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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心

……

我不信前世今生,但现在这怪异的梦,诡异的红翡雕花簪,还有秦沐远,都不由得我不信。

我醒过来时,刚好是用午膳的时候。

我瞬间就到了他。

桃枝和梨心一直在房门外候着,见到我出来时,都纷纷松了口气,桃枝道:“方才兰芳姑姑过来说让郡主您去偏阁里用午膳。”

司马瑾瑜……

梨心看着我,道:“郡主,您的发髻乱了。”

我穿墙进了屋子里,秦沐远手持利器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形状怪异,也不知是何物。过了好一会,秦沐远才放下手中利器,他轻抚着红翡雕花簪,自言自语道:“阿宛,这么多年来,你也不曾唤过我的表字。我拿好吃好玩的诱你唤一声瑾瑜哥哥你也不肯。下辈子,我直接唤作瑾瑜,你想不喊也不行了。”

我摸了摸,“桃枝,你进来帮我重梳一个吧。”

老妇人咳了几声,望了眼屋子,又望了眼墓冢,她喑哑着嗓音,道:“谢宛,若当真有下一辈子,你要好好待我儿。你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这是你欠他的。”

桃枝挽发髻很有一套,手相当的巧,不过是片刻,一个精致的祥云髻便弄好了。桃枝伸手拿过我刚刚摘下的发簪,我笑了笑,道:“不用这个。”

秦沐远固执地摇摇头,他忽然跪在地上,用力地磕了三个头,“母亲,孩儿不孝。”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里。

我轻轻一指,“用红翡雕花簪。”

看来上回见到秦沐远娶阿宛时,是瞒着众人的,估摸是趁着大家都外出时,怪不得一个高堂也没有,只有听命行事的下人。

桃枝应了声,将红翡簪插到发髻上时,她的手有些僵硬,我透过铜镜将桃枝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我不动声色一笑,问:“桃枝,你觉得本郡主待你如何?”

老妇人又道:“瑾瑜,谢家小姐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绝了那个念头吧。你爹已是不介怀当年你瞒着众人迎娶谢家小姐,瑾瑜,你爹年事已高,常常在嘴里念叨着你。”

桃枝咬咬唇,“郡主待桃枝极好。”

我一怔,竟是这么凑巧?秦沐远的表字是瑾瑜,而太子的名字也是瑾瑜……

我又问:“你会背叛我么?”

老妇人双眼泛红,“瑾瑜,回家吧。”

“不会。”桃枝答得极快。

忽有马蹄声响,我抬眼一望,却是一老妇人,满头雪发,手里撑着红木拐杖,一颤一颤地走到了秦沐远跟前。秦沐远身子一抖,哽着嗓音喊了一声,“母亲。”

我又问道:“你觉得太子如何?”

碧桐叹了声,没有再搭理秦沐远,扫完门前雪,碧桐回了屋子里。而秦沐远依旧痴痴地坐在坟墓前。

桃枝一怔,我又笑着道:“你不是常说我与太子殿下般配么?”

秦沐远却道:“沈晏想要功德圆满?想要做尽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我偏偏就不让他称心如意。”说罢,秦沐远深情款款地望着身边的坟墓,他蹲下来,用手扫去碑上的雪花,轻声道:“阿宛,再等我五年。五年后我去找你,我一定会比比沈晏快的。”

桃枝答道:“太子殿下乃是人中龙凤,郡主若能嫁给太子,迟些时候便能母仪天下。”

碧桐握紧扫帚,手上青筋尽显,看得出来是气急了,“这些年下来,你已经破坏了不止了千件,若不是你,公子早去跟小姐团聚了!”

我道:“整个南朝都晓得我阿爹站在三皇子这边,若我嫁了太子,岂不是硬生生地打我阿爹的脸?”

秦沐远轻哼一声,“我偏不要让沈晏好过,本公子说过沈晏做一件善事,我便破坏一件。”

桃枝垂头,“桃枝不懂这些。”她腾地又抬起头来,道:“世子爷不也站在太子那边?为何郡主……”

碧桐叹了声,“秦公子,您就放过我家小姐和公子吧。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似笑非笑地道:“我也不懂这些。”

秦沐远斜睨着碧桐,“沈晏下山了?”

……

看来我这一回的梦与上一回的时间相差颇大。

用午膳时,阿爹和兄长都回来了,不过两人的脸色不太对劲。阿爹黑着张脸,兄长则是一副倔强的模样。这样的场景在这几个月里并不罕见,从那一回兄长请了易风回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时,阿爹便再也没有给过兄长好脸色。

秦沐远出现了,他样貌没有怎么改变,但却瞧得出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尤其是头发,不经意一瞥华发便入了眼。

一顿午膳吃得有些沉闷,阿娘一直轻声细语地哄着阿爹和兄长,但也不见效。

又是“吱呀”一声。

沈珩曾经告诉我,阿爹很得三皇子宠信,而兄长亦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以后无论是谁即位,都无性命之忧,最差的便是革职不再得新皇宠信。

我微微一怔。

阿娘忽道:“我前些日子进宫陪皇后说话,皇后说北朝似乎有意与我们南朝交好,一改井水不犯河水之态……”

我正在心中感慨时,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出,是上回见到的碧桐。碧桐手里握着扫帚,她在扫门前的雪,我细细地瞅了瞅,发现上回还是水灵灵的小美人现在眉角处多了些许皱纹。

我一听,这事有些怪。北朝有意与我朝交好,怎么听也像是朝堂之事。宫中律令,后宫女眷不得非议朝堂之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又怎会带头非议?

这人生前争便罢了,死后还立两座坟,若是到了地府,也不好认亲呐。

除非是北朝想要跟南朝和亲……

此情此景……未免有些怪异……

果不其然,阿娘又道:“北朝有意在我们南朝娶太子妃。”

我又走近另外一座坟,上面亦是写了“爱妻谢宛之墓”六字,不过底边却是——夫秦沐远刻。

娶太子妃?也就是说是北朝太子的婚事。太子要娶妃,将来定是一国之母,若是我朝为表诚意,去和亲的肯定是雯阳公主,皇后娘娘的嫡女。

我再走近细瞧,底边还有四个字——夫沈晏刻。

想到雯阳公主要远嫁到北朝,我心里竟有几分舒爽,待雯阳公主远嫁后,她定不能时常来找碴。

我一瞧,上面写了“爱妻谢宛之墓”六字。

阿爹听到此话,黑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短须也抖了抖,食案上氛围好了不少,“北朝的太子殿下文能定国武能安邦,乃是人中之龙。”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林里四处行走,蓦地我瞧见了雪地上的蹄印,微微沉吟便跟着马蹄的痕迹走。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眼前陡然出现了两座屋子,以篱笆为界,两座屋子的门前都栽了株桃树,桃树下皆有一坟。

我诧异地道:“阿爹你如何知晓的?不是说北朝太子自幼身子不好,便送去了蓬山静养清修?”平日里与贵女打交道,她们口中最爱说的便是两朝的太子。北朝太子踪迹神秘,听闻至今也没多少个人见过他的真面貌。

我一点寒意也感觉不到。

阿爹抚着短须道:“传闻不可尽信。”

我四处张望,欲去寻秦沐远。上回还是绿意盎然的府邸,这一回却是冰天雪地的山林,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枝桠上霜花沉沉,冬风一拂,雪花簌簌洒落。

我瞥了眼阿爹的神色,不知情的还以为北朝太子是阿爹的骨肉呢。平日里说起兄长,阿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自豪表情。

红翡雕花簪就是我梦见秦沐远的原因。

午膳过后,我偷偷地拉着兄长到偏角里,小声地问道:“太子殿下的名字是谁起的?”

一睁眼,我看了看周围,心中不由得一喜,果真如我猜想一般。

兄长莫名其妙地瞅了我一眼,“自然是陛下了。”

……

我松了口气,心想着,也许就是凑巧。

我踢了鞋履,连衣也不宽便直接躺在榻上,缓缓地闭上眼,手心里的红翡渐渐生温。

“也不能这么说,名义上是陛下起的,实际上太子殿下自己选的。”顿了下,兄长又道:“殿下出生时,因为是长子,陛下尤其高兴,起名字时也格外郑重,召集六部的人日思夜想起了许多名字。起初,陛下选的并非瑾瑜这名字。陛下一唤太子,太子便嚎啕大哭。众人觉得怪矣,皇后就道,兴许是太子不喜欢这名字。后来陛下唤了许多个名字,太子依旧嚎啕大哭,直到瑾瑜二字时,太子方是停止哭泣。于是,名字也就这样定下来了。”

我找出红翡雕花簪,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兄长笑道:“说来也怪,太子当时不过一婴孩尔,竟就懂得选取名字。”

我急急地奔回了我的院子里,像一阵风似的飘进闺房,“砰”一声关掉房门,我提高声音道:“没有本郡主的吩咐,谁都不能进来。”

我听得心中大慌,冷汗嗖嗖地流。

蓦地,灵光一闪,我心中有了个想法。

梦里秦沐远说的那句话再次响起——下辈子,我直接唤作瑾瑜,你想不喊也不行了。

桃枝每逢初一十五便烧纸钱,想必是在拜祭她的爹娘吧。只是……为何桃枝要去碰那根红翡雕花簪?

阿符回来禀告我,桃枝在申时三刻去了一品楼,在一刻钟后从一品房里出来。

因家中贫苦才卖身为婢,进王府时,年纪刚及五岁,家中有一嗜赌的阿爹以及身患重病的阿娘,并无兄弟姊妹。爹娘也在十岁时相继离去。

我沉吟了会,问:“可有看清一品房里的有何人?”

我单手支颐,细细地瞅着桃枝的生平。

“回郡主,只看到两个男子。”

唔,似乎所有怪事都是跟司马瑾瑜送我的红翡雕花簪有关的。

我道:“之后桃枝就回府了?”

上回在梦中见到秦沐远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翡雕花簪后,我就惊醒过来。再细细想想,我第一回梦见秦沐远,簪子刚刚好藏在衣襟里。

阿符答道:“是的,郡主。”

而且凑巧的是,簪子有余温时,我都恰恰好做了有秦沐远在的梦。

我把玩着手心里的红翡雕花簪,静默了好一会,才道:“你以后不必跟着桃枝了。”放下红翡雕花簪,我对阿符道:“你再帮我办件事,可会写字?”

前些日子,我故意赏桃枝和梨心香料,为的就是证明碰过簪子的人是梨心还是桃枝。如今结果出来了,我却想不通为何桃枝要去碰司马瑾瑜送我的红翡雕花簪。

阿符踟蹰了下,才道:“会一些。”

“是,郡主。”

我拈来一张素笺,“明日申时一刻,一品楼一品房。写上这句话,然后藏进桃枝的饭菜里。”

“我有样任务交给你。”示意他低下头来,我压低声音道:“这阵子你无需跟着我,你去跟着桃枝,别让她发现了。她每天去了哪儿都要同我禀报。”

翌日用过早膳后,我懒懒地半躺在美人榻上翻阅着书卷,桃枝和梨心在一边伺候着。桃枝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我,我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我对他招了招手。

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我方是放下书卷,道:“难得今天秋高气爽,躺在这儿也闷得紧。”我对梨心道:“去拿件披风来,本郡主要出去走走。师父也该是这几日回来了,兴许出去还能遇见师父。”

阿符一袭黑衣,站在飘着落叶的大树下,挺直身板,手掌按在剑鞘上,目光警惕,仿佛随时随刻就能拔剑而出。

梨心替我系上披风,我道:“你们俩不用跟着我,我只是出去走走,有阿符跟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用过早膳后便屏退了桃枝和梨心,独自一人在王府的凉亭里歇着。

桃枝和梨心皆是应了声“是”。

阿符是我的护卫,身手不错,是个沉默的人,总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我常常会忘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沈珩当我师父后,阿符就更是无用武之地。

离开王府后,我坐上轿子往一品楼奔去。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我老早就预订了一品房。到一品楼时,我从偏门进了去。

梨心想了想,才道:“除了偶尔愣愣神之外,并无什么不妥。”过了好一会,梨心又道:“不过桃枝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对月烧纸钱。”

掌柜上来殷勤地招呼我,我一脸严肃地吩咐道:“莫要声张,不能跟任何人说本郡主在这里。记住,谁也不能。”

夜晚就寝时,我问梨心:“最近桃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掌柜连声应“是”。

我心中一喜,道了声“好”。

我吓唬他道:“此事涉及数人性命,若是泄露了出去,你这一品楼立即就会被夷为平地。”

阿娘笑道:“也好,桃枝的是死契,算是我们王府的人。生辰八字之类的,你去找李总管要。”

掌柜脸色变了变。

我点头。

见效果达到后,我方是施施然坐下,品着香茗,赏着沧江秋景。快到申时一刻时,有人敲了敲房门,我示意阿符变了嗓音应道:“进来。”

阿娘点了点我的鼻子,“想当红娘了?”

门被缓缓推开,我最先看到的是一截藕粉色的窄袖,然后才是桃枝的脸。

“阿娘从哪儿挑的?”我担心阿娘会怀疑,又道:“我看桃枝都不小了,迟些日子定是要嫁人的。她跟了我这么多年,给她指头好人家也不为过。我在府里闷得紧,不如桃枝的婚事就让女儿做主吧。”

桃枝的身子僵在门口,满脸的震惊,她死死地盯着我,目光里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我淡淡一笑,“不进来?”

“有十年了吧,当初你才这般高的时候,娘担心你寂寞便挑了个可靠的丫环给你作伴。如今你们俩都及笄了,光阴似箭呀。”

桃枝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喊了声:“郡……郡主。”

我眨眨眼,不经意地问道:“阿娘,桃枝跟了我多少年?”

我扭过头来,对阿符道:“你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进来。”

阿娘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知他会对你好,如今知晓后,我也放心了。”

阿符关了房门,一品房里就剩我与桃枝两人。我品了口香茗,方是挑眉望着桃枝,“怎么不过来?”

我好奇地道:“阿娘,你以前不是不太喜欢师父么?”

桃枝哆嗦着嘴唇,一步一步地迈了过来,步伐迈得极小。不过无妨,我有的是耐心。待桃枝站在我跟前时,我问道:“你跟着太子多久了?”

阿娘拿帕子揩了揩眼角,道:“不错,你阿爹的眼光一直都是极好的。”

桃枝惨白着张脸,“桃枝不明白郡主在说些什么?”

阿娘不知想起什么,眼眶微湿。我以为阿娘不信我,便将这些日子以来沈珩所做的事都一一告诉了阿娘,没想到阿娘听了反而是眼眶更红了。

我放下白釉瓷杯,道:“若你能坦白从宽,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我微怔,“师父待我很好。”

桃枝依旧道:“桃枝不明。”

阿娘又问:“你觉得你师父如何?”

我从袖袋里摸出红翡雕花簪,啪的一声甩在桌上,似笑非笑地道:“桃枝,你可记得我曾赏你百和香?你可知我为何要赏你百和香?”

我道:“师父外出了,几日后便回。”

桃枝瞪大了眼睛,很快的,她似乎想明白了,脸色一片死灰。

早膳过后,我陪着阿娘说话。阿娘问起沈珩,在我印象里,阿娘对沈珩颇有微词,不似阿爹那般,无论沈珩做什么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你……在算计我?”

桃枝低低地应了声“是”。

我淡道:“太子吩咐了你在我睡下时将它放在我身上吧,想必你是晓得这簪子能让我做噩梦,还会损伤我的身子。我自问待你不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我瞅着她,“桃枝,太子应承了你什么?”

我淡道:“又做噩梦了,无需禀告阿娘,一般的噩梦罢了。”顿了下,我又道:“桃枝,你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几日你便在自己房里歇息吧,无需睡在外间了。”

桃枝咬紧下唇,她忽然恨恨地道:“你什么都不懂。”

天亮时分,桃枝和梨心端水进来伺候我洗漱。我的余光睨了桃枝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梨心打了热水,替我擦脸时,惊道:“郡主,怎么过了一夜你的脸色就差成如此?”

过了好久,桃枝才嗤笑一声,“待我不薄?不,我只是你们西陵王府的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我的用处便是哄郡主高兴。郡主高兴了,我就能过得好,郡主不高兴了,我连阿娘最后一面也不能见。”

……

我一愣,桃枝的阿娘不是在六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了么?

桃枝离开后,我鞋袜也未穿,就直接奔到了妆台边,红翡雕花簪安安静静地卧在妆匣里。握起,簪尾是温的,一闻,淡淡的百和香。

桃枝冷冷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不高兴,在房里发脾气,就因世子爷没有顺着你的意思。”

我摇头,“你出去罢,我要一个人静静。”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对桃枝口里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桃枝给我倒了杯温茶,“郡主,喝茶定定惊吧。”

我蹙眉道:“此事你不能怪在我头上,你若想去见你阿娘最后一面,你大可以去向李总管请求。我并不晓得你家中发生这样的事。”

我猛然惊醒,气喘吁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桃枝,她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了下,确认现在是自己的闺房后才松了口气,我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道:“没事。”

她凄凄一笑,“李总管说,郡主你喜欢吃我做的糕点,我不能走开。”

“郡主,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话锋一转,她愤愤地道:“我不平!凭什么你我年纪相仿,你心里不高兴就能有一堆人哄着你,而我却连我娘的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到。”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红翡的质地,精致的雕花,分明跟司马瑾瑜送我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才背叛我?”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新娘子发髻上的发簪。

桃枝不答,死死地咬紧下唇。

秦沐远扶起新娘子,他从床头的小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簪子,万分柔情地插在了新娘子的发髻上,“阿宛,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下一世等我们成夫妻了,我再送你一根。”

我叹道:“太子可是应承你事成后许你侧妃之位?”

我摇摇头,望向秦沐远时,眼睛倏地睁大了。

桃枝的身子一僵。

这秦沐远真真是爱得疯狂了。

我估摸着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方才听桃枝如此说,她不满自己的出生,她想改变现状,也唯有寻一个好夫君。只是太子侧妃之位又哪有这么好当?司马瑾瑜又怎会如此轻易许下侧妃之位?

我忽觉有些可笑,哪有此生未了来生再续的理。

“你可知我为何会约你在此处相见?昨日你与太子的人见面时,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何要约在一品房里?整个健康城,有谁不晓得一品楼平月郡主的最爱?”我道:“若非是太子故意让我知晓,我又岂能这么快就抓住你的把柄?”

“停下。”秦沐远忽道。他起身走到碧桐身前,居高临下地俯望着她,“回去告诉沈晏,下一辈子我会捷足先登。至于这一辈子,他做一件善事我就毁一件,想要转世与阿宛再续前缘,做梦。”

桃枝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有两个小厮面无表情地抓住碧桐的双臂,碧桐挣扎道:“秦沐远,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

我站了起来,“你以后不必回府了,你愿跟着谁便跟着谁。”

“来人,把她赶出去。”

我绕过桃枝,手还未碰到门框,桃枝忽然笑了声,“郡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你不懂情爱,你不会明白我甘愿为太子办事,不是因他许我侧妃之位,而是因为我爱慕太子殿下,我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即便他利用我办事,我也甘之如饴。”

碧桐尖着嗓子道:“你这是在侮辱小姐!”

我怔楞了下,桃枝依然在说道:“你不懂世间最为珍贵的情感,所以易风公子与你断绝关系,你也不会感伤。郡主,其实我比你幸运,因为我有情有心。”

秦沐远淡道:“见我可怜?见我一往情深?”他轻哼一声,“看在你伺候了阿宛十多年的份上,我此回饶过你,出去吧,别妨碍了我与阿宛的洞房花烛夜。”

……

碧桐脸色一白,她急道:“我当时不过是见秦公子你……你……”

离开一品楼的时候,我整个人有些恍惚。

额上忽然薄汗流下,莫非这个秦沐远与我之前所做的梦也有关联?

细细想来,桃枝有些话说得挺对,我的确不理解情之一字。对于桃枝做出这样的事来,我除了有些遗憾以后少了个贴心的丫环外,其他的情绪一点也没有。

这名字我似乎在缠了我十六年的梦里听过。

我欲要努力地挤出一些感伤或是怒气,可惜并没什么作用,心里空空的,仿佛真的像桃枝所说的那般,我没有心。

碧桐碧桐……

忽有阵甜香窜入鼻间,我抬头一望,沈珩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手里有一袋糖炒栗子,香喷喷的,惹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天理不容我也要娶阿宛为妻,天不让我就逆天而行。”秦沐远忽然笑了,“碧桐,你可别忘了,若非你告诉我沈晏在做些什么,我也不会想到这个方法。”

桃枝的事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兴冲冲地大步走到沈珩身前,道:“师父,你回来了?”

碧衫姑娘辩道:“老爷和夫人都应承了沈公子让小姐入沈家的坟,秦公子跟小姐非亲非故,趁沈公子外出挖其坟,夺其妻,天理不容!秦公子又何来凭什么。”

“嗯,事情解决了。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城门外有人卖糖炒栗子,想着你喜欢便买了一袋。”沈珩笑着,又道:“找个地方坐下来吃?”

我陡然想起了马车里的司马瑾瑜也是这般表情。

我原是想出了一品楼就去找司马瑾瑜,司马瑾瑜既然能把红翡雕花簪给我,肯定也是晓得它的作用。梦中的秦沐远与如今的司马瑾瑜,我想,我应该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惶恐什么?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想这么多作甚?我让你过来你便过来。再说,我与闻之情同手足,我唤他妹妹一声阿宛哪里过了?”

我现在信有前世今生,但并不表明我愿意接受上辈子乱七八糟的事。不管上辈子我欠了谁,亦或是谁欠了我,那都是前世的事情,这一辈子的我,仅仅是萧宛,爹娘的女儿,兄长的妹妹。

我琢磨着,秦沐远这表情似曾相识,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不过半途中杀出个沈珩,香喷喷的糖炒栗子让我无条件地暂且放下司马瑾瑜,我与沈珩去了附近的茶肆里。坐下来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剥开栗子,沈珩轻拍我的手,“小心烫,我来。”

秦沐远长眉一挑,丹凤眼中隐隐有些不屑,“你怎知阿宛不愿嫁我?阿宛当初嫁给沈晏不过是一时糊涂,如今也尝到了苦果。沈晏没在阿宛生前好好待她,死后又凭什么来跟本公子争?”

说罢,沈珩让茶肆里的小二拿了个空碗过来,将剥好的栗子放在碗里,我执起一颗,吃进嘴里时,肚里是满当当的幸福感。

碧衫姑娘又道:“秦公子,小姐泉下有知,也不愿死后被这样对待。”

沈珩边剥边对我道:“这几天可有做噩梦?”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新娘子的丫环。

我又咽下一颗栗子,沈珩给我递了杯茶,笑着道:“慢慢吃,一整袋都是你的。”

一袭碧色衫子的姑娘急急地进来,见到喜床上的新娘子时,碧衫姑娘神色就慌了,她扑腾一声跪倒在秦沐远的跟前,用力地磕着头,“秦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家小姐吧。”

我摸摸鼻子,嘿笑一声,“只是太久没吃这个了,平时在王府里爹娘都不许吃外面小摊卖的东西。”我轻抿一口茶,方是将这几日来有关红翡雕花簪的发现告诉了沈珩,连梦中的事也没有落下。

我心想,莫不是沐远的老相好过来了?

说到谢宛时,我叹了声,“师父,梦中的那个跟我同名的女子也无辜了些,人都死了,结果秦沐远却想要纠缠到下辈子,还有个叫沈晏的,生前不珍惜也就罢了,死后还争些什么。”

我瞅了眼沐远,他松开了新娘子,动作极轻地将新娘子安置在喜床上后,才敛了神色,微微提高声音,“让她进来。”

沈珩脸色颇白,剥着栗子的手有些抖,我没有在意,道:“师父,你信有前世今生么?”

“秦公子!秦公子!”一道尖细的女音,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栗子放入碗中,沈珩低声道:“信。”

蓦地,外边忽有声音响起,“公子交待过,谁也不能进去。”

我靠近沈珩,压低声音道:“师父,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怀疑梦中的秦沐远就是司马瑾瑜。若是你没有出现的话,我本来是想去找太子说清楚的。”

“阿宛莫怕,为夫下辈子会将你护得滴水不漏,谁也不能伤害你。”唇贴上新娘子的脸,细细的一番耳鬓厮磨,沐远神色愈发柔和,似有细碎光辉在他的眼眸里渐渐泛开,堪比天上星辰。

“说什么?”

沐远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他轻揽着新娘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轻抚新娘子的脸颊,他的眼神像是在沉醉在里边似的,“阿宛,生前得不到你,死后得到你也是好的。”话锋蓦地一转,沐远目光阴鸷,“沈晏就是个该死的,他下辈子休想得到你。”

我道:“自然是让他放下前尘往事了,即便我当真是谢宛,可我现在是萧宛,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跟我都没有关系。”顿了下,我拈了颗栗子放入嘴里,口齿不清地道:“我琢磨着,秦沐远喜欢的也许是沈晏。”

新娘子看起来已经死了好一段日子了,几乎看不清生前的面容,可奇怪的是,我除了上一回被吓了一次后,这一回近距离见到时,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心里袅袅升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咳……咳咳咳!”

我绕过屏风,不远处的喜床上,果真坐着一身新郎服的沐远,他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身边的新娘子,明明是可怖的面容,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身边的人不是一具死尸而是最为罕见的珍宝。

沈珩蓦地咳嗽起来,我吞下栗子,道:“师父,怎么了?”

忽有一道温柔的轻喃传来,“阿宛,为夫现在替你掀开红盖头。”

沈珩喝了大半杯水,才道:“不小心呛到了。”

我四处张望了会,确定我身在一间喜房内,估摸着就是沐远的喜房。想起上回所见到的腐烂的面容,我心有戚戚焉。但我也晓得若我不弄明白究竟这接二连三的梦境是什么回事的话,我很有可能会一直做噩梦下去。

我放下心来,继续道:“虽然我至今仍旧不晓得喜欢的感觉,但平日里听多了,也觉得秦沐远像是喜欢沈晏,若是秦沐远不喜欢沈晏,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陪着沈晏?两人日夜相对的,且又用同样的兴趣……”

唔,第一次是白事,第二次是红事,第三次……

“什么兴趣?”

一睁眼,周围红帐垂垂,一对龙凤烛在夜色里摇曳。我回神,惊觉自个儿又再做梦了。有了前面两回的经验,这一回不用想我也晓得又跟沐远有关。

我道:“都在桃树下给谢宛安置了坟冢,若是他们两人在一起,说不定以后伤心时还能一起谈谈谢宛生前的事。”

……

沈珩一声不吭的,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蓦然想起北朝风气严谨,断袖之好定也是不能容忍的。我方是住了口,转移话题道:“师父,你也吃。”

我道:“下回我去见雯阳公主时,提醒我擦上。”

我把栗子递到沈珩嘴边,沈珩脸色好转,眉眼间又是平日里所见到的柔色,他张嘴咬下我两指间的栗子,薄薄的唇碰到我的指尖时, 我感觉到有道温润滑过。

桃枝:“是有定神作用的发膏。”

旁边有姑娘“哎呦”一声,捧着脸,“我不行了,这场景好旖旎。”

我道:“桃枝,雯阳公主送的压惊礼是什么?”

我一怔,沈珩礼尚往来地也拈了颗栗子,“阿宛也吃。”

只不过,今日的雯阳公主颇是怪异,尤其是离开前的最后一句,仿佛我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此时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们俩,而沈珩手里的栗子近在咫尺,似乎不吃的话有些不厚道,但吃的话似乎也些不妥当。

我的嘴角抖了抖,“你们想多了。”虽说方才雯阳公主话中绵里藏针的,但我也不至于为了给人看脸色而嫁给司马瑾瑜,更何况,司马瑾瑜也未必看得上我。

我进退两难。

“啊,对。”梨心似乎想到了什么,两眼亮晶晶的,“郡主,干脆您就嫁给太子殿下吧, 然后天天给她脸色看。”

沈珩忽然缩回了手,悻悻地道:“这栗子脏了。”

桃枝给我添了杯茶,“若是郡主真成了公主殿下的皇嫂,那就不用看公主的脸色了。”

我心中松了口气,还是沈珩好,懂得为我解困呀。

雯阳公主离开后,梨心松了口气,小声地道:“公主殿下气势汹汹的,好生吓人,好在我伺候的是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