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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时光厚待的我和你

闻歌正听徐丽青絮絮叨叨地说着,刚扬起手就听徐丽青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去时,就见徐丽青神色怪怪地盯着电视,忽然沉默了下来。

“大过年的,去医院多不吉利啊!”徐丽青皱了皱眉头,边揉着腰边把目光投向了刚才不经意间瞄到的戒指,“再说了,每年都去医院检查,除了老毛病都挺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握住闻歌的手,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A市?”

“别动。”闻歌赶紧脱了外衣递给温少远,快步走向徐丽青,抬手扶住她,“不然明天去医院看看?”

闻歌不明所以地转头和温少远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回答:“初三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徐丽青最近几天总感觉腰酸背痛,力不从心,尤其这几天,她腰酸得几乎坐不直身体,偏又赶上过年这么特殊的日子,只能咬牙强忍着。

徐丽青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也好,不能让人等太久。”

“被你魏叔叔拉去打牌了。”徐丽青慢慢地扶着沙发扶手要坐起来。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换了鞋,闻歌边走近便四处看了看,问道:“爸呢?”

大年初一的早上,闻歌是在鞭炮声中醒来的。

外面下着雪,又没有带伞,闻歌就没在外面多晃,从广场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家。

沉寂了那么久的小区里,到处是轰然而起的爆竹声,声声震耳。

听见动静,徐丽青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回来了,诧异了一下:“刚出门就回来啦?”

她把自己裹在棉被里,只探出半个脑袋仰头看着窗外。

屋子里其余房间都关着灯,客厅的电视是唯一的光源。

难得出了太阳,阳光微弱,从枝丫间漏下来,只有光,没有温度。

闻歌和温少远回到家的时候,徐丽青正一个人趴在沙发上揉自己的腰。

各家的屋檐上还堆积着白雪,在阳光下晶莹透亮,像是谁撒了一把盐,白绒绒、软绵绵的。

只要是温少远,哪有什么不好的?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侧耳听了听,刚想缩进棉被里再睡个回笼觉,就有人轻轻地叩响了她的房门:“醒了没有?”

嫁了吧?也好!

闻歌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刚睡醒声音有些粗哑,她清了清嗓子,这才笑意满满地说道:“进来吧。”

他的肩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的脸庞在白雪中朦胧得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明亮至极,一如初见。

温少远推开门走进来,见她缠着棉被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弯唇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她:“安然的电话,说是你的手机停机了打不通。”

她抬起手指,对着灯光晃了两下,转头便对上了温少远宁静悠远的眼神,如融化了春雪的暖阳,安然又温和。

闻歌嗯了一声,拥着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边伸手接过温少远递来的手机,边去检查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只停机了,还没电自动关机了。

耳边似乎还有钟声的余响,闻歌顺着他灼热的目光低头看去,那枚素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就像是缀了星光,璀璨耀眼。

随安然的声音轻快中带了几分慵懒:“闻歌,新年快乐。”

安静的广场、柔和的灯光、漫天的大雪,都成了闻歌此生难以磨灭的回忆。

闻歌和她互道了“新年快乐”,又问候了还未出生的小宝宝,这才听随安然问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温少远握着她的手看了看,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低头在戒指上吻了吻。

闻歌抬头看了眼正慵懒地靠在床边的温少远:“我们初三回去啊!出什么事了吗?”

她正要问时,温少远已经松开了她,修长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路边的灯光,高大的身影把她整个笼罩在了其中。

“没有。”随安然摇头,看了眼正玩着她手指的温景梵,想了想,“预产期快到了,我有点害怕,景梵也不让我出去,我想你回来能陪陪我。”

温少远微微偏头,脸颊擦过她的发丝,声音渐低,最后连近在咫尺的闻歌都听得不是很清楚。

闻歌眯了眯眼,想起景梵叔结婚后宝贝随安然的那个程度,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人疼还不知足。”

闻歌还在出神,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将带着他体温的戒指戴了上去。

闻言,温少远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即使再冰凉的冬雪,此刻都无法浇熄他心上的火种。

闻歌吐了吐舌头,自发、自觉地靠过去挨着他,用口型示意——我也有人疼。

感觉到她往自己的怀里钻了钻,他闭着眼,唇角忍不住弯起,就连闭着的眼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心口像是沸腾了一样滚烫。

“很知足。”随安然轻声笑了起来,“你呢?”

“嗯,以后都不会让你等了。”回应她的是他沉闷的声音,低哑中带着磁性。

闻歌挠挠头,为难地看了眼温少远,支吾了几声才心虚地说道:“知足啊!知足常乐。”

他抱着闻歌的手又收紧了些——此刻似乎只有抱紧她,才能够感受到她真实地存在他的身边、他的怀里。

随安然听她突然气弱的声音,想了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道:“你小叔在你身边?”

闻歌虽然是笑着的,笑容里带着的那几分苦涩和无悔,却让温少远瞬间像是被戳中了心口,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狠狠地疼了一下。

闻歌含糊地嗯了一声,应道:“是啊。”

“只是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了,好像……”她顿了顿,眼睛也微微眯起,“等了一个多世纪,活着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一样。”

“昨晚回温家陪老爷子吃饭,这两年他年纪大了,记忆也差劲了,在饭桌上问起你的时候,说‘闻歌放学了没有’……”随安然的声音一顿,语气里带了几分压抑,“我知道你不愿意再面对他,但这次回来,抽个时间来看看他吧!不管他是否同意,到底也是疼了你好几年的长辈。”

“没有。”闻歌微微噘嘴。

闻歌原本上扬着的唇角顿时抿了起来,沉默了许久,这才嗯了一声,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哭什么?”他低笑了一声,抬手擦了擦她的脸。

挂断电话后,闻歌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好一会儿,直到温少远把手机从她的手里拿走,她才回过神来,闷闷不乐地看了他半天,然后一卷被子,转身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侧小巧的耳朵来。

温少远没急着回答,目光在触及闻歌微微湿润的眼睫时,低下头来认真地看了看。

温少远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脱了鞋,从身后整个把她抱进了怀里。

闻歌诧异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闻歌被他搂着,依旧抿着唇没吭声。

说话间,他已经把她的手指按在了放着戒指的地方,小小的一环,却格外有存在感。

对于温老爷子,闻歌的心情很是复杂,她并不是不感激这位长辈在她成长中的帮助,可也无法原谅、无法忽视他曾经对她的伤害,而这些矛盾都维系在温少远的身上,让她想逃避又无从逃避,想面对又没有勇气面对。

“有。”温少远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移向裤子左边的口袋,“自己拿。”

撕裂一切去责怪老爷子吗?她做不到。毕竟,温敬对她的恩情,以及整个温家对她的恩情,都是她无从感激、回馈的。可是,若坦然又友好地重新面对,该置那些痛苦不堪的回忆于何地?

“没有戒指吗?”闻歌闷声笑了笑,涌出来的眼泪偷偷地全都蹭在了他的胸前,“没有戒指我不答应的。”

这么想着,闻歌便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委屈得不行。

如今,他毫无顾忌,她又何须迟疑?她生怕某一天睁眼醒来,依旧孤零零地在寒冷的明尼阿波利斯。

温少远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耳后,轻轻一吻。

他给予的,全是细碎的时光里她最需要的,也是最温暖的。

感觉到她似乎轻颤了一下,那唇便沿着她脖颈往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如果说之前的犹豫、生疏、相敬如宾不敢全无保留,如今也该放下一切,全身心地去接受。

轻柔的触感让闻歌无法不去在意他的小心思。

而只要与他有关,哪怕只是一个姿态,都会让她飞蛾扑火,只因为他是她爱了很多年的人,是她念了很多年穷尽一切努力都想要拥有的人,是她想了很多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的人。

那些被他亲吻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一簇簇火苗,微微发烫,又像是被羽毛轻扫过,若有若无的麻痒,让人难以忍耐。

甚至在她想清楚并且决定要和温少远开始的时候,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四年时光,似乎仍难以跨越,她总是反复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却偏偏在这样最不期待回应的时候,等来的是他迟到很久的坚定和不顾一切。

闻歌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有些无力,甚至那点反抗的心思都消融了,隐约还期待着他的下一步进攻。

不止一次,她心灰意冷地想要彻底忘记他,可是深埋的火种即使被烟灰掩盖,依旧能够再次燃烧。忘记、舍弃,在看见他时,在对他依旧期待时,才知道不过都是幻影,只是自我欺骗而已。

“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温少远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同时,扣在她身前的手微微收紧,把她抱得更紧,“无论是什么情况,你只要相信我,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

四年时间改变了他们很多,她不再一意孤行,只坚持自己的执念,她学会了独立生活、理智地思考,却唯独做不到对他理性,很多能够放下的事情,因为“温少远”三个字,总会变得格外困难。

闻歌没作声,只眨了眨眼睛。

闻歌倏地抬眼看向他,只隔着一件衬衣,他的身体格外温热。她微凉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别说看见温少远皱眉了,他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

见她明显不配合的样子,温少远正想再说些什么时,怀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转身看着他:“别说话,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闻歌哽咽了一声,冻僵的手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刚想钻进他的大衣里,温少远绕到她身后的手便准确地握住了她的,直接塞进了毛衣里面。

这突然的强势让温少远哑然失笑,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原本还很安分的手顿时不老实起来。

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更加珍贵。

“不想听我就不说……”他顿了顿,带着暖意的手指从她的睡衣下摆钻进去,柔滑的触感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手掌也带了几分力道,用力地抱紧了她,“我只做。”

让闻歌最为感动的就是他那句“这里有你的爸妈,有你,我们结婚之后生几个孩子,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话落,他的双手越发不老实起来,已经不满足于只停留在她的腰侧,他的身体瞬间贴近,整个覆盖住了她。

他规划着以后的生活——以她为中心的生活。

闻歌被他轻掐了一把敏感处,顿时呜咽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腿去踢,他却先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图,修长的双腿往上一压,牢牢地把她控制在了身下。

“我都想好了,我们就留在N市,你开一家自己喜欢的店,我给你打下手。房子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愿意,买下来做婚房,就在这里定居。”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语气期待向往,“这里有你的爸妈,有你,我们结婚之后生几个孩子,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温少远!”闻歌失笑,压着声音,瞪着他,“松开。”

“嗯。”温少远倦懒地哼了一声,偏头咬了咬她耳后那处柔软的皮肤。

回应她的自然是他紧密的轮番进攻。

她的手落下去,手环到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他:“怎么抽烟了?”

这场拉锯战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闻歌被他撩得没脾气了,他才见好就收,隔着被子把她抱进怀里,低声软语地哄着她。

闻歌摇摇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同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依旧是她熟悉的淡香,此刻还夹了几缕烟草的香气。

闻歌顿时想不起来刚才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温少远闭起眼,握住她的那只手一松,转而把她整个抱进了怀里,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没有骗我?”

大年初三,闻歌一大早就起床收拾行李,她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已是全部——她惯用的日常用品,温少远的公寓里几乎都有,根本不需要她收拾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雪夜能让人从心底觉得平和、宁静,她亭亭玉立,站在这一片素白的雪景中,和很多年之前的身影重合,温少远顿觉心口一麻,瞬间淹没在了回忆里。

徐丽青也没有了做早饭的心思,派她的先生出去买早点,自己则进屋帮着闻歌收拾。

她的身后,是大雪纷飞。

闻歌右手戴着的戒指早已不是秘密了,徐丽青对于她的事情始终给予高度的自由决定权,是以,虽然诧异,不满两个人的突飞猛进,但也不想干涉闻歌做的这个决定。

倏地落进他眼里的双眸盛着泪光,他看得格外分明。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过了早饭,徐丽青送两个人下楼。

她轻声笑了起来,看着他的眼里早已收拾好了情绪,认真也格外坚定地道:“你敢要,我就敢给。”

何兴已经早早地等在了楼下,看到温少远和闻歌走出来,赶紧推开车门下车,迎了上去。

那种拥有了全世界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泛起泪意来。

徐丽青看到何兴很是亲切,拉着他唠叨了几句,见他一直盯着温少远手里的拉杆箱,到底不好意思再阻拦他拍马屁,转身交代闻歌去了。

她的心口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样,又麻又痒,还有“终于”的释然和解脱。

温少远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他:“盛远最近怎么样?”

闻歌忽然低下头,掩掉眼底骤然涌起的酸涩。

“没什么问题,只是今年较往年业绩差了不少。”何兴嘀咕完,从温少远手里接过拉杆箱,“温总,我帮你放进后备厢里。”

这样的一个人,她喜欢了整整十年,甚至让她如今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这个情况温少远早就预料到了,扭转盛远局面的方案也下达了不少,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并没有显著的效果。

这样熟悉的一个人,从十年前陪伴她至今,彼此的习惯、彼此的性格、彼此的喜好都已经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清晰得如同水底肉眼可见的石头,伸手便能触摸。

何兴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温少远的手里接过行李箱,美滋滋地拎着放进了后备厢里。

闻歌的手被他握得发烫,那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灼然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似要凝成光束,直直地看进了她的心底。

不动声色地讨好了老板,真是好开心。

钟声还在持续,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叹息,嗡鸣不绝。

到A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远处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车灯光从路口转向,微一停顿落在了温少远的身后,转瞬即逝。

相比温暖一点的N市,A市的温度依旧低得冻人,别说阳光了,就连堆了那么久的积雪都没有丝毫融化的趋势。

遥远的钟声从钟楼缓缓地传来,沉穆着、飘荡着,震荡了谁家姑娘的心神?

“今年的冬天到底怎么了?”闻歌趴在窗口望向窗外。

他的陪伴、他的救赎、他的深爱,全是她生存的养分。

因为是大年初三,又是大雪天,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一眼望去,街道两旁白茫茫一片。

原来真的可以在一瞬间爱上一个人,爱到想把自己变成他,爱到想把全世界都给他,再无别离。

“等会儿下车披着我的外套。”温少远把搁在膝上焐热了的外套递给她,“等会儿先送你回去,我跟何兴去一趟酒店。”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空然得只剩下了他们彼此,聚光灯下就是她的归途。

闻歌抱着他的外套,淡淡的清香萦绕在她的鼻尖,感到说不出的暖意。

简陋的临时舞台,唯一的光源是道路两旁昏暗的路灯,没有一位观众,只有空旷无声的广场,以及飘然起舞的雪花。

她垂下眼,乖顺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句话刚说了一个字,就因为何兴突然的急刹车吞了回去。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被拉响的小提琴,音色清透。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正要撞上前面的座椅背,腰间一紧,被温少远搂着直接压进了怀里。

“问问她……”温少远压低了声音,和她对视的眼睛越发明亮,“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当温太太?愿不愿意,再不顾一切一次,把自己交给我?”

何兴也吓得面色发白,车身一抖,即使他往安全那一侧打了方向盘,依旧不可避免地被狠狠撞了一下。

闻歌突然口干舌燥起来,她凝视着他发亮的双眸,开口时,声音沉沉的:“那温先生,你现在……现在想和她说什么?”

闻歌一个哆嗦,吓得浑身一颤,紧紧地拽住了温少远的衣领。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稳稳地揽在了她的腰上,支撑的力量,坚定得不容忽视。

“没事。”这是闻歌那一刹那听见的,温少远镇定又笃定的声音。

他那如远山般悠远宁静的目光安静地投在她的身上,带着鼓励也带着坚定,认真地道:“不想问问,我此刻想和她说什么吗?”

他环住她的手臂,结实有力。

她咬了咬唇,刚想放下手,温少远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又举到了他的唇边。

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她从未如此坚信。

一句“我以为我不会这么爱她”让闻歌的内心一阵悸动,突然哑然。

方向盘突转,骤然压迫而来的沉闷,以及撞击时车身剧烈的抖动,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对她产生非分之想的时候没有付诸行动。”顿了顿,他的笑意微敛,垂眸凝视着她,语气格外认真,“我以为我不会这么爱她。”

闻歌被温少远护住脑袋紧紧揽在怀里,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轿车的轮胎在雪地上滑过时的不受控制,尖厉的刹车声划破了整片宁静。

温少远看着她想了想,略微弯唇,语气仍正经十足,眼中却已带上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护在她脑后以及支撑在她背脊上的手用力得让闻歌有些发疼,耳边是温少远凝重的呼吸声,就像被抛出水面的鱼,缺氧到呼吸急促、剧烈。

柔和的路灯下,她松散着短发,整个人娇俏可爱,一如他记忆中的她,活泼又热烈。

“小叔。”闻歌心慌得想要推开他的手看看他的情况,刚抬起头看到他紧绷着的下巴,他扣在她脑后的那只手便微微用力一压,又把她按了回去。

“据我了解,到今天为止,是你们认识的第十年。那么,这十年来,你觉得对她做过的最抱歉的事是什么?”她的目光透过他深幽的眼睛,似乎要看清他的全部,清澈得让人无法直视。

“别动,我没事。”似乎察觉到抱得太紧让她有些不舒服,温少远幽深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车窗外,揽着她的手却微微松了松。

温少远看着她手握成拳,做出虚揽着话筒采访他的样子,点了点头,话语简洁有力:“认识。”

车被撞击后撞坏了护栏,险些冲到对面的车道上。

“你认识一位叫闻歌的女孩吗?”

幸好肇事车辆刚起步没多久,车速还不是很快,如果不是冰雪天气,路面太光滑,并不会很严重。

她坚定的目光落在他的眼里,温少远瞬间像是入了魔,全部心神都被她吸引住了,哪还舍得不配合,含笑点了点头。

何兴大气都不敢喘,待车子稳定下来,立刻解开安全带回头查看后座两位的情况。

柔软的掌心包裹着他的手背,她专注地看着温少远,突然严肃了表情,认真地问道:“你好,我是A市日报的见习记者闻歌,非常荣幸今天能够采访到你,也感谢你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我的采访。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温总、闻小姐……”由于惊魂未定,何兴的声音带着颤音,“没事吧?”

温少远不答,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眼睫上的那抹绒白,抬手想拂开,手刚伸到一半,就被她截住了。

温少远自始至终都垂眸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冷峻。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沉郁和压抑的怒意正在不断凝聚,冷冽得似寒玉般,只是目光触及,都能感受到远远传来的冷漠和低气压。

闻歌反而睁大了眼看着他,眼里尽是戏谑的笑意:“小叔,你又想亲我了?”

“没事。”他低头看了眼紧紧扯住他衣领的闻歌,安抚般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下车去看看。”

温少远俯低身子,弯腰凑近:“闭眼。”

后面那句话还是对何兴说的。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闻歌出门的时候非不拿伞,在雪中又站了这么长时间,不止肩膀上,连睫毛上都落了一抹绒白。

何兴应了一声,看了眼被温少远护得好好的闻歌,转身下了车。

见她扭头看过来,温少远顿了顿,这才抬步上前,走到她的身边:“玩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待安全下来,周围紧张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闻歌绕着舞台走了一圈,回头去找温少远时,才发现他正双手插兜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眼神柔和得就像是春日里的阳光般。

闻歌的手攀上去摸了摸他的脖颈,双眼中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恐惧,不安地看着他。

走到台阶前,闻歌松开他,几步走了上去,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没事了。”温少远松开了手。

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个舞台实在简陋,之前应该是做什么产品的大促销,连横幅和贴着的海报都没撤走。

闻歌坐直身体,先是四处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温少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舞台,微挑了一下眉,任由她拉着自己跑过去。

温少远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作小孩,抬手、转身地检查身体,但见她神情里的后怕,便没有打断她,很是配合地由着她看了一圈,这才牵住她的手:“我没事。”

闻歌的兴致顿时来了,拉着他往舞台方向走:“我们去那里吧。”

他的确没事。

因为雪下得太大,今天又是这么特殊的日子,这个临时舞台搭起来后,音响设备都移走了,舞台架子就直接留在了这里。此时,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远远看去就像是铺着白色的地毯一样。

何兴的反应很快,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事故的二次创伤,只是被肇事车辆撞了一下,又撞坏了护栏。

闻歌立刻转移视线看向不远处积着雪的临时舞台。

其实,最让他担心的是车祸发生的一刹那,突然的失控差点让他抓不住她。等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她,再把她护进怀里时,心跳得格外慌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握不住就会离他而去般。直到此刻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情景,他的手依旧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我们回去?”温少远给她拨正歪向一边的帽子,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心尖一痒,低头亲了亲,“别这样看着我。”

他低头看了眼短发变得乱糟糟的闻歌,她黑亮的眼睛里似乎蕴着水汽,像是山间的薄雾,朦胧得看不真切。

闻歌是偏寒的体质,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跟块冻玉一样,很难焐热。

温少远忽然觉得她能在自己的身边,于此刻而言,是多大的幸福。

“手冷,脚冷……”说着,她又忍不住跺了跺脚。

他抬起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看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心中再多的宠溺都化成了一句:“没事,我们都好好的。”

“冷?”温少远伸出双手在她的面颊上贴了贴。

人的一生,各种灾难频出,谁都不会知道生命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甚至无法挽回的事,珍惜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

她冰凉的手让他皱了皱眉,他转身看着她,她的鼻头被冻得发红,耳朵也粉嫩嫩的。明明围巾、帽子、手套都装备齐全了,出门前怕她冻着,连衣服都勒令她多穿了两件,现在看上去仍像个粉雕玉琢的贺年娃娃。

闻歌心有些慌,而温少远就在身边,冷静又镇定,她这才强压住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双手悄悄地紧紧握住,放在了膝上。

闻歌哆嗦着跺了跺脚,把焐不热的手塞进温少远的口袋里和他相握。

协商好了后续的事情,何兴正要回去汇报给温少远,还未转身,便看到车后座下来一人,他不禁微微一愣。

这样特殊的日子,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只有一排路灯延绵远去,连成一片灯河,璀璨不息。

白薇的长发有些散乱,她随手往后拨了拨,薄唇轻抿,随即又弯唇笑了笑,语声轻柔地问道:“他在车里吗?”

吃过除夕的团圆饭,温少远像往常一样,和闻歌一起到附近散步。

何兴一时词穷,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出神地看向窗外,雪花依旧不知疲倦地飘着,不知归途,也不知迷路。

当初闻歌远走美国后,温少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把整个盛远都掀翻了。何兴那时候生怕温少远出点什么事,跟得紧,连晚上下班之后都会当他的司机小哥,接来送往,所以多少知道一些那时候的事。

要不是温少远是她的小叔,她知根知底,这会儿就该怀疑他的经验从何而来了。

白薇来过盛远几次,温少远别说不见,更是直接让保安把人赶了出去,不只不给面子,甚至连里子都没给。他的态度这么强硬,两家的关系一度到达冰点,更别说有什么后续发展了。温少远能忍着不对白薇怎么样,还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闻歌支着脑袋看着他清俊的侧脸,他正偏着头和徐丽青说话,眉眼温顺又亲和,唇角笑意浅浅,就连和长辈相处都是随意自然的。

后来,已经是闻歌出国的一年后了,很平常的一天,温少远突然把一份文件递给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把东西交上去。”

事实上,温少远并不喜欢下厨,会做的菜更是屈指可数,可偏偏他一学就会,做什么都不像是新手,比如做菜,比如……谈恋爱?

里面的内容可想而知,不只有关白薇,甚至是关乎整个白家。

温少远偏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眼神却分明是在问她——你觉得有可能吗?

文件上交之后,白家接受调查,温少远在背后推波助澜,没费多大的力气就让白家受到了重创,时至今日都没能恢复元气。

闻歌看得目不转睛,等他第一个成品出来时,眉头一皱,不太高兴:“小叔,你以前就会包饺子吧?”

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几乎天天有人来盛远挑事,甚至有人偷偷跟着温少远要伺机报复。

不知道是不是手指修长的人做什么都好看,简简单单的包饺子,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下也像是在雕刻精品一样,看着便令人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也许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温少远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些的打算,全部强硬镇压,丝毫没有手软。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徐丽青包饺子的动作,片刻后,也尝试着包了一个。

再后来的事,何兴就不太清楚了,因为就在白家的事情沉寂下去后,温少远对他说“你不用再这么跟着我了,不会有事了”。

闻歌偏头闻了闻,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没带伞吗?”

何兴那个时候才明白,这一年的陪伴,一直都是温少远默许的,才不是他以为的他厚脸皮拍马屁神功奏效了。

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挽了袖子去洗了手,温少远这才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他的身上还有雪中清冽的寒意,清新的、浸润的,带着薄凉的湿意。

可也是那个时候,何兴突然觉得温少远这一年过得远比他看到的要更加辛苦——这样一个沉稳、思虑周全的男人,那一年有多痛苦,才不敢放任自己独处,需要身旁有一个人时刻看护着,才能时刻警醒?

闻歌坐在徐丽青身旁包着饺子,她的手笨,不是放的馅太多,就是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的。温少远出门一趟回来,看见的就是她摆在桌子上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一排饺子。

温少远骤然从何兴的嘴里听到“白薇”这个名字时,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他的目光转向窗外,看向站在车门旁的那抹身影,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推开门,下车。

小区附近的商场门口,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从窗口看出去,偶尔有人撑着伞经过,也是匆匆而去。

白薇看见何兴拉开车门就知道温少远是愿意下来了,忍不住往前迎了一步。然而,她心中的欣喜和怨怼在这一刹那还没有友好地融合平衡,就见刚下车的温少远弯下腰朝后座伸出手去。白薇的脚步顿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内伸出的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温少远的掌心。

除夕下午,久未下雪的N市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温少远骤然扬起的笑容就像是冬天里犹带着几分慵懒的暖阳,虽然温暖,却看得她内心冷意丛生。

闻歌咬着筷子,看着他融进灯光里的背影,若有所思。

闻歌下了车,扑面而来的冷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手塞进了温少远的口袋里,扭头看向对面的白薇。

这一声透着刻意压低的温柔,就像是醇厚的酒香,香气浓郁。

白薇化着精致的妆容,即使此刻看上去有些狼狈,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矜贵模样。

温少远反手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趁徐丽青不注意,牵到唇边亲了亲:“嗯,给你做饭。”

四年了,她还没忘记当初自己对她说的那句,如果有机会,定会把她赋予的一切重重还击。可如今,她挽着温少远站在她的面前,不用多说什么,甚至只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她如今完全是一副骄傲的胜利者姿态。

闻歌一顿,还未收回的手在他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我饿了。”

闻歌悄悄地把双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间,把原本戴在中指的温少远的求婚戒指取下来戴在了无名指上,这才若无其事地重新挽上温少远的臂弯。

闻歌解开扣子,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折了折,刚抬头,就对上了他含笑的双眼,似深幽的古井,沉静、安宁。

她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温少远的眼睛,他压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索性浅浅地弯着唇角,朝着白薇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一只手不太方便,她干脆把筷子叼在嘴里,微微带着凉意的指尖从他的手臂上掠过,蜻蜓点水般,柔软的触感。

白薇站在那里,只觉得周身冷意环绕,身体像是破了几个大窟窿,冷冽的寒风正从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涌进来,把她那颗心冻得冰凉冰凉的。

他刚要挽另一边袖子,闻歌伸出手来,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纤细白皙。她抬头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弯弯的,似乎在笑,在灯光下荡漾着波光,是说不出的明媚。

她想笑一笑,起码面对在她眼里一直不足为道的闻歌时,还能摆出一副“没有和温少远在一起,我只过得更好”的姿态来,可目光落到闻歌右手无名指上那抹亮眼的银色时,嗓子眼似被棉花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徐丽青正出神,温少远已经低头解开了袖口,几下翻折着挽起。

温少远轻拍了一下闻歌的手,握在掌心,倾身和何兴确认了一下事故的处理方案,又抬头看了眼站在对面车前那个显得老实拘谨的男人,微点了一下头:“就这样吧。”

今天,听他这么自然地叫她“老师”,徐丽青不由自主地想,万一哪一天他换了个称呼,会不会觉得别扭?

这里离盛远酒店只有几个路口,非常近,温时迁接到何兴的电话赶过来,没用多久。幸好这条路上的车辆不多,并没有造成交通堵塞。温时迁靠边停了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的白薇。

偏偏徐丽青听这个很顺耳,便由着他去了。

温时迁对白薇并不陌生,几年前,因为一个同学,她和白薇甚至是有些交情的,可就在四年前她的婚礼上……想到这儿,温时迁顿时摆不出好脸色来了。

徐丽青是温少远大学时的教授,虽然闻歌已经交托给她领养,他仍然叫徐丽青“老师”,这十年来,这个称呼一直没变。

她的眉目一冷,连车都懒得下了,连着按了几声喇叭,见几人回头看过来,这才不疾不徐地降下车窗,勾一勾唇,扬起个冷艳的笑容来:“我来接你们回家。”

温少远顺手接过徐丽青手上的东坡肉放在隔热垫上:“老师,还差几个菜?我来帮忙。”

温少远侧头看了眼笑得格外张扬的温时迁,摇摇头,转身轻拍了拍何兴的肩膀:“这里交给你了。等会儿处理好了直接回家休息吧,不用来酒店了。”

闻歌叼着筷子就跟叼着肉骨头的小狗一样,黑亮的眼睛里尽是楚楚可怜。

听说有假放,哪怕只有半天,何兴都乐得直眯眼睛,就差直接把老板和闻歌送上车,盼他们早早地走了。

他伸出手来,轻拍了一下闻歌拿着筷子的那只手:“洗手了没有?”

“等一等。”听到几个人对话的白薇突然出声叫住两人。

走到近前,看她嘴角还沾着辣椒,他上扬的唇角往下一压,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结果,这个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在看到她望过来的那双湿润的黑亮的眼睛时,顿时破功。

闻歌正要转头,被温少远重重地捏了一下手心。

温少远正在和徐丽青的先生说话,闻言,转头看过来,微扬了扬唇,起身走了过来。

他低头看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

徐丽青正端着刚出锅的东坡肉,一转身就看见闻歌像只小老鼠似的在偷吃,无奈地摇头失笑,转头朝客厅喊了一声:“少远,餐厅里这只小耗子你管不管啊?”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白薇苦涩又生硬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你们……在、在一起了吗?”

闻歌悄悄地用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酸酸辣辣的味道让她空了一下午的肚子立刻唱起了空城计。

没有人回应,她作为一个局外人,被忽视得彻头彻尾。

饭桌上摆了几个冷盘,在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显得尤为色泽鲜明,食物的香气更是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白薇对温少远最后的记忆,是她恍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她总是忽视温少远对闻歌的纵容,甚至以为用心机就能算计人心。

闻歌和温少远从书城回来时,徐丽青已经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了。

在温少远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闻歌不一样的心意时,白薇就已经对他们之间的“叔侄”感情产生了怀疑,等到她一步步证实、了解,才明白这样隐忍又深刻的感情一旦爆发将会多么可怕,所以后来她如愿以偿地逼走了闻歌,甚至把温少远和闻歌的关系彻底引入僵化的死局。她以为只要逼走了闻歌,一切都能唾手可得了,可等她转头看见温少远眼里冷冽又嗜血的寒光时,才发现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她所看到的温暖、温柔、温润,全部是温少远在面对闻歌时才展现出来的,至于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你还爱着我吗?

当白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十年。

她试图去解释、去道歉,温少远却已经铁了心,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两个人的侧脸上,渲染成了一幅恒久的水墨画。

即使是他那样强硬冷漠的态度,她依旧未曾放弃过,甚至乐观地以为,温少远那样冷情、冷性的人,只要给他时间,总有一天他会释怀,他会发现他和闻歌有多么不合适。

“好。”温少远弯唇笑了笑,站起身,弯下腰,隔着桌子,低下头去亲她。

在白薇的眼里,这样的感情是病态的,是不健康的,更是需要扼杀的。

那时候只想有机会和他牵牵手,可即使是那样小小的心愿,都难以实现。

直到一年后,家里突然遭逢巨变,她才知道,温少远的确是薄情的人。

闻歌向来知道他对自己的影响力,扬起唇角,朝他努努嘴:“那你亲亲我好不好?”

白家被调查,她从一开始的保留职位回家休息,到几天后直接被撤职,她的理想还没实现,就被温少远一手终结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肯定的语气,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似乎在说着自己的感受。

这样薄情的一个人,却把全部深情都给了那个叫闻歌的女孩。

他握住她的手,心底一片酥麻,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一吻:“爱,很爱。”

碍于家里的压力,她不得不再次道歉,想求温少远手下留情,可是她见不到他,无论是去盛远酒店,还是他的公寓,都见不到他,甚至连老爷子那里,都把她拒之门外。

她明明是弯着眼睛的,语气里隐约的苦涩,却使得温少远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温老爷子对闻歌是厌恶的,却不承想,一切都只是她的“以为”,无论是谁,都在维护闻歌,即便是温老爷子。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想让我留在N市,我不愿意,才第一次做了不合适的事情,借口来书城看书,然后买票回了A市。”闻歌久久地盯着磨砂玻璃反射的那抹白光,一恍惚,只觉得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这才移开眼,“你说我,爱不爱你?”

最后,她只能去闻歌家楼下等着,一个星期后,果然等到了趁着夜色而来的温少远。

曾经的曾经,只是一个方向,我都能把它记作是你。

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衫,修长的身体被夜色温柔地笼罩着,看上去依旧清冷疏离。

“我算了一下午才确定,就很高兴。”闻歌托腮看着他,那些曾经她想要舍弃的过往此刻回想起来,载着时光赋予的美好,“我记得很清楚,是暑假,第一次被妈妈接来N市。我以为过完暑假就能回A市,就能见到你,于是每天都盼着、想着,按捺不住的时候就会跑来书城看看书,也看看你。”

那样长时间的等待已经磨光了白薇所有的戾气,她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几步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的温少远,开口时,千言万语都只化成了一句:“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你。”

温少远拉着她坐下。

偏偏是在这里,有多讽刺。

“我喜欢在这里看书,从一楼拿了书跑到二楼来看。”闻歌指了指那两张桌子,“我第一次来,是拿着地图。从这里看出去,正好是A市的方向,也是盛远的方向。”

“如果是来道歉的,没有必要。”他终于开口,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里含着夜色的沉冷,“她说不放过你,我就不会手软。”

书架后有两张并排的老旧的桌子,背着光,像是被时光遗弃般蒙着尘埃。

“就那么喜欢她?”白薇冷笑,看着他隐在黑暗中模糊得看不真切的五官,压抑着的情绪彻底爆发,“就为了一个闻歌,你要置我们白家于何地?你连老爷子的面子都不顾,非要弄得这么难看?”

这边的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冷门的书,很少有人走到这里来。

“他是默许的。”温少远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抬头睨了她一眼,眼里毫无感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磨砂玻璃折射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光,冰冷又刺眼。

“闻歌是温家的人,就算有什么做得不好,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他顿了顿,眼底终于浮上了一丝笑意,只那笑意冷冽,丝毫没有到达他的眼底,“这是老爷子的原话。”

闻歌熟门熟路地绕过书架,牵着他的手走到尽头的窗前。

白薇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二楼的人少一些,红棕色的书架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就像是被翻开的古老书本,带着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温少远把烟叼到嘴边,打火机一按,火焰噌然而起,火光摇曳。他虚拢着那簇火光,凑到唇边点燃了烟,双眼映着火焰,是说不出的妖冶且危险。

温少远应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隔开人群,一起上楼。

这样的形容词出现在温少远身上,是白薇意想不到的。

闻歌解下围巾拿在手里,指了指二楼:“我们去楼上。”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再温润的人也有劣性的一面,而很不巧地,她正好触到了他的逆鳞,还狠狠地拔了下来。

书城里有暖气,空气有些闷热。

温少远夹着烟,沉沉地吐出一口烟雾,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在夜色中阴冷得让人直打哆嗦:“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雪停了几天,加上除夕临近,不止街上,连书城里也挤满了人,大都是正在放寒假的小朋友,三三两两地坐在阅览室里,或是站在书架前看着书,远远地看去,几乎没有空地。

白薇一个哆嗦,梦醒了,她发现,她爱上的,是只爱着另一个人的恶魔。

闻歌带温少远去的地方是书城。

白薇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冷笑一声,缓缓地转头看向仍呆立在车头的那个男人,冷着声音问道:“刚才怎么不撞死他们呢?”

这种交托了全部的感情,最是深刻又厚重。

她轻飘飘的声音、恶毒的语言,以及瞬间狰狞的表情,都让现场留下来的两个男人不寒而栗。

她在他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很多地方,都毫不掩饰地在乎着他,喜欢着他。

何兴皱着眉头看着她,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没有了:“白小姐,说话还请留点口德。”

她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人,而他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她的救世主,寄托了她全部的信仰。

“口德?”白薇歪着头轻轻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兴,目光寒凉得让何兴鸡皮疙瘩直掉,“闻歌不就是个没亲没故的孤儿吗?要不是遇上温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说几句怎么了?”

她撑着下巴低眉浅笑时,那双眼睛就像是两片树叶,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指着某一个地方,说:“以后要带小叔来”。

“你……”何兴怒从心起,狠狠地瞪她一眼,“就你这样苟延残喘的,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那个烟雾缭绕的夜晚,在他心底留下的是朦胧又温暖的记忆。明灭的烟头里,他听着徐丽青先生的讲述,脑海中就是十七岁时的她。

到底不会和女人吵架,何兴对自己用词之无力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他抬手捏了一下眉心,怒气冲冲地用自己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瞪了白薇一眼,眼不见为净地钻进了车里等交警来。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一夜没睡,来了个座谈会,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被徐丽青打断。

车直接驶到了盛远酒店的地下一层停车场,温少远带着闻歌从专用电梯上了顶楼的办公室。

“没有。”温少远握紧口袋里她柔软细腻的手,轻轻捏了捏,直到她不满他的走神,反手拧了他一把,他这才抬眼看着她,“你和叔叔说过,跟老师说过,唯独没有告诉我这个你想带走的人。”

这个地方虽然阔别了那么久,再次踏入,对于闻歌而言,依旧是满满的熟悉感。

闻歌脑海中顿时掠过不少记忆片段,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以前有告诉过你,想带你去哪些地方?”

“去休息室里休息还是留在这里陪我?”房间内有暖气,温少远脱下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随手搭在了椅背上,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边转身去给她倒水。

“很早很早以前。”温少远提醒道。

闻歌看了眼一脸促狭地斜倚在门口看着她的温时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紧拉住他:“你和小姑去忙吧,我去休息室。”

闻歌依旧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温少远顺着闻歌的目光看了眼温时迁,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直看得温时迁一阵心虚,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围观,一抿唇,不太高兴地拿起文件转身去了隔壁的招待室。

“问我?”温少远勾唇笑了笑,屈指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你曾经不是有很多地方想带我去吗?”

闻歌扯了扯温少远的袖口,更尴尬了。

“我想带你去的地方?”闻歌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挠挠头,“有什么地方是我想带你去的?”

“等我一小时,我很快就回来。”他揉了揉她的短发,目光深邃又柔和,“晚上去景梵那里吃饭。”

“带我出去转转。”他上前,把外套给她穿上,又细心地帮她系好了围巾,左右看了看,握住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去你想带我去的地方。”

闻歌一听,眼睛一亮:“那你赶紧去吧。”她挥挥手,毫不留恋。

“要出去吗?”

这个话题是温少远提起的,知道刚才那个小意外让她不太舒服,说来给她振奋下精神,可她这么直接地表现出欢喜,还不是因为他,顿时让他醋意上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会看不见我。”

闻歌收拾了碗筷出来时,温少远臂弯里搭着她的围巾和外套,正站在客厅等她。

闻歌啊了一声,丝毫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一个小时啊,我知道……”

回家吃过饭,徐丽青要和她的先生去置办几身行头,先走了。

温少远微微挑眉,还没等她说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低头吻了上去。

一个上午,年货便置办得差不多了。

闻歌脑子一蒙,张嘴咬了他一口,不轻不重的力道,却把温少远身体里的邪恶因子全部激发了出来,他俯下身,一手拥住她,相贴的唇瓣湿润又柔软。

放假的第一天,徐丽青便带着温少远和闻歌去购置年货。

辗转地亲吻,温少远闭了闭眼,握住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闷声问道:“挑个良辰吉日,领证吧?”

今年过年家里总算热闹了些,不止闻歌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温少远。

闻歌茫然地睁着眼睛看他。

离除夕只有几天时,徐丽青终于放假了。

温少远微微退开,拇指轻按了一下她温热香甜的唇瓣,一本正经道:“合法化才能做得更多一些,不只是这样,点到即止。”

“没什么,看看你。”他又是一笑,清风霁月。

最后那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话语里的暧昧如实质般,把闻歌整个包围了起来。

他的脸庞在晨光中尽显清俊柔和,轮廓深邃,眉眼像是印入了画里,带着浓浓的色彩。

闻歌窘窘地看着他,耳根悄悄发烫,莫名地口干舌燥起来。

闻歌睁开眼,依然环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嗯?”

光天化日的,能不能别这么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啊?

他柔软的唇带着微微凉意,落在她的眼皮上,是说不出的舒适。

温时迁久等不见温少远来,到底坐不住,刚起身要去叫一声,就看到了春风满面的温少远,于是说道:“再不来,我就要广播通知了。”

抱了一会儿,等闻歌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温少远才偏头,在她闭着的眼睛上亲了亲:“睁眼,看我。”

温少远无视温时迁话里的呛意,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她坐下说话:“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赶紧开会。”

很多事情,只有一起经历了,才能越过时间的洪流。

温时迁一双眸子顿时一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开始,开始。”

闻歌闭上眼,额头在他的外套上蹭了蹭,闷闷地嗯了一声。

温时迁的母亲是美国一家跨国公司的总裁,虽说她高中毕业后才出国到了母亲身边,但几年下来耳濡目染,加上母亲也有意培养她,她在从商上的天赋很快就表现了出来。

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就像是穿越了暮古尘埃的梵音,清润地回荡着。

和傅衍结婚后,有“贤内助”的指导,温时迁自己成立的那家公司蒸蒸日上,已然成了A市小有名气的一匹黑马,所以,一谈到公事,连温少远都无法忽视这个妹妹的专业能力和掌控的魅力。

“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爱。”

一个小时不到,温时迁就把盛远最近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算是做了简单的交接。

他的声音里带着清晨雾气的凉意,也带着初升阳光的温暖,更带着足以安抚的力量,把她心口留存已久的褶皱一一抚平。

温少远没有任何异议,接过她递来的文件翻了翻,随意地问道:“你的那个婚礼策划在哪里请的?”

“很多你觉得我不懂或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温少远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松软的短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现在的不确定、恐惧、犹豫,都是我们要一起经历的。时间虽然厚待我,但它往前走时终究会带走很多东西,所以不要怕,我们慢慢来。”

温时迁正要回答,话到了嘴边,一顿,眯细了眼,上下打量着他:“问这个干吗?”

他这句“我知道”重复了两遍,后面那一声带着几分低哑,嗓音轻柔又磁性,听得闻歌耳根子一软,心口麻麻的,鼻尖一阵酸涩。

温少远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看向她:“没什么,想结婚了。”

“我知道。”温少远微仰了仰头,把下巴放在她的发顶,柔软顺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一夜未睡的疲倦涌了上来,“我都知道。”

温时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一挑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想要我那个婚礼策划?”

闻歌嘟了嘟嘴,揽在他腰上的手移到他的背后,隔着薄薄的衣料,不轻不重地轻拧了一下。

温少远扬长尾音轻嗯了一声,微微勾唇:“她喜欢。”

事实上,他的确笑出了声来,只是到底不敢太嚣张,笑声压得低低的,胸腔微微震动着。

这个“她”是明摆着的,温时迁当然不会蠢到问“她”是谁,消化了好一会儿,还有些发蒙:“总觉得你们的长跑离终点还有段距离啊,居然这么快就……”

那闷闷的声音中藏了几分沮丧、几分无奈,落在温少远的耳里,一扫因为她下意识地隐瞒而引起的烦躁和郁结,竟有那么几分想笑。

温少远微抬了抬下巴,唇角含着笑,却清冷了声线,音色低沉:“不快,认识她十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我在”安抚了闻歌,她紧紧揪着他衣领的手松开,落下来环住了他的腰,张嘴咬了咬他精致的锁骨:“我在撒谎。”

十年了,从把她带进温家开始到如今,已有十年之久。

温少远闻言,抬头看了眼明亮的楼梯以及正铺洒着大片柔和日光的天窗,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疑惑的话到了嘴边,低头看见她苍白如雪的脸颊时,最终变成了一句:“嗯,我在呢,怕什么?”

十年的春去秋来,初识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可如今,她已经亭亭玉立,年华正好。

跑得太急,突然停下来,闻歌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呛了风,此刻微微刺痛着。她尽量平顺地吞咽了几次,这才回答:“上面太黑了,我害怕。”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待?

温少远扶在闻歌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在听到她剧烈又急促的喘息声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眉心蹙得更紧,低头看着埋在自己颈边的脑袋:“没事了,嗯?”

一个恰好的人,要多么不容易才能够等到,又需要多么辛苦,才能兜转一圈回到相识的原点?

闻歌冲下来时又快又猛,温少远往后退了一步,才卸掉了那股力量,把她稳稳地抱在了怀里:“怎么了?”

他的前半生即将落幕,带上她,正好开始新的旅程。

“小心。”温少远心惊肉跳地看着闻歌最后几步并作一步地冲下楼梯,赶紧上前一步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