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凛之看到她沉默了,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道:“苏提伽明明就是输得一败涂地。现在御林军的炮台等等都还没有往回运送,你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替他收殓。”
苏提伽把沈涵嫣看得那样重要,都让她逃出来了,这能说明什么?当然是说明,苏提伽已经自顾不暇,连沈涵嫣都看不住了。
04
说着说着,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心里的不安和疑惑越来越重,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欺骗自己。
沈涵嫣一步也不停地上了马车,当她看到慕灵素在给十一皇兄包扎胸口的伤口时,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唐如黛强行争辩道:“你方才是没看见吗,这个公主表面柔柔弱弱,实则武功高强,她想逃出来……”
她原本已经不抱任何沈清渝能够生还的希望,当她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皇兄还活着的时候,还是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情绪。
“她……”经过俞凛之的提醒,唐如黛才发现,沈涵嫣极有可能是逃脱的。但是她心里仍然不愿意承认苏提伽会失败。
“十一哥哥……”沈涵嫣站在马车门口,看着躺在那里的男人,竟有些胆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间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几步之外,唤他的名字。
他道:“连永嘉公主都从苏提伽手里逃出来了,你还不相信苏提伽已经彻底失败了吗?”
慕灵素听到说话声方转移了注意力,等她发现来人是沈涵嫣,正要起身请安问好时,沈清渝正好醒了。
俞凛之根本就没有那个闲心关注沈涵嫣到底厉不厉害,只想赶快解决唐如黛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一眼便看见了身旁的慕灵素,心里顿时充满了欢欣与满足。即便他身子十分虚弱,但还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谢:“灵素……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想不到,她竟如此厉害。”唐如黛心里仍然不服,看着沈涵嫣的背影,语气充满了怨恨。
在沈涵嫣站的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沈清渝看着慕灵素的眼神里充满了说不尽的爱慕。那种眼神,沈涵嫣除了在他看着慕灵素时,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见唐如黛已经不敢说话,沈涵嫣才收好鞭子向马车走去。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眼神,是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她刚刚进宫没多久,还没有当上公主,只是一个亲王遗孤,连郡主的正式封号都是赶在父亲殉职之后,为了抚恤家属册封的。
唐如黛捂着被九节鞭抽打而疼痛不已的侧脸,本想出言反驳,话都到了嘴边,却在和沈涵嫣对视时被她的眼神吓到,只得乖乖沉默。
那个时候,沈清渝、慕灵素、俞凛之都已经十三四岁,已经长大了。沈清渝很喜欢她,所以经常带她去凤藻宫玩,这样她才得以经常见到皇后。
沈涵嫣微扬着下巴,带着金枝玉叶才有的傲气蔑视唐如黛:“按尊卑论,我还算是贵霜王的正妃,你虽然是大侧妃,到底是个妾室,还敢在我面扬言杀我哥哥?”
好在她古灵精怪嘴巴甜,很快就博得皇后欢心,先是经由皇后懿旨,准许她留宿凤藻宫,没多久皇后便收养了她,还让皇帝将她册封为永嘉公主。
待唐如黛回过神来时,沈涵嫣手里已经多了一条极细的九节鞭。
沈清渝依旧喜欢她,每天下书房后都和俞凛之一起来跟她玩。她以为沈清渝只喜欢她,直到有一次,她撞见沈清渝在凤藻宫东配殿偷偷给慕灵素抹胭脂戴簪花,她才知道,原来十一皇兄还喜欢别的、比她更得他欢心的女子。
“你敢!”沈涵嫣话音刚落,唐如黛眼前便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一阵如同烈火烧灼的疼痛迅速爬上她的脸颊。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不喜欢慕灵素,隔三岔五便找慕灵素的麻烦,希望母后赶快厌弃慕灵素,把她赶出宫去。
沈涵嫣得到信息,正要拔腿走过去,就听到唐如黛在背后道:“如此,我便先杀了宜阳王,把他的头割下来作礼物送给大王!”
可是一直都没有成功过。
俞凛之想了想,指指后面特地遮挡起来的马车道:“回禀公主殿下,宜阳王就在后面马车里。慕灵素在里面照管他,您要是不放心,就去看看。”
在她正要气馁的时候,慕灵素的父亲慕思邈因为给德妃娘娘下毒被捕,很快就被判满门抄斩之刑,还是德妃娘娘向父皇求情,父皇心软了,才把旨意改为慕氏一族男丁全部流放。但是没多久,慕思邈就死在了流放途中。
俞凛之实在是不习惯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二十来岁女子一样成熟冷静的沈涵嫣,总觉得是别人易容假冒了她。但是这条毛驴,确实是沈涵嫣的。
后来,慕灵素失宠,在凤藻宫前哭谏不成,没几天就被赶出宫。
在她的印象里,沈清渝的伤势非常严重,再加上这一路的马车颠簸,即便是慕灵素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很难保证沈清渝不会有事。
她很高兴,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但是偶然间,沈清渝的一句醉话却让她明白,在沈清渝的心目中,不管她在沈清渝面前有多乖巧,都比不过沈清渝心中那个十五岁的慕灵素。
她从毛驴背上下来,将手里的缰绳一把甩给一边过来正打算行礼问安的御林军参将,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俞凛之。她不敢对皇兄活着一事抱有过高的期望,所以才这么问。
那天是中秋节,皇后、太子、皇帝一家在交泰殿前设宴,皇族宗室们都去了,沈涵嫣也去了。
“俞公子,我十一皇兄还在吗?”沈涵嫣在众人发愣的空当已经到了俞凛之面前。
她在宴会上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沈清渝,还是沈清渝身边的小黄门告诉她,她才在御花园找到喝得烂醉的沈清渝。
俞凛之抬头看去,赫然是沈涵嫣骑着他们重逢时的那头枣红色毛驴向他们奔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黄沙漫天迷住了他的眼睛,看着此刻罕见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沈涵嫣,他竟然有一种看到盖世女侠的错觉。
沈涵嫣喜出望外,正想过去把沈清渝扶走,却听到他模糊不清地呢喃:“灵素,灵素……”
这一番狠话放出来不到一分钟,众人就听到沈涵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十一皇兄,十一皇兄!”
那一刻,她瞬间清醒了,原来沈清渝真的很爱很爱慕灵素。但再深爱又有什么用?慕灵素已经出了宫,这一生沈清渝还能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的概率几乎为零。
她做出宁死不屈状,举起手中的软剑指着俞凛之:“今天你在此诅咒大王的账,我暂且记下了,待来日找你清算时,我定要割下你的舌头挂在玉门关示众!”
沈涵嫣也一直以为,慕灵素永远不会出现了。
听到俞凛之告诉她的消息,她一脸不可置信:“大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输给你们?俞凛之,你休想骗我投降!”
可是天意弄人,八年之后,命运还是让他们再度相遇。虽然处在江湖之远,但是对于沈清渝来说,只要能再次相见,便足矣。
唐如黛一心想着去支援苏提伽,哪能猜到苏提伽在她来回两地的工夫已经输了?
或许,她应该停止追逐不属于她的东西。
只有搬出苏提伽,唐如黛才会有所触动。她好像也只在意苏提伽。
多年来的娇生惯养,让她真的染上了公主脾气,她能够得到绝大多数她想要的东西。久而久之,她就忘记了,原来还有东西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比如,沈清渝的心。
他道:“你且让开吧,现在苏提伽大势已去,你如果这个时候识时务,我们可以放过你,不追究你的罪过。”
“公主殿下万安。”慕灵素的呼唤声让沈涵嫣回过神来,她一抬眼,发现慕灵素已经走过来,站在了她面前。
他现在担心的是沈清渝,虽然有慕灵素在旁边守着,并不能保证沈清渝就能完全平安无事地抵达敦煌。与其和唐如黛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速战速决,为沈清渝争取尽可能多的生机。
慕灵素见她注意力回转,指着躺着的沈清渝对她道:“宜阳王殿下已经没有大碍了,您过去看看吧。”说完,慕灵素便掀起门帘出去了。
俞凛之并不想顺着她的思路多费口舌:“小师妹,你还是让开吧。你手下现在总共才一百来人,我们要是动手,简直就是以多欺少。”
05
唐如黛不想跟他做这种无谓的争辩,重复自己的问题:“慕大小姐可在?”
慕灵素离开马车时,正好听到火铳“呯”的一声,等她抬眼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看见有一个人从马背上跌落。
在他的逻辑里,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在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不但不喜欢自己还利用自己后,一定会马上离开那个人,而不是像唐如黛这样。
她并没有看清是谁,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她顿时心乱如麻,拔腿便往前方跑去。
他虽然并不在意唐如黛的处境,并不理解唐如黛为什么还要为苏提伽卖命。
“你不要以为我们大王死了,你们就赢定了!”在慕灵素奔跑的过程中,她听到唐如黛如是说。她心里越发焦急,脚下越跑越快,越过穿着重重铠甲的人群,到了最前面。
“看你现在这副情状,小慕似乎也没有把你点醒。”俞凛之冷眼看着唐如黛,嘲讽道。
刚刚到时,她就感觉脚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她才发现自己的鞋已经被地上的血染成了红色,估计已经穿透鞋底,沾上了她的袜子。
她方才离开后,一路疾行回了重光教总坛,将剩下的所有教众都召集起来,带上所有可用的武器和火药,赶来支援苏提伽。正好在这里碰到了俞凛之他们,便打算在这里杀了他们,好在苏提伽面前邀功。
刺目的殷红让慕灵素大受刺激,她心中慌乱不已,但是并不敢抬头看。因为她不知道万一看见俞凛之不在马背上,她应该怎么办。
唐如黛见俞凛之防范之心甚重,态度也十分坚决,就不打算藏着掖着,道:“慕大小姐方才点醒了我,我特地放她一条生路,不但不伤她性命,还会在一切结束之后亲自送她回中原,权当是报恩。”
慕灵素就这样,站在原地到处寻找俞凛之的身影,生怕刚才被打下马的人是他。等她看清倒在地上的人时,才发现其实是御林军的参将。
俞凛之心知唐如黛来者不善,暗地里将手背到腰后,示意后面的人把安置慕灵素和沈清渝的马车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坦然道:“你也没什么要见她的理由,如果有什么私人之间的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虽然已经知道被杀死的人不是俞凛之,但她在抬头的时候,依旧放慢了动作,生怕自己失望。
她在人群里寻找慕灵素的身影,始终没找到:“慕大小姐可在,我找她有话要说,烦请师兄替我知会一声。”
她看见俞凛之的时候,正想跟他说话,结果俞凛之根本就等不及,弯下腰单手就将她抱上马背,圈在自己怀里。
“我等你们已经很久了,大师兄,俞伯伯。”唐如黛领着近百人守在山腰处一个喇叭形地带,看到俞见武父子带着御林军往山腰来时,大声喝道。
“怎么不在马车里待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俞凛之虽然已经把慕灵素抱在怀里,但是仍然心有余悸。他本来以为慕灵素会乖乖地坐在马车里,结果唐如黛一动手,她就跑过来了。
03
他心里又急又怕,生怕火铳的流弹伤到她,还好她没事。
他的一生,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虽然,她并不爱他。
慕灵素在他怀里羞红了脸,脑子里还想着刚才他把她抱起来的一瞬间。她羞涩道:“担心你,所以来了。”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沈涵嫣身份尊贵,而是因为他心里爱的人是沈涵嫣,不是唐如黛。所以,别说是沈涵嫣欺骗了他,即使现在沈涵嫣用那把匕首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有怨言。
算起来,她和俞凛之互相坦白心迹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两个人之间的亲密举动还是会牵动她的心弦。
他之前错以为沈涵嫣和唐如黛是一样的,不过是他欲望的玩物。当初他想封沈涵嫣为王妃,只是因为沈涵嫣是公主,唐如黛不过就是一个跟在他身边的手下。
从前他们还是普通朋友时,两个人之间因为治病的关系,也会有一些避免不了的肌肤接触。但是她那时从来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好像就是左手摸右手一样,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暧昧。
即使他现在明白过来,沈涵嫣一直都在伪装,一直都在欺骗他,他还是根本没有办法恨她。他的魂魄好像已经被沈涵嫣那个融化万千冰冷的眼神给带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回来。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单纯地占有沈涵嫣,而是爱上了她,想跟她在一起。
在没有听到慕灵素说这句话之前,俞凛之本来还想埋怨她两句的,但是一句简单的“担心你”,就让他心里的郁闷和埋怨烟消云散了。
苏提伽看着沈涵嫣骑着毛驴渐行渐远,用内力冲开了穴道。但他依旧站在原地,丝毫不理会周围遍地的贵霜士兵尸体。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一败涂地,脑海中只有沈涵嫣方才在他怀里时那个无助的眼神。
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再多的负面情绪,总会因为对方一句柔柔软软的温存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说话间,沈涵嫣惯常骑乘的枣红色小毛驴已经到了她身边,她轻巧地骑上去,问道,“大王如此精明,怎的就没注意到有这么一条奇怪的毛驴一直跟着你吗?”说完,她也不等苏提伽回答,一拍毛驴的头,就扬长而去。
“小心点,现在这么凶险,很容易就没命了。”俞凛之改为单手牵缰绳,腾出右手护住怀里的爱人,眼睛牢牢盯着手里火铳还在冒烟的唐如黛,“你放走了她,那现在就由我来替你料理这一切。”
她与苏提伽对视:“大王也不想一想,我一个郡主进了宫,怎么可能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讨得皇后欢心,还封了公主,在凤藻宫长大。”
慕灵素听他提起她放了唐如黛的事,心里的愧疚便重新燃起。她嗫喏道:“是我不好,一时心软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如今能帮助我皇兄将你连根拔起,也不算我枉费心机,白白捅了自己一刀。”沈涵嫣往后退了几步从袖中拿出一管柱状物,拧开盖子,便从中飘出一缕烟雾,直升半空中。
她看着倒在地上、沐浴在血泊之中的御林军参将,心里无比悔恨。方才从这参将身边路过时,她已经把自己做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了,若不是俞凛之提醒了她,她根本不会想起来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这个参将。
他一直以为沈涵嫣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乖乖女,却不知道她将她的真实一面隐藏得这样深。就连真气内力,她都不愿意让人发现。
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她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了。
苏提伽只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不以为然:“那么,本王还真是甘拜下风。论心机谋算,还是永嘉公主殿下厉害。”
06
现在苏提伽身边的随从都陷入了恶战之中,无暇顾及他们,近身的御林军自然也认得她是永嘉公主,轻易不敢靠近。两个人好像被所有人无视了一般,单独地对峙,没有人打扰。
“慕大小姐,我可找了你好久了。”唐如黛一见到慕灵素便面露喜色,对她说道,“我派人送你回敦煌吧。”
“我的亲生父亲可是护国威武大将军端靖王。”沈涵嫣眼疾手快点住苏提伽的穴道,成功从他身上离开。
慕灵素虽然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也知道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使她对自己没有杀心,也是一个嗜杀的人。就算一时侥幸,唐如黛真的放过自己,还言出必行地送她去敦煌,她也不可能真的对唐如黛释放善意。
关键是,之前他帮她把脉时,明明没有察觉到她体内有真气流动,为什么现在她突然就……
“还是不用了,唐三小姐。”慕灵素疏远地笑着回答。
苏提伽非常诧异,他根本就想不到沈涵嫣身手如此了得:“嫣儿,你怎么会……”
她下意识地向俞凛之怀里靠了靠,继续道:“我既然已经和凛之在一起,注定就要跟他共进退的,万万没有撇下他独自逃命的道理。”
苏提伽察觉到她的异样,正想凑近一些仔细观察,突然感到腰间一轻,等他回过神来时,沈涵嫣已经拿着他随身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了。
不过是平平常常一句表白的话,在这个时候处在进退维谷境地的唐如黛听来,却总觉得慕灵素这一番说辞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其间充满了弦外之音。
沈嫣然转头看着苏提伽,声音因为虚弱而轻不可闻:“大王,大王,臣妾的眼睛……好像……”
唐如黛仔细回味慕灵素所说的一字一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现在不知消息的苏提伽身上。
听到皇兄已经脱险,沈涵嫣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她正想点头说一声“好”,双眼便开始发黑,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陪伴苏提伽近十年,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虽然自己捞到了一个看似荣光无比的大侧妃名分,但终究还是难逃妾命。
他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轻柔对沈涵嫣解释道:“你的十一皇兄已经被慕灵素他们救走了,你不要担心。”
现在,即使苏提伽已经落入败绩,她还是带着一百余人堵在这个险要的位置,继续为苏提伽背水一战。但她并不能肯定,得知这一切的苏提伽是否能够在心里记住她的所作所为,感念她的好,明白她的心意。
苏提伽本想一口回绝,但她的眼神看得他心都快碎了。他并不是没有遭遇过这种能让人柔肠寸断的眼神,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因此心动过。从前唐如黛也这样看着他,但是这种心碎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或许,在苏提伽眼里,她唐如黛不过是一个寄望于后宫名分和荣华富贵的豪门落魄庶女而已。
只是她越挣扎,苏提伽就抱得越紧。她转头无助地看着面如铁石般冷漠的苏提伽,请求道,“我……十一哥哥不见了,请大王放开我,我好去找十一哥哥……”
“你真是幸运,能有一个在任何困难面前都可以跟你共同应对,同生共死的男人。”
皇兄刚才明明就在那里躺着,他能去哪儿呢?
说完这句话,唐如黛心中的悲凉更浓了。
“放开我,让我下去……”沈涵嫣在苏提伽的怀里挣扎,想挣脱他的怀抱去寻找自己的皇兄。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自我安慰中,终于,快撑不下去了。一个人苦苦支撑,实在是太累了。长久得不到回音,她比爱上兄长的沈涵嫣还要痛苦。
沈涵嫣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她虽然躺在苏提伽怀里,可是仍旧记挂自己的哥哥。
虽然沈清渝对沈涵嫣不是男女之情,但会把她当唯一的亲妹妹看待,总会无微不至地关心她。而苏提伽,却连唐如黛的生辰都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俞凛之也翻身上马,往御林军方向去。
她苦苦付出十年,为了博得他的欣赏和关注,双手沾满了鲜血,最后却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独特的印记。
俞凛之见形势逐渐开始对自己有利,便不再犹豫,抱起昏迷的沈清渝,抢过一旁的一匹马,将沈清渝安置在马背上,再抱起慕灵素送她上马。他看着苏提伽道:“师弟,或许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一味地追求输赢,其实没有意义。”
往后的付出看不到底,她等不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提伽十分慌乱,他看着眼前的局势,不知所措。局势迅速被扭转,刚刚的胜利之象已经飞灰湮灭。他正想回头询问管家,却发现管家早已中箭而亡。
“这个世上,痴情之人多是女子。”唐如黛缓缓放下自己手里的火铳,回头看着往山顶上去的方向,上面没有一星半点的人影,“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凛儿!”俞见武骑着一匹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他身后是近五百名装备整齐的御林军炮火队。
其实,从她陷进去的那一刻起,关于“苏提伽是不是爱她”这个问题,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对此,慕灵素和俞凛之也十分意外。他们虽然能听出来传音入密的这个声音是武林盟主俞见武的声音,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些火药是哪里来的。
就算是她帮苏提伽杀光了天下人,苏提伽也不会因为她的“功劳”就爱上她。过去不会,将来更不会。
苏提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明明已按照唐如黛提供的信息将御林军的火药储备消耗得差不多了。可眼下,漫天的火光让他措手不及。
唐如黛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即使我身负千万人的鲜血,也不够沈涵嫣的一个眼神对他有吸引力。”她摆摆手道,“我太累了。一直在追赶他对我设立的目标,以为达成他给我的每一个目标,他就会对我多一份好感,可是事实并不是我所期望的。”
也许只是一次呼吸的工夫,一连串的轰鸣之声接连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惨叫。一瞬间,贵霜的军队死伤无数,硝烟四起,火光在白天将天空映红了。
俞凛之和慕灵素尴尬对视,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过她的话茬。他们明明等着送沈清渝离开玉门关,却被迫在这里和唐如黛说话。
他抱紧怀中仿佛木偶泥胎一样的沈涵嫣,用双眼在四处寻找说话之人的踪迹:“什么人?”除了此起彼伏的打杀之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你们……”唐如黛还没有把“走吧”两个字说出口,就听到鸣镝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只不过是一刹那间,安置沈清渝兄妹的马车就燃烧起来了。
唐如黛报上来的情报中并没有提到除了御林军以外的力量,他也不知道在玉门关外,还有什么势力是站在这一边的。
唐如黛大惊失色:“不好!”
一阵雄浑的男声通过传音入密从远处传来,苏提伽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他四处寻找,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重光教的教众都被这从天而降的火种惊呆了,唐如黛惊叫以后又被惊醒,瞬间乱作一团,甚至有不少人在慌乱之中撞到了唐如黛的坐骑,让她险些从马背上跌落。
“苏提伽,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
御林军士兵们急着抢救马车,纷纷向马车的方向跑去,他们也陷入了混乱。
02
“抱紧马的脖子!”俞凛之在慕灵素耳边低声嘱咐,旋即拉紧缰绳,想冲破人群。
但是现在,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会在今天有一个了结。最后的赢家,终究还是他。今天的他已经是贵霜的国王,是重光教的教主,他的手中掌握着他想要的一切。
慕灵素因为要抱紧马匹而弯腰低头,俞凛之为了看清楚前面的路不得不支起上身。而此时,在两人都无法注意到的地方,已经有一支淬了剧毒的冷箭瞄准了俞凛之。
话虽是这么说,即使当时他不想当教主,俞凛之也死不了。他那个时候已经受了伤,再加上他体力不支,很可能会被俞凛之拖死。
唐如黛在人潮的混乱中已经自身难保,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一支离弦的箭正朝俞凛之奔去。
苏提伽笑着看着慕灵素:“是啊,只不过那时候我顾着返回重光教总坛跟别人争教主令牌,才没有恋战。”
她心急如焚,大声喊道:“师兄小心!”
苏提伽始终都笑着,因为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喜悦比得过他终于赢了俞凛之一次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听俞见武说,是重光教一个护法伤了俞凛之。直到今日,慕灵素才知道,原来那个所谓的护法,就是苏提伽。
07
她至今都记得,武林盟的人连夜到苏州接她,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她从苏州送到了长安。那时候,俞凛之已经没有多少气息。
慕灵素原本趴着,却忽然感觉背上被一泓温热的液体给湿透了。她正纳闷是哪里来的热水,电光火石之间,她才反应过来是俞凛之的血。
“三年前,差一点杀了凛之的人,可是你?”慕灵素在一边听完两个人的对话,心里也有了答案。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死死勒住缰绳才把马停下来。
他忽然间想起,三年前他被重光教一个护法用剑当胸刺穿,差一点死在返回中原的路上。他的心中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一直没有证据支撑他的猜测。
周围仍然有很多人四处逃窜,她眼里却只有俞凛之。
俞凛之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苏提伽竟然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俞凛之所有的猜测。
她小心翼翼地扶好俞凛之,手刚刚环住他的背,就碰到一手的湿热,再往上一摸,有一支箭插在他的背上,箭头已经完全没入,可见射箭之人臂力之深厚。
“是又如何?师兄。”苏提伽弯下腰将依然跪在他面前的沈涵嫣打横抱起,露出胜者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俞凛之,“虽然你差一点就死在胸口那一剑上,但是重光教已经荡然无存,三年前还是你赢了。”
身为医者,慕灵素已经见过太多的血腥,但是当她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爱人的血时,还是和常人一样不知所措。
重光教此前一直在玉门关外打劫来往贸易车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苏提伽虽然偶有被劫,但是他的商队从来没有出现过伤亡。最重要的是,贵霜国的王室一直被传和重光教勾结,压榨各国货物,抽取重税。苏提伽现在是新任国王,手中又有大量火器,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小慕,不要,不要害怕。”俞凛之虽然命悬一线,还是不忘紧紧抱住慕灵素,温柔地安慰她,“你转过去,就当我死了……”
数年以来,苏提伽一直在中原各地行商,但是他并没有像其他西域的商人一样向西域输出丝绸,而是倒卖铁矿石、钢材和烟花爆竹.或许,他并不是在做这方面的生意,而是一直都在为自己服务。
他抬起绵软无力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拉了拉缰绳:“赶马,快赶马,下山去……去玉门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苏提伽应该是三年前被他亲手剿灭的魔教重光教的幕后支持者。
慕灵素知道他的意思,是装作他已经死了,掩人耳目赶紧撤退。于是她再次驾马,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抬头看着胜券在握的苏提伽:“三年前,你跟我说会出海一段时间,是不是根本就是骗我的?”
关外的风声呜呜咽咽,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哭泣,或许连老天都知道今天这里会哀鸿遍野,提前为他们哭丧。
“不用了。”俞凛之也蹲在沈清渝旁边,他用手扣着沈清渝的手腕,时刻留意沈清渝的脉搏。
俞凛之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只能伏在慕灵素背上。两个人胸背相贴,他尚存的心跳声在告诉慕灵素,她爱的人还活着。
收到慕灵素的怒视的眼神之后,他自信满满地转向俞凛之,“师兄,我还是很想让你留在贵霜的,这样我可以随时去找你,叙一叙师兄弟之情。贵霜虽然比不得中原繁华,但是你们不会吃亏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苏提伽在一边听到慕灵素说的话,笑了一声嘲讽道:“慕大小姐也太看得上你们自己的本事了,虽然我们比不得御林军火器精进,但是现在他们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已经打不过我们了。”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所以,即使今天赶不回去,也必须赶回去。如果宜阳王死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他们现在已经命悬一线,可是他们不能死。如果死了,这一路以来的所有辛苦与快乐,都要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变得贪生怕死了,不愿意放过在人世间的每一天,因为俞凛之跟她在一起。
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被风沙裹挟,传到了慕灵素的耳朵里。
她看着俞凛之,眼睛里的担忧再也藏不住。
渐渐地,歌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她耳边其他的声音,包括俞凛之本来就微弱的心跳声。
慕灵素走到沈清渝身边蹲下,试探他的脉搏、鼻息和心跳,从怀中拿出一颗固元补血的药丸给他服下,再对俞凛之道:“宜阳王虽然失血较多,但是现在我用固元丹稳住他的呼吸心跳,只要不继续受到外伤,应该可以撑到我们三天之内赶回敦煌。”
不知是不是哪个玉门关充军的营妓和自己的心上人分别后怀人而歌,在这种荒凉的塞外之地,竟能听到中原大地上的情爱之歌。
俞凛之看着现在的形势,根本顾不上阻止沈涵嫣,饶是沈涵嫣再如何服软求饶,沈清渝也不可能马上伤愈复原。看着沈清渝已经奄奄一息,他示意慕灵素跟他一起过去看一看。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沈清渝受了伤,御林军也有了死伤,既然已经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为什么不继续赌一把?
慕灵素心中默念听到的歌词,在风沙拂面中勉强抬头睁眼。
她其实能够明白沈涵嫣的想法,知道沈涵嫣是不愿意继续拖累别人才向苏提伽低头,但是这个时候低头,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玉门关近在眼前。
慕灵素看着沈涵嫣跪在地上的背影,心里又痛又悔,只觉得自己和俞凛之的努力,已经付诸东流。他们都还没有放弃,沈涵嫣却已不愿再作挣扎。
“凛之,我们回家了。”
0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