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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屈起手指蹭着我的脸颊:谁会忍心伤害你?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象丝绸一样黑色的圆眼睛象小鹿

这句话把我感动他一直都爱护我无论我如何屡次令他失望。

我忍不住笑眼泪却无声无息流下来。我说:安德烈你不仅是个傻子视力也有问题。

一会儿会有同事给你录口供记着和你无关的一句都不要多说。

整个案子取证期间虽然律师努力斡旋孙嘉遇还是未能获得保释。而且因为事涉走私他在乌克兰的所有资产均被冻结。

我埋下头心中充满沮丧恨助却说不出一句话。

孙嘉遇的精神状态非常让人担心除了律师他谁都不肯见。而律师谈起他也连连摇头说他整个人极其消极根本不在乎最终的判决像是已经完全放弃。

玫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同情和遗憾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只是一个警察我的责任是抓捕犯罪嫌疑人归案至于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决定。

邱伟的俄文不太好和律师的沟通就有些费劲我那点儿有限的俄语水平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他会判多少年?

原来我们都指望着老钱可是老钱在孙嘉遇被捕之后只来过两次神情紧张不安大概是怕受到连累。但孙嘉遇在看守所中守口如瓶没有攀扯任何人。等了十几天老钱见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借口事忙再也没有现过身。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金星乱冒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有一点我清楚至少孙嘉遇还活着。

气得邱伟在背后拍着桌子大骂:王八羔子良心都的让狗吃了!

安德烈苦笑慢慢站起身:对了孙让我转告你因为不想让混乱场面刺激到你所以用了麻醉剂请你原谅他。

骂归骂官司还得接着准备最后只好从奥德萨国立大学找来一个本硕连读的中国留学生做翻译。

我瑟缩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脑子里一片混沌十分吃力地消化着他的话。那些熟悉的俄语单词此刻好像都变成了陌生的符号。

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珠顺风飘过来扑在玻璃窗上再一滴滴沿着窗框滑落。有只蜂落在窗台上不知为什么没有在雨前赶回蜂巢翅膀被雨水打湿了沉甸甸地再也无法起飞。

玫。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把额头靠在窗棂上呆望着那只毛茸茸的昆虫扑闪着翅膀拼命挣扎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邱伟和律师的讨论。

我松开手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背部抵着床头再无后路可退。

按照律师的说法现在警察局对孙嘉遇的起诉真正能站住脚的其实只有两件事。一是走私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人证物证俱全翻案的可能几乎为零。但是另一宗绑架杀人案则很有商榷的余地。

你真的不明白吗?安德烈低头看着我话说得很慢带着一点儿伤感他宁可自己入狱来保你无恙能有什么原因?我们的才向选民承诺过要彻底打击走私清除海关腐败这时候入狱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邱伟直点头:按您吩咐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场那两个警察已经托人搞定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着呢;那几个乌克兰黑帮的人也被按住了近期不许他们露头。

我拽着安德烈的腰带:为什么?他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报警?

那很好。律师说没有第三方人证痕点证人现场物证又早被破坏如今只剩下原告的证词这案子的可判决就大大降低了很好。

他扶着我的肩你吸入过量的麻醉剂。我们在衣橱里找到了你担心你受过其他的伤害所以送你来医院。

但是邱伟显然另有担心他皱起眉: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想得出这招儿对方又不傻肯定也在活动说不定钱砸得比我们更凶关键是嘉遇还在里面我们投鼠忌器人不在乎呀?

我呢?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大声嚷。

那就没办法了。律师摊开手只能再送钱警察局相关的人锻到。

他报了警居然报了警!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警方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提起这些行贿的道道这位乌克兰籍的律师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比我们还门儿清。

我彻底清醒过来。

邱伟看看我只能无奈的苦笑:行吧警局里该上香的菩萨咱都去捐个香火钱。

警察局。安德烈语气平淡简洁如同向上司汇报工作孙在凌晨四点报了警。我们赶到现场与黑帮枪战后击毙三人。孙只受了轻伤但必须入狱候审今后他需要面对走私、绑架和谋杀的指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中国大使馆能帮忙吗?用他爸原来的关系应该能打声招呼吧?

他现在在哪儿?

你可真够天真的。邱伟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人走茶就凉何况他爸都过世六七年了人伺候如今的新贵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可是刑事案谁愿意沾手惹一身腥?

他还活着。安德烈似看透我的心事面无表情的直起身。

那罗茜呢?

他受伤了?还是?

更没戏你不知道上回那事儿嘉遇没和她商量就一意孤行弄得她特别难堪所以早就放出话儿来今后谁也甭在她面前提孙嘉遇三个字儿。

发生什么事?我已有不好的预感全身肌开始绷紧。

我小声说:她说的是气话她不会不管他。

安德烈俯身凝视着我他的眼珠仿佛突然变作一种不透明的蓝紫色沉重得让人不安。

邱伟狐疑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安德烈惊奇地看他半天挣扎着要下床孙嘉遇呢?我要见他。

因为我也是女人。女人总是比较痴心的就像彭维维经过那么多不管她最后时刻心里想的是恨是爱但她最后放不下的还是他。

笔挺的警察制服碧蓝清澈的眼睛孩子气的笑容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安德烈。

邱伟想一想还是摇头:算了回头再说我才不想去死乞白赖求个女的。

那人迅速转身急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是狂喜:玫你醒了?

由于我们俩说的是中文那律师迷惑地听一会儿放弃努力合上手中的卷宗提醒我们:别的就不说了关键是孙自己要配合他不肯配合什么都是白费。

我坐起身叫:嘉遇?

让您费心了。邱伟跟他握手道别您见了他再好好劝劝好歹也见我们一面。

窗前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我只看到一个清晰的轮廓宽肩细腰匀称而。

不知道律师都跟孙嘉遇说了些什么几天后他终于答应阂们见面。

我很快恢复了记忆明白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失去意识前的所有担忧恐惧瞬时纷至沓来。

我和邱伟坐在会见室里等他因为紧张大夏天我变得手脚冰凉口干舌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充满了诧异。试着动动身体手背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我扭头看到身边的点滴架上正有透明的液体不紧不慢地滴入我的体内。

二十分钟后孙嘉遇终于被警察带进来。

那声音却在耳边一直徘徊不去我竟能分辩得出来好象是俄语。忽然间我清醒过来用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宁静柔和的白色。

我不由自主站起来傻傻地看着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昏睡中眼前似乎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我伸手去抓它们却轻盈地飞离。耳边有细细地碎语仔细去捕捉却又消失了我苦恼地辗转想寻觅一个清静的地方藏身。

他身上的衣服倒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已经剪短虽然人还是那么瘦可是看上去气色反而比较好。但他的眼睛比起上次我和他见面时更加死气沉沉冷漠得没有一点儿生气。

我转过头尚未作出反应一块湿手帕盖在我的脸上。我只挣扎了一下便很快失去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邱伟递烟给他跟他说律师那边的进展他叼着烟就那么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人时眼神似望着透明物体让你觉得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你的身体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玫玫假如我有结婚的机会我不介意娶你。

心里有东西在搅动疼得我呼吸困难。我知道他的确已经放弃。那天他是凌晨四点二十分报的警。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和对方僵持的一个多小时内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坐在衣橱后面等着他安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依然坐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

邱伟反复叮嘱:嘉遇在里面你自己千万小心这上下总有我们打点不到的地方。

几分钟后他又离开卧室说要取点东西。

他终于抬起眼睛眼底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神色。

他在黑暗里看我很久然后伸出手反复摩挲我的脸。

邱伟凑近声音非常非常低低得几乎听不到:有人不想让你说话。

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我老老实实回答可我不想死我还想将来嫁给你和你过一辈子。

孙嘉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充满嘲讽。

他愣了一下居然笑出来问我:你不怕吗?

行了你们回去吧。他站起身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后别再来了。

我点点头声音镇定得让自己都吃惊:行我跟他们说GameOver!

我倏地探过身子隔着桌子冲动地抓住他的手:嘉遇你一定要小心

幸好。

他垂下目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淡漠和清冷声音也冷冷的没有一点起伏:离开乌克兰吧回北京也行这地方和你八字不合。

我浑身如浸在冰水中拼命捏紧了那只小巧的火机想不到我年轻的生命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人生有太多的乐趣我没有来得及体验我也再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但是幸好还有他在身边。

警察过来要带他离开我使劲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他放在我手里的是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他生日时我送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松手!他硬邦邦地说。

听着玫玫。他的声音很平静象说不相干的闲事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如果他们真的进来你往厨房去把门顶死割断煤气管道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肯松手。

孙嘉遇很快回来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他的手臂抻直了用力要挣脱我我的手心出了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我手中一点点滑脱直到完全分开。

可见编剧们的想象力多么的不靠谱简直是误人子弟。

他消瘦的背影终于在长廊尽头消失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我忽然微笑想起以前看过的港台剧那里面的。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礼貌谨慎过。想象中他们应该一梭子打烂门锁很酷地踹开大门然后不分男女老幼一通扫射枪口下鲜血四处飞溅。

在看守所里我还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出了门再也支持不住双腿发软扶着墙喘息半天勉强才透过一口气。

轧轧声仍旧在继续渐渐我听出点门道好象是防盗窗被撬动的声音。这些人势在必得一定会在天亮前进入室内。

那天晚上我在酒馆喝高了逼着邱伟听我倾诉把之前的无数细节都晾出来盘点。

我屏住呼吸看他手脚并用匍匐穿过床前的空地消失在卧室的门口。

最后我说:你听到没有他让我走。我还能走到哪儿去?经这么多事儿了他干嘛还要装大尾巴狼?他要有个什么好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用力拍着桌子丫就是一混蛋我怎么会认识他?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你呆着别动我去看看。他挣脱我的手。

邱伟开始还想笑忍得眉眼皱成一团然后他叹口气沉默几分钟后问我:你究竟了解他多少?

不一会儿客厅方向就传来毛骨悚然的轧轧声静夜里听得令人心惊跳。

我伏在桌子上完全拒绝回答。

我握紧他的手没有说话想汲取足够的勇气抗拒心中的恐惧。

谁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就是糊涂那又怎么样呢?片儿汤话谁都会说真遇上命里的劫数又能怎么样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甭管回去多少次到了关口上我可能还是同样的选择。

他仔细观察一会儿轻声解释:电源被切断了这房子的防盗系统大概也瘫了。这可有点儿麻烦我还以为靠那套系统能撑到天亮。

我的确不了解他。初遇时只知道他英俊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等我逐渐醒悟早已泥足深陷拔腿难逃再也来不及回头。

耳边突然噗一声轻响我吓一跳抬起头四处察看却找不到任何异样。

邱伟说:不怕你恨我以前我劝过嘉遇和你分手。我说你们俩不合适干干脆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嘉遇你算算自打你们认识倒霉事消停过吗?老辈儿人总说八字相克不能不信。趁着感情还没到那份儿上早分了还没那么痛苦。

他没有抬头睫毛在我手心里频频颤动象受惊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我笑了笑:你不就想说我是个扫把星吗?这弯儿绕得你不累吗?

没关系我不在乎要是你什么都不说就偷偷离开我才会恨你我会彻底鄙视你。

我没这意思。他有些尴尬我是想说他的确没看错人。他跟我说挺干净透澈一小姑娘全心全意在我身上我要是现在跟她说分手就是活活儿毁了她。

他把脸埋进我的掌心依然说:对不起。

邱伟平时没这么多话说话也不会这么语无伦次明显他也喝多了

我抬手去摸索他的脸喃喃说:我宁可那时候我们在雪地里永远走不出来。那是无比纯净的时光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我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吃吃笑起来笑得无法抑止。

玫玫对不起。多少前情旧怨都含在这几个字里他说得艰涩凄凉。

哎赵玫你没事儿吧?邱伟心虚地碰碰我。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我摇摇头一口气干了半杯啤酒只觉得一点酸涩从心里慢慢膨胀最后堵在嗓子眼那里。我哽咽起来被酒呛住咳得满眼是泪。

隔一会儿他说:我一直想让你脱开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卷进来。我没有阻止邱伟带你过来真是个错误。

赵玫邱伟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垂下头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站起来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对着洗脸池兜肠刮肚吐了个干净。

他平端起双手试着瞄准慢慢说:跟你没关系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总会找上门来的。也好这笔帐最终要有个了解。

等我终于抬起头从镜子里面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女人眼睛下面两抹青痕眼神呆滞头发枯涩无光。

一个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我问:这些人是我带来的?

我手撑着台面浑身簌簌地抖从国内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自己就象老了十年。

我立刻象被施了定身法血液全部涌上头顶手顿时僵在半空。

邱伟追过来在外面敲门赵玫?赵玫?

报警?他按住我的手低声嘲笑嗨宝贝儿你忘了我的身份?别说报警只要手机一开机当场就能把警察招来。

我深吸口气撩起凉水洗把脸然后开门出去我没事。

脊背上有一波一波地寒战滚过我绝望而慌乱地在身上手机呢?报警!为什么不报警?

他的酒像是醒了一半一直道歉:你就当我说的都是放屁他究竟待你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进来取命。他一字字说得十分清楚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却寒气逼人。

算了邱哥。我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着圈犹豫半天才问他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一件事?

他们要干什么?

什么?

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到他扬起了嘴角。他说:你觉得能是什么人?

你上回没跟我说完吧嘉遇为什么要放过那个人?

潜伏在周围的隐隐杀机令我头皮发麻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外面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腾腾烟雾中扭过脸一脸诧异地注视我:你跟嘉遇见面没问过他?

我尚未吐出一口长气室外传来轻而急促的说话声中间夹着金属物品冰冷的碰撞。有人轻轻敲击着防盗窗的护栏声音虽小却怦然惊心。

我干笑一声:你觉得凭他的脾气会把这种事儿告诉我吗?

我颤抖着再去摸他的手臂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轻轻嘘一声:被碎玻璃崩到了你别乱动行不行?

邱伟垂下头看着眼前的啤酒杯半天不说话。过一会儿他用力捶一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为什么呢?就因为那人跟他说要给女儿写封信。那兔崽子告诉他:孙嘉遇你也甭觉得自个儿委屈你爸死了你没见着可当年为那么点儿钱你硬是逼着我离开中国害得我好好一家子妻离子散老婆改嫁连女儿的姓都给改了我闺女打从出生长到现在就不知道她还有我这个亲爸爸。我妈死的时候我也不在身边她是叫着我名字咽气儿的这笔账咱俩怎么算?

他没有回答。

我的牙齿在手指头上咬出几个鲜明的牙印儿声音直哆嗦:惊这个?

恍如梦中一脚踏空我的心直沉下去抓紧他的手臂问:你中弹了?

那人还说了你见了我闺女说一声七年前我扔下她是迫不得已今天扔下她还是迫不得已跟她说她爸爸一直惦记她以后逢着清明七月阴让她给我烧点儿纸。邱伟仰头笑起来这么着孙嘉遇他就心软了你说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缩回手感觉指端粘湿一片把手伸到眼前用力睁大眼睛也辨别不出什么但鼻端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是有毛病。我忍着满眶的眼泪赞成他就是一特大号的没人比他更的!

我的手和眼睛都象被火烫了一下竟有片刻明显的痛感。我想起他右手食指和虎口处的茧子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所有的侥幸都在一瞬间退去。

没错儿。邱伟扬手叫过酒保又上了两扎啤酒端起杯子大着舌头对我说:来干杯!一醉解千愁哇!

他侧过头。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睛冷静而充满杀气。

快打烊的时候老钱赶过来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见到小孙有没有问问他关于生意他是怎么想的?原来的关系应该都还能接着利用吧?

我怔怔地盯着他模糊的五官这一串动作绝不是出自一个持枪的新手而是无数次苦练之后的协调流畅。

邱伟心情不好再加上酒意话就说得特别难听:老钱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放心他要是死了肯定交给你。再等等就快了!

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他异常熟练地把弹匣压进手枪的弹舱口打开保险哗啦一声拉上枪栓。

老钱被噎得直咽唾沫闭上嘴不再说话。

我想去握他的手触到的却是一块冰凉的金属。

身后有喝多的人大声撒着酒疯和着酒味烟气和人体的臭味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令人厌倦站起来不发一言离开。

我的背紧贴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彼此的喘息声。

几天后我终于在七公里市场找了份看摊的活儿。店老板是个精明的温州人话说得客气可使唤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客气。我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没有节假日每天在店里死死盯八个小时上个厕所都要一溜儿小跑。

随后窗外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瘆人的寂静只有远处哗哗的海浪声清晰可闻。

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百二十美金只够我勉强支付房租水电和一日三餐。

不用他解室已经明白来的肯定不是警察。

时令已至仲夏集装箱顶无遮无拦每到下午吸收了半天的热量店里便热得象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果然从隔壁房间又传来几声异响跟着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之后完全归于沉寂。

我不仅要看店隔三差五还要按照老板的指示盘点存货他又经常不在店里我只能一个人把货箱搬来搬去。曾经精心保养的手指很快变得粗糙不堪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指甲缝全部开裂。

他拖着我一点点挪到衣橱后的死角处这才凑在我耳边说:没事儿他们在试探虚实不会轻易进来。

我也就是拿创可贴胡乱裹一裹并不怎么在乎。比起心里的难过和煎熬这都不算什么。

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听话地闭上嘴。

午饭便买市场里的盒饭胡乱对付一顿。那对卖盒饭的夫妻我也认得妻子就是曾帮我们做过家务的四川阿姨。第一次看到我她的嘴几乎张成一个O型。

他捂住我的嘴低喝:别说话!声线压得极低却异常镇定。

后来她唠唠叨叨地说:真是做孽水灵灵的女娃儿爹妈手心的宝贝送这儿遭罪。然后为我在菜里多添几块。

他们要干什么?我惊恐万分。

我只是笑感激她的好意。但那些油腻的荤腥我一点儿都吃不下。这些最终都便宜了隔壁店里那只硕大的狼狗。

别动!他用力按住我你不想活了?

邱伟还在为孙嘉遇奔忙把自己的生意都荒废了。第一次庭审是半个月后八月八日一个吉祥的数字。

嘉遇?我挣扎着要爬起来

安德烈得知我在七公里市场打工只要没有出警任务他就会专门从城里开车过来一直等我关了店下班再艘回家。

压在上面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

我不想总这么麻烦他提过几次他只当做没听见我就只好随他去了。

随后是通通通几声闷响好像爆竹的声音被棉被闷住一样。卧室梳妆台的镜子被击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玻璃碎片四处迸溅。

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提自己经手的案子。我知道他对自己的警察工作有一种出乎寻常的热爱脑子里从未起过渎职的念头也就不去难为他。可如今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两个人之间常常无话可说时不时的会冷场。

一时间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已有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贴着耳边呼啸而过在地板上激出一溜儿火花。

这天他艘到公寓楼下我照例说声谢谢开门下车。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孙嘉遇已经迅速蹲下伸手握住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失去平衡立刻摔在地上接着他滚过来整个人扑在我的身上。

他却叫住我:玫。

我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朝他扑了过去:谁谁谁?什么人

我转头:什么事?

话音未落客厅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哒哒哒一阵点射。

他远远地望着我碧蓝的眼睛里充满无数复杂的内容:玫你才二十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模糊的光线里我看到孙嘉遇光着脚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看了很久然后他说: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我咧开嘴笑笑然后摆摆手转身进了电梯。

我一个激灵立刻要坐起来有人按住我轻轻说:别出声。

电梯里空无一人我对着光可鉴人的内壁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泪水。二十二很年轻吗?为什么我觉得心脏已经沧桑得象过完半生?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灯仍然黑着分不清此刻是深夜还是黎明却清清楚楚听到窗外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事情发生前没有一点预兆我还记得那是个薄阴凉爽的夏日上门的顾客特别多我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有时间吃午饭。

我犹豫一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心脏便隔着砰砰砰撞击着我的掌心和着他心跳的节奏渐渐倦意上涌我挨着他睡着了。

刚端起已经凉透的盒饭扒拉两口就听见隔壁店那只德国的纯种黑贝愤怒的狂吠。

算了算了。他抓过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已经十二点了你好些天没怎么睡了吧?过来点儿我抱着你这就睡会儿吧。

我慌得撂下饭盒出去查看以为又碰上税警的突击检查。因为这只名叫牛的黑贝没别的好处只有一点只要远远看到穿制服的人就会大声示警提醒市场里的人小心。

你就是。我固执地重复。

没想到在门外跟狗纠缠不清的竟是一身警服的安德烈。我急忙呼喝牛松嘴它悻悻地放开安德烈的裤腿转了几圈还是不肯罢休围着他呜呜低吠。

这回他真的笑了回头看着我眼睛弯弯地勾出两道笑纹你知道不我平时最怕人跟我说孙嘉遇你真是好人谁这么说话准就有什么事儿要求我了。

我笑着问安德烈:你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下不去手。

方才一番挣扎把安德烈弄得狼狈不堪连帽子都歪在一边但他丝毫没有顾上整理仪容冲过来拉起我就走:跟我来。

什么?

干嘛干嘛?我甩开他的手我还得看店呢你干什么?

嘉遇。

见鬼!一向斯文的安德烈居然骂出声固执地拖着我往市场外走。

他仰起头壁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流转他的脸上充满自嘲的微笑。我望着他秀气的侧影只觉得心疼却不知道疼在什么地方。

手腕顿时奇痛入骨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店门我烦躁地挣扎:你想干什么?存心砸我饭碗吗?快放手!

他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可那绝不是愉快的笑容:听听连你都这么说我怎么就心软了呢?两次栽在同一个人手里这不是是什么?

他站住转身面对着我脑门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他该死!

安德烈?我十分诧异。

他看着我:你想让他死吗?

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脸扭到一边站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孙出事了。

我扳过他的脸:告诉我。

我瞪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了两下竟像是在笑:好像每个人都在问这问题是我一念之差做了蠢事行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小心地说:孙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现在人在医院里。

那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个混蛋?他要是干干净净死了哪儿还有后来这些事儿?我深恨他这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这回听明白了我不由自主握紧拳头咬着牙问他:那你还磨蹭什么?带我去!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医院的病房门口看守的警察不许我进去。安德烈把他的同事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很久。

我伸出双臂绕过他的脖颈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追问:如果我去了奥地利是不是还能见到你?

那人看看我终于松口不情愿地说:两分钟马上出来。

床头的壁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对面墙上那壁纸是充满东南亚风情的热带花卉枝叶缠绵扑朔迷离就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世间男女之情。

安德烈赶紧道谢一边带我进去一边还忙着替同事解释:孙还未脱离危险期不适宜见人。

这故事的另一半我在维维那里早就听过到今天才把另外一半拼全原来竟是个罗生门的故事。但维维人已不在谁是因谁是果谁为是谁为非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对他的话我几乎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几乎是扑到病床前然后我的脑子嗡一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我怔怔地靠在他身上也不想再说话。眼泪早已风干脸颊的皮肤被泪水浸泡过紧巴巴地绷着非常不舒服。

孙嘉遇躺在那儿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依旧在透过绷带往外沁透。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揽过我再次叹口气。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为严严实实盖着被单。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从被单下面伸出来各种颜色的液体正通过那些透明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

维维她只是运气不好说到一半我停下自己都能察觉言语中的空洞无力。

他的左手却被铐在头顶的床架上。

他低下头再也不肯开口。

伤得很严重。安德烈脸色阴沉声音里有无以言表的沮丧当时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癫痫发作值班的警察才赶过去否则他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后来后来我觉得俩人格实在不合适她个太强我也从来不知道让着她天天吵架多过正常的说话那时候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她说没有男的真正爱过她都是为了她的身体。我说既然你都那么想了俩人在一块儿还有什么意思?干脆分了好了。她就阂赌气去外面和人约会吃饭再回来专门气我我说行你做初一甭怪我做十五我也出门找乐子就这么着越闹越僵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局

我的脑子里象飞进一群黄蜂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脸只剩下一片空白。

后来为什么会变得象仇人一样彼此相看两厌?

嘉遇。我单腿跪在床前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我不由自主地直起身:那后来呢?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确实喜欢过她。他扶着额头神情无限萧索她长得漂亮人又活泼和她出门可以满足一个男人所有的虚荣心我们有过一段挺好的日子。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我贴近他:你能过去的多少坎儿你都过来了。

看他的样子再想起维维的遭遇我心里又酸又苦百味杂陈:你真的喜欢过她对吧?

他铐在床栏上的手略动一动我连忙伸手紧紧握住。

一样的开始都是一样的。他微垂下睫毛眼神极其苦涩。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这个例子让我难以接受我赌气说:她是她我是我我俩不一样!

我只当没听见凑在他耳边说:嘉遇不管付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你出去。

他叹口气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彭维维她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不想再害了你。

他身子轻轻一抖手指蓦然收紧猛地睁开眼睛口型是一个清楚的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

我摇头忍了多时的眼泪飞溅而出:不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

别任我是为你好。

他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脸上象关了电源的电视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眼中的焦点消失了。

我不!我哭得更厉害。

嘉遇?

他侧过身轻轻抱住我一时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他回答:玫玫忘了我如果有可能就离开乌克兰重新开始跟我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他的头歪到一边。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阂说再见吧?等事情过去你还会来找我吗?我问他。

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尖利的告警声护士按着对讲器大叫:医生!医生!

房间里寂静无声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可是墙角的座钟滴滴答答依旧永不停歇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出来。

安德烈把接近疯狂的我拖出监护室我无法反抗他铁箍一样的双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铐着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他在我的注视下闭起眼睛呼吸变得急促。

他忍着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静!

我用浴巾抹掉剩余的剃须膏捧着他的脸仔细而贪婪地看着这样的眉眼和嘴唇我要用心记住。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推进手术室两扇大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

小时候我用这种剃须刀给我爸剃过胡子有时候掌不住劲儿就会在他脸上割几个小口子。但今天我属于超常发挥没有一点儿技术失误。我熟悉的俊秀容貌一点点从泡沫下现出原形。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样许久纹丝不动。

我按住他:说了别动你偏动看看看剃须膏弄得哪儿都是。

我呆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右眼下的肌不受控制地跳动。安德烈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他像是被这玩意儿给吓到了一直往后躲:赵玫你混劲儿又上来了吧你会使吗?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四周乱遭遭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医生护士偶尔的谈话仪器的嘀嘀声

我在浴室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把银制的手工剃须刀最古老的样子。我举着它回卧室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把刀片横到他的脖子上威胁:乖乖的不许乱动不然我就给你放血啦。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也懒得去一一辨识。

分离在即无论内心如何惨痛我都想尽量维持着轻快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内忽然传来某种仪器拉直了的尖叫我听到炸了窝一样的嘈杂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一二三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我窝在他怀里摸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勉强笑着问:你有剃须刀吗?我给你剃剃胡子吧?多难看哪。

砰砰砰

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窗帘掩映的室内却日夜难辨三十六小时之后他将离开乌克兰暂时避到第三国去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一声接一声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出他在说两个字:傻妞儿。接着一声叹息更是轻得象呼吸。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纸杯落地咕噜噜滚出去很远咖啡液泼在地板上就象干涸的血迹。

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中间不打算回应。邱伟怎么想我不知道可走这一趟我不后悔。他此番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往事早已不堪回首未来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去路如今我能多守他一刻就多守一刻。

那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跟我走?你想跟到哪儿去?言情小说看得太多脑子就跟常人不大一样。他损起我来还是不遗余力你真不应该来邱伟这家伙好心办坏事儿。

电击他们在做电击。

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梁酸痛眼泪再次涌上来:我跟你走。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进入我的耳朵却象雨点打在油布伞上蓬蓬响着四处迸溅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错开视线淡淡地说:我要走了后天的机票。

下午四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两个便衣警察过去和医生说话。我也想上前却被安德烈紧紧拽住。

但他的身体语言却疏离而冷淡没有任何回应最终我不解地放开双手。

远远地透过人群我只能看到孙嘉遇的脸在透明的氧气面罩下颜色惨白得不像真人。

接触到他的身体我顿时感觉安心这是长久以来对他习惯的依赖。他腮边的胡茬硬硬地刺着我的脸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我搂紧他的腰辛酸地闭上眼睛。

安德烈请你放开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试图维持平静。

这一笑我才觉得原来的孙嘉遇又回来了终于伸手抱住他。

安德烈根本不听我的手指扣得更紧。

你是不是怕我呀?和一个杀人未遂犯关在一间屋子里是不是特别可怕?他为我抹掉眼泪看着我笑一笑。

他的同事走过来:他不能再见任何人你们回去吧。

眼前渐渐水雾弥漫他的脸也消失在其中变得模糊不清。

安德烈慌忙站起身道歉。

我仰起头贪婪地望着他想寻找旧日的痕迹可他的眼睛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消失再没有以前的灵动。

那警察看着我摇摇头又对安德烈说:安德烈我看她快要不行了她需要休息。

虽然声音沙哑但我还能分辨得出的确是他。我走近一步蹲在他膝前伸出手他的脸。那种熟悉的触感从手指传递到心口我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见到他了。

我坐着不肯走安德烈没有办法只好等我情绪稍微平复才采取强制手段带我离开医院。

过很久他开口: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外面的天色阴得厉害厚厚的灰色云层集结在北部的天空空气中蕴藏着暴风雨前的反常宁静。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做什么。二十二年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过我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他为我打开车门我愣愣地站着身后似有个钩子拖着我的脚步我抬不起腿上车。

他也在打量我神色困惑手指间还夹着半燃的香烟而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

玫。他想拉我的手。

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双颊凹陷一脸憔悴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我一把抓住他就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扯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帮我安德烈我要让他出去!

我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这是孙嘉遇?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你。他慢慢拨开我的手对不起我是个警察。

桌角的台灯啪地亮了。

警察?你们警察都是!我在伤痛之下突然爆发明明一个垃圾国家还要口口声声公正和民主告诉我你们的民主和公正在哪儿?如果不是警察局收了别人黑钱找他麻烦怎么会有今天?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看守所里怎么会出这种事?我们送的那些钱呢?都拿去喂了狗了吗?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你们比还要无耻!

我试探着叫一声:嘉遇?

安德烈愕然地看着我英俊的脸上出现一种痛楚的表情混合着伤心和失望他看我很久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有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前有一点暗红的火星时明时灭。

我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对不起安德烈我说错话。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黑暗逐渐辨别出物体隐约的轮廓我摸索着往里走。

这些难熬的日子也只有他陪着我逐日挨过。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开灯。乍从明亮的室外进来眼前一片漆黑。

安德烈一动不动站着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说得对这真是个肮脏的行业!

我一步迈进去便听到大门在身后砰然关闭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令人心颤。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离开了。

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邱伟用钥匙开了大门。

我已经完全脱了力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然后我们先后换了三部不同的车最后在一个树林边停下。邱伟把车子开进密林深处藏好又带着我步行了几百米才到达一个孤零零的海边别墅。

后来就起风了硕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落下来。我在雨地里站着无言地仰起脸狂风挟带着暴雨打在脸上虽然象鞭子抽过一样的疼痛却分明能减轻心中无以名状的煎熬和痛苦。

电话那边就是孙嘉遇我尽力压抑着心中疯狂的渴望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有人撑着伞从身边匆匆跑过回头看我几眼眼神完全象在看一个疯子。

我们先在路边一个电话亭停下我看着邱伟拨通、挂断、再拨通、再挂断连续三次以后才提起话筒开始压低声音说话。

直到一辆越野车在不远处停下司机下车把雨衣披我身上连搂带抱地将我塞进司机副座。

我二话不说换上鞋跟他上车。

邱哥我象见到亲人到底哆哆嗦嗦哭出来。

他要离境了就这几天。

别怕我们这就去找罗茜一定能救他出来。邱伟专注地开车神色异常凝重。

我被惊吓到水杯几乎脱手滑落这些日子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抹着溅落的水渍结结巴巴地问:又又又出什么事?

我们坐在罗茜家的会客室里把来意通报之后她还是晾了我们半小时才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桃子粉的浴衣象是刚刚午睡起来。

他的脸色十分郑重:跟我走。

只听邱伟说了两句罗茜就板起脸:我早就说过他的事我不会再管还来啰嗦什么?你们还是爷们儿吗?

我打算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这时候邱伟却来找我。

邱伟把脸扭到一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不肯说话。

孙嘉遇留下的那笔钱我不想动。夜深人静之时我反复地一笔笔描摹着他的签名。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和他仍有一线联系。

她站起身不耐烦地说:你们走吧。

手里有限的一点钱渐渐流失干净。我需要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这么下去我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不远了。

我看看邱伟木然的神情急得直接跪下了:姐姐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才能振作精神有口鲜活气儿。所幸母亲的病情并无恶化我暂时放下一颗心。

罗茜脸色铁青哼一声:甭来这套没用!

我捂着脸倒在眼泪顺着手指缝往下流沾湿了枕头也沾湿了床单。

我紧紧抱住她的仰起脸几乎声泪俱下:姐姐只要他还在里面那些人就有机会再来一次。心情激荡之下我说得语无伦次他现在还用着呼吸机

影子不停颤动着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罗茜抬起头看着邱伟:她在说什么?

维维是不是你?你还恨他吗?你还恨我吗?我在阳光下伸直手臂望着墙上的人影喃喃自语。

邱伟站起来:嘉遇昨儿晚上进了医院。

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都能被吓一跳仿佛有人一直跟在身边。

他病了?

那之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什么都做不成。每天就坐在公寓里太阳的影子静悄悄地移动着位置从东到西我只是茫然地等着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

不是外伤。邱伟说得很平静我刚去警局问了一下一共七处通透严重外伤四处骨折那些人用的是铁床腿和削尖的木棒压根儿就没打算留活口。据说警察进去的时候墙上地上血喷得到处都是。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停了呼吸和心跳前后输了将近五千CC的血

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失神地瞪着他嗓子眼里一股腥甜直翻上来。我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如此冷静地吐出如此残忍的词句它们简直象一根根尖利的冰凌刺进心口生生把我的心剜了出来。

三天后彭维维的父母带着她的骨灰返回中国。记得当年她曾对我说过一句玩笑话她说如果她在这里玩掉了底让我把她的骨灰带回中国。

你你闭嘴别再说了!罗茜无力地挥挥手制止邱伟再说下去。

忽然间我感觉再也无法忍受扔下戒指站起来跑了。

邱伟也就听话地闭上嘴。

闺女?

罗茜跌坐在椅子里伸手去端咖啡杯那精致的骨瓷杯就在她手中和杯碟碰得咔咔做响咖啡液溅在她的衣袖上把浅浅的粉色染成了一片棕红。

我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红。维维你临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紧紧握着它象握紧最后一点破碎的希望?

她抿口咖啡神色逐渐镇静下来抹抹唇角问邱伟:什么人干的?

我情不自收紧手指那个小东西就象块烙铁滚烫地嵌进我的手心。

没人知道。邱伟惨笑现在连哪些人动的手都查不出来了警察说监视镜头那时候正好坏了。

维维妈又落下泪来:维维去的时候手里就紧攥着它掰都掰不开。闺女你好好想想以前见过这个戒指吗?是什么人送给维维的吧?

这样。罗茜居然也挑起唇角笑了笑。她的五官都长得相当大气眉梢眼角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也有一种张扬的艳丽这个轻蔑的微笑却让她的容貌带上几分阴鸷。

阿姨这是

邱伟点头:就这样。

就是这枚戒指曾在维维的中指上驻留过很长时间伴随她的举手投足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罗茜再次起身想离开。

玫瑰、金、银三色的戒指做工精致而细腻卡地亚永恒的Love标志。

我不肯让她走膝行几步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求你

我的眼神马上就直了呆呆地盯着它象盯着一枚定时炸弹。

罗茜转头对邱伟厉声喝道:让她放手!

他这么一说维维妈立刻停了哭泣从贴身衣兜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心里。

邱伟蹲拉住我低声说:赵玫快松手!

维维的父亲脸色铁青坐在一边一直不肯说话后来提醒妻子:那个玩意儿呢?拿出来让她认认。

姐姐我不死心还想努力挽救但罗茜用力从我手中抽出浴衣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陪着她流泪。

我们回去。邱伟扶着我的肩膀往外走。

会上我见到彭维维的父母。她妈妈还记得我高中时的模样拉着我的手放声大哭不停地问我: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闺女你阂们家维维最好知道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会走这条路呀?

坐进他的车里我全身还在止不住发抖胸口象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呼吸都难以为继。

彭维维火化以后同学们在学校为她办了一个小小的追思会。

邱伟没有劝我点起一根烟闷头抽了半天等我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说:罗茜不拒绝就有转机了。这人脾气挺怪的最讨厌别人罗嗦。

我象游魂一样恍恍惚惚晃了几天便接到中国同学会的通知说彭维维的父母已经拿到签证从国内赶到奥德萨处理女儿的后事。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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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真的。

我用软弱的低语呼唤我的爱人但在我的意识中又聚起阴郁的幻想我用我软弱的手在黑暗中把你寻觅。突然在我滚烫的额头我感觉到你的眼泪、你的亲吻和你的气息——

我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微弱得象夏日夜晚萤火虫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