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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象被掏空了一块我甚至忘了说再见。

他上前用力抱我一下然后走开。

他终于想通了所以决定离我而去所以他彻底解脱了。

我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点点头下个月起我就要离开警局去基辅工作了。玫你自己多保重。

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阳射下来热得人心思恍惚我木然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被阳光晒得满头是汗而旁边就是枝叶婆娑下的树荫。

我仰起脸笑了眼眶却不由微微发热:我知道我完全明白。可是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我转身面对他坦然地解释圣经里说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对我来说孙就是那个印记。安德烈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不想挪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口的冰凉我已经忘了世上还有中暑这回事。

你真的知道我爱你吗?身后传来的是他备感困惑的声音。

老钱的电话还是追过来钱我准备好了你来不来?

我停下脚步等他接着说下去。

海水反射着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阖上眼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浸在水中的照片都是孙嘉遇包裹着纱布惨白的脸。

玫你等等。他最终还是叫住我。

如今我只有他了只剩下他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谢谢你!我再说一次知趣地告辞离开。

最后我说:去。

他没有说话眼神依然冷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天傍晚下了场大雨雨后奥德萨的星空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纯净和灿烂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生命里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你安德烈!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邱伟从我手里接过两万美金时几乎被吓到他拆开一捆反复察看直到确认不是假钞才狐疑地问:你用什么办法刮下来的?

他侧头想想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抽回手再来回翻一遍开噬口:我会交给负责的同事如果里面没有违品应该能交到他手里。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作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耸耸肩说:你就甭管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我低头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缓缓说:那不一样。

他盯着我不出声。我被他看得心慌为掩饰窘态伸手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点拳知第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可是看守所里有《圣经》提供。

等我狼狈地抹掉咳出来的眼泪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看。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抬手取下那支烟扔在地上用力碾灭然后开口:走吧去罗茜那儿。

是。

三十捆一百元面值的美钞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摆在罗茜面前映得她的脸都有点发绿。

他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神情显得有些惊诧:就这个吗?

她拿起几捆钞票放在手里把玩良久瞅着邱伟说:听说你把货都抵押给别人了损失挺大的吧?

我把《圣经》递给他。

还好。

他终于抬起眼睛凝视我:什么东西?

邱伟的回答简捷而生硬硬得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得罪罗茜。

我勉强笑笑硬着头皮继续求他:最后一次求你安德烈以后我再不会再为难你再也不会了。

意外的是这次罗茜并没有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算是好事吧。

对不起我已经申请回避不能再见任何涉案嫌疑人。他果然委婉地拒绝。

邱伟没出声我却立刻支起耳朵太久没有听到好事这两个字了。

安德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然有样东西麻烦你能不能转交给孙?

罗茜笑笑:那个人他在中非的对头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安德烈很快出现在大门口。今天他没有穿警服只有一身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离我远远地站着脸上的神情有点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没有提名字话说得更是模糊不清但连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心头顿时一松。

我站在树荫下等他出来抬头看到奥德萨警察局的标志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恍惚间竟象已经相隔一个世纪……

邱伟已经耸然动容吃惊地问:是是您促成的?

你等等我这就出去。

罗茜避而不答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之间的旧账让他们自己去清算好了不酪们动手。

警察局门口。

罗姐谢谢了!邱伟这声谢才是真正发自内心。

电话里有片刻沉默我不安地等待着隔了一阵他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

邱伟你小子够现实的!罗茜显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撇着嘴哼一声还有我托了人说情今儿下午可以去医院看看嘉遇。

安德烈我是赵玫。我紧紧抓着话筒生怕他开口拒绝手心湿漉漉地开始出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坐直身体热切地看着她。

电话通了安德烈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您好奥德萨警察局犯罪科我是弗拉迪米诺维奇警官请问我可以帮助你吗?

你就算了吧。她斜我一眼他刚撤消重症监护哪儿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

拨他电话的时候手有点抖心中更是忐忑。自上次他从医院负气离开再也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舔舔干裂的嘴唇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我想了想只有再去麻烦安德烈。

不过我可以帮你带个话儿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她施舍似的补充一句。

后来我清醒过来发觉手里还握着妮娜送的《圣经》。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我摔门离开在大街上茫然地乱走浑浑噩噩间大脑一片空白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邱伟看看我没有出声眼睛里全是怜悯和同情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没关系。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脸上完全是猫捉老鼠的得意表情。

罗茜扶着箱子盖不知为什么突然叹口气:那天我把话说得没有一点儿余地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真的挺难办的。你说这事儿吧本来嘉遇也有不是的地方我要是太偏袒他比如替他把这钱拿了以后在这地头儿上我就没法儿说话了。邱伟你明白吗?

我狠狠瞪着他我一直在为自己以貌取人的态度检讨这么看起来以前我还真没有看错他。

邱伟咧咧嘴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成。他退回原处来回拈着自己手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然后说:钱倒是现成的不过我得准备一下你只能晚上来取。

罗茜从箱子里抽出两沓美钞推到他面前:这些拿回去算我一点儿心意。

我厌恶地避开:我只要那笔定金。

邱伟低头看看却没有伸手。

老钱似乎被噎住好久没有做声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伸手摸我的脸:玫玫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想要钱呢咱们也可以商量。

她转手就把钞票扔在我怀里:那你就先拿着吧。

我觉得这人的思维已经走火入魔和他根本讲不通道理就也跟着冷笑:他要是真不在乎干脆由着你被人撕票不是更简单?

我把它们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一掂居然噗嗤笑出来。这挺括的质感如此熟悉从老钱手里接过时的感觉和此刻真的没什么区别。

嘿嘿怎么了?老钱冷笑他怎么就对自己的枪法这么自信呢?因为我的命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真的我的确感到可笑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

他这么做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好好救你出来了?

老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甭以为那罗茜是什么救世主这女的能混到今天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怕这回她是想人财两得盯的也是清关生意。

于是他自问自答:你会什么都不想赶紧拿着钱去赎人对吧?可是孙嘉遇呢?他怎么做的?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肩头比划着嘭——这么一下再偏两厘米死的就是我明白吗?

把钱放在沙发上我拉开门出去没有说任何告辞的话。

我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就闭紧嘴不肯回答。

沿着大路往家的方向走街道上人来车往我觉得吵闹不堪闪身躲进路边的电话亭从玻璃里面满心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路人当中是否也有二十二岁的女人象我一样在短短九个月里拥有这么多摧心的记忆?

他看着我问:那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有亲人或者朋友被人绑架了让你拿钱赎人你会怎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电话亭里温度渐渐升高空了一天的肠胃开始翻江倒海一样地折腾我蹲在角落里直吐得精疲力尽。

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

外边有人不停敲着电话亭的门我不耐烦抬起头瞪着他可能被我邋遢的样子吓到那人退后一步满脸惊疑地打量我。两人对视几十秒之后他终于败退转身跑了跑得飞快。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救我?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吧?

我把脸埋在膝盖间笑起来我猜他肯定把我当做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吧我已经丝毫不在乎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就忍心见死不救?那时候你被当做人质难道不是嘉遇救的你?我忍着怒气试图解释。

后来我感觉到被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赵玫你这是怎么了?

嗬嗬嗬你现在变得挺厉害嘛!他笑嘻嘻的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你给我个理由说说凭什么我要把钱分你一半?

没事儿。我抬起衣袖抹抹脸镇静地站起来邱哥我们回去吧。

我被他气得浑身直哆嗦咬着牙反唇相讥:就算你们是合伙人那笔钱里也应该有一半是孙嘉遇的你又凭什么全给吞了?

邱伟拉开车门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陌生人。

听完我的要求老钱先是惊奇地张大嘴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我五分钟嘲讽的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孙嘉遇?我是他的合伙人你又是他什么人??还是小?

到了公寓楼下邱伟为我解开安全带侧头凝视我半晌:嘉遇让我照顾你我没做到真的是唉

至少我不能让邱伟赔了钱之后再去借高利贷。

他深深叹口气。

我要去找老钱我想让他把邱伟提到的那笔定金退出来。那些钱搁以前可能不算什么如今却是救命钱。

我笑笑:你叹什么气?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我站了很久在刺眼的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跑回去。

他不说话闷头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想起我:要来一根儿吗?

想起平日妮娜生活中的拮据和俭省我杵在路边楞了半天。身边不时有公路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不用。我摇摇头谢绝邱哥你能再帮我找个工作吗?

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圣经》忽然发觉封底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拆开外表的羊皮封面里面居然夹着十张绿色的钞票上面有富兰克林胖胖的头像。

他叼着烟卷回头困惑地看着我。

由于妮娜坚持要自己回去我搀扶着她一直把她送上公路车直到破旧的公共汽车在我的视线中绝尘而去才转身往回走。

我这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事于是解释:嘉遇受伤那天我没打招呼就离开商店让老板给炒了。

我含泪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去市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学生怎么吃得了那种苦?

看得出来妮娜非常失望但她还是吻吻我的额头:好孩子坚持住我父亲告诉过我主绝不会抛弃他的孩子。

我没钱了手里一点儿钱都没了。

面对她期待的神色我不敢把他的现状告诉她只能低下头敷衍:警局不允许任何人会见。

他一哆嗦烟头差点儿落在地上:你们家没给你生活费?

妮娜叹口气回答:我昨晚梦到马克他对我说面对未知的旅程他很害怕。我想告诉他不要怕在主的怀抱里他一定得到完全的安宁。

我们家正需要钱。我把脸转到窗外慢慢说我妈转了慢肾衰竭一个月要洗几次肾

为什么给他这个?

他不相信:嘉遇给你的你就没留下一点儿?

我认出来这本《圣经》就是孙嘉遇在她那儿常翻的那本妮娜的父亲留给她的纪念物。

没有他比我更需要。

妮娜取出一本《圣经》交给我:我想把这个交给他。

他无言地看我半天后来拿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纸钞美金、格里夫纳胡乱混在一起统统都塞在我手里: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送点儿过去就别去打工了。

我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我也想他日想夜想想得几乎疯掉可我也没有办法见到他。

我把钱放在他腿上推开门下车。

她回答:我想见见马克。

赵玫。

但我还是小心收起通知书问妮娜: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自己去取?

我站住回过头说:邱哥他已经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的。

那两份入学通知一份维也纳音乐大学另一份格拉茨音乐学院都是我曾经心心向往的学校此刻却看得我心如刀割。几个月前申请学校时我还梦想着能和孙嘉遇同赴欧洲如今已经变成莫大的讽刺。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顿时喇叭长鸣嘀嘀响了很久。

她抱着我一直等我平静下来才把两个印着学校标志的信封递给我。

我怔了一下依然加快脚步进了电梯低头按下关门键。

我软弱地靠在她身上眼泪汹涌而出。我无法控制流泪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拼命压抑着不许自己哭出声音来。

再多的苦累我终会习惯可是我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脸色因为我怕自己会可怜自己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妮娜站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我: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几天后还是瓦列里娅帮我在市场又找了份看店的工作所以她的婚礼为着礼貌起见我也要去观礼。

我走进曾经无比熟悉的客厅屋子里没有任何改变连餐边柜上被我擦得乱七八糟的玻璃门都维持着原样。

她虽然已经有了伊万却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难免兴奋和紧张。

妮娜是自己进城的。我真的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拖着不方便的左腿从公路车上一步步挪到这里。

婚礼当天我向老板请了半天假直接从店里赶过去但仍然迟到了。等我气喘吁吁拉开教堂的大门牧师已经开始让新郎新娘在上帝面前宣誓。

我的眼圈一下红了和邱伟打声招呼放下电话就赶了过去。

新郎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码比瓦列里娅大十岁。但是看得出来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对她呵护备至。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妮娜平静地说明来意昨天下午我收到两份入学通知书这就给你送过来。

我找个座位坐下恰好牧师在问他: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我问候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新郎转过头深情而持久地凝视着他的新娘。新娘子穿着贴身窄窄的白色婚纱金发上一顶小小的栀子花冠美得几乎不象真人。

玫。电话里换了人果然是妮娜。

牧师再问一句:你是否愿意?

我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不好多说什么。

他拉起新娘的手清楚明白地回答:我愿意。

玫玫最近好吧?老钱的声音还象以前一样黏糊妮娜进城来找你现在我这儿等着有空你就过来一趟。

那么你呢?牧师转向瓦列里娅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我只好走到一边接电话。

瓦列里娅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

你跟他说话。邱伟象看见瘟疫马上退得远远的别让我再听到跟他有关的任何字。

祭坛下安静的人群起了一点儿小小的骚动显然被这场面触动。

原来说曹操曹操到这个电话正是老钱打来的。

身边的老太太抽出手绢印着眼角真是美丽对吗?她抽泣着问。

我正要接话书包里手机响了掏出来瞟一眼来电显示我咬咬嘴唇递给邱伟看。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痒酥酥的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脸颊。

不用指望他他什么人我早看明白了。邱伟冷冷哼一声一向平和的眉目竟有些意外的狰狞嘉遇出事前还接过两单生意定金都是他代收的如今清关做不了钱又不肯退这笔烂帐躲在嘉遇头上妈的再让他逍遥两天等我把手里事料理清楚就收拾他。

美丽的人美丽的爱情。老太太还在感动中继续。

我立刻想到眼前最急的事情上去了:对了老钱又不走货他手里应该有钱怎么把他忘了?

忽然间我无法忍受旁人的幸福简直让我嫉妒得发狂。我站起来快步离开教堂并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和亲吻的场面。

不知道瞧他得瑟的居然又搬回原来的地方住去了。老子以前真是没有带眼识人!提到老钱邱伟就一脸的厌恶。

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我仰起头假装看着天空其实是为了隐藏满脸的泪水。

嗯?老钱这个名字已经变得如此陌生我楞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多久没露面了?现在在做什么呢?

对面教堂的穹顶此刻正映着日光璀璨生辉一侧墙壁精致的石雕上大天使长加百利的衣襟似在轻风中飘荡白色的鸽群低低掠过晴空这平时司空见惯的场面却让我心头异常柔软。因为往日再平常不过的的清平安乐早已变成我心中最深的奢望。

哎说到银行我想起来件事。邱伟皱起眉昨儿下午我在银行碰到老钱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市场下班回家转过街角眼看家门在望忽然听到路边轻轻两声车号。

去你的。我在愁肠百结中也差点笑出来。

我回头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在身边停着车窗摇下来罗茜对着我笑一笑。

抢银行去。

上车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什么?

她领我去的是那家旧俄罗斯风味的孙嘉遇经常带我吃饭的地方。

尽量不碰那玩意儿吧真逼到这步也只有它了。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我们一落座就有熟悉的领班凑过来为她点烟亲手捧着菜单请她点餐。

我吓得一哆嗦:没别的办法了?

想吃点儿什么?罗茜问我这家的牛排做得不错来点儿好吗?

实在不行只有借高利贷了。邱伟说。

她难得对我和颜悦色我几乎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您甭破费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但是比照罗茜提出的价钱还差两万多美金能借的地方都借过了如今再去哪儿才能找到这笔钱呢?

沙拉主菜一道道上来我们两个默然对坐谁都没有心思动一下刀叉。她专门来见我绝对不是为了请我吃顿饭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当得起朋友这两个字。

姐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他并没有抱怨一句话可这一刻我很怀疑生意场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朋友?忘了是什么人说过的他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罗茜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口:结果出来了。长期居留权被取销十五天之内必须离境不然就会强行行政遣返。

邱伟的货也都抵押出去只拿到十二万现金仅仅价值本钱的六成。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我明白话里的主语是谁。我松口气不住如释重负:嘉遇什么时候能出来?

四万七千美金再加上瓦列里娅执意留下的八千一共凑了五万五我全部交给邱伟。

她微微一笑:人已经出来了现在就住我那儿。

眼睁睁看着两张纸被缓缓吸进碎纸机和心里那个人的最后一点联系如同脱线的风筝就此断了。我心口的抽痛就像蚕丝抽茧千丝万缕一根根缠上来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第二天上午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我早早赶到地下钱庄。依然是那张书桌书桌后坐着的还是那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我站在那张桌子前手里紧紧捏着凭证和协议踟躇很久才很不情愿地递给他。

罗茜再喷出一口烟雾:他现在只能靠轮椅进出我家里地方宽绰服侍的人也是现成的。

室外的天气晴朗而燥热我全身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我觉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费力地说:我能见见他吗?

我伏在桌子上为忍下痛哭的冲动忍得喉咙口象有把锋利的小刀在切割。

你想见他吗?罗茜显然明知故问。

手指滑过那两行潦草的字迹指尖下仿佛触到血的质感就象滑过他的手心。泪光模糊里前尘往事纷纷涌现眼前。那么多难忘的画面那么多的过去到了今天我真正能触摸到的也只剩下这两行字。

是我要见他。我不肯示弱。

明天它们就不再属于我我的心里充满了眷恋和苦涩。

罗茜托着腮帮看我很久平时她很少有这样女化的举动。

送走瓦列里娅母子我关上门取出那张地下钱庄的存款凭证和孙嘉遇手写的委托协议坐在灯下看了许久。

我无言地回望她。

谢谢你瓦列里娅。我拍她的背趁机抬起手悄悄抹去不知什么时候滑落的眼泪。

哎小姑娘我告诉你件好玩儿的事。罗茜终于按熄香烟扬起嘴角笑一笑笑容里却有明显的讥讽昨天上午老钱到我那儿去了他拿着一盘摄像带去找嘉遇要拿这东西交换嘉遇在乌克兰七年结下的业务网络要么他就要把那带子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嘉遇没的选择只能听任他摆布。七年的心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还有你想不想知道那盘带子的内容?

瓦列里娅上前无言地拥抱我在我耳边低声说:亲爱的请把钱留下孙是好人上帝一定会眷顾他。

我耳边嗡地一响一下跌坐在椅子里睁大眼睛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才回答:如果他能出来我和他一定去教堂。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呢?她扬起眉毛冷笑两万美金和男人上次床奥德萨顶尖儿的鸡也没这个价钱你以为你是谁?

玫你会来观礼吗?她期盼地问我。

我深深地吸口气双手慢慢握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手心。

我咧咧嘴勉强做出愉快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有点儿心酸颇替孙嘉遇不值。他身边的人竟一个个离他而去。

你想知道老钱做了什么是吧?罗茜嫌恶地看着我那目光刺得我坐立难安对老钱动用了机。我说赵玫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这事儿究竟合不合常理?是不是你觉得男人都该是冤大头?

那恭喜你!

如同五雷轰顶我紧紧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闭下眼睛眼前飞过点点青蝇。

就是伊万的医生。瓦列里娅抬起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媚态笑容却带着微微的羞涩。

原来还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总算明白但是这个代价付得太大了。

她阂吃醋的往事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物是人非孙嘉遇已经成为她的过去。

一个男人的救命钱是女友用身体换来的这是在拿刀子活活儿捅他你明白吗?你让他还有什么脸见你?罗茜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招得旁边桌上的客人投过诧异的眼神。

哎呀新郎是谁?我再次受惊。

我无法忍受她目光的逼视低下头想找个地方蜷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牙关互扣的嗒嗒声。

下下个礼拜日我要结婚了。

罗茜再看我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赵玫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傻。姐姐这就教你一句话你要记着永远别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也别为他们牺牲他们会感激你但不会因为这个更爱你。

什么事?

我侧过头不出声原来心疼到极点就会变得麻木。

玫瓦列里娅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她叹口气:嘉遇这人命犯桃花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动真格儿的准倒霉先是一个范淼接着是彭维维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吓了一跳眉梢眼角说不出的象笑起来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范淼。

真的?我捏捏伊万的小脸蛋儿真心替她高兴那太好了!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刀叉杯碟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完全失去语言能力。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瓦列里娅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笑说:他遇到一个很好的医生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

罗茜仿佛没有看到我惨变的脸色依然自顾自说下去嘉遇有没有跟你说过范淼?她比嘉遇低两届是他们系有名的美女千辛万苦追了一年才吊上手跟朵花儿似的捧着就差做个牌位把她供起来了。那年给老爷子办完丧事嘉遇急着回匈牙利还债把手里仅余的三十多万交给范淼让她帮着付笔进货的尾款。没想到那妞儿看孙家树倒猢狲散再也不是以前的孙家居然不声不响办好了留学手续却一直闷着不吭声等他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带着三十万消失了。那可是九几年三十多万还真当钱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惨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国的机票钱都不够。他没了办法只好来乌克兰另打天下。

但伊万马上又不理我了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的饭碗上。

说起这些罗茜的脸上有一丝恍惚的微笑。

小家伙方才分明是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见。

我能够想象得出孙嘉遇初到奥德萨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她提携他帮助他身处异乡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我吃惊地瞪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伊万你刚才说什么?

而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我还没有说话一旁默不作声的伊万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抓过一把钱放我面前口齿清晰地开口:给爸爸给爸爸。

我终于苦涩地问她:他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她?

瓦列里娅扁扁嘴泪珠开始在睫毛上闪烁: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孙!

罗茜再点起一支烟无奈地笑笑:以前追过你的小男生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吗?

你拿回去。我把纸包胡乱塞她手里他如果知道绝不会同意用你的钱。

我怔怔地摇头。

我知道。她没有看我声音变得哽咽可是没有他我和伊万活不到今天

这就对了女人只会对让她们流泪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样。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我推开碗站起来瓦列里娅你还要养活伊万!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浑身发软手脚都已麻痹完全动弹不得。

她垂着头:这些格里夫纳折算成美金应该有八千我知道很少你别嫌弃。

最后罗茜把一个纸袋交给我公共场合别打开回家再看。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纠缠让他踏踏实实离开。

那又怎么样?

她摸摸我的头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叹口气结帐离开。

我听人说你在到处借钱。

我一动不动地伏着时间长得惊动了领班他过来询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困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他对我笑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打开纸包里面竟然是一堆零碎的格里夫纳各种面值都有。

我没听罗茜的劝告直接撕开了纸袋伸手摸进去然后我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

瓦列里娅却没有回答我的话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放我跟前:玫这个给你先拿去应急过几天我还可以再拿一点来。

纸袋里果真是五沓面值一百的美金。

我看着实在心疼忍不住责备瓦列里娅:你们等了多久?大人可以忍着你不能饿着孩子呀?

另外夹着一张纸条最上面写着玫玫然后一片空白最后才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忘掉这一切继续你的梦想。往前走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伊万接过餐具就开始埋头苦吃显然是饿坏了。

我呆呆看着实在忍不住微笑。

我勉强打起精神拉着伊万的小手在餐桌旁坐下先拨了大半碗炒饭递给他。

他还真是个妙人儿第一个女友拐了他的钱跑掉他就用钱一个个打发掉身边的旧人。

来钥匙给我。她扬一扬手中的饭盒说我在中餐馆买了炒饭你还没吃晚餐吧?

这就算是补偿吗?十个月的心碎情伤换回四十多万这笔生意还真划算。

我惨淡地笑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真是划算我仍然只能微笑因为实在哭不出来。

瓦列里娅扶着我的肩膀轻声叹口气:你别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把纸条凑在烛火上眼睁睁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他不太好。我把脸藏在伊万的胸前用力忍下眼泪才低声回答。

但我不相信过去的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中流露的真情和爱护都只因为我是某个人的影子。

玫我都听说了。瓦列里娅走过来说孙还好吗?

我也不相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几乎抵得上别人一生一世的相守就因为我不识人心险恶再一次做下的傻事他会忍心再不见我。

我上前抱起他孩子身上有股宜人的奶香我凑上去索在他的脸蛋和脖子上乱亲一气伊万痒得咯咯笑起来。

我完全不相信。

伊万照例绷紧小脸儿不吭声。

我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一天天数着日子。

来看看你。瓦列里娅握着伊万的小手晃一晃伊万给阿姨问个好。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直到第十五个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逝。

你们怎么来了?我极其惊讶。

一切都已过去。

我抬起头原来是瓦列里娅和伊万站在家门口。

窗外无名的古树繁花早已凋落枝头的绿叶开始泛黄奥德萨这个漫长的夏日终于结束。

玫。有人叫我的名字。

缘起缘灭光转流年所有的终会结束。

我识趣地离开走回家时已经精疲力竭偏又赶上电梯坏了中途坐着休息了两次才爬上九楼最后站在楼梯口扶着膝盖又咳又喘简直象肺结核三期病人。

我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国。孙嘉遇说得对这个城市真的与我八字不合。

? 我们俩默然对坐一会儿他抬抬手看上去疲累不堪直接逐客:赵玫你先回去有什么明儿咱们接着再说。

能送人的东西锻了人我想把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记忆一笔抹去我再也不会回来。

今年春节时邱伟的妻子来乌克兰我才知道他的岳家是东北人岳父岳母和小舅子前些年先后下了岗邱伟自己的家境也一般所以他们两口儿的经济压力一直挺重的他万般无奈之下才辞职下海就算赶得运气不错乌克兰折腾几年小有收获赚的不过是辛苦钱。而眼下正是是夏季商品走得最俏的时候他这批货一抵出去就等于价出手一季的奔波辛苦完全化为乌有。

到机场艘的只有邱伟。在安检口我笑着与他道别。

我嗫嚅片刻到底忍着没出声。

赵玫别恨他邱伟看着我欲言又止。

没事儿也不怪他们这季节正是上货的时候大家手里都缺现金。明儿我想想办法先把手里的货抵出去再说。

我打断他努力露出最轻松的笑容拎起行李大声说:邱哥如果你回北京一定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你甭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虽然心焦如焚但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还是空洞地安慰他。

一路滑行波音七四七终于轰鸣着冲上蓝天从舷窗望出去硕大的机翼下是乌克兰广袤的原野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如金鳞点点跳动不已。

望着那些新旧不一的钞票邱伟牙疼似的嘬着腮帮眉头紧锁。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美丽的乌克兰平原已经初现秋意但我再没有机会走在深秋温暖的阳光后是黄叶飘零的海滨大道眼前却如画卷一般展开一片绚烂火红的山楂树林。

晚上回去我把当天借到的两万美金交给邱伟加上他筹来的四万多还有他自己手里的三万多现金也不过十万美金离三十万还差得很远。

我对着窗外挥挥手。

那人的脸仿佛红了一红或者是我看错了说得出那种话的人怎么还会保留脸红的功能?我捏着薄薄一叠美金飞快地出门发誓今后再不要看到这个人。

再见奥德萨。

大恩不言谢。我站起身告别。

再见乌克兰。

这一瞬间我气平了。他说得对别人的钱爱怎么处置那是别人的自由。

? 尾声

我鄙夷地看着他根本不想搭腔。就是这个人每次在卡其诺一输就是四五千泡起妞来更是挥金如土。但我终究记起孙嘉遇跟我说过:谁的钱又是天上掉下来的?

? 一年半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学校的BBS上无意中发现一条五个月前的旧帖。标题用黑色的粗体字写着:不顾一切寻找中国学生赵玫!

钱主人尚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我的资金都压在货上了哎呀也就是看小孙遇了难处才东挪西借凑出来的。

打开帖子正文非常简单只说让本人或者知看到帖子尽快联系下面是邮箱地址和联系电话最后的署名是程睿敏。

我很想把钱甩在他脸上然后掀翻桌子走人。但是想起邱伟的话我咽下一口气陪着笑脸在借条上签字。

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两年前的北京首都机场温柔平和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在最后一家我只借到两千美金而且钱主人再三强调要三分的利。这么高的利息简直快赶上高利贷了。

我望着题目呆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段时间我人在希腊所以没有看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事后竟没有一个同学提醒我?再琢磨一会儿我明白过来从来维也纳音乐大学报到注册的第一天起我一直用的都是英文名字May而帖子上显示的却是拼音Mei大概留意到这个帖子的人都没有把这个名字阂联系在一起。

我假装看不到那些令人难过的表情依旧一丝不苟写下借条。并按照邱伟的吩咐注明半年之内连本带利归还。

我迅速关上帖子打算忘记这件事。以往的一切我再也不想沾上半点关系。

再提到借钱那笑容就变得愈发勉强大多是直接拿出三四千美金交给我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就是把它们当做打了水漂不打算再收回。

但那天后来的几个小时无论我做什么不管看书还是练琴眼前总是晃动着那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孙嘉遇现在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已经直降为零甚至负数不再是当初趋之若骛的时候。

不顾一切。

这些人都是曾经和孙嘉遇称兄道弟的朋友。有几个幸灾乐祸的风凉话说得极其露骨有些还算客气但那礼貌而疏远的笑容背后我看到的只有避之不及。

我敲着琴键犹豫很久还是回到计算机前按照帖子上附的地址发了封邮件给程睿敏。

等我跑过几家才明白邱伟反复嘱咐我的原因我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人情世故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情薄如纸。

他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第二天我就收到回信却是一封空白的邮件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网站的链接。

他看我一眼想说什么还是忍下了虽然忍得很辛苦。

点进去是Chinaren的同学录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面看到孙嘉遇的一张黑白照片下面竟是他于五个月前因胃癌去世的消息。

我把脑袋点得象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主贴里说:在离开乌克兰前就已经发现病情回国后进行第一次手术打开腹腔二十分钟即行缝合因为不再有切除病灶的必要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邱伟不放心再次叮嘱我:这借钱的事儿人借了是给面子不借也不欠咱的你可千万甭发脾气。

发帖人就是程睿敏。

我点头接过那张写满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小心折叠起来收进书包。

他在最后总结: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朋友或者亲人在你面前一天天枯萎凋谢你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创伤终其一生不能痊愈。

邱伟看着我又摇头又叹气最后还是交给我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并一一交待:三十万咱俩得分头凑去。这几个哥们儿你都见过去了好好跟人说人家不借也别甩脸都是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

而照片后面的跟贴充满了缅怀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老照片。

我低着头把手中的杯子转来转去泪珠也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我不是犯傻我只是想让他快点儿平安出来可我好像总是选错时机说错话。

那些或站或坐的集体照中少年时的孙嘉遇并不十分触目和他周围的同学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单纯灿烂是可以透过显示屏触摸到的青春。

你说说你怎么一点儿脑子都不动?邱伟忍不住埋怨我打过几次交道了罗茜和嘉遇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明白?在她跟前儿直杵杵地就把钱的事说出来你不怕她泛酸吃味当场翻脸?

我定格在电脑屏幕前手指不能移动分毫视线渐渐模糊。那些我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又在眼前一一鲜活。也许它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只是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一经召唤立即在阳光下现身。

离开那座豪华得令人窒息的别墅我们在路边的快餐店停下吃饭。

我伸出手打算象以前一样去摸他的脸手指触到的却是坚硬冰冷的屏幕。他毫无知觉依然隔着屏幕微笑注视着我笑容依旧。

一直走出很远我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是依然追随在身后。

我想起他摔伤后曾被我逼着做过一次全身体检还有他最后的决绝和放弃这其中的种种异常当年我从未往心里去过。

行好走不送。罗茜坐着不动但她眼神里的奇怪表情又让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恍惚中拨通程睿敏的电话听我报上姓名他哦了一声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邱伟偷偷拽我的衣袖示意我起身一起向罗茜告辞:那我们走了这就筹钱去您多费心!

隔着六千公里的时空和距离我听到他叹息一样的声音:那时候我拼命在找你维也纳音乐大学和格拉茨音乐学院都贴了寻人启事。你到底看到了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哎哟他对女人还是这么大方?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电话最终从我手中悄悄滑脱无声地滚落在地毯上。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看我但是表情各异。邱伟一脸无可奈何罗茜却是惊异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笑

一周后我收到一个国内的包裹包裹里是妮娜那本熟悉的《圣经》同时附着程睿敏一封短信信中说最后的日子孙嘉遇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直到去世。

只有这笔钱因为存在地下钱庄变成奥德萨警方的漏网之鱼依然可以提出款来。

我慢慢地翻开柔软的羊皮在我的手指下发出细微的轻响。烫金的羊皮封面因为无数次的摩挲褪色磨损得十分厉害尤其是四个书角已经破得露出下面的底色却被人用透明胶带细心地粘补过。

看着邱伟为难的样子我忍不住插嘴:我还有四万多美金嘉遇留给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电感应我下意识地揭开那些胶带拆开封底果然一张照片轻轻飘落在桌面上。

那是你的事。罗茜毫不客气给你们十天时间凑齐了再来见我。

照片上是二十二岁的我正靠在一架钢琴上对着镜头笑得肆无忌惮。

邱伟被挫得没了脾气他慢慢别转脸嘉遇的资产全被冻结了一下子凑三十万

翻到背面我看到一行黑色的字迹上面写着:我的女孩祝你一生平安喜乐!落款是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我满怀伤心离开奥德萨的日子。

邱伟!罗茜拍了桌子声音都变得尖厉别人看的是我十几年的面子你爱要不要人也不一定非要赚你这笔钱。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第一次庭讯就算申请延迟也拖不过八月底去。

世界在我眼前逐渐褪去缤纷的色彩最终变成了黑白两色。

那也不能狮子大张口。

我记起那张被我烧掉的纸条原来他是想用那些空白告诉我他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么多。

罗茜也很不耐烦两条眉毛全竖了起来你和孙嘉遇那小子一样的一对二百五!这人什么地位?他能开口答应帮忙已经不容易了你还想和他讨价还价去?

可惜当时的我以为自己从此看破红尘看透了男人。

我没那经验也没那机会真不明白您给指点指点。邱伟被数落得挂了火但尽力压抑着。

那时太年轻我不懂。

罗茜闻言再次沉下脸你懂点儿事成吗?这么些年你简直白混了!就算是在国内捞一个人出来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

如今我终于明白却已经太迟太迟

三十万?我靠!邱伟倒吸一口凉气说话间已经飞快地换算完毕那不就是二百七十万人民币?妈的真敢要整就一个落井下石!(注:当时人民币与美金的黑市兑换价为一比八点九)

人们兜奥地利的春天是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春天窗外此刻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西斜的日光透过白纱窗帘在墙壁上留下模糊的光影。清风透窗而入带来孩子们银铃一样的笑声。

三十万。停一停罗茜补充现金。

我却听到心里细碎的一声轻响仿佛就此关上了两扇冷宫的大门所有的心事终化灰烬关山万里从此再无任何心愿。

多少您说。

伸出手我看得到手心里流沙一样逝去的旧日时光。我曾经遗失在奥德萨的爱情十个月的时间竟成为一世一生。

罗茜果然受用语气立刻柔软了许多:真要把人弄出来也不是做不成就是得费点儿劲。基辅那边呢有人愿意出手帮忙不过开价高了点儿。

原来爱一个人由人由天就是由不得自己。

我没有想到一向有点清高的邱伟一旦拍起马屁来也是如此言辞恳切。

那些属于生命里美丽的瞬间当时并不觉得珍奇可当我回头时却发现原来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

罗姐您在这奥德萨上下的人脉和能力是个人都知道。您要办不成的事儿再没人能办得成。嘉遇年轻不懂事您就念个旧情抬抬手帮他渡过这个劫吧。

奥地利的冬天也多雪但是我再没有遇到一场雪大得过当年喀尔巴阡山麓那场雪。

哟这话怎么说的?我可受不起。罗茜阖起眼睛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分明早就在等着这句话。

我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象他一样爱我如自己的生命。

罗姐邱伟打破沉默费力地开口嘉遇的命在您手心儿里握着该怎么做您就说句话吧。

那个吉普赛女人对我说:你的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个人想着个人的心事似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受不了她那种凌厉的注视不由自主垂下视线但还能感觉到她两道目光象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上下逡巡。

我认了命反正怎么过都是一生。

罗茜恰在这时瞟我一眼眼神冷冷的含着冰霜:孙嘉遇又不傻他自己比谁都明白那天还能脑子进水一样执意报警就是故意往死路上撞呢。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我渐渐明白过来握着水杯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大颗的冷汗沁出来。

它会死去

我呆望着罗茜发梢下那两道秀丽的黑眉努力理解着他们谈话中的含义迷惑间颇为后悔自己平时从不关心时事。忽然间想起安德烈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们的向选民承诺要彻底打击走私清除海关腐败。他那时也意味深长地问我:你知道这时候入狱意味着什么吗?

象大海拍击海堤

那邱伟眨巴着眼睛没词了。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是。罗茜点头表示同意如果只是绑架那件案子想办法让原告改口撤诉就完了可是涉及走私数额又挺大在基辅那边可是挂了号的实在不好办。

象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邱伟有点儿着急:那嘉遇的事挺难办是吧?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

罗茜便接着说下去:要说这奥德萨一个港口每年五千万吨货物的吞吐量不知道喂肥了多少人也难怪有人眼红。

留下暗淡的印痕

但邱伟显然明白她在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

罗茜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然后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她说:库奇马的连任对里的某些人来说是个噩梦的开始。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是不是有人害怕了怕嘉遇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它有什么意义?

罗茜斜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它早已被忘记

罗姐我没这意思。邱伟慌忙解释就觉得奇怪不是那边难道真应了我担心的那件事?

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罗茜立刻拉下脸非常不高兴:你觉得我是随便说话的人吗?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

邱伟猛地抬起头嘴微微张开满脸惊疑:你确认?

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这回她没拿捏什么架子提前在客厅里坐着等我们坐下就开门见山:我问过了不是那边做的他们还没那么大能量。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在惶恐和焦虑中等了几天罗茜果然打电话来让我和邱伟到她家一趟。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邱伟打听到的消息是他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几次生命濒危又被抢救过来。听到这些话时我难受得简直要尖叫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也不用面对这样刺心的折磨但最后我只能躲到卫生间哭一会儿还不敢出声生怕再给别人添堵。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那些天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也无法正常入眠整晚坐在窗台上一下一下啃着手指甲把每根指头都啃得光秃秃泛着血丝。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普希金《往事》

——普希金《我的名字》

一切都已结束不再藕断丝连。我最后一次拥抱你的双膝说出令人心碎的话语。一切都已结束回答我已听见我不愿再一次将自己欺骗。也许往事终会将我遗忘我此生与爱再也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