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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幸好没有失去你

闻歌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看向外面飘扬的大雪,一时心神不宁。

徐丽青没看见闻歌纠在一起的眉头,拎着菜边往厨房里走边叮嘱道:“剪完头发赶紧回来啊,马上要吃饭了。”话落,又忍不住絮叨一句:“姑娘啊,就是一天一个想法。”

徐丽青打了好几个电话催,闻歌才从理发店里出来。

就算酒店有什么事,也不会急得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吧?

雪下得实在大,她撑着伞,慢慢地走在覆着厚厚积雪的石砖路上。冷风刻骨得像是要钻进身体的各处关节,她冷得发抖,微抬起伞柄,看了眼昏沉得像是蒙了雾霭的天空,想了想,摸出手机给温少远打了个电话。

闻歌嗯了一声,眉头却微微蹙起。

车刚驶进A市的市区,因这几日冰雪灾害严重,往常拥堵的马路此刻鲜少有车辆经过。

“少远早上走的,好像是公司出事了,还是何兴过来接的。他走得急,我也忘记问是什么事了,你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温少远看着车窗外,眼底却是一片柔和:“醒了?”

闻歌没回答,坐在地板上边穿鞋边抬头看着她:“妈,我小叔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早就醒了。”闻歌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酒店怎么了?”

徐丽青瞥了眼她前几天刚剪短了一点的长发,眼里尽是怀疑:“你没事折腾什么头发?”

温少远却好心情地扬起唇角,轻嗯了一声:“出了点事情,等处理好了,我再过去。”

闻歌低着头穿鞋,闷声闷气地回答:“我去剪头发,头发长了。”

“谁稀罕你过来了。”闻歌抬起脚尖踢着雪,一直紧抿着的唇却微微松开,不由自主地勾了几分笑意,“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徐丽青刚买了菜回来准备做饭,一进门就见闻歌穿着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转头和听见动静迎出来的先生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诧异:“快中午了,你去哪里?”

温少远嗯了一声,叮嘱她大雪天别在外面瞎跑,又生怕她穿少了冻着,又嘱咐了一番才挂断电话。

她低下头,借着用皮筋把长发扎起的动作,掩饰了自己脸上毫无遮掩的失落和不悦,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兴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温少远,他总是清冷的脸上扬起了几分暖意,眉眼柔和,丝毫没有受到酒店突发的紧急事件的干扰,显得格外好心情。

嘀咕完,才发现徐丽青的先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默默收回视线,微微绷紧了下颌,眉心拧得几乎要打成死结。

她的眉心一蹙,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悦:“居然连招呼都没跟我打。”

后座的温少远却唇角微扬,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神情,闭眼小憩。

闻歌一愣,立在门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走了?”还是一大早就走了?

除了闻歌,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自乱阵脚。

徐丽青的先生这才不疾不徐地道:“找你小叔?他一早就走了。”

挂断电话后,闻歌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她裹紧围巾,甩了甩刚“出炉”的短发,抿唇笑着往家走去。

书房里整齐一新,哪里还有温少远的身影。

吃完饭,因为今天天气不好,加上昨晚已经把要紧的事情都做好了,闻歌便没跟着去店里,留在家把房间收拾了一下。

徐丽青的先生刚收拾好床铺走出来,见她莽莽撞撞地走过来,微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就是这样寻常的一天,坏消息却来得悄无声息,又让人措手不及。

匆匆忙忙地刷了牙又洗了脸,连拖鞋都没好好地穿上,闻歌就走到了书房门口。

杨乔在微信上转载了一条新闻发到了闻歌的手机上,当时闻歌正在整理书架,在看见新闻来源于A市时,心底那股不安渐渐扩大,点开一看,新闻标题上“盛远酒店”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大雪许久,这才从放空的状态中回神,想起家里还有温少远这个病号。

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五楼的一间客房连续往前台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每个电话都是等前台的工作人员接起后便迅速挂断,然后继续拨打。

闻歌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暗淡的日光从窗口透进来,落在她的眼皮上,一片柔和。

值班的大堂经理上去询问情况,却久久等不到回应,这才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等开门进去查看时,客人已经昏厥在地,送医后不治身亡。

到底舍不得把她叫醒,他转身,走了出去。

现在有关涉案人员都被带走调查,温少远这次赶回去也是为了配合调查。

温少远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温热的手指贴着她的额头,又沿着她的鼻梁一路往下,落在她的侧脸上。微微扶正她的头,他弯下腰,在她的唇上亲了亲,这才轻轻地松开,没有惊扰她半分。

这样的事件对于一个酒店的影响有多大不言而喻。

昨晚睡得晚,清晨又是好梦的时候,闻歌睡得正沉,拥着被子,只露出了一张脸来。那张脸红扑扑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方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睡觉时毫无防备的样子,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闻歌打电话给温少远时,手都是颤抖着的。

徐丽青想了一下,确定闻歌没有裸睡的习惯,这才点了点头。

书架上,没放稳的字典落下来,正好砸在了闻歌的手背上,她痛得一哆嗦,混乱的思绪顿时清醒了一些,转身收拾东西,准备去A市看看情况。

徐丽青这边还疑惑着,温少远已经折了回来,眼底依旧是温和的笑意,除了脸色有些严肃外,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徐老师,我能不能进去看看闻歌?”

接电话的是何兴,他一板一眼,声音严肃得似乎喉咙都在发紧:“温总正在配合调查,餐饮部确认食物是安全的,所以不会有事的,闻小姐请放心。”

能让助理大雪天也要赶来接他,到底是什么大事?

闻歌心中一咯噔,反而放心不了,匆匆忙忙间,只想起来问一句:“能不能找个司机接我回去?”

徐丽青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妥,哪有让温少远去开门的道理,而当她起身后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温少远的助理时,才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酒店出了点事”。

何兴一犹豫,想起刚才温少远坐在椅子上,捏着手机眉头深锁的样子,点点头,答应了。

温少远唇角含笑,还想说些什么,门铃声响起,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冲徐丽青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去开门。

大雪封城,N市出行的班车已经少得可怜,去A市的一天只有一班,还是早上出发的,要想今天就赶到A市,只有派人来接才行。

指尖的那抹温热似划开了一般,徐丽青看着眼前的男人用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自己,终是颔首答应了。

闻歌在家等了三个小时,万万没想到,来接她的人竟然是温景梵。

“我不会。”他低声承诺,“她的这一生,我想负责到底。”

徐丽青撑着伞送她下楼。

说到最后,徐丽青的眼底微微湿润,她眨了下眼,压低了声音掩盖异样:“不用在我这里动心思,她愿意,我不会反对,但你要知道,她对你的感情,远比你知道的更深厚,如果无法回应,就该像四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自从下午知道闻歌要赶回A市,她就开始念叨,这会儿天色一黑,更是不放心了,又是给闻歌塞吃的,又是叮嘱温景梵路上小心,最后见闻歌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自己交握着放在身前的手,这才安静下来,转身上楼。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目光淡然又平和:“我向来尊重她的选择,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我也省得操心她下半辈子的事了,毕竟那么多人,除了你一直在她身边,还真的没有谁适合。”顿了顿,她继续道:“别人看不出你的用心,但我一直知道。最困难的时候,是你陪着她,她人生中很多重要的时间段,也只有你在参与经历,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超越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我们都知道她重感情,就算你不曾为她做什么,只是陪伴,她都会心存感激,何况是你。”

目送徐丽青上了楼,温景梵这才偏头看了眼闻歌,想了想,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想太多,没什么事。”

“关于闻歌?”徐丽青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感到意外。

闻歌摇摇头。

她这样一番话,没有责怪,也没有怨怼,语气却平静、疏远得让温少远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沉默了一瞬,这才说道:“除了这些,我还想征求下您的意见。”

她知道这件事后,除了告诉徐丽青她要回A市,再没开口说过话,这一张嘴,声音沙哑:“他会没事,只是盛远凶多吉少。”

徐丽青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我没有什么不原谅你的,闻歌是你亲自带到我身边的。如果是为了四年前的那件事,也没必要了,我并不是你那个顽固又不通人情的爷爷,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够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的。”

就算没事,这样铺天盖地的报道也会把盛远推到风口浪尖,对酒店的负面影响,是完全可以预见的。而盛远酒店对温少远来说有多重要,别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本来,的确是这样。”温少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苦笑了一声,“酒店出了点事,等会儿助理会过来接我,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怕您以后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听阿姨说你晚饭都没吃东西,先吃点垫垫肚子吧。”话落,温景梵微微一顿,那双黑亮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光,“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让我来接你,别人他都不放心。”

“我以为你会再过两天,才有和我聊一聊的想法。”徐丽青看了他一眼,低头抿了口茶,透过透明的桌面看向下面摆着的闻歌前两天在玩具店买的小玩具,说是适合给“时间”玩,先买回来放着。

闻歌的目光闪了闪,微收紧了下颌,点点头:“知道了。”

温少远在徐丽青的对面坐下,一盏温茶捧在手里,发烧引起的头疼似乎也因为这丝暖意缓解了一些,他垂眸看着茶杯里清绿的茶水,有些出神。

徐丽青今天包了饺子,还顺便蒸了奶黄包,拿下来时还是热的,闻歌一口口吃着,就算没有食欲,也尽量咽下去。

寒冬的清晨,空气冷冽得近乎冻结,窗外是寒风刺骨,冷意似要钻进人的骨子里,丝丝缕缕地侵袭。屋内因为有暖气,温暖如春。由于室内外温差太大,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朦胧的白雾,把外面的冰雪世界彻底隔开。

等吃完了几个奶黄包和饺子,闻歌这才想起来问:“安然呢?”

温少远没作声,双眸微垂,轻点了一下头。

“在家。”提起随安然,温景梵的语气温柔了不少,连唇角都带了几分笑意,“现在应该睡下了。”

徐丽青微皱了一下眉,回头往闻歌的房间看了眼,淡淡地一笑,问道:“有话要跟我说?那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闻歌点点头,也弯了弯唇角。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病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眉宇间的疲惫显而易见,只有五官依旧清秀。此时,他晶亮的双眼正看着她,安静的样子,格外温和。

高速公路上的积雪被清扫到了道路两旁,堆积起一个个小山包,车灯能照到的所有地方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

徐丽青抬眼看向他。

途中,温景梵接到了老爷子打来的一个电话,挂断后,在前方不远处的服务站停下来休息。熄了火,他这才告诉闻歌:“他刚回温家了,已经睡下了。”

温少远嗯了一声,帮她把碗筷端到饭桌上:“徐老师。”

这个结果对于闻歌而言,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她也没有觉得特别惊喜。她担心的是温少远高烧未退,酒店出事又是在凌晨三点,估计他最晚得到消息也是四点,高烧加上一夜未睡,身体状况可想而知。

她回头一看,见是温少远,刚扬起的笑容立刻敛起,只微点了点:“起来了?”

夜已经深了。

刚把早餐装碟端出去,她便听见身后响起节奏分明却格外陌生的脚步声。

温景梵在服务站休息了十多分钟,继续上路。

徐丽青出门买个早餐,回来的时候鼻子都被冻红了,她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几口气,等缓过来了些,这才拎着早餐去厨房。

两个小时后,终于进入A市的市区,往温家驶去。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更大了,几乎有淹没整座N市的架势,遮天蔽日,如同被撕碎的纸片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知道温少远已经休息,加上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闻歌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闻歌摸着自己的胸口,回想起刚才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面红耳赤。

温景梵沉默了一会儿,从储物盒里摸出手机给温少远发了条信息,便放低了座椅,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等平静下来,她的脑海却突然蹦出杨乔傍晚时说的那句“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六个多小时的车程,他有些累了。

闻歌蹿回自己的房间甩上门后,靠着房门大口喘着气,等呼吸平顺了些,狠狠地挠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闻歌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景梵叔,你就回去睡吧,我等会儿挪到后座将就一晚。”

那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让温少远沉闷了好几日的心情终于云开雾散。

温景梵眼也没抬,用慵懒的嗓音道:“等你睡着后我再走。”

闻歌耳根发烫,被他一松开,赶紧往门口退了几步,看都没敢再看他,嘀咕了一句“知道了”,开门就出去了。

这明显的敷衍却透着关心,闻歌连拒绝都不知道要从何处找理由。

顾念着时间到底不早了,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明早来叫我。”

车窗外是大雪纷飞,雪就像是永远不会疲倦一般,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不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车顶覆满了积雪的红色轿车,看上去格外厚重。

终于吻到人了,温少远这才觉得颠簸已久的心渐渐平稳了下来。他退离了几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原本掬着她下巴的手松开,略有些粗糙的拇指在她的唇上按了按,看着她唇色嫣红,不由得眯了眯眼,差点又起了贪心。

看着看着,闻歌也有些累了,靠着座椅,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柔软的唇和他的相贴,暖橘色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微微的暖意,似乎空气中都带了别样的温柔。

温暖的车厢内,她的呼吸平稳又轻浅。

温少远恍若未闻,唇沿着她下巴的弧线一点点吻过去,直到最后,已经不满足这样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圈在她身前的手,轻握住她的下巴一转,偏头吻了上去。

温景梵睁开眼,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刚准备在这里陪她一晚,一转头就看见客厅的灯光亮了起来。

闻歌被他的突然袭击弄得措手不及,缩了缩脖子,有些恼了:“不许亲。”

没多久,屋前便出现了一个人,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披了一件长外套,几步走了过来。

两个字刚落下,他的双手微微收紧,滚烫的唇一低,就落在了她耳后那处柔软上。

那清俊的脸庞在这寂静又深沉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冷峻,那双眼即使隔着车窗似乎也能触及,清冷且带了几分不悦。

闻歌顿时满脸无奈:“小叔……”

温景梵无奈地笑了笑,捏了捏眉心,嘀咕道:“把人带来了还不高兴。”

温少远低下头来,下巴蹭了蹭她的脖颈,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轻浅又磁性:“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么晚为什么一个人回家?”他喷出的鼻息扑在她敏感的耳垂上,微微的痒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刚要偏头去看他,却被他更紧地抱住:“别动。”闻歌一顿,便听他无奈又低沉的声音响起:“忍不住想亲你。”

话落,副驾的车门被打开,温少远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落在已经睡着了的闻歌身上,微微皱了下眉:“她睡着了也不知道给她盖件衣服?”

不料,她刚走出几步,温少远却从身后环上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前,毛衣上带着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香气。

“我要是盖了,你现在应该把那衣服直接甩我身上了吧?”温景梵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了敲,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话落,她也不再久留——徐丽青刚才回房之前可是警告过她,不准逾距的。

温少远睨了他一眼,双唇抿成一条线,脱了自己的长外套盖在了闻歌的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就要往屋里走去。

闻歌点点头,开口时,声音却带了几分涩凉:“这就回。我就在对面的房间,不舒服的话敲门,我能听见。”

刚转身,似乎想起什么,温少远软了语气:“你也赶紧进来吧。”

见她盯着自己看,温少远偏过头,那张脸便从朦胧的水雾里清晰地放大在了她的眼前:“还不回房间?”

话落,再没有迟疑,抱着人走了进去。

时光的磨砺最能让一个人沉淀,他如今的成熟、沉稳,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再让他皱一下眉头,让人觉得稳妥又可以遮挡住一切风雨。

温景梵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眸色渐渐幽深。

闻歌没说话,看着他倒了水,水汽氤氲,朦胧了他清秀的五官。

辛姨等闻歌和温景梵到后半夜,刚睡下,听见开门的动静,裹着厚厚的睡衣出来,正好看见温少远抱着闻歌走了进来,正要上楼。

他的双眼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光影细碎,在他的眼里飞快地掠过,闻歌还没看清,就已经消失无踪。

被辛姨撞见,温少远没有半分不自在,只压低了声音说道:“辛姨,你早晨起来时,叫我一声,我带她回公寓。”

“这么晚了,你回去睡吧。”他起身接过闻歌手里拿着的保温瓶和马克杯,晃了晃手里的药盒,“吃了药,我等会儿就睡。”

辛姨知道闻歌现在和老爷子那是打死不往来的态度,点了点头。

似是察觉到了闻歌的走近,温少远睁开眼来,慵懒的神色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迷离。他撑着坐起身子,弯下腰,手虚握成拳,轻咳了几声。

见温少远穿得少,她眉头一皱,轻斥了几句,又怕把闻歌吵醒了,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他“别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上次生病刚好多久啊”,见温少远点头示意听进去了,这才掩着唇,边打哈欠边回了屋。

温少远的外套已经褪下,只穿着里面略显单薄的毛衣,微闭着眼,枕在枕头上。一侧的落地灯,暖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睫下方投出了淡淡的黑影。

到了二楼经过闻歌以前住的房间时,温少远脚步都没停,直接将闻歌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闻歌进厨房烧了壶热水,灌进了保温瓶里,又洗了个马克杯,这才拿进书房。

被窝还带着暖意,他生怕吵醒她,将她放下时格外小心翼翼。

回应她的,是压得格外低的一声:“嗯。”

抽走了他的外套,又帮她脱了鞋,温少远正要去卫生间把毛巾打湿了给她擦擦脸,一转头,便对上了她清澈莹润的双眼。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那双眼里似漾着水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廊上没开灯,漆黑一片,她回头看了眼书房未完全合上的房门,抬手轻敲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别睡,我去给你倒水。”

就在温少远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朝他做了一个“抱抱”的动作。

徐丽青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你来我往”,简单地铺了床,也没有多留,把闻歌拉出来轻声交代了几句,先回房了。

只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她这样明显撒娇的动作却让温少远的心顿时柔软成一片,他半跪在床边,伸出手,俯低身子抱了抱她:“醒了?不再睡会儿?”

温少远吃痛,这才松开了手。

闻歌摇摇头,原本裹在围巾里的头发甩出来,温少远托在她脑后支撑她身体重量的手顿时一僵,凝神看去时,才发现她剪了短发。

闻歌挣了挣没挣开,等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终于恼了,反手狠狠地掐了温少远一把。

“怎么……”

恰巧徐丽青又转身来看了两个人一眼,虽没有发现两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但看闻歌明显不自然的样子,便多留意了两眼,带着两人先到书房布置。

“我好担心你。”闻歌打断他的话,双手抱着他,抱得格外紧。温软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处,扫得他皮肤有些发痒。

闻歌回头看了温少远一眼,眨了一下眼睛,他的手却毫无预兆地伸出来,在徐丽青看不到的背后,悄悄地握住了她的。一阵温暖从指尖传到心口,闻歌一个哆嗦,不太自然地僵住了脸色。

“没事。”他偏头,在她的唇角吻了吻。

徐丽青剜了眼明显心虚还假装镇定的闻歌,牵了牵唇角,不冷淡也不热络地招呼着温少远进门:“来得这么突然,不然还能提前准备下。”

微凉的嘴唇贴上来,闻歌闭了闭眼,岔开话题:“刚才想去哪儿?”

在楼下时看到客厅亮着灯,闻歌就猜徐丽青还没睡,现在又看见她瞬间僵住的笑容,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解释道:“妈,小叔有事来N市,这么晚了,外面又下大雪不方便,他还发着烧,我就自作主张把他带回家来了。”话落,看着徐丽青缓和下来的脸色,她这才轻嘘了一口气,弯起唇,讨好地笑了笑:“我们家的书房能不能给小叔将就一晚啊?”

“去打湿毛巾给你擦脸。”她抱得那么紧,温少远到底没有松开她,就势在她身旁躺了下来,把她抱进怀里,“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打算明天再告诉你……”

徐丽青一眼就见到了闻歌身后的温少远,眉眼温润地看着闻歌,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顿了顿,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用力一提,把她抱着躺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眸中漾起点点笑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会儿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徐丽青刚迎上去,便听见闻歌似乎在和谁说话,她脚步一顿,门外的两个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店铺快关门的时候,两个人通过电话,原本徐丽青想让她的先生去接闻歌,毕竟时间不早了,街上又没几个人,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但闻歌要在店里多留一会儿,清算下账务,也不知道要算多久,又怕两个人等,就坚持要自己回来,反正店铺离家不远,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温柔的语气融在夜色里,柔软了一室。

到家时,徐丽青还没睡,正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她。

闻歌就着那不甚明亮的灯光看着他,短短几天,他似乎瘦了不少,面部轮廓微微加深,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凸显,只有那双眼依旧晶亮,专注地看着她时,眼底似有水波流动。

一时脑热带他回家,却又让她头疼得不行。徐丽青是知道她和温少远的那些事的,后来因为老爷子的那通电话,她又不得已出了国,徐丽青对温少远的怨言不止一点。这种时候把他带回去,不知道徐丽青会怎么想。

她看得着迷,望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深,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温热的指尖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地落下去,沿着他坚挺的鼻梁一路往下,落在他的唇上,见他眼神瞬间深幽,她抿了抿唇,轻轻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温少远发着烧,几个小时的路程,赶到这儿的时候都十点半了,可想而知这一路有多辛苦。闻歌哪敢让他一个人住酒店,半夜烧糊涂了没准都不知道。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柔软又细短的头发散下来,发端轻轻地从他的下巴处扫过,微微麻痒。

她只顾着往前走,根本没发现被她牵着,只落后了她两步的温少远,悄悄扬起了唇。

“小叔,”她的声音倦懒里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模糊,软软糯糯的,“盛远一定不会有事的。”

闻歌刚松开的眉头又蹙起,不情愿地问道:“如果不介意的话,住我家吧。”话落,看了他一眼,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怕自己反悔,反手握住他,朝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走去:“走吧,走吧,我若改主意了就把你丢在路边了。”

这么多年的根基,盛远一定会像他一样,坚实且牢不可摧。

“先陪我找酒店住下?”他问。

温少远左手覆在她的脑后,轻轻揉了揉,低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欢愉的笑意:“我不担心。”

他前两天就有感冒的迹象了,加上今天傍晚冒着风雪去金光寺找老爷子时,车开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只能徒步走到山顶,吹了风,来N市的路上便发起烧来。半路在服务站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觉了,只是吃了药容易犯困,他便只喝了几口温水,路上没有停留太久。

闻歌眨了下眼,嗯了一声。

温少远点点头。

倦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困得眼睛慢慢眯起,昏黄的灯光在她的眼里渐渐抿成了一条光芒璀璨的细线。

闻歌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不骗我?”

她揪着温少远单薄的睡衣,手背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叔,你上次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温少远轻笑了一声,一手环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把她拉下来,自己则低下头来,温度略微偏高的额头抵着她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诱哄:“这种时候去医院也不方便,我车上有药,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知道她已经困了,温少远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抬手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困了就睡,明天早点叫醒你,跟我回公寓住。”

四目相对间,闻歌的眼神微微一变,看向他时多了几分不容拒绝:“去医院。”

她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不用想都知道这种时候她赶回A市是为了什么,一句“我担心你”足以让他的心彻底融化。

“你在发烧。”闻歌被他握住手,干脆踮起脚来,一手扶着他的手臂,用额头碰了碰他的。

“那些话还算不算数?”她微点了下头,下巴擦过他的锁骨,她迷蒙着双眼看着他,固执地想问出答案。

“我没事。”他的嗓音轻柔又低哑,明明带了几分疲惫,却故作轻松。

温少远心思一动,莫名地心跳加剧。看着她执拗的眼神,眼底泛起的光芒熟悉又耀眼,他顿时想起那年过年,徐丽青带她去海边度假,她拉着自己的衣领逼上来亲他时的目光,有着几分野性的掠夺,几分不羁的挑衅。

然而,她想往他额头贴去的手刚抬起,就被他一把攥住,握在了手心里。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他的占有欲,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盛气凌人地迈进他的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紧接着,闻歌皱起眉,还带着凉意的手掌抬起,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和他对视的双眸倏地一眯,紧紧地看向他。

他仰起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亲,原本落在她发上的手移下来,放在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着:“算数,承诺你的,你想要的,都算数。”

闻歌微微推开他,一手的手指蜷起,撑在他的胸口,指下是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温柔的声音像是小夜曲,又像是晴天时的夜色,带着醉人的和风。

她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足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他的脸,环在他颈后的手指从他耳后拂过时,偏烫的体温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手。

力度适中的按捏让闻歌舒服地眯了眯眼,困意瞬间袭来,脑袋越发昏沉起来。

他温暖的怀抱和温软的语气,都让闻歌的心口陡然发烫,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满身冷意。

“那在一起试试吧?”她嘀咕了一句,闭上眼,暖黄色的灯光被遮挡在了眼帘之外,她打了个哈欠,手却准确无误地在他的胸口捏了一把,“只是试试……”

“可以吗?”

微微的痛感让原本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温少远顿时清醒,他下意识地握住她拧着自己的手,低头去看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轻浅平稳。

话落,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昏沉了一晚的头脑终于有了几分清醒。他微微松开她,看着她的目光悠远、宁静,好似这寂静的雪夜般。

瞬间涌上来的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看到她安静的睡颜时,都骤然平静了下来。除了心跳有一瞬间的骤停,血脉有一瞬间的贲张,呼吸有一瞬间的加重,他所有的反应都控制在镇定的范围内。

温少远没听出她语气里暗含的情绪,只考虑了一瞬,便毫不迟疑地回答道:“那我来这里。”反正他是不会放手的。

等了这么多年,也渴望了这么多年,真的由她说出口时,才发现,并非他很多次想象中那样会欣喜若狂,到底不是毛头小子的年纪,只一瞬的情绪激动,便冷静了下来。

闻歌盯着对面路灯的目光闪了闪,揉紧了他松软的大衣,轻声试探着:“如果我不回去了,你会怎么样?”

她在他的身边近十年,照顾她,爱上她,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她还未开口解释,又听他委屈的声音响起:“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他轻轻地往上托起她,唇角微扬,低头在她的唇上蹭了蹭,她的唇带着淡淡的水果味道,柔软又香甜。

闻歌垂在身侧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环上去,回抱住他。

温少远安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似融化了的坚冰,哪还能看出平日里的清冷来。他收紧手臂,把她拥在怀里,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不会让你后悔。”

“让我抱一抱。”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落在她的耳里,瞬间动弹不得,“为什么不回去了?”

闻歌的眉头蹙了蹙,在睡梦中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闻歌感觉自己的耳朵正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烫,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刚一动,就被他抱得更紧,好似要将她融进他的身体里,双臂力量大得让她再也无力挣脱。

温少远保持着这个姿势抱了她一会儿,直等到她呼吸渐深,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悄悄起身去拿毛巾给她擦脸。

他那滚烫的鼻息在她的耳边,微微麻痒。

走进浴室,他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抬眼一看,镜子里双手撑在洗手池两侧的那个男人,几分笑意藏在眼底,掩不住的喜上眉梢。

“怕你把我弄丢了。”他倾身抱住她,落在她背上的手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抱得格外紧,“所以不想等了,直接来找你。”

他到底笑了,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明朗。

她有些僵滞、有些迟钝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来了?”

辛姨一早醒来先上楼来叫温少远,原本还担心叫不醒,不料刚敲了几下门,温少远就披着外套来开门了。

那一句“等着我”还在她的耳边回响,闻歌不是没想过他会赶来N市,只是没想到居然晚上就来了。

他看上去一夜未睡,精神却很好,眼睛比平时更亮一些。

这一声“小歌儿”,婉转低沉,听得闻歌耳根一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看着他。

辛姨看得一愣,暗自嘀咕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赶紧收拾下,我去隔壁叫小歌儿。”

似乎见到她便松了一口气,他微弯了唇角,连声音都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小歌儿,是我。”

温少远挑眉看了眼闻歌的房间,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辛姨不用叫,她就睡在我房里。”话落,他斜倚在门边,探出半个身体往老爷子的房间看了眼:“老爷子呢?”

到了嗓子眼的尖叫就要脱口而出时,温少远的手恰好抵在了她的唇上,随即,他低下头来,温热的唇落下来,吻在了她的眼睛上。

“大概还在睡。”辛姨顿了顿,“昨晚为了你的事,他忙了半宿,你回来之前,他刚回屋睡下。”

闻歌关好门,听见有汽车引擎声逼近,也没留意,落了锁后,又拉了拉防盗门,确定关好了,正要离开,刚转身,迎面就被一个人拥进了怀里。

温少远嗯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等会儿麻烦辛姨帮我跟老爷子说声费心了,我先带闻歌走。”

最近降温厉害,又是大雪天,冷风肆虐,到了晚上,路上行人少得可怜,何况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大马路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安静得已经看不见一个人了。

辛姨到底是过来人,见他大大方方也不藏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闻歌还小呢,你别胡来啊。”

闻歌掩唇打了个哈欠,拿上钥匙,准备关门。

温少远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想起昨晚她睡前嘀咕的那句话,笑了笑,只点了点头。

随安然的预产期在年初,这个小宝宝大名没一个,小名倒是想好了,随了温景梵的“时遇”,叫时间。

回了屋,温少远先换好了衣服。

还有红包……是不是要给“时间”留一份大的见面礼?

闻歌还在睡,因为房间里有暖气,脸颊红扑扑的,闭着眼,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

一直坐到了晚上十点半,她才把今年的账都理清了,还把明天要发的工资准备好了,想等明天吃过午饭去银行汇款。

温少远到底不忍心叫醒她,拿了一条薄被裹住她,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抱了出来。等下了楼,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车里,这才绕到驾驶座,开车离开。

闻歌在店里守到九点,对了账,等员工都下班走光了,又坐下来算账——快过年了,工资要发,红包要发,年货要置办,她得提前算出这笔账来。

车刚发动,二楼的某个房间窗帘被拉开,老爷子站在窗前,目光沉沉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杨乔来N市住的是酒店,八点街上快没人的时候就回酒店了。

辛姨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见楼上的开门声,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边迎了出去。

徐丽青和她的先生约好了一起去看画展,吃过晚饭便离开了店铺,连关门都直接交托给了闻歌。

见老爷子一脸严肃地走下来,以为他还在担心温少远的事情,辛姨连忙宽慰道:“老爷子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少远?人好好的,你别多想。”

等夜再深点,山路被雪覆盖,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老爷子抿着唇没说话,目光从辛姨的身上掠过,沉默着走下楼梯。

院子里的灯烛被风吹得烛影摇曳,温少远垂眸看了一眼,迈着大步快速离开。

辛姨看出他的心情不好,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他的臭脾气,毫不在意地道:“早上熬了皮蛋瘦肉粥,又煮了咸鸭蛋,炒了一碟小菜……”

他看了片刻,松开手,花瓣被指尖碾成一瓣瓣的,随着轻盈的雪花飘落在雪地里,悄无声息。

“闻歌昨晚住这儿了?”老爷子突然打断她。

花朵绽放在他的掌心,清冷又孤傲。

见她表情诧异,却不是惊讶闻歌昨晚住在这儿,而是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不禁摇摇头,手背在身后,推开门往后花园走去:“不想吃,我出去走走。”

温少远在树下站了片刻,突然伸手抓住了枝头的那朵梅花,摘下。

辛姨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苍老又孤单,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心酸的无力感:“何必呢?”

此刻,仍下着雪,院子里的一树蜡梅,在灯光下泛着红艳艳的光泽,梅香混着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闻歌醒来时,眼前被一大片温柔的白光笼罩着,她眯起眼,好半天才勉强适应了这强烈的光线。

他的脚步声落在木质地板上,无端地被放大了,沉沉的,一声声如擂鼓,落在了老爷子的心上。老爷子看着缓缓关上的房门,只觉得胸口一阵无法纾解的沉闷。

窗帘被拉开在窗户两侧,雪不知道何时停了,阳光刺眼,却泛着冷意。

话落,温少远再没有停留,迈步离开了房间。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揉了揉眼睛,原本还有些惺忪,在瞄见卧室熟悉的摆设和格局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拥着被子猛然坐了起来。

温少远的脚步一顿,久久地站在那里,灯光落在他的背上,光芒暗淡又孤寂:“她对你,一向是真心以待,只是你不要,那么她收回去后,再也不会给你。”

这里不是小叔公寓的卧室吗?她怎么记得她昨晚是在温家他的房间里睡的?

呵!老爷子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你埋怨我让你们两个走到这一步,可是如果没有我的阻拦,谁也说不清楚现在的事情。你们之间的不合适,没人比你们自己更清楚。如果你真的十拿九稳,就没必要这么狼狈匆忙地跑上山来找我,只为了让我听这些无聊的废话。”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眉宇间释放的气场,是沉淀了一辈子的肃杀:“我依旧是那句话,我不同意。我的确拿你没办法,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人,我不会接受。”

闻歌的思绪正因为这个问题而混杂时,半掩着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温少远手臂上挽着灰色的长毛呢外套,一手拎了几个纸袋子走了进来。

他的言下之意,温老爷子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在警告他,和闻歌在一起是一定要做的事情,现在来告诉他一声,希望他到时候别出什么幺蛾子阻拦,在他那里,没用。

见她坐在大床的中央,他眸色微深,多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笑,声音格外柔和:“醒了?”

“怕什么?”温少远唇角一勾,露出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来,“给温家抹黑?还是别的原因?您知道我在这段感情里是顾忌的,但是您不知道,我顾忌的只是她而已,再无其他。”

闻歌有些迷糊地点点头:“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爷子的瞳孔猛然一缩,倏地抬眼看向他,开口时,苍老的声音里难掩失望:“你就真的不愿意听我的?”

“早上我带你过来的。”温少远没多解释,走到床边坐下后,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这几天交通不方便,你暂时先住我这里。衣服找时迁一起买的,等会儿穿上试试。”

“我们,决定在一起了。”

闻歌刚睡醒,脑子不太灵光,闻言,呆呆地问道:“小姑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从意识到是老爷子故意逼走了闻歌开始,那些敬意便随之灰飞烟灭了。

温少远瞄了她一眼,格外坦然地承认:“尺寸是我挑的,时迁挑款式。”

可是当老爷子拿着让他游移不定的软肋来设计他时,这四年,他差点失去她。

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打算明天去见见她的父母,过年应该不回来了。”温少远凝视着老爷子,见他倏地皱起眉头,捏着杯口的手指忽然收紧,顿了顿,才继续补充道:“四年前,你说是她自己选择了出国,关心则乱,让我和她分开四年,也可以彼此冷静下,再做决定。那时候,我还很尊敬您。”

闻歌呆坐在床上看着他,他安静地低了眸子回视着,丝毫没有在意突然弥漫起来的暧昧又尴尬的气氛。

这四年来,温少远从未放弃过改变他的主意,以前他摆出这副拒绝交流的姿态,温少远不会再多嘴一句,可现在不行。

对视良久,到底还是闻歌脸皮薄,微红着耳根,强装镇定地移开眼,哦了一声。

温少远微微颔首,紧绷起的下巴以及眉眼之间的凝重,老爷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所来为谁。老爷子垂下眉眼,苍老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惫:“没什么好说的,我依然反对你们。”

闪躲的眼神和被她不自觉咬住的嘴唇无一例外地泄露了她此时的慌张,温少远弯唇一笑,只觉得她无论做什么小动作都可爱得让他想揽进怀里好好抱着。

“是有些话,要跟您说。”

事实上,他不只想了,还付诸了行动。

老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倒了两杯茶,等他在自己的左首边坐下,这才把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幽声问道:“这么晚了还上山找我,出什么事了?”

闻歌突然被他从背后拥进怀里时,浑身一僵,又立刻放松下来,毫不客气地在他交叠着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上拧了一把。

金光寺的客房宽敞又舒适,处处装点精致,这几年,老爷子格外喜欢来这里留宿。

他不怒反笑,低沉的笑声醇厚磁性。

温少远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推开门,抬步走进去。

闻歌原本就染了几分绯红的耳朵,更加烫了。

他原本以为是小沙弥,打开门看见是温少远时,唇角刚扬起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去,退开一步,转身坐回了木椅上。

“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算不算数?”温少远微侧过头,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耳朵,柔软的触碰,说不上来的酥麻,从她的耳朵一直蹿到了神经末梢。

吃过晚饭,又和金光寺的住持下了几盘棋,温老爷子刚回到客房,房门就响了起来。

闻歌一个哆嗦,语气立刻温软了下来:“你别靠这么近,耳朵痒。”

温老爷子这两天在金光寺吃斋念佛,加上大雪封山,鲜少有人这个时候上山来,是以,他过得格外清心寡欲。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张嘴把她的耳垂含进了嘴里。

闻歌眉头一蹙,看了一眼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嘀咕了一声:“什么啊?”

滚烫又湿漉的触感让闻歌身体一颤,仅剩的三分睡意彻底跑得无影无踪,这下不止耳朵红了,脸也微微烫了起来。

就在闻歌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那端的温少远匆匆忙忙丢下一句“等着我”,便挂断了电话。

她的耳朵格外敏感,这是温少远一早就知道的,可他现在偏偏攻击她最柔软的地方,分明就是故意的。

那端是很清晰的突然加重的呼吸声,随即又安静了下去。

温少远微眯了眯眼,牙齿在她的耳垂上轻轻擦过,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想反抗却又不敢反抗的样子,终于满足,松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问你,昨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闻歌顿了顿,扭头看着窗外行人稀少的街道,听着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想了想,颇为调皮地反问:“小叔,如果我不回去了呢?”

他刚松开,闻歌立刻把耳朵虚捂在了手里,偏着头防备地看着他:“你松开我,我就告诉你。”

她原本还有些混乱的思绪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理好了方向,一瞬间,是再没有过的清明。

温少远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心底暗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甚至是配合地放开她:“好,放开你,你告诉我。”

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未发现,闻歌却听得一清二楚。

完全宠溺的姿态,诱人得不行。

“那……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他问。

闻歌只一瞬间的内心挣扎,很快就拉起堆在床头的薄毯,几步跳下床冲进了浴室里。

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冰雪,像是所有生命都被冻结了一般,整个天地孤寂空荡得只有自己的声音,孤独感如影随形。

那矫健的身手,加上落荒而逃的身影,让温少远顿时笑出声来。

吊坠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透过手机传到了温少远的耳中,他站起身,站在窗口俯视着脚下的A市。

他提起其中一个纸袋,慢慢走过去,问道:“衣服不要了?”

“是不是觉得我挺三分钟热度的?我也这么觉得。”闻歌拨弄了下垂挂在床边的一串风铃。

闻歌刚反锁上门靠在门后揉耳朵,闻言,一偏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双眸似含着春水,水波荡漾间,说不出的柔媚风情,双颊更是绯红一片。

温少远没应声,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视线往下一扫,便看见了和他的牙刷摆在一起的她的牙刷,原本绯红的脸忍不住又有些发烫,她嘀咕着,接了水刷牙。

闻歌嗯了一声:“不想当记者了。”

大概是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水声,门外安静了一阵,等闻歌的动静一没,温润的男声才又响起:“不开门我就去拿钥匙了。”

温少远从听见杨乔的声音开始眉头就没松开过,听见她的声音后,压抑了一下,吐纳了几次呼吸,这才勉强维持着心平气和,问她:“我听说你把工作辞了?”

闻歌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愤愤地打开一道只容自己的手通过的缝隙伸出手去:“给我。”

闻歌瞪了一脸痞气还笑得格外不怀好意的杨乔一眼,绕出柜台去休息室接电话。

她嘟囔的声音掩在门后,听不真切,伸出来的纤细的手却毫无防备地摊开在温少远的眼前,一截手腕白皙纤细。

杨乔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目的已经达到了嘛!

温少远立刻改了主意,抬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掌控着力道推开了门。

杨乔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闻歌立刻劈手抢了过来:“你过分了啊!”

男人的强势,怎么可能轻易阻挡,再加上闻歌丝毫没有防备,他这突然的袭击便格外成功。

闻歌扭头看了眼,手刚伸出去,手机就被杨乔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截了过去。

温少远一步踏进卫生间,还未彻底侵入,迎接他的就是闻歌毫无分辨模式的攻击:“谁让你进来了?”

手机放在电脑旁,在来电铃声电磁波的干扰下,电脑发出了轻微的杂音。

他顿时哭笑不得地握住她的手:“不是要给你送衣服吗?”

他这种似笑非笑、一脸“你说呢”的表情看得闻歌胃疼,正要“虚张声势”下,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和她认识得久了就会知道,闻歌就是只纸老虎,一戳准破功,根本没必要和她认真。

还不等闻歌反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的双手突然松开了她,转而落在了她的腰上,用力一提,毫不费力地把她抱起坐在了洗手池上。

杨乔也不恼。

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让闻歌觉得有些别扭地想跳下来,可她刚有这个意图,温少远落在她腰上的手就是一紧,整个人逼近,站到了她的面前。

闻歌被他问得一噎,半天没想到要用什么话来反击,狠狠地嚼了两下方便面,恼羞成怒地道:“谁说我有答案了,有答案我还问你啊?”

鼻息相闻的距离,她低头看着他那双似乎缀了满天星光的眼睛,突然安静了下来。

杨乔被她斥了一声,也没恼,反而笑得更欢畅了:“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彼此像是突然有默契一般,试探着、靠近着,然后亲吻着。

闻歌顿时翻了个白眼,把面碗往桌子上一搁,没好气道:“别出馊主意好吗?”

这样的距离,他微微抬起下巴,毫不费力地吻着她。起初只是唇角相贴,可这样浅浅的触碰怎么可能让温少远满足?原本扶在她腰上的右手往后,揽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脑后,他上前一步,把她彻底纳进了自己的怀里,肆无忌惮地汲取着。

杨乔无疑是了解她的,即使闻歌不说,他也能猜到她的心思,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如果做不了决定,就尝试着接受一下别人?”

刚刷过牙,她的嘴里有着清新的水果香气,让他爱不释手,只想更深地占有她。

“那你现在是?”杨乔看了她一眼,凑近了些,“想问问我的看法?”

闻歌搭在他腰上的手缓缓地环住他,失序的心跳、滚烫的温度,让她一点点在他的温柔里迷失。

她吃尽了苦头,对温少远的事讳莫如深,努力地想要忘记他,怎么还会提起来?

“算不算数?”他突然停下来,贴着她的唇,说话时,似有若无的触碰反而更加撩人。

闻歌笑了一声,没回答。

闻歌有些喘不上气来,迷蒙着眼睛看着他,绕在他颈后的手缓缓收紧,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动情而微微沙哑:“算,我们在一起。”她低下头,水盈盈的眼睛凝视着他,专注又认真:“十年,成就了我们。”

杨乔震惊了一会儿,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边消化边问:“那你去美国就是因为他?藏得够深啊,我都没看出来。”

那未知的未来,她不想再去想象,那些破碎的曾经,她也不想再去回忆,如今支撑她的一切,只有三个字——温少远。

“这么大惊小怪干吗?”闻歌白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抬脚踢上他的小腿,“轻点声。”

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她的全世界。

杨乔含糊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闻歌在说什么的时候,吃惊地把垃圾桶都踢翻了。他倏地站起身来,看着闻歌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你跟……”

不妨解脱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就算以后会分开,起码彼此的人生有过交集,他不再单纯地只是她的小叔而已。

“没,想事情。”闻歌挥开他的手,看他几口喝完了面汤,想了想,问道:“我跟你说起过没有?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小叔。”

有没有结果?

见她突然出神,杨乔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发什么呆呢?”

她不知道。

杨乔原本年前就要回美国的,却遇上雪灾,加上他祖母阻拦,归期挪到了年后。他找了闻歌几次没找到人,才知道她闷声不响地回了N市,趁着陆路还畅通,干脆坐车来找她,而今天已经是他来N市的第四天了。

温少远的额头和她相抵,眼底似有溪水在流淌,清亮的水光浮动,温柔又深情。

闻歌缩在小太阳前,边捧着碗吸溜着方便面,边看着电视里插播的广告,听着杨乔絮絮念叨他的相亲史,幸灾乐祸后,深刻地觉得自己如今过得越来越腐败了,简直是玩物丧志。

对视良久,他勾唇,笑出声来:“没有错过你,是我最幸运的事,这辈子都不会负了你。”话落,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声音醇厚又低沉:“老爷子那里我会解决,我来面对,你只要待在我的身边就好。现在,小叔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

电视、报纸上皆是有关各地冰冻灾害的报道,A市已经成了重灾区——下个不停的大雪,恶劣的天气,以及街道上稀疏的人影。

就像以前一样,陪伴你,再不离开。

已近年关。

看着你蜕变成长,陪着你阅尽人世繁华,护着你一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