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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孙嘉遇斜靠在床头额头上贴着纱布脸几乎和身下的床单一个颜色。见我进来还是冲我虚弱地笑笑。

这时卧室的门打开医生出来说:赵小姐他醒了要见你。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床前满心愧疚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把脸埋进他的手心。

他的话我听得并不真切耳朵边嗡嗡直响。我只想这时候发生一场大地震残砖断瓦能把我从头到脚埋进去不用见人更不用见他。

他的手指很凉手腕上有铐过的痕迹。我不敢想象他在警察局如何度过的四十八小时心脏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象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老钱却恍如未闻依旧喋喋不休:上回在卡奇诺他们找小孙就是不死心还想在清关的生意里插一脚被拒了开始想歪招儿彭维维又跟的是帮里的老三这多明显的事实!

算了他反复说着只是两个字玫玫算了。

邱伟瞟我一眼用力咳嗽一声。

我咬着嘴唇不出声生怕忍不住会哭出来。

得明白了。老钱摊开手这事儿是‘青田帮’做的准没跑儿了。他们眼红这块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去年秋天他们就在七公里市场里生事儿小孙给过他们警告生生被剁了一个人还不肯罢休。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声音飘忽得象梦呓一样:等这事完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奥地利。放假咱们去南欧旅游希腊意大利西班牙都是好地方这些年总是计划可是一直没有成行。我喜欢海边的城市才选择奥德萨可是这儿真冷

是我害了他

嗯等你好起来我们就离开奥德萨。我一点儿不敢刺激他。

邱伟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用一种无法置信的口气问我:你说什么?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过手心又湿又冷。我注意到他看人时目光茫然没有任何焦点。

我争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绝望地崩溃下来双手紧紧捂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仓库的事是我告诉彭维维的

我回头找医生那好心的老头儿明白我的意思轻声说:刚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如果他觉得冷就给他加床毯子。

老钱也追上来硬按着我坐下:这是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两个全这样没一个省心的!那小丫头背后撑腰的是谁你知道吗?你和她拼命?找死呢这不是!

我点点头摸着他的脸问:头疼不疼?

邱伟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不肯放松一面柔声劝我:赵玫有话慢慢说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他没有回答我自顾自说下去: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事我和院儿里其他孩子去果园偷樱桃后面有狗在追大孩子都跑了只留下我拼命逃栽进土沟里摔得头破血流是我爸背着我满头大汗跑到医院。他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越攒越多从他走了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一直以为他恨我七年了他终于肯来见我

不计任何后果。

我不忍卒看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那些温热的液体便沾湿了我的手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消除掉心中的悔恨和悲愤这一刻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冲动之下杀人。如果害他的人在眼前如果手里有刀我会毫不犹豫砍过去。

不不不这不是我认识的孙嘉遇。

撒手!我拼命扭动着想挣脱他已经语无伦次我砍死她!我砍死她!大不了最后我和她一块儿死!

在雪地里几乎丢掉半条命我没有见到他崩溃。一针镇静剂却让他放弃了伪装露出隐藏的真面目。他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不能让我分担的痛苦我并不知道。

邱伟几步蹿过来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想起初识时他极其卡通地挑起两根眉毛说我爸是时传祥时的样子我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小邱拦住她!老钱在我身后大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用力推开老钱梦游一样拉开大门。

医生守到晚上十点见没有什么危险才收拾东西离开。走之前反复叮咛我们一旦出现恶心呕吐或者幻觉马上送医院。

关她的事关她很大的事。我紧咬着牙关感觉自己脸都扭歪了就是她想让他死因为他不要她!

医生担心的脑震荡症状始终没有出现但他整个人垮下来连续几天烧到快四十度一直昏睡不醒。

老钱勃然变色:关她什么事儿?你这孩子失心疯了?

我寸步不离守了四天直到他的热度退下来才和衣蜷在真正睡了一觉。

我找彭维维去我问问她要怎么着她才肯罢手。我很镇静。

等我睁眼已是六个小时之后天色接近黄昏光线黯淡窗外的尤加利树在微风里刷刷轻响。我翻个身发现孙嘉遇支着手臂正从上方安静地凝视我。

你上哪儿去?大概看我神色不对老钱拦住我。

你醒了?我翻身坐起来。

我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冰凉但我仍然坐着一口一口把杯中的咖啡喝尽然后站起来往门外走。

嗯。早醒了这几天睡得太多。他抬起手拨开我额前的刘海儿细细打量半天你梦见什么啦睡个觉都咬牙切齿的?

难怪她会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该还的总要还。

支离破碎的梦境我想不起太多却清楚地记得梦里分明有彭维维的影子。我勉强笑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因为瓦列里娅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孙嘉遇被警局传唤无罪释放之后我曾和她提起过消防队的仓库。

他病着的这几天没人跟他提过那件事。我还不清楚一旦他知道泄密的事阂有关会如何发落我。

脑子里忽然一亮仿佛一道电光咔嚓闪过我霍地抬起头:彭维维!

孙嘉遇躺回去手枕在脑后看着我笑:我刚发现你睡熟以后没有一点儿动静连呼吸都听不到乖得象只小猫。以前有没有人跟你形容过?

圣诞节的时候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招了火警惹得消防队过来灭火然后老钱告诉我他们为了躲避警察的搜查把货转移到消防队的车库里再往后我在七公里市场撞破孙嘉遇和卡列里娅

我妈说过我从小就这样。我很高兴他能岔开话题好几回她都以为我没气了非得把我弄醒了恼得哇哇直哭才放心。

我捧着马克杯慢慢啜着滚烫的咖啡努力让自己清醒渐渐回想起几个月前的情景。

还有这样当妈的?他忍不住笑却不小心触动伤口咧咧嘴捂住额头。

那就奇了怪了真是见鬼了嘿!老钱疑惑地摸摸头顶。

趁他精神还好我煮了锅米粥只把那层米油撇出来给他吃。

我觉得老钱说话信口开河完全不负责任颇有些生气说得斩钉截铁。

看见大半碗粘稠的米汤他拍着矮几抗议:这又不是那斯维辛集中营你得遵守日内瓦公约不得虐待战俘。

跟谁我都没提过我朋友也从来没有问过!

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战俘?我心里搁着事无心和他斗嘴催着他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但是再笨这点分寸我还有。安德烈也没有从我身上套过任何消息虽然他知道我和孙嘉遇的关系。

你裙下的败军之将怎么不算?嗬这菜你炒的?真不怎么样。依旧本难移边吃边啰嗦一点儿不象高烧几天的病人。

我愣了下神方才琢磨过来他的意思。他怀疑是我泄漏了消息。

我怔怔看着他低垂的额发如果不是额头那块纱布过于刺眼看他现在的样子再想想几天前的情景竟似一场梦境仿佛从未真实发生过。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和其他人讲过?比如说你那个警察朋友?

他无比留恋的咽下最后一口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嘴里得了空闲又开始贫不算也行可是换个说法儿就太难听了你要不要听?

你什么意思呀?

什么?

哟哟哟提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玫玫仓库的事运输公司和消防队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清楚里面猫腻的可只有小孙我们三个人。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谋——杀——亲——夫。说完特得意地笑。

我瞥他一眼:你可是跟我说过。

妈的你还是病得太轻才好点儿就张狂。我抬手轻轻抽他个耳刮子。

老钱凑过来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呼冤枉: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轻重随便乱说?睡觉我嘴巴上都拉着拉链呢。

他应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软软地歪倒在一边。

他还是摇头缓缓吐个烟圈然后回头叫老钱:老钱你来。

我吓坏了以为碰到他的伤口扑上去抱住他:我不是故意的嘉遇

那警察怎么会知道呢?

他在我肩头睁开一只眼睛哼哼唧唧地说:这是我最后的党费同志们革命尚未成功

邱伟摇头:嘉遇一直很小心连我都没有告诉过。

我再次被算计哭笑不得只能恨恨地咒他:你就坏吧赶明儿脑门上留个大疤看你还出去泡妞儿!

邱伟的嘴是出了名的严密如果他自己不愿开口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很难套出他的话来我不想难为他于是换个问题:那天你们说到仓库都有谁知道仓库的具体位置?

他马上捂着心口做出病体难支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唉我脆弱的心灵被你严重伤害了我心疼你得赔偿我。

我期待地看着他他却不肯说下去从茶几上拿起烟盒和火机慢吞吞再点上一支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啐他:怎么赔?

邱伟仰起脸嘴角有无奈的苦笑:干这行的不得罪人才是奇迹。就说上回他看看不远处的老钱忽然停下来。

叫我一声哥。

我脖子后面似有冷风吹过嗖嗖地凉:是他得罪过什么人吗?

想得美!

说不好不过确实挺狠的釜底抽薪象是酝酿了挺长时间专门冲着嘉遇他们来的。

他腻我身上:叫一声就一声。

有谁要跟他过不去下这种狠手?

我勉强开口:孙哥。

我也不清楚。他皱紧眉头回答只能确定一件事肯定有人和警察通着气儿。不然凭着警察局那办事效率三年也摸不到准地方。

他咂摸咂摸味儿摇头:不成怎么听着这么象八戒叫猴哥儿呢?重来叫嘉遇葛(哥)格(哥)。

怎么会弄到这一步呢?

呸麻!

他回头:什么事儿?

那你为什么就肯叫邱伟‘邱哥’呢?

我走过去:邱哥

我翻个白眼给他:我要是叫他‘伟哥’你乐意吗?

老钱吃完了就坐一边眯着眼睛假寐邱伟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抽烟。

他楞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滚倒在哈哈大笑。

可我还是忍着恶心硬把面条往胃里填情况已经糟成这样我不能再倒下来添乱。吃完身上多少暖和了点灵魂开始逐渐归位。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我拿不定主意是等他病好了自己把真相告诉他还是听天由命。

老钱胡乱煮了一锅面端上桌三个人食不下咽谁也没心思吃东西。我的胃部更象是塞着块石头一个劲往下坠连累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毕竟还在低烧阂说笑一会儿便开始精神不济眼皮不受控制黏在一起很快又睡着了。

他吩咐护士准备防破伤风的注射针剂又关上卧室门请我们回避并保持安静。

我替他盖好被子正要关灯出去屋角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响嘀铃铃催命一样。我低声骂一句赶紧过去接听。

医生说是因为连日的心力交瘁难以支持昏倒时额头撞在浴缸上幸亏伤口不深只缝了四针。

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让孙嘉遇接电话。

相熟的医生赶到时孙嘉遇依然不省人事。

我客气地回复:他正在休息您留下电话和姓名等他醒了我一定转告。

老钱慌慌张张去书房打电话我冲回卧室寻找止血的东西慌乱间竟把衣柜的钥匙别断在钥匙孔里折断的尾端在我手心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抓起几条干净毛巾跑回浴室。

那女人的态度却强硬而刁蛮:你去叫他起来。

还是邱伟最先反应过来朝我们两个怒吼:都楞着干吗?找医生!拿药棉和纱布来!

我有点儿生气又怕惊动孙嘉遇依旧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他还病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老钱赶上来哎哟一声楞在门口。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是谁?

我跪在地板上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喉咙发紧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看看话筒十分恼火电话打人家里然后问对方是谁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回答:我是谁关你屁事?直接挂了电话。

他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紧闭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滴把上衣浸透了一大片。

出了门想起书房另有一个分机索返回去把电话线拔了出来。

邱伟比我动作更快冲过去抱起他连声叫:嘉遇嘉遇

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一个女人找上门来。

然后我一眼看到他倒在地上额角血流如注已经失去了意识。

从她旁若无人迈进房门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她第一眼就不喜欢她。

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砰地一声大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我的心几乎一下子跳出来不假索拧开门锁就冲进去。

她的身材高大皮肤白得耀眼五官是中国女人里少见的极具侵略的张扬美艳明明年纪不轻了却看不出真实的年龄。两颗眼珠更是黑得瘆人看人时似两枚钉子。

我搬把椅子坐在一边等着。

她见到我先是一惊随即眼含不屑上上下下扫视我一遍目光象冰棱一样寒气逼人。凭着直觉我知道她就是昨晚电话里那个蛮横的女人。

邱伟在身后碰碰我小声说:让他自个儿呆着吧妈的那帮孙子整整疲劳轰炸了两天。

邱伟和老钱对她的态度一个恭谨一个巴结一个忙着递水点烟一个赶着叫她罗姐虽然老钱的年龄明显比她大上一截。

有东西嘭地砸在门上他在里面大声喊:你让我安静会儿成吗?

这女人竟然就是罗茜。我双脚踏上奥德萨土地第一天就听到的名字三教九流都要买帐、在奥德萨几乎等同教母的传奇女人。

门内没有反应我提高声音:嘉遇

她是九十年代初第一批到达奥德萨的中国商人。十年间沧海桑田中国人在这块土地上来来去去上演着不同版本的悲欢离合只有她一直留在这里而且买了房子定居下来那是一座堪称豪宅的别墅后院有船坞直通黑海游艇可以一直开到家门口。

注意到他走路都在打晃我放心不下追上去敲门你自己行吗?

我明白自己闯了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却倔强地咬紧嘴唇。

两天后他终于被放回来脸色灰败眼睛深陷下去整个人都脱了形。进门一声招呼也没有直接上楼进了浴室。

她坐在沙发上从烟雾后面一眼一眼瞟着我:是你挂了我电话?

老钱和邱伟忙着找熟人找律师我呆在家里等着几乎掐着秒数捱日子。

老钱在身后偷偷推我一把。

我跌坐在沙发上眼前金星直冒五脏六腑象乾坤大挪移。

我不情愿地说:姐对不起我不知道电话是您打来的。

这些我不关心我担心他的人他已经连续几天低烧不退每顿饭只能勉强吃一点儿警局里的四十八小时他能不能支撑过去?

老钱忙着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罗姐您甭和她一般见识。

老钱脸皱得像个苦瓜:可不单是仓库早就开始了。这半个多月海关连续被扣了几单货。整个来势汹汹的出手就要致人死地靠我看就是成心砸场子来的!

我看到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弯了一下接着她转过脸说:这就是孙嘉遇的小女朋友?传得挺神我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呢也不过soso。

邱伟纳闷地问:我就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仓库的位置一掏一个准儿?

我移开目光不肯再看她。

老钱安慰我:眼下还不要紧警局最多扣留四十八小时那些货可就麻烦了的都是坐实的走私证据!

很显然她也迅速丧失了对我的兴趣让老钱和邱伟在对面坐下追问这段日子的前因后果。听到彭维维的名字她又想起我回头打量我半天才评价说:‘青田帮’那几个人虽然人不地道可是都不傻。港口一直是乌克兰本地帮派的地盘儿已经十年了。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整这么个局?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事儿和‘青田帮’究竟有没有关系我看还得另说。

语法逻辑全乱成了一锅粥。

就是就是罗姐您高屋建瓴看得真透彻。

我的脑子顿时乱糟糟变成混沌一片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Sowhat?

老钱的马屁拍得实在太拙劣不仅邱伟难堪地避开眼神连罗茜自己都微微皱起眉头她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老钱问:上回被当做人质的那个就是你?

邱伟看看老钱老钱看看他两人交换半天眼神老钱才开口说:几处仓库让警察连根儿给端了小孙被扣在局子里。

提到这件事老钱的脸明显抽搐一下但很快挤出一脸谄媚的笑纹:是我您记真好。

什么事?

知不知道那帮人什么来历?

这两人抬头看着我都没有说话。我的笑容凝住心开始狂跳有不祥的预感。

小孙打听过可没什么收获。老钱啰啰嗦嗦地回答这些人挺奇怪像是呼啦一下从地底下冒出来没头没尾的

今儿你们俩怎么凑一块儿了?嘉遇没回来?我一面打招呼一面忙着开窗换气。

罗茜不客气地打断他:这我知道可你和他们呆了几天就没一点儿线索?

六月的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里意外地看到老钱和邱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一边闷头抽烟客厅里烟雾弥漫。

老钱皱眉做苦苦索状:他们嘴都挺严的说话特别小心只有一天我影影绰绰听一人说他们老大在中非呆过。

然而这道坎他终究没有跨过去。

中非?罗茜吐出一口烟雾仰起脸笑了这些年独联体真成了垃圾中转站什么人都往这儿奔

孙嘉遇的清关业务停过一阵儿过不久就恢复了正常。我相信他说的没有他过不去的坎。闲暇时到处寻找奥地利的资料天马行空一般遐想在那边的学习生活。

这话把老钱和邱伟都骂进去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但都没吱声。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余下一个多月时间我只需把几门预科专业课做个总结同时等待奥地利学校的通知。

罗茜掐灭香烟站起来:行了明白了这事儿交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调停。警察局那边就是钱的问题你们自个儿搞定。至于那姓彭的丫头不用理她回头有她哭的时候。

妮娜又找人帮我录了一盘练习带连着她自己的推荐信分别寄给了原来的同行朋友两位在奥地利音乐学院任职的客座教授。

您费心您费心谢谢您了罗姐!得到罗茜大包大揽的承诺老钱象听到天籁佳音感激得点头哈腰。

我感觉诧异可又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满怀狐疑地挂了电话开始一心一意地盼望暑假的来临。

孙嘉遇呢?能见人吗?我看看他。

爸说:出差了不方便给你打电话等她回来再说。

我带罗茜进卧室。

我问他:我妈呢?我想阂妈说话。

姐你怎么来了?孙嘉遇看到她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接电话的是我爸。奇怪的是他也没有过多的兴奋只问了问何时开始入系学习以及学校什么时候放暑假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罗茜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说:小遇你别动。

从考场回去我很平静地给爸妈打个电话把好消息通知他们。

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一声温存的小遇由她做来竟是旖旎万千荡气回肠。简直把站在旁边的我视作无物我心里立刻咕嘟咕嘟开始往外冒酸水儿。

五月底我的专业课和俄语都通过了入系考试但这个结果并没有给我带来想象中的狂喜。那把手枪带来的阴影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许久不曾散尽。

这还没完她坐定了就开始使唤我:帮我拿杯黑咖啡来。

晚上再也不象以前一样脑袋挨着枕头就能睡着而是整夜整夜地做恶梦有时从梦中惊醒满心恐惧地伸手往旁边摸一摸察觉他依然在身边才能放心接着入睡。

哼我偷偷撇下嘴这跟我在这儿装腔作势呢嫌我碍她的事又不愿说得太明白。我也不好太不识趣。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那天之后我平添了许多心事变得极其沉默。

在厨房里磨蹭了十五分钟约摸着该做的都做了有什么体己话也差不多讲完了我才端着咖啡杯上楼。

我发誓行了吧?嗨嗨嗨你看看都几点了?他催我离开洗洗脸上课去甭瞎操心管好你的功课就行了。凡事有我还没我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正要伸手敲门听到罗茜的声音传出来:不是我说你小遇你挑女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以前的不提了就说最近这俩一个毒的象蛇蝎一个傻得象棒槌

你说话算话甭忽悠我。

我脚下立刻象被胶水黏住一步都迈不动了。

去当然去。等我把这儿的业务结束就跟你走。他敷衍我。

片刻沉默接着是孙嘉遇的声音:姐你别这么说话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儿

不要脸!我挂着一脸泪珠笑出来那你跟我去奥地利吗?

你就护着她吧!罗茜冷笑年纪小?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来闯江湖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回这么大一跟头是怎么折的吧?

他被我这句话给逗乐了:你的野心还真不小要养着我?行能吃女人的软饭是我人生的至高目标。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一步一步后退慢慢地走下楼梯。

别再做了行不行?你不是说过带我去奥地利吗?我们走吧毕了业我就可以挣钱不用你养我到时候我养你。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会儿可是我发现罗茜身上具有穿透力的不仅是她的声音和眼神还有她的香水。我走到哪里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甜香。

他抚着我的背轻轻叹口气:什么生意都要付代价的能把这七八年维持下来有些事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

最后我躲到后门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把下巴颌抵在膝盖上呆呆注视着脚下的石材纹路。

我心底其实并不愿追究他昨晚的行踪知道得太多烦恼更多就这样吧我愿意做只糊涂的鸵鸟。

不远处一只羽色斑斓的小鸟正踱着方步我扔块石子儿过去它呀一声展开双翼以一种轻灵的姿态飞走掠过远处的蓝天和绿树。

我害怕你知道吗?我呜咽着说我害怕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你。

那种夏日天空独有的深邃蓝色令我惊觉原来奥德萨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我再死磕一会儿终于软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衬衣。不是被逼到死角他绝不会放软了声音说出他认为麻的话。我头回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咿呀一声有脚步声一直走到我身后。

玫玫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他说得很慢仿佛在艰难地挑选着词句我喜欢看见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忧无虑坐在钢琴前。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就觉得赚钱多少还有点儿意义。那些烦心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男人沦落到要女人分担压力还算是男人吗?宝贝儿我是疼你一定要逼我说到这份儿上你才明白?

我没有回头因为知道不是孙嘉遇住了这么久我已经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脚步甚至他晚间回家打开车的报警系统时那吱一声响我也能辨出和别人的细微差别。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玫玫。

赵玫你坐这儿干啥呢?是邱伟。

我停下所有的动作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消失。

从知道彭维维的事情之后邱伟就待我淡淡的我们之间似筑起了一座微妙的高墙。我猜他已经完全把我当作红颜祸水。

他把我拽进怀里用力制住我的挣扎:玫玫

直到这几天我守着孙嘉遇一步也不肯离开他眼底深处的冰霜才渐渐融化。

我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手掌胡乱拍打着他的头脸:你放开我!

邱哥。我用手指在地上划着道道能问你件事吗?

他一把拉住我:你听我说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别客气问吧。

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站起身想离开。

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警察较真儿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眼泪一下冲出眼眶伤心和失望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失去自控能力冲着他大声嚷:孙嘉遇你到底是人不是?你还有心吗你?彭维维说我我就是除了我的还是一彻头彻尾的!

他踌躇一下回答:可能会按照乌克兰的法律量刑。

他死死盯着手包神色凝滞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他就翻了脸跳起来恼羞成怒:谁的让你动我东西来着?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阳光亮得刺眼于是垂下头深深埋进两个膝盖中间。

我把手包放在桌上质问他:这是什么?这里面是什么?

他碰碰我:赵玫

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因意外而震惊:你发烧你?一大早说胡话。

我把身体转到一边不肯抬头。

我瞪着他气愤之下声音都是抖的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床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是不是我不值得和你分担?

你甭害怕还到不了这一步。他的声音温和许多罗茜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他坐下来完全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蛋煎得太老了。

她也能影响警察吗?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如果她不行还有东西行钱美金Money

孙嘉遇从楼上下来看见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不一愣:都这点儿了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我这才扭头看着他咽口唾沫艰难地问:罗茜和嘉遇他们是好朋友?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得很隐晦但相信邱伟一定听得明白。

很久以前安德烈说过的话突然回到耳边。他说:玫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他果然笑了:你想哪儿去了?罗茜是嘉遇的师姐他们俩一个学校出来的。

我呆呆地立着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不敢去碰触那块金属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解释得如此坦白但我一个字都不相信。要么是邱伟在打马虎眼蒙我要么是他太粗心。纯粹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我觉得他们两人的纠葛真不象邱伟说的只是校友那么简单。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特殊关系在人前相触暧昧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么刚才闻到的味道也不是鞭炮的火药味而是子弹出膛后的硝烟。真正的子弹出膛后能呼啸着穿透撕裂人体的子弹。

再陪我闲聊一会儿邱伟还有自己的生意要照顾于是扔下我走了。

这不是玩具这是一把真正的苏制手枪。

我一直坐到夕阳西斜眼看着罗茜驾驶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潇洒离开才磨磨蹭蹭站起身拍拍后面的土然后裤兜里的手机开始响。

深茶色的握柄枪管的烤漆黑得发蓝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精致而冰冷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张力。

跑哪儿去了?孙嘉遇劈头臼。

我愣住脊背象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僵硬。

我小声说:在门外。

一声脆响有件金属东西重重落在大理石台案上沿着光滑的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来。

赶紧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开动洗衣机前我照着以前的习惯把衣兜都掏一遍再把那些证件、零钞和票据整理清楚。手包里也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零碎物件儿搅合在一起我索抽底兜转过来。

我感觉恐惧就像罪证确凿的罪犯即将听到法庭宣判一样一步一蹭进了我们的卧室离他远远地站着。

我轻轻叹口气抱起这堆衣物送到楼下的洗衣房。那件外套贴近鼻端若有若无的我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过年时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火药味。

你站那么远干嘛?他扬起眉毛没好气的问。

他昨晚穿过的衣服和手包都扔在浴室门口价值几千美金的外套已经吸饱了水渍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彻底泡汤了。

我再往前蹭两步还是不肯离他太近。

我尽量安静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去。

他被我气乐了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我又不打你吓成那样至于吗?过来!

我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出去却僵在半空因为我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板安眠药已经少了几片。那些空掉的位置就象一个个刺心的黑洞。

我这才走到床前。

我仔细地端详他端详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睫还有弧线动人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是不是要我请你坐下?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我撑起身怔怔地打量他。他皱着眉头被子在身上裹得乱七八糟好像睡得并不怎么舒服。

我机械地坐下了。

第二天他没有按时起床。

他扳过我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你不是成心的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没什么。他伸手关了台灯。

我重重地点头脑袋都快垂到胸前去了。

后来听到他在床头柜里翻东西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找什么呢?

他再次叹气手指拂过我的下巴和脖子停在我肩膀上:我不是埋怨你可你总这么傻将来可怎么办哪?

睡吧睡吧没事儿宝贝儿做了个噩梦。他松开手翻身背对着我。

我嗫嚅声音几乎闷在嗓子眼里: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害你说着说着又觉得实在委屈眼泪忍不住流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做梦了?我被惊醒。

他无奈地苦笑:我又没骂你哭什么呀?

我嗯了一声却不肯撒手依然紧紧抱着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挣扎一下接着他转身用力搂紧我脸埋在我的肩头。

我情愿他劈头盖脸骂我一顿他越这样我越难受眼泪流得更凶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似乎笑了一声拍着我的背:你就爱瞎琢磨快闭上眼睛睡觉明天你不想起床了?

别哭了。他取过纸巾为我抹着眼泪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干过比你更傻的事。可是玫玫你得学着长点儿心眼了。无论父母还是其他人谁都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早晚要自己面对一切。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这句话你得刻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

我翻个身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轻蹭着低声说: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刚才坐在地上还做梦梦见又回到雪地上去了这回换你掉进雪坑我眼睁睁看着你陷下去可是来不及救你一下就被吓醒了。

我泪眼婆娑地连连点头。

我在等了很久他才从浴室里出来掀开被子躺在我身边。

自己做过的事甭管对错都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不能总是逃避听见没有?

嗨能有什么事儿?他放下手却笑得十分勉强甭收拾了赶紧睡觉去明儿你还得上课呢。

嗯听见了。

我蹲侧头去看他的脸色:今儿没什么事儿吧?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唉他今天第三次叹气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小倒霉蛋儿?

别管他过两天就好了。孙嘉遇额头撑在手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最后一句话让我又急又悔我抱着他开始大哭。想起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想起认识他八个月来的笑泪悲欢满腹委屈涌上心头。我越哭越心酸几乎要嚎啕。

他怎么啦?我边收拾碗筷边问孙嘉遇。

他没有劝我只是紧紧搂着我由着我把所有的难过倾泻出来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

吃饭的时候老钱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特意切了一盘牛他一筷子没动只喝了一碗粥就站起来离开还是没说一句话。

我终于哭够了断断续续停止抽噎虽然眼泪还在往下流到底想起正事来:邱伟说会按乌克兰的法律量刑那可怎么办?

我赶紧说:我让阿姨留了点儿半成品我来做很快就好。

他笑着捏捏我的耳垂:邱伟吓你呢哪儿有那么背呀?真要那样我在这儿的七八年全白混了。

老钱顿了一下转身木然地点点头。

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老钱下去吃点儿东西再休息。孙嘉遇叫他。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从头再来呗。哎玫玫我问你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你不会把我甩了吧?

老孙却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异样的苍白眼神直勾勾的象受过什么刺激摇摇晃晃往自己房间走。

我的心安定下来擦干净眼泪回答:你要是还在外面招惹桃花那就难说了。

嗯回来了。孙嘉遇的回答同样简单。

妈的。他连笑带骂地推开我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邱伟显然也听到动静他打开门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我歪头想想:嗯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天涯海角都跟着你。

我一口气泄下来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

这还差不多。他弹我脑门真心的?

我跳起来拉开卧室门冲出去果然是孙嘉遇和老钱。两个人都好好的回来了!

真心的。

凌晨三点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从朦胧中清醒立刻竖起耳朵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扑扑扑一路走上来。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这几天我也想了要不我和你一起读书去吧去英国读个法律学位得了。你觉得我做律师怎么样?是不是有史以来最帅的律师?

邱伟的房间整晚亮着灯不知他是否也同样辗转难眠。

我惊喜交集立刻想到最实际的问题上去:你去英国?那咱们就要分开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只觉得心跳得难以控制房间内似乎到处充溢着细碎的声音和细碎的气息把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置身其中我感觉几乎窒息。

傻瓜英国离奥地利有多远?周末开车都能过去。哟不对好像签证有问题英国不在欧盟的申根签里面这可有点儿麻烦。他倒想得比我更远好像即将变成现实。

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了大半夜下面凉浸浸的寒意顺着腰椎往上爬直到脖子后面都变得僵硬全身一动不能动。

我滚进他怀里揉搓着:先过去再说你不许再蒙我又给我开空头支票。

那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攥紧手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深埋在膝盖中间。

好好好不蒙你。

普希金《被你那缠绵悱恻的梦想》

他敷衍的口气还是能听出来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被你那缠绵悱恻的梦想?随心所欲选中的人多么幸福。?他的目光主宰着你在他面前?你不加掩饰地为爱情心神恍惚——

窗外的天已是六月的天轻风和软而温情夹着野玫瑰的芳香和海水的咸香把人的身心都浸透了恍惚间仿佛旧日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