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根本听不懂,为什么会哭?
不知怎地,柳梢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柳梢觉得尴尬,悄悄地擦眼睛。
清冷的声音犹如来自天门,从云中坠落,撞入心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开,带来久违的、极度的伤痛。
“嗯?”琴声停止,他抬眸问,“怎么了?”
骤然,琴声响起。
“没有,我也不知道啊……”柳梢还在擦眼睛,哪知道她越慌,眼泪反而越多,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手指不够,她便胡乱地用袖子抹,怎么也抹不尽。
柳梢发怔。
齐清见状未免意外,盯着她。
注定的命运,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是真正不在意。只是这种态度,这种语气……为什么那么熟悉?
面前少女美得无可挑剔,美得太简单,简单到他一眼就能看透,没有丝毫含蓄与神秘,连哭相也这么直白,使得她在男人眼中的魅力大打折扣。
他淡淡地道:“我大概还能活三年。”
然而看着她拼命抹眼泪的样子,心头竟莫名地有些软。
柳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左右望望:“你一个人,没有王妃吗?”
他情不自禁地拉开她的手。
“嗯。”
对上他的目光,柳梢突然窘迫起来,匆匆站起身:“我……我先走啦。”
“你叫齐清?”
他目送她离去,皱眉,也有些不解。
“嗯。”
柳梢回到冥镜就开始坐着发呆,一向爱闹的她破天荒地安静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几天都不说话。
柳梢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好自己转回身来:“我叫柳梢。”
月站在不远处,紫水晶光芒闪烁,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的少女。
他显然并不喜欢这种不依不饶的性子,皱眉,不再说话了。
“她肯定在想洛歌。”蓝叱开口。
柳梢忍不住悄悄地弯了弯唇,低哼了声,还是不满足:“你也不问我的名字,根本就没诚意!”
“那是齐清。”
“嗯,多谢你。”
“差不多,这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蓝叱幸灾乐祸,“你好心救了他,他现在却勾引你的妻子。”
“你也不谢我呀!”柳梢扭过身去。
“他们只是很纯洁的朋友,蓝叱。”
“你来了。”
“纯洁地摸脸的朋友,”蓝叱道,“他已经受了九世苦难,只要转过这一世,就能拥有完整的魂魄,再入仙道,那时他就会知道一切,你的妻子也已经恢复记忆,啊,你要绿了。”
柳梢声音小了点:“你都没想过找我。”
“你的想象力丰富得过度了,我认为你应该专心修炼。”
他看着她。
蓝叱这次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被禁言了。
原来他是故意引自己出来呢!柳梢有点气闷,忍不住嘀咕:“我救了你呢。”
月又站了许久,突然取出一支箫管放到唇边,须臾,有箫声飞出来。那箫声听起来很沉静,曲调轻柔平缓,似风吹柳枝的温柔,又似月华漫天的冷清。
“离开吧。”他又开口。
柳梢果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发呆。
柳梢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他收了箫,走上前。
她突然出现在亭子里,他没有丝毫意外,手反而从琴上拿开了:“京城戒备森严,非魔族久留之地。”
柳梢看着他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将近半个时辰后,柳梢终于忍不住现身,问:“你在想什么?”
对峙半晌,他终于伸手将她拉起来,温和地道:“记得这首曲子么,柳梢儿?”
这人不是要弹琴吗,怎么坐着发呆?
柳梢摇头。
柳梢坐在对面,双手托着腮,疑惑地打量他。
“它叫《柳梢月》。”
此时的他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那如墨长发松松地系起,俊脸轮廓顿时变得柔和起来,长睫半垂,掩住狭眸,有种闭着眼的错觉。
“哦。”
檐下灯笼摇晃,素衣男子坐在亭内,面前放着一炉香、一台琴。修长的手指按在弦上,琴声却迟迟不闻。
“有你的名字呢。”
夜色笼罩着王府花园,园内一丛小竹,一座凉亭。
柳梢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你不能治好他?”
“因为她现在只认识你,等她恢复记忆吧,那时候她肯定头也不回就走,你以为她还会喜欢你?”
“他不需要治,”月安抚道,“人类虽有生老病死,却同样有转世轮回,死并不是终结。”
“无论如何,她回来了。”
“我不想看他死。”
“连抱一下也不行了,”蓝叱幸灾乐祸地道,“你在她心里的印象远不如那个人。”
“他今世受苦,来世会有更好的结果,对他而言是好事,你就不要再去影响他了,找别人玩不好吗?”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他侧过身,有些头疼地道:“蓝叱,你说的很对,还是之前的她更可爱一点。”
柳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月亮。”
柳梢撇嘴,完全不拿他的威胁当回事,大步走了。
他愣了下,微笑:“是我。”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警告:“柳梢儿,不要任性。”
“我身上的气息不全是魔,你一直在给我渡灵气?”
“我不听!”柳梢挥开笛子。
“嗯,你的魂魄还很虚弱。”
“好了,”他取出一支精致的笛子,“不要再管别人了,我吹笛子给你听。”
“你为什么对我好?”
“你故意的!”柳梢气得狠狠地踩他一脚,“你才是个骗子!”
“我们是朋友。”他答道。
他立即道:“我一点也不厉害。”
柳梢便不再说话,任他拥住。丰盈的小嘴一直都是嘟着的,大大的杏眼也没精打采,她明显地有点心不在焉。
柳梢问:“那你会治病吗?”
真是个小孩。他忍不住弯了唇。
他勾起嘴角:“还可以。”
漂亮的手抬起,似乎要拍她的脸,却最终停在了那雪白的颈间,往下……
柳梢欲言又止,最终吞下了反驳的话,眨眨眼,凑到他身旁:“喂,你很厉害啊?”
他轻声咳嗽:“柳梢儿,其实我们是……”
他不赞同:“你太容易受骗了。”
“啊?”柳梢发现不对,立刻从他怀里跳开,警惕地将衣领拉紧,“你想干什么!”
柳梢反驳:“他不是。”
“有吗?”他奇怪,“我干什么了?”
“这就对了,”他认真地道,“你看,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怎么知道他是好人,也许他是个坏蛋,是个骗子呢?”
柳梢轻哼,奈何没证据指证他,只好问:“你刚才说,我们是什么?”
“然后?”柳梢疑惑地看他,“他病了,要找大夫,我就回来了呀。”
“当然……”他停了片刻,“是好朋友。”
“然后呢?”
柳梢看着他半晌:“我走了。”
“嗯。”
他照常“嗯”了声:“早点回来啊。”
“你还去他家里了?”
这次她没有回答,径直走出冥境。
“嗯。”
“我感觉,她不会回来了。”蓝叱开口。
他立刻问:“你们说话了?”
他沉默许久:“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柳梢移开视线,神情有些惆怅:“我遇到了一个好人,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
“你被抛弃了,送上门你不要,现在想吃也吃不到。”
他没有得到回应,收回手:“玩够了吗?”
“蓝叱,思想不要那么龌龊,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柳梢被那颗美丽的紫水精戒指吸引,有点怔。
“你只是看小孩的胸。”
“柳梢儿,你回来了。”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
“她哪点像小孩了?”他理所当然地道,“天地规律如此,就算在人间,男人看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冷清,却亲切。
“你终于正常了,主人,”蓝叱道,“这一千年来,你规矩得我都怀疑你是遁入佛门了,你是不是不行了?”
月还是安静地站在虚空之中,黑色的斗篷居然还是能与四周的黑暗区别开来,一个背影就点缀了整个虚空,真的像一轮冷冷清清的月亮。
“让你说话绝对是错误。”
柳梢趁乱离开,回到冥境。
“为了证明你的能力,我贴心地安排了一场盛宴。”
王府的家丁们都不知道主人是怎么回到床上的,见他病发,也就没工夫追究这些了,连忙去请太医。
十几名女子凭空浮现,或妖娆,或清丽,她们并不说话,都嬉笑着围上来,齐齐伏身作礼。
柳梢见不对,轻轻碰他,不料面前人竟直直地倒下来,柳梢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登时吓了一跳,慌忙将他抱住。
被艳色簇拥着,他微笑:“蓝叱,我没那么好色。”
他没有回答。
“我相信,你绝对是正直纯洁的,”蓝叱道,“不过她已经活过来了,会有自己的生活,你的付出足够补偿她,从此不必再内疚,难道不该享受一下吗?”
知道他有病,柳梢小心地问:“很疼吗?”
他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一挥,所有女子全都消失了。
身体晃了下,他微微皱眉,闭上眼,大概也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只是抬手示意不必。
“你真的不行了?”
他信了自己?柳梢高兴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让你永远不行,蓝叱。”
他点头,“嗯”了声:“尽快离开。”
“或者,你想成佛?”
“我不坏。”柳梢连忙摇头。
“我没有那样的觉悟。”
这句话的工夫,他已迅速将她打量了一遍:“魔?”
“你不敢?”
确定被他发现,柳梢只好现身:“哎……是我呀。”
“我会不敢?”他立即道,“我只是觉得,她生气起来没完没了,很麻烦,我不想找麻烦。”
“你是谁?”他又开口,已没有杀气了。
“原来是因为她,她是你的妻子,你应该更亲密一点。”
他只是个凡人,自然看不到柳梢,可那双眼睛偏偏像是洞悉一切,叫人无处遁形。柳梢莫名地心虚,缩回手想要退后。
“她是个小孩,不要低估了我的道德水准。”
“出来。”他突然睁眼,长睫下目光凌厉。
“你有这种东西?”
柳梢心头发紧,又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擦去他额上那些冷汗。
他笑起来:“好了蓝叱,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离开热闹的街市,年轻的王爷渐渐地放慢脚步,走到僻静的墙角处,这才停下,单手扶住墙。他整个人似乎并无异常,唯有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与紧扣墙壁的手指,透露了他此刻的隐忍。
“等她想起来再下手?”
“好吧,不过她肯定不会回来了。”
“我没那意思。”
“蓝叱,你可以不说话。”
“你真的应该去佛门,他们会很乐意接纳你。”
“不一定,那个人比你高尚得多,她很信任他,不会防备的。”
春风拂面,杨柳飞花,河上小船来去。
“柳梢儿会让人占便宜?”
船上两人对坐,俊美的王爷,俏丽的少女,引得岸上行人纷纷朝这边看。
“我认为应该看看,比如看他们久别重逢,会不会抱一抱。”
比起前日,齐清脸色更不好,他轻轻咳嗽了声。柳梢连忙伸手将他的披风往上拉了拉:“你冷吗?是不是昨晚又吹风了?”
“没什么好看,真是无处不在的人。”
这个动作让两人距离更近,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制止她:“两个月,你还要留在府中?”
“你不看了?”
柳梢恹恹地坐回:“我不想回去。”
紫水精戒指闪烁,他不说话,挥手抹去镜中画面。
“嗯?”
“不可思议,她遇到他了,”蓝叱开口,透着意外,“竟然这么巧,他们两个真是有缘。”
柳梢看着远处天空出了会儿神,突然道:“我当你的丫鬟吧,以后就留在王府伺候你。”
虚空幻镜中,少女追随那身影而去。
他不答反问:“谁惹你生气了?”
摊主摇头:“听说活不过二十五岁,不成亲,是怕耽误人家姑娘吧,难得有个好王爷,怎么就得了绝症。”
柳梢道:“没有!”
那人连叹:“可惜,可惜!”
她不肯说,他便移开话题:“我活不过三年。”
“不是他是谁,”摊主冷笑,“除了他,哪个王爷只带一个下人出来?你看上头那些……生怕不够威风呢。”
柳梢道:“我会治好你的。”
“他就是那位病王爷?”那人惊讶不已,“去年去滇南,力主开仓放粮的那个?”
他突然道:“你不必为我耗费修为了。”
“是十王爷。”旁边摊主答道。
这些日子,柳梢每天夜里都悄悄潜入他的房间,用体内那丝不属于自己的纯正灵气温养他的内脏,脆弱的魂魄因此受到影响,容易疲倦,想不到他竟能察觉。
“此人是……”有人问。
柳梢立即否认:“我没有!”
他吩咐仆人在对面店门口等候,自己先走了。
他也不追究:“人谁无一死,病者活,多受苦楚,罪者活,便多造罪,善者活,更多付出。对人而言,生固然有幸,死亦是解脱,无须强求。”
半边侧脸已极其俊美,长眉斜飞,狭眸上两排挺直的长睫极其醒目,脸色看上去很不好,苍白缺乏血色,却丝毫不减其从容之态,并不魁梧的身体,似乎也能挑起千钧重担。
柳梢咬唇,眼圈一红,仍固执地别过脸:“我就是执着!我不要你死!”
那是个穿着锦袍的青年,浑身透着冷冽之气。
他摇头。
清沉的声音撞入脑海,仿佛撞碎了什么东西。柳梢猛地转脸望去。
沉默中,船缓缓漂走,带起一片荡漾的水纹。
“是,王爷。”
柳梢忽然低声道:“其实,我想让你好起来,又不想让你好,你若是病好了,一定会很忙的,那样多累啊。”
“你先等着,我自己回去。”
他突然道:“你认识我。”
她正呆站着出神,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柳梢摇头。
自己好像也有个镯子?柳梢情不自禁地抚摸空空的手腕,为这个念头感到不解。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已多了丝难以察觉的温和:“人魔有别,难逃世俗偏见,魔族久留人间终是不妥,我在,或可护你一时,但……”
那是个镯子,做工很简陋,黑色木头上面隐隐有红色的纹路,与旁边其他镯子比起来毫不起眼。
柳梢眼睛亮:“你还会保护我?”
柳梢正打算走,目光又被旁边小摊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他皱眉,大概也不解为何会说出“护你”二字,于是不答:“离开吧。”
该回去了。
“我不走。”柳梢不悦。
四周笑闹声不断,柳梢却突然失去了之前的兴致,身畔人来人往,入目尽是陌生面孔,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牵念,仿佛缺了点什么。
“你太任性了!”他声音微冷。
这里是一国京城,天子脚下,极尽繁华。商铺都没有关门,夜市将开,城内又将是另一番气象。
“我任性?”柳梢一阵委屈。她就是想救他,他居然说她任性?
柳梢玩到傍晚才感觉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其中厉害关系,你难道还不清楚?”他严厉地道,“生死有命,岂不知逆天而行易招祸劫?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命在天,本无须多事。”
仙魔之争早已不再那么激烈,地灵眼大战之后,魔宫伤亡惨重,他们似乎打算休养生息,近年因为魔性作恶的事居然少了很多。相反,妖界越来越强大,在妖君白衣放任之下,人间不时掀起妖祸。
柳梢听不下去,蓦地站起来,带得小船摇晃不止。
一条流水,一片炊烟,都是那么美丽;一曲村笛,一声吆喝,都是那么悦耳。
“当心。”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想到她有修为应是无妨,又不动声色地放开。
荒村,田野,城镇……
“知道你嫌我脾气不好,不讨人喜欢,”柳梢不知怎地像是炸了毛,“你根本……都不记得,就想赶我走……是我多事,算我白好心!”
重回清亮世界,感受到久别的烟火气息,柳梢心中充满了快乐,本能地施展术法飞奔,只觉得所有的景色都很熟悉。
他看着她。
虚空中浮出一面巨大的、光滑的镜子,里面少女的身影清晰又真实。
“我现在就走。”柳梢故意大声道。
“蓝叱,不要说这么难听。”
他不予回应。
“为了她的安全,你偷窥也没什么。”
“我真的走了!”柳梢侧过身。
“人间很危险,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救她,不能看她再出事。”
他还是不说话。
“你的妻子一点也不留恋你,”蓝叱的声音又响起,“她现在的状态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不回来也没关系。”
没等到半句挽留的话,柳梢赌气一跺脚,真的化风而去。
她高兴起来,等他打开冥境出口,立刻头也不回地跑了。
倩影消失,他沉默半晌,侧脸吩咐船头仆人:“回去吧。”
他沉默了下:“可以,但不能离开太久,要尽快回来。”
人间妖祸不断,几位武道首领进京,向圣上建议戒严彻查妖魔行踪,据商逸说,圣上似有采纳之意,魔妖偏见深入人心,此事难阻止,京城即将不平静了。
她失望:“不能吗?”
少女离去,他似乎也有些失神,竟没注意到,另一名红衣少女带着丫鬟站在远处堤岸上。
他没有回答,温和地道:“柳梢儿,你受过伤,身体和魂魄都还很虚弱。”
红衣少女俏脸带笑,用下巴指远去的小船:“那就是当年跟我退婚的病王?”
“我可以走吗?”她两眼一亮。
“是。”
“你想出去?”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做了几件好事,就被吹得跟神似的。”
“谁说的,外面肯定好玩。”
“小姐,你想干什么?”
“当然能,”他回答,“但是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害我嫁不出去,我当然要让他主动求亲,再狠狠地拒绝,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同情地道:“那你多无聊,不能出去玩吗?”
“这……这不好吧,他是病人。”
“当然没有。”他放下手。
“他也没几年活了,早点气死又不亏。”
不等他说话,蓝叱先回答:“这里有的可多了,比如神妓……”话说一半,声音突然消失了。
柳梢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岸上的杨柳树后,绿衫几乎与柳叶融为一体。目送小船远去,她登时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里除了你和蓝叱,没有别人吗?”
这个人,真那么无情!
“不累。”
她已经失去他一次,难道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她受不了那样的痛,她就是固执。
她也在偷偷看他,终于忍不住问:“喂,你总站着不累啊?”
许久,柳梢用袖子擦擦眼睛,还是很没骨气地妥协了,打算追上去。
他站在旁边看,一直弯着唇。
“柳梢儿。”身旁有人唤。
仿佛受到少女的感染,无尽的虚空也不再冷清,变得热闹有趣起来。
看到来人,柳梢立刻紧了紧唇,问:“你来做什么?”
冥境无日无夜,柳梢是个爱闹的性子,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坐下来出神,嘟着嘴不停地自言自语。
青葱柳色映着一道秀颀身影,是黑色的月亮。
“她居然猜对了。”蓝叱道。
他显然知道她魂魄虚弱的缘故,伸手拉起她,渡入灵气:“真是个任性的小孩,令我头疼。”
“看你的样子就不像好人,”柳梢怀疑,“你都是骗我的,想利用我吧?”
“你不用头疼,”柳梢挣开,“我不认得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死活不关你的事。”
他笑起来:“那绝对是很纯洁的拥抱,我是好人。”
“我们回去。”他好脾气地道。
“你真的占过我便宜!”柳梢气得叫。
“我不去。”柳梢转身要走,却发现四周风景依旧,行人全都不见了影子,显然是被设了结界。
“原来你天天都抱着你的朋友。”蓝叱又开口。
柳梢大怒,蓦地回身瞪他:“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我们……”他想了许久,找到个合适的说法,“算是朋友?”
他开口:“你的丈夫。”
她不解:“我怎么在这儿?你是我什么人?”
身体微微一僵,柳梢若无其事:“我才不信,你哄我呢。”
“是我的一个仆人,他叫蓝叱,正在闭关修炼,”他微笑,“好了柳梢儿,这里是冥镜,你先熟悉一下。”
“别再装了,”他笑起来,踱到她面前,微微朝她倾身,“柳梢儿,你早就想起来了对不对?”
“是谁?”少女警惕地张望四周,没有发现人影。
柳梢愣了下,别过脸:“那又怎么?”
“主人,你要不要这么丢脸?”蓝叱的声音传来,“你应该注意一下格调。”
“你难道不觉得,成天出来找别的男人,影响很不好。”
他愣了下,温和地道:“那我可以换个名字,叫太阳,或者星星?”
“他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记得很多事了,”她皱着柳叶眉,摸着额头走来走去,突然哼了声,“不过,我讨厌月亮!”
“他的魂魄是由一缕残魂修补而成,转过几世,与那人早就没有多少关系了,你不应该再找他。”
他很无辜:“等你记起来,就知道我真的没有。”
“我不!”她立刻拒绝,“他还记得保护我,我要救……”
她自然是踩不痛他的。
话还没说完呢,四周空间突然扭曲变化,消失,化作一片虚空,两人又回到了冥境里。
“啊,你这个混蛋想占我便宜!”她立刻忘记承诺,踩他那漂亮的轻靴。
“干什么……”柳梢停止发脾气,惊愕地望着前方。
“我叫月,月亮的月。”
面前悬空浮着一座巨大的白色宫殿!
她狐疑:“当然。”
殿前铺着石阶,石阶与宫殿皆由白石砌成,光滑如玉,殿顶正面雕刻着一弯月亮,散发着朦胧的银光,极其壮观,梦幻一般。
“这个……”他停了下,“我告诉你,你不能生气。”
“冥境里还有房子?”柳梢顾不得生气了,睁大眼睛。
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他拉起她:“这里有的东西多了啊,我带你进去看。”
他微笑:“哪有,这名字多好听啊。”
“不去!”柳梢到底没忘记赌气,甩开他的手,又忍不住悄悄看了宫殿一眼,转身要走。
她嫌弃:“难听。”
“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他在背后说。
“柳梢儿,月上柳梢,那个柳梢儿。”
柳梢脚步一顿,眼泪就要流下来。
“你叫我什么?”
不能回来?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这样,柳梢儿,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人正勾着唇,等待她自己乖乖地回到他身边。可恶的月亮,敢这么威胁她,是笃定她会认输。
苏醒的少女仿佛拥有了无穷的活力,她看了他半晌,低哼,杏眼四下张望,观察着这个奇怪的空间,小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生动不已,与千年前并无两样。
一切恍如昨日,他还是可以这么轻易地抛弃她。原来千年岁月并没有改变什么,如今他连最后的内疚也消失了,他依然不是她的月亮。
他瞧瞧凶巴巴的少女,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还是没有意识的她更可爱一点。”
手指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柳梢想要昂首离开,心里却说,不要。
“现在的她很可爱。”
“回来,柳梢儿。”他又在柔声唤。
“没错。”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决定朝前走。
“意识刚融合,记忆还没有被唤醒,她并不认识你。”
十步,十步,我真的离开,真的离开了。
他又咳嗽了声:“大概是。”
一步,两步……
“成功了?”蓝叱问。
追逐了一生的人,离她越来越远。视线模糊不清,她努力地想要迈出最后一步,可是怎么也抬不动脚,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掏空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少女飞快地从他怀里离开,怒视他,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之色,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疑惑。
“你的魂魄还很虚弱,”一双手从后面伸来,将她带回,“别离我这么远了。”
他被这叫声震得后退两步,随即握拳放到唇边,咳嗽:“哎,你……”
她猛地转身,紧紧地抱住他:“你想让我走,你真的让我走……”
“喂,你干什么!”少女狠狠地踩他一脚,将他推开。
他抬起那小脸,发现她满脸泪痕,不由得愣了下,随即笑着叹气:“真是个讨厌的小孩……好吧,你偶尔可以去看看他,但是要记得回来,因为我有一点喜欢这个小孩。”
“大概吧,这样也好。”他握住那小手,将她拉入怀里。
“只有一点?”她失望。
少女果然像往常一样抬头,配合地递出手。
“多一点,”他伸一根手指,压在她的红唇上,“好了,我们可以不用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独自站了许久,终于慢步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俯身,轻声唤她:“柳梢儿。”
“他不好意思。”一个声音冷不防插进来。
蓝叱没有回应。
“你真是无处不在,蓝叱。”
他又沉默了下:“以前的她更可爱。”
景物变幻,两人已经站在大殿之内了,入目一片洁白,柳梢发现再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半晌,蓝叱的声音又传来:“失败也无妨,她现在也很可爱,不会任性,不会发脾气骂人。”
她继续缠:“你只有一点喜欢?”
他沉默片刻:“大概是。”
“这个困难的问题,我不好意思回答啊。”
“失败了?”蓝叱的声音。
“你脸那么厚,我不信!”
他走近几步,又停住。斗篷下摆止不住地晃动,半掩银纹靴。
“你要怎样才信?”他让步。
少女依旧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目光呆滞。
“你亲亲我。”柳梢仰脸,红唇带着润润的光泽,像是鲜嫩的花瓣。
“嗯?”他立即抬头。
他抚摸着她的脸,微微抬了下巴:“坏小孩,这样我真的不好意思。”
没有意料中的动静。
“你就是骗我!”她眼圈又湿了。
等到意识与魂魄完全融为一体,他又持续半个时辰,确定不可能再出问题了才收手。力量催用过度,他低头轻声咳嗽。
“好吧,你说的。”他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点了下。
蓝紫色的光芒亮起,将少女裹住,创造万物的神力正滋润着修补好的、虚弱的魂魄,一缕微弱的意识随之印入眉心,缓缓地与魂魄融合。
她望着他发呆,根本没反应过来。
黑色的斗篷轻轻一晃,他终于抬起手。
他再次俯下脸。
久久的沉寂过去。
殿内顿时沉寂了,须臾,响起轻微的衣裳摩擦声,与交替的、略显乱的呼吸声。
“能,主人。”
“哎……”她突然抓住他另一只手,轻喘着嚷道,“你的手放哪里!”
他沉默半晌,叹气:“你能不能闭嘴?”
“我只是对我的妻子做一些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然不会,她本来是要灰飞烟灭的,你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谁是你妻子!”
“你以为我怕?”
“正在引诱我的人。”
“最重要的是,不会恨你。”
“我才没有,是你自己乱想,下流。”
“也许这样最好,”他微微弯了唇,“你难道不觉得,现在的她很可爱?不会任性,也不会乱发脾气骂人。”
“那……你的手又放在哪里?”他也抓住她的小手,“真是太下流了。”
“历经千年,她的意识已经损耗不少,再不归位,失败的可能性更大。”
她涨红脸,慌乱地眨眼睛,嘴里却恶劣地道:“一千年,你不会老了,不行了吧?”
“她的身体很脆弱,这种状态不合适。”
“嗯?”他捏住她的脸,指间的紫水晶戒指莫名地消失,斗篷帽自行滑落在身后,露出银白色的长发和年轻俊美的脸,脸上有一双水晶般迷人的暗紫色眼睛。
“你打算考虑多久?”远处传来蓝叱的声音。
她不由得怔了下。
幻境之外,有人站在虚空中看她,苍白漂亮的手伸在黑斗篷外面,手心一点意识闪烁。
漂亮的手指挑开她胸前的前襟,他勾着半边嘴角,凑近她:“我老吗?”
长腿交叉叠放,半截白嫩的小腿露在绿衫子外面,分外的醒目。小脸美得无半点掩饰,一双杏眼格外漂亮,却空洞无神。她就像是一座漂亮的雕塑,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等谁。
她一点也不怕,挑衅:“我怎么知道?”
深处,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烁,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星星的幻象中间,绿色衣裳自然而然地飘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悬在虚空。
“你想看看?”
空空的冥境,无天,无地,入目只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