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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算不算一场较量

这已经是炎凉这周以来的第三次,在外通宵后回到家里时已近傍晚。蒋彧南似乎并不在家,但家中佣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衣装华丽、醉醺醺地上楼去,令炎凉完全相信她又一次夜不归宿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他耳朵里。

蒋先生对此的态度也被人津津乐道,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夫妻关系真的已经走到尽头,竟对自己太太的放纵行径毫无管束,几乎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这个男人对她包容的底线在哪里?她现在就要划破他的底线。

时隔两年,炎凉又一次成为上流圈子的谈资,夜不归宿,被小报拍到与陌生男人把酒言欢——有人揣测这蒋太太突然的反常,是为了报复蒋彧南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花边新闻。

炎凉卸了妆之后进浴室冲凉,酒气与艳丽随着流水旋进下水道,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脑子和疲惫的躯壳。

谁也没料到,蒋彧南的一场小病会令原本陷入旷日之久的冷战中的夫妻关系产生质的改变——并非往好的方向改变,相反,变得越来越糟。

她仰着头,任冷水倾洒,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你以为我坚持不跟他离婚是为了什么?”炎凉已经有些生气了,语气却只是更沉更冷了而已,“我不是你,别把你感情用事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炎凉一惊,豁然偏过头去。只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后一直晃悠悠地停不下来,此刻炎凉心下已是一片了然,湿漉漉的目光继而投向门外,果然看见蒋彧南直立在那儿。

如今他能做的只剩下提醒:“如果我们和梁瑞强合作成功,你和蒋彧南那就是一辈子的势不两立。你得考虑清楚。”

硬挺的身影,愠怒的脸。

周程细细地观察她,想要剥除这个女人目光中的凌厉,去透析她真正的想法,但最终不得不放弃,他已全然猜不透她。

炎凉做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收回目光,仰起下巴闭上眼,将头发全部向后撸,他连鞋都没换,炎凉听着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靠近,迅疾中透露着些什么——炎凉静候着。

“你觉得呢?”炎凉扯了扯嘴角,像是微笑,可目光中的凌厉等于已经回答了周程的问题。

干湿分离间的玻璃门被拉开,她连浴巾都来不及从毛巾架上扯下,就被蒋彧南拽了出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还是嘴硬而已?”

“你发什么疯??”她明知故问。

“那是当然,他如果现在就死了,我整个计划都要泡汤。不仅徐氏夺不回来,江世军更不会放过我。”

他沉默不语。

她语调微冷,周程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追问下去,他重新目视前方路况,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带点不明意味地提点她:“看得出来你还是很紧张他。”

炎凉浑身赤裸,头发还是湿的,走了一路就滴了一路的水,炎凉脚步跌跌撞撞地被拽进衣帽间,蒋彧南劈手一甩,炎凉整个人跌坐在沙发凳上。暗红色的沙发凳上滴了水,红得发黑,她对面的那双目光,却是墨黑中压着暴怒的红。炎凉胡乱地扯下衣柜中的一件衬衣挡在胸前,仰起头,对着面前这个表情阴冷的男人怒目而视。

“发烧而已,小病死不了。”

蒋彧南什么也没说,动作不耐地在柜中翻找,衣架被他拨弄地乒乓直响,很快蒋彧南就将一身内衣外衣一齐丢到沙发凳上:“换上。”

“听说前几天蒋彧南病了?”

“去哪儿?”

和梁瑞强的第一次会面算不上很有成效,但起码还算愉快,梁瑞强一向不亲自打理投资项目,但只要他对她提出的构想感兴趣,她还是成功在望的,梁瑞强的秘书送炎凉和周程离开,离去的车上,周程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当他第三次透过后视镜瞄向炎凉时,炎凉偏过头去直接目视:“你想说什么?”

蒋彧南咬牙,话自齿缝间磨出:“换上!”

炎凉请来的是徐家曾经的私人医生,徐晋夫在世时的病情一直是由该医生负责,至今他与徐家各方人士的关系都还不错,炎凉也就不意外蒋彧南生病的消息这么快就会传到周程那里了。

今天,这个时间点,这件被他丢在她手边的裸色礼服……炎凉知道这些组合起来意味着什么,故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极不情愿起身。

笑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对于她的不配合,蒋彧南神情越发阴沉,刚开始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欺身过来,俯低了身体捏起她的脸,整个手的虎口掐在她下颚处——

炎凉调头走出客房,回房间拿自己的手机,调出私人医生的电话,请医生立即过来一趟。再回到客房时,蒋彧南早已重新阖上了眼,佣人已将他搀上了床,炎凉看着那张比墙壁还惨白的脸,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她笑?

炎凉终于等到了她期待已久的一句话:“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协议。你乖乖听话,而我压下周程的犯罪证据,不拆卖徐氏旗下的品牌。”

这无异于将整个折磨他的过程拉成一个世纪那么长……

蒋彧南说完,劈手松开她,炎凉被他的力道带得不得不侧过脸去。她没有再接腔,似乎已沉默的就范,蒋彧南转身离开衣帽间,炎凉听见他在外头吩咐佣人:“拿浴巾和吹风机过来。”

这样迅速的逃离,落在这个昏沉的男人眼中,却仿佛被按下了慢进键,蒋彧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退后,直到最后彻底地调头离去。

蒋彧南还记得她的尺码,为她挑的这件裸色礼服极其合身,膝上半寸的长度,无半分的裸露,但将身体紧紧包裹,衬得整个人曲线盈盈。

炎凉本能地抽回搀着他的手,站起来退后一步。

两个人分别坐在汽车后座的两端,蒋彧南闭着眼,炎凉则是看着窗外,又是一个雨天,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路边行人撑着伞匆匆而过,没有人告诉她这车正开往何方,但当车最终停在明庭酒店一号店的旋转门外时,炎凉一点也不意外——

他的动作那样温柔,仿佛稍一用力这个梦境就会破碎,再也拼凑不回;他的笑容包含了太多,不可言说;他的目光过于沉重,只是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就已令炎凉不堪重负,下意识的想要远离。

明庭明庭集团的公子在今天,在此,举办订婚宴。

两两相视间,目光虚弱的蒋彧南瞳仁微微一闪,他仿佛沉湎进了某段回忆之中,就这样看着她,悠悠的抬起手来抚着她的脸颊,微微一笑。

男方家境显赫,女方又是高官之女,她们订婚的消息炎凉早有耳闻,路明庭更是豪置千金,要为未来儿媳创立基金,消息早已传遍街头巷尾,炎凉想不知道都难。

炎凉条件反射地偏头看去,那一瞬间仿佛跌进了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难测的无底洞。

门童小跑上前为炎凉拉开车门,蒋彧南下车随后也绕到她面前,朝她的方向微微弯起胳膊,炎凉看着他这番示意动作,并不打算配合,率先朝大门走去,可转眼就被他扯了回来。蒋彧南抓起她的手就搭在自己臂弯中,她要抽手,但被他强势地按住,彼此就这样暗中较量着踏入明庭酒店,外人看来,却是一双璧人相携着走进。

佣人率先察觉,立即欣喜地提醒炎凉:“太太,先生他醒了!”

区区一场订婚宴,就已是过百桌的规模,路征在自家酒店设宴,炎凉一路行去,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服务生,仿佛脸上就写着“东主有喜”四字。

经过这样一番颠簸,蒋彧南的睫毛微微一颤,又一颤,幽然间就这样皱着眉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进了电梯,只剩下彼此,蒋彧南不再施力压制,电梯门合上的那个瞬间炎凉就嚯地抽手,抱着双臂退到角落,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佣人连连点头,依言绕到蒋彧南的另一侧,两个女人试着搀扶起他,可他的身体沉重如铁,炎凉又病得失了力气,以至于还没成功起他,自己就跌坐了回去。

蒋彧南笔挺的站在那儿,目视前方并为回头看她,声音都是倨傲的:“老情人结婚,你的滋味如何?”

佣人听见她如此紧绷的声线,当即也冲了过来,炎凉指挥着:“架住他那边的胳膊,帮我扶他起来。”

炎凉想都没想冲口而出:“痛不欲生。”

触手处是他滚烫的额头,即使炎凉这样锐呼他的名字,也换不来这个没了知觉的男人的半点反应。

从炎凉的角度看,她话音一落蒋彧南的背脊便是一紧。此情此状看得炎凉当即幽幽一笑,电梯门也在这时“叮”地一声抵达。

炎凉脑子一嗡,反应过来时已经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扳过他的肩:“蒋彧南!”

她这时倒十分配合,亲昵地上前挽住蒋彧南的臂弯,妖娆地走出电梯。

她的正对面,蒋彧南倒在地上。

在宾客簿上签字后,服务生引领他们进场。

佣人很快取来备用钥匙,替炎凉把门打开,炎凉刚走进客房就定住了……

蒋彧南站在门边微一扫视,场内有哪些重要人士就已一目了然。

门内依旧空无一声。炎凉想了想,只得对佣人说:“去把备用钥匙拿来。”

见到正与亲家笑谈的路明庭,蒋彧南附耳过来对炎凉说:“去打个招呼。”

炎凉闻言当即调头朝客房走去,门反锁,敲门没人应,她只得差使佣人在门外唤:“先生,李秘书来电找您。”

炎凉闻言不由看向不远处那个身型硬朗的长者,体态、着装无不是老派资本家的派头。原来这就是路征的父亲?也是协助江世军毁掉徐氏的人之一……

“好像是在客房。”

蒋彧南一路朝那一隅走去,途中不少宾客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蒋彧南也一一颔首以做回应。然而待蒋彧南与他们错身而过,所谓的朋友们又无一不与同伴窃窃私语,最大的疑问莫过于:“那个蒋太太……她不是路大少的前女友么?”

佣人一脸诧异,这家的男女主人一年都说不上三句话,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旷日持久的冷战,这位女主人竟破天荒地关心起自己丈夫的行踪来,怎能叫人不惊讶?

“打扮得这么光彩夺目来这儿,真不知道她存了什么心。”

李秘书欲言又止,炎凉也没打算从他口中套话,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向楼下张望了一轮也不见蒋彧南的身影,她刚要下楼,正碰上佣人迎面走上楼来,炎凉叫住她:“有没有看见先生?”

这些年的起起伏伏早令炎凉练就瞬间就能将一切流言蜚语抛诸脑后的本事,纤然地随蒋彧南来到路明庭身旁。

“这……”

路明庭见到蒋彧南,十分亲和地微笑:“彧南来了?”

“找他什么事?”

“路先生。”

手机那端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李秘书很快就消化了惊讶,语气一贯的恭敬:“蒋太太,我联系不上蒋总,你们在一块?能让他接个电话么?”

“怎么气色看起来这么不好?”

李秘书?此人和他主子一样道貌岸然,炎凉语气里装不出半点热情:“是我。”

“生了场小病而已,没大碍。”蒋彧南转而向路明庭介绍起炎凉来,“这是我太太。”

手机也是湿的,但还能使用,炎凉刚接听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已语气急切地抢话道:“蒋总你总算接了……”

“蒋太太?”路明庭当即看向炎凉,微笑之中有一丝冷意深藏,“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盛夏时节又是雨季,卧室潮湿而闷热,不知谁把空调关了,炎凉早已满头大汗,出汗虽热但也令身体舒畅许多,脑子也没那么晕了,对方孜孜不倦地拨打,震动声停了又起,炎凉循着震动声下了床来到浴室门外,收纳篮中放着湿透的衬衫和西裤,她从中翻出手机。

会场另一隅,正与朋友交耳低语的路征经小跑上前的助理提醒,神情一紧的同时猛地抬头望向自己父亲那边。

原来她耳边持续不断响着的嗡声并非因为她的耳鸣,而是她手机震动的声音。

时间忽然静止……

窗外,大雨终于收了强猛的攻势,淅淅沥沥的织成漫无边际的雨帘。

冥冥之中似有警醒,炎凉带点迟疑地抬头,她在这端,那人在那端,彼此相隔一整个会场,却一眼寻到对方。

耳朵的阵阵轰鸣声将她从梦境带回现实,口腔、鼻腔里却仍像堵着些什么,炎凉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努力将梦中那张脸驱逐出脑海。

沉默一时。

炎凉被吓得醒过来。

悠扬的会场音乐循环往复着,恍如当年初见,路征朝她微微颔首一笑。此去经年,此时此刻炎凉唯一能做的,只有狼狈地低下头去。

绵延的睡意将炎凉重新带回大水之中、密闭的车厢里,她胡乱的扳着把手,车门却始终纹丝不动。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死亡的恐惧死死卡住喉咙,绝望之下她最后一次伸手,车门却在那一刻奇迹般地被她拉开了,欣喜万分地游出车厢,眼看就要冲出水面重获空气,突然有股力道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将她重新往水中拉,她惊恐地低头看,那个死死拉住她要与她同归于尽的人,顶着张蒋彧南的脸……

这个男人给过她自小就无比渴望的爱,可惜命中注定只能是过客。

窒息。

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借爱之名令她遍体鳞伤的男人,是她自己的选择,终其一切都要后果自负。

梦魇。

蒋彧南和路明庭相谈甚欢,炎凉微笑的打断他们:"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直到关门声响起,炎凉睁开眼睛,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已黑成一片无底洞,直到最后昏昏睡去,炎凉脑中仍是烦绪千千。梁瑞强……她该不该把赌注全部押上?

片刻后的,炎凉独自一人坐在吸烟区中吞云吐雾。烟不知不觉间已燃了半支,低着头的她听见开门声。

伸手,似要将她露在薄被外的胳膊收进被中,却在即将碰触她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了动作,改而蹲下,捡起地毯上那两粒方才被人在无意中踩碎的白色药片……

有脚步声靠近,继而停在了她身旁的凳前。

她这么想着,就这样闭着眼等待,等着他的质问,或他离去的脚步声。然而蒋彧南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站在床边,既不离开也不吭声,只是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个蜷着睡去的纤瘦身影。

那人沉默地落座,炎凉依旧不打算抬头,直到耳边响起:“能不能借个火?”

炎凉翻个身背对他侧卧着,就算他问她缘何脸色这么差,她也已打定主意缄口不语。只要她与他毫无交流,就不会露出破绽,以免他察觉出不对劲。

她夹烟的手指一时之间狠狠僵住。

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存在感却那么分明,以至于逼得炎凉一咬牙,直接就掀开薄被就窝了进去,闭上眼不闻不问。

他又说:“好久不见。”

以她现在的状态,基本上沾着床就能倒头就睡,可就在炎凉走到床边的那一刻,脚下似乎踩到了些什么,她正要低头看看,却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在靠近,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阴影自她身后投射到她面前的床铺上,将她原本的背影笼罩于无形。

炎凉隔了片刻才抬头看向路征:“好久不见。”

炎凉只觉头晕目眩,因背光的缘故,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但他双眸中闪着的暗光令她本能的想要回避。炎凉强撑起精神,勉强站直来朝里间走去。

强装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看着这样的她,路征也笑了起来:“衣服很漂亮。”

浴室里的光自蒋彧南身后投射而来,脸上丝毫不见血色的两人,各自站在昏暗与明亮的两端。

“我丈夫帮我选的。”

水气氤氲之中的蒋彧南看见她便是一愣。

路征笑容僵住半秒。

浴室里透出的热度,和这个明明洗了热水澡、却诡异的一脸惨白的男人。

这才是炎凉乐意看到的,这个男人她不配拥有,又何必霸占他的恋恋不忘?这些都该属于他未来的妻子。

蒋彧南?

路征从内兜中摸出火机,兀自点烟。炎凉见状不由笑:“你不是有火机么,怎么还要借火?”

浴室内的灯光向炎凉投影过来,她缓缓看清了光圈中晕着的那个身影……

她只想让这场对话显得更自然些,但似乎只起了反效果——

她循光看去,原来是浴室的门被打开了。

“要不然怎么有勇气进来找你?”

她因耳鸣没听见屋里的动静,眼皮却感受到侧边突然透过一抹亮光。

他轻描淡写地说,可明明是这么淡然的语气,却戳中了炎凉心中某一丝记忆,令炎凉忍不住抬头看他。

可刚走进门里,炎凉就已没了力气,只好手扶着额头靠在墙上歇一歇。

他的目光如沉静的湖水,却有将人卷进的力量。

她径直上楼,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扶着楼梯把手缓慢挪了一路,终于把自己颤巍巍地送回了卧室。

烟头即将燃尽,热度灼痛炎凉的手指,逼得炎凉抽回神来,她下意识地松开。

周程将她送到家门外,就此告别,炎凉一人开门进屋,已经是傍晚,雨未停,天幕已黑。

烟蒂落在地上,火星最后一闪,终熄灭于无声。

她还要逞强,握住方向盘就打算挪到驾驶座上,可就是这么一挪,她顿时眼前一黑,不得不趴低。这是身体对她的任性的惩罚。周程半个身子探进车厢,将炎凉搀出来,她终于认命。

炎凉仓促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

“你不带我去见梁瑞强,那我自己去。”

路征并未挽留。知道挽留不了更知道没有资格。只能默默看着,目送。

周程说完,不等炎凉开口,已撑伞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我送你到主楼。”

炎凉忽略掉她身后的视线,猛地拉开门快步走出。

她的耳中还有些事故造成的轰鸣,周程的声音像是覆着一层膜,听起来恍若从远山传来,那样辗转柔肠却又不容反驳:“听我的,好好休息。梁瑞强那边我已经约了别的时间,你现在冒然过去,只会让梁瑞强觉得我们两个在事件处理上出现了分歧,得不偿失。”

还未走出拐角,炎凉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哪是梁瑞强下榻的酒店?分明是徐宅。

蒋彧南斜倚在不远处的墙边。

感觉到车子终于停了,炎凉吃力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周边景色甚是熟悉。

她定了定脚步,同样也定了定神,这才收起凌乱的脚步,冷冷的与蒋彧南擦身而过。

越想越头疼。

炎凉深知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手腕被他攥住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只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你最初的爱给了周程,最后的爱给了路征。我呢?我得到了什么?”

周程驾车急驶,雨刷持续不断的工作。炎凉系好安全带后一直沉默地闭着眼,头晕目眩地坐在那儿,脑袋被各种问题塞满:谁在暗处助了她一臂之力?见了梁瑞强之后她能说些什么?怎样促使蒋彧南破坏协议?除了两年前婚礼当夜,炎凉再没见过他生气,激怒他何其难?怎样诱使江世军踏进陷阱?

蒋彧南许久不曾见她像方才那样无措……为了另一个男人。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的发动车子。

即便早已心中有数,有时也强迫自己乐见其成,可是……

周程不由担忧地看向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炎凉,她脸上不见半分血色,一副下一秒就将倒下的样子。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力,这是炎凉似曾相识的伪装,免不了要失笑,抬眸看看蒋彧南,抬手轻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你得到了我所有的恨。”

她坐进周程的车里,挡风玻璃外,大雨丝毫不见止歇,自天际倾洒而下,模糊了视线。

炎凉伸手要拨开他的钳制,反被他连另一只手腕也攥住。

即刻出院。

他稍一用力炎凉就趔趄着跌撞在墙边,“既然这么恨我,恨不得我这就去死,我生场小病而已你至于那么紧张?”

这样伶牙俐齿的炎凉仿佛只存于他的记忆之中,这两年间的她似乎收起了所有的刺,以至于一时之间周程真有些无法招架,炎凉趁此机会径直朝病房门走去,周程无奈之下只得沉默地跟上。

炎凉嗤之以鼻:“蒋先生,怎么你也学会自作多情了?”

很快炎凉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一身小黑裙衬得皮肤惨白似纸薄,周程刚要开口,她已先发制人:“医生都已经允许我出院了,我是该听医生的还是听你的?”

他眸光一紧。

炎凉却已经二话不说关上了洗手间的门,任周程如何敲门她都不回应半句。

炎凉笑:“你还真是奇怪,你不是巴不得我恨死你么?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快死的人似的,开始渴望别人的原谅了?”

她虽沉默但表情已出卖了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周程连连摇头:“你疯了?你现在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不在医院好好呆着,难道真打算去见梁瑞强?”

蒋彧南像是突然彻底了参透这个事实,沉寂了好半晌才忽的失笑,“是啊,是我糊涂了……”

周程见势不对:“你该不会……”

他俯底双眸,望进她的眼睛里,炎凉皱着眉头差点也要扭头看过去,蒋彧南却突然回过身来,牢牢捧起她的脸,衔去她的唇。

在炎凉的坚持下,医生最终同意放行,待周程回到病房,还没摸清头绪,炎凉从他手中接过装衣服鞋子的纸袋,下床后直接走进洗手间。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这个对她来说早已陌生的气息……

话没说完就被炎凉打断:“我能不能现在就出院?”

炎凉来不及收紧牙关,他的唇齿已长驱直入。

周程这才点头离去,医生接替而上走到病床边:“请先躺下,我要开始测……”

一时之间炎凉的全部神经都在感受他强加的辗转厮磨。他两年不曾碰她,如今的侵略猛如洪水野兽,舌尖被吮得火辣地疼,炎凉全部的抵抗都被他一一瓦解,就连呼吸都被掠夺。

炎凉正欲接腔,医生恰在此时来到病房,要替炎凉检查身体指征。周程只得暂时回避,见他要走,炎凉叫住他,“帮我去附近商场买套衣服。”想了想又补充道,“过两天出院的时候穿。”

直到他满意,愿意松开她,炎凉才最终挣脱开,怒不可遏地扬起巴掌,却被他轻易地架住。

周程当即脸色一凝,拒绝道:“你现在给我好好在医院呆着,哪儿也别去。”

炎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攫取空气,唇色嫣嫣,隐隐有些红肿,蒋彧南却只是架着她的手腕,平静地看着这样的她。

炎凉郑重地点头。

路过的服务生频频朝这边张望,炎凉猛一咬牙,抽回手调头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蒋彧南双手插进裤袋,回头看去----

周程兀自领会着她目光中的深意,不可思议的反问:“你是说,现在?”

方才站在吸烟区门外的路征,此刻已经没了踪影。

阴险的欲望悄然燃烧,炎凉已经蠢蠢欲动,看向周程的目光中有着与惨白面色毫不相符的熠熠生辉:“我想亲自去见见梁瑞强。”

路征缓步走向休息间。准新娘还在里头梳化,路征正要叩门,脑中忽然闪现一幕:缠吻中的男女,百般不愿的她……

她如今仍是负债人,只能借力使力,要打击江世军,最阴的方法莫过于以梁瑞强的名义令江世军上勾,两年前的收购战毁了徐氏的同时也使得丽铂元气大伤,若不是她和蒋彧南有协议在先,江世军早已打算将徐氏的产品链拆分后转卖,如今她该如何说服梁瑞强不仅要出资,而且还要允许她借他的名义办事?又该如何诱导江世军把徐氏转卖给梁?

这一幕,硬生生逼他收回了手。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缓,痛觉神经在那一刻重新统领身体,手、肘、膝……为了砸破车窗她已遍体鳞伤,如今每一处都在发疼,炎凉静静地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脑中却无法平静,既然已经有了合作可能,接下来她则需要部署更多,后续的每一步,都决定着她的成败。

还未转身离开,就有人急吼吼地来寻他:“路少,董事长在找您。”

“我刚赶到医院就接到了梁瑞强秘书的电话,梁总估计是感受到了我们的诚意,终于松口说他本人不排斥合作。”

路征似有不愿,想了想说:“就说没找到我。”

这么好的消息炎凉全然不敢置信,都能教人从如此沙哑的嗓音里听出满腔的忐忑:“那梁瑞强他……”

说着这就离开,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休息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支走了护士之后周程才开始巨细靡遗地梳理事件原委:“我接到你电话之后立马就赶了过去,根本顾不上挽留已经打算送客的梁瑞强,可我还没赶到就接到了电话,对方说你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并没有大碍,你也已经差遣他把文件送到了梁瑞强手里。”

路明庭拄着手杖从休息间里出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炎凉一副茫无头绪的模样,周程看看仍杵在一旁的护士,想了想说:“护士小姐,能不能请医生过来一下?”

路征叹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转回头来:“爸。”

她声音哑得不像话,周程这时才半听半猜的明白过来,可他似乎更一头雾水了,赶紧示意她打住:“你不是已经让人把文件送到酒店了么?”

“子楠今天特别漂亮,你不进去看看?”

何止是沮丧,简直是丢了一半性命那般无力回天。等了两年的机会就这样被她亲手毁了。可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该如何挽回?炎凉哑着喉咙对周程说:“重建文件档至少需要一天时间,梁瑞强要在国内呆几天?趁他回纽约之前,无论如何要请他再见我们一面。”

“哦?是吗?”路征扬了扬眉,却丝毫没有进休息间一探究竟的意思。

难怪护士知道她姓氏,原来是周程救了她、送她入院,可炎凉全然顾不上感受这番劫后余生:“文件丢了。”

路明庭看自己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眉目一凛:“我替你邀请他们来,就是为了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这个女人面色没有一点血色,周程下意识地伸手似想要抚摸她脸颊,中途又蓦地收手:“你没事吧?”

路征一愣。

他的目光慌乱的在病房中扫视了一轮,看见炎凉坐在床沿,他明显松了口气,脚步却不见半分迟缓,三步两步就已疾走至炎凉跟前。

路明庭失望得直摇头:“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我看那炎凉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算在你眼里她再特别,那也是别人的妻子,有什么值得你心心念念到现在的?”

周程急迫的身影闪进炎凉的视线。

连他都看出自己的心心念念了?自己的伪装和这两年来持续不断的自我暗示是有多失败……

然而就在她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听得炎凉耳边嗡声阵阵,短暂的眩晕感攫住她的手脚,令她的指尖不得不悬停在屏幕上,就在此刻房门被人豁然推开。

路征惨淡一笑。

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机,炎凉当即拨周程的号码。

路明庭一愣,沉默稍许,语气不得不和缓下来:“儿子,你从小到大都明确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要怎么去达成你自己的目标,你应该明白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别为了一个女人失了几十年练就的理智。”

炎凉终于妥协,闭一闭眼,待这阵眩晕过去才睁眼寻求护士帮助:“能不能……电话借我用用?”

父亲的话句句在理,路征终是无奈地一耸肩:“或许我只是想尝尝为什么人彻底失控一次的滋味,又或许……”

见她还是不死心,护士又劝道:“这次雨灾挺严重的,不久前新闻都播了有人遇到了跟你这次一样的情况,那人可没你这么幸运,淹死在了自己的车里。你刚捡回一条命,有什么事情会比休息更重要?”

又或许,只是想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而非那些强加于他的责任与喜好,奋不顾身一次……

转眼间炎凉就下了地,可还没挪半步,已失力地跌坐回床沿。

路明庭的秘书正从另一边寻来,看看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的自家公子,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打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提醒路明庭:“董事长,李部长到了。”

这护士十分聪明,当即领会了说:“我听说你的车还没从水里拖上来,就算你有什么东西落在车上,现在也找不回来啊!”

路明庭点点头,对路征说:“我去招呼客人,你进去看看子楠。”语毕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目光示意秘书把休息间的门打开,目送着路征走进休息间,路明庭随后才离开。

喉咙像被堵着,炎凉提上一口气想说话,声音却卡在那儿,只能一个劲儿咳嗽。

偌大的休息间,化妆师在收拾妆品,准新娘的密友们围在梳妆台前嬉闹着,其中一人偶一抬头,当即笑吟吟地提醒坐在化妆凳上的年轻女人:“庄子楠,你男人来了!”

“你还穿着病号服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望向门边,化妆师微一鞠躬:“路先生。”

那是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如今却不翼而飞,炎凉想也没想就从病床上坐起,见她要下床,护士赶紧冲回来扶她一把,炎凉根本没力气凭一己之力站起,头晕目眩之下只能反抓着护士的胳膊勉强稳住身体。

路征朝他笑笑,随后径直走向梳妆台。

炎凉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继而是狂奔的颠簸感,她完全没力气睁开眼睛,甚至听不清那人焦急地说着些什么,可她分明记得自己的手始终紧攥那些资料,没有丝毫松懈……

这个被唤做庄子楠的年轻女人即便在此刻朝他微笑,神色也带着点冷冽。某种角度看,像极了一个人。

她迷糊的声音贴着彼此的唇溢出,对方的唇一僵。

他终于可以将这种可笑的自欺欺人抛诸脑后了……

“周……程……”

“我能不能和她单独谈谈?”

还是……

听路征这么说,所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再目光询问下庄子楠,这之后才鱼贯离开。留这对恋人单独相处。

是应援的警察?

应该算恋人吧?每周六看电影,周末陪她去敬老院或孤儿院做义工,每周共进晚餐两次,若有事耽搁,会电话通知彼此……交往的这一年里,两人的独处时间总是井井有条到没有半丝人情味。

适度的力道有节奏的按压她的胸腔,冰冷的唇贴上她的,新鲜的空气阵阵渡进她的口腔。

他欣赏她想要从商的野心,而她,渴望拥有明庭这个绝佳的平台发展自己的事业。这种政商联姻,本就意味着各取所需。

持续不断的大雨打在她的脸上,新鲜的甘霖将炎凉原本已昏厥的神志换回一丝。她……上岸了?

沉默半晌,路征突然说:“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我收藏了那么多双高跟鞋。”

那人拥有坚毅的掌心,将她拉出破碎的车窗,那力量连死神都无法撼动……

“怎么突然说这个?”

有人猛地攥住她的手。

路征笑笑,“那些都是纽约一个独立设计师的作品。每一双鞋上都刻有设计师的花体签名Elaine,其实她的中文名是,炎凉。”

“砰!”伴随最后这一记重击,在她之前的百般努力下仍丝毫无法撼动的车窗,在水中应声炸裂。

庄子楠的脸色微怔。

还是……

庄子楠记得这个女人的名字,炎凉……这个从来独善其身的男人的唯一有过的绯闻对象。

是死神来取她性命?

“纽约……”多么遥远的回忆,他却连最微小的细节都铭记在心了似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那时被家人送出国研读金融,却不务正业,改学了设计。你应该也知道我母亲这些年一直定居纽约。”

是敲击车窗的声音?炎凉望向窗外,大水弥漫之中,她仿佛看到一张脸,一张平静的沉着的脸。

庄子楠点点头,可表情已不怎么好看了。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炎凉险些停滞的心脏上,越来越猛烈,终于重新令心脏起搏,炎凉几乎是回魂一般,猛地咳嗽一声。

“由于这个缘故我经常两边飞。那时她应该是改学设计的一年吧,和朋友合开的店铺濒临倒闭。我发现她,因为当时她正与店铺外和房东谈条件,以免被赶出去。一边用英语求,一边用中文偷偷骂,很有趣。可惜当时我没能停下来好好欣赏,回国后才偶然想起,抱着一试的心态请我母亲的佣人替我去那儿买一双鞋。那双鞋,我送给了我母亲。”

紧接着又是一声,“砰!砰!砰!”

到底是个怎样的回忆,竟令他嘴角含笑?

“砰”的一声。

庄子楠微微垂下了目光,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正视这个男人前所未有的……沉湎的、和煦的样子。

死亡离她那么近,她几乎要看清它的模样了,直到……

“可惜那双鞋我母亲一次都没穿过。可想而知她当年的水平并不高。”

犹记得大水漫进车厢,她报警之后打电话给周程,让他赶紧来接应。漫长的等待中,车厢内水位越来越高,车窗无法降下,她用拳头砸,用肘击,用高跟鞋敲……鞋跟敲断了,手脚处处是伤,那扇车窗却始终纹丝不动,文件四散漂在水面上,她赶紧将它们归到一处死死攥着。窒息的恐惧维持了多久?逃出生天的此刻再去回想,那感觉依旧如此鲜活,大水即将漫到车顶,她站在驾驶座上拼命汲取那最后一点点的空气,直到水漫过她的下巴,夺走她的呼吸……

“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庄子楠的声音如喟叹一般。

“就是我攥在手里的那些……”

路征笑笑:“自此之后的每一个月我都会请我母亲的佣人替我去那儿。每一双鞋都附赠了她的亲笔信,除了一如既往的感谢,她偶尔还会写一些现状,谈一谈梦想。我只见过她那么一次,可其实,我对她早已深知。”

护士探回头来,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

庄子楠虽还是静静地听着,但已经不由自主地紧咬住了下唇,他一向是观察入微的人,现在却下定决心般刻意无视:“连我都看得出来她的设计越来越好,可一年之后,她在感谢卡里告诉我,她和朋友已打算收掉店铺。直到她为了雅颜能入驻明庭广场来求我,我才知道她重蹈了我的覆辙,为了家业,放弃了自我。”

就在护士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边之际,炎凉忽的就醒过神来,呼地抬头:“你有没有看到我那些文件?”

庄子楠试图笑笑,嘴角却僵得不像话。

炎凉愣愣的看着那件还在滴水的西装,渐渐的心里那根弦越崩越紧,护士这就准备出病房,一边走向门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刚刚明明紧张的恨不得把全院的医生都揪来救这女的,怎么现在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路征却如释重负了:“怜悯与怜爱之间,有时候只是一线之差。我其实早就分不清自己对她,是怜还是爱了。庄子楠,我觉得你必须考虑清楚,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让你托付终身么?”

护士疑惑地转回头来,对炎凉说:“那人估计刚走。”

订婚仪式开始,西装革履的路征在司仪的引领下走向主桌。

连炎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细如蚊鸣,护士好不容易才听清,“是这位……”护士回头看向病房角落的沙发,可除了一件搭在沙发把手上的湿透了的西装,早已空无一物。

司仪声音又响:“下面有请庄小姐入场。”

“谁送我来的?”

无人响应。

炎凉缓缓地从病床上撑起身体,手心一展便隐隐作痛,她低眸一看,十指关节处的裂伤是当时敲击车窗时留下的,医护人员趁她昏迷已替她处理好了伤口。

司仪不由得一扬声:“欢迎庄小姐!”

“你胃里的积水已经清除了,不过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晚。”

司仪第三遍重复的话语在会场上空响起时,全场顿时陷入服务生面面相觑、宾客们窃窃私语的场面,路明庭当即站了起来。

炎凉好不容易看清这护士的模样,可她张了张口,却发现从喉管至胸腔阵阵灼痛,根本无法成言。

准新娘逃婚了……

护士模样的小姑娘拿着病例牌走近:"炎小姐,你醒了?"

消息一出,全场骚动。

有脚步声靠近,炎凉顿生警惕,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十分沉重,睫毛几颤,才艰难地撑开眼帘。

蒋彧南安坐于原位,场内再混乱,也丝毫不影响他清冷的眸光。他旁边的座椅一直空着,直到路明庭与亲家一同焦急地离场,于此同时,蒋彧南的目光才从身旁这个空置的座椅游弋向台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窒息的恐慌感至今还卡在喉头,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又冲鼻而来,炎凉皱一皱眉心,片刻的头痛欲裂。

台上的准新郎似乎对准新娘的无故离场毫不讶异,视线反而一直定格在蒋彧南身旁这个空着的座位上。

昏厥前的最后一幕定格在车窗被锐物敲碎时,那在水中绽开的碎渣。

清清冷冷凄凄。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大水彻底漫过车厢的那一刻。

路家准儿媳退婚的消息,炎凉是在隔日的报纸上看到的。

炎凉醒来时是在医院。

之前路、庄二人的婚事就已轰动全城,退婚的新闻一出,注定要遭到全城热议,媒体们诸多揣测,恨不得将路、庄二人交往这一年间的所有大小事宜、八卦传闻都挖出来,以期摸出点门道:庄子楠为何临时悔婚?

车子竟自动熄火了……

炎凉默默地合上报纸,将它放到一边,拿起瓷杯喝咖啡。早餐时间,满桌的早点,厨师依着她的喜好做的,可她依旧一点胃口都没有。而手中的这杯咖啡,她也只呷了一口,杯子就被人接了过去。

“嘶”的一声。

炎凉抬头一看,衣着发型样貌神情都已一丝不苟的蒋彧南正端着属于她的咖啡细品,对于她的目光,蒋彧南只淡淡回视了一秒便调转开视线,他一手拿着咖啡,另一手翻开报纸,精准地找到自己的夫人刚才浏览的那篇报道。

就在这时……

蒋彧南看完之后就笑了。手从报纸上移开,当下就捏起了她的下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刚从大门外跑进来的一名佣人脚下一滞。佣人停在那儿再不敢靠近,使得蒋彧南可以不被打搅地、好好地审视自己妻子的眼睛:“姘头都已经在清理你们之间的障碍了,为什么我在你眼里还是看不到半点开心?”

眼看她快要驶到道路中央,此时的水面只淹到一半的车窗,炎凉估摸着车子应该可以顺利通过这条路,终于可以松口气,也不由得换挡加速。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炎凉反而开心了,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的当口竟悠悠地笑了起来:“看来你昨晚睡得不好,脸色够差的。”

路面淹的不算深,她一咬牙,重新发动车子,直接驶进这条下行道。

甚至抬手摸了摸他脸颊。

她如雷的心跳声早已盖过了雨刷的声音,炎凉看一眼手表,如果现在改道,30分钟肯定无法赶到目的地。

如此明显的口是心非的关心竟使得蒋彧南当即愣了一下,可下一秒他就挥开了她的手,放下她的咖啡杯之后径直坐到了桌子另一端用早餐。

原本抄近道只为能更快抵达,可当炎凉看到车前的那段下行路面已被大雨彻底淹没,她当即心下一紧,猛地刹住车。

炎凉敛去笑:“我上班了,你慢慢吃。”说完便起身离去。

周程已把酒店地址发到她手机上。炎凉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要一路疾驰,耳边也只剩下挡风玻璃前的雨刷持续工作的声音。

高跟鞋的声音越行越远,直至消失,蒋彧南这才抬起头来。

上次前往纽约时她带的所有资料都存放在槅门里的这个小型保险箱中。时间紧迫,急得炎凉两次输错密码,终于拿出所有资料,起身拎包,直接冲出办公室。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对面桌上那一份动都没动的早餐,他的目光中含着些什么,悲恸到一旁的佣人已不忍直视。

炎凉赶忙挂上电话,拉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槅门。

半小时后,炎凉的车驶进了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三十分钟……

停好车之后向电梯走去,却在中途路过一辆静静地停在那儿的迈巴赫时被人叫住。

“我现在就在他下榻的酒店,他只给我们三十分钟时间,你把全部资料都带来。”

“炎小姐!”

好运从天而降,以至于炎凉不敢轻信:“你是说,梁瑞强??”

炎凉驻足看去,只见司机模样的人自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打招呼。炎凉脑中迅速搜寻了一遍之后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相信这绝非是她一个人的曙光,否则周程打来的电话里,声音也不会如此这般兴奋到发颤:“梁总人在国内,我已经托关系要到了他的住址。”

炎凉仍站在原地审视这个陌生人,对方见她没有想要上前去的意思,补充道:“我是路先生的司机。”

可她却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季候中迎来了一丝曙光。

炎凉眉目一凛。

大雨似乎要横亘这一整个夏季,炎凉回国一周都未曾见过放晴的碧空,昏天暗地,没有止歇。

偌大的停车场,回荡着谁突然而起的心跳?她迟疑着走近,后座的车窗在她眼前匀速下降。

蒋彧南收回目光,走下楼梯,终将那熟悉的声音彻底抛诸脑后。

全部降下的那一刹那,炎凉暗暗一惊——

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坐在车内的男人,两鬓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斑白。

自始至终,你我心里有‘爱’这个字么……

是路明庭。

已走到半路的蒋彧南又不由自主地停下,回头看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更衣间,耳边渐渐响起熟悉的话语:

炎凉坐上了路明庭的车,不知能说什么,也不知这车要带她去哪儿,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长辈对她没有半点好感——那样沉着一张脸,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

说完便随着李秘书朝楼梯走去。

既然如此,何必要来找她?

蒋彧南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捏一捏眉心,回头面无表情地说:“走吧。”

炎凉想不出所以然。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寻上楼来,蒋彧南依旧站在那里,背对楼梯方向,那脚步声就停在蒋彧南身后,随即响起的,是李秘书的声音:“梁瑞强的专机一个半小时后抵达,蒋总,我们是时候出发了。”

路明庭始终沉默着,似乎也无意与她交谈。昨晚在路征订婚礼上见到的路明庭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一夜过后的此时此刻竟已经初现老态。炎凉心中思量几番,但始终理不出头绪。

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恢复平静。

路明庭的车最终驶进一家医院。

肩膀擦撞那一刻,些微的疼痛感顺着奇经八脉迅猛地直抵内心,蒋彧南站在那里,感受片刻的撕心裂肺。

从看见医院大门外的招牌开始,直到最后车子停在医院的露天停车场,炎凉的拳头就一直紧紧握着,一如她那被紧紧揪着的心脏。

炎凉收回指着他胸口的手,强行擦撞过他肩膀,离开。

车子停了,司机率先下车为炎凉开门。

她悠悠地抬起头来,失笑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爱?别拿这个字恶心我,当初我选你,仅仅是因为你能帮我击垮徐子青。只不过最后我自食了恶果,被你害的家破人亡。我们都扪心自问一下,自始至终你我心里有‘爱’这个字么?”炎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他的胸口,“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炎凉回头看看坐在另一旁、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的路明庭,疑问还未出口,路明庭已吩咐司机道:“你带炎小姐上去。”

炎凉这回真是忍不住笑了。

炎凉只能微微颔首以示道别,在司机的引领下下了车,一路疾步来到病房。

他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不咸不淡地说:“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无视。蒋太太,这两年来你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豪华病房,为保政要巨贾隐私,独占一层,病房外也不贴姓名卡,司机替她推开房门,似乎并无意于走进,只对炎凉说:“炎小姐,进去吧。”

炎凉偏垂下头去,兀自拨一拨头发,等他让路。

虽然已暗暗有了揣测,可当独自走进病房的炎凉看见正坐在病床上、单手翻着报纸的这个男人,还是大吃了一惊。

她朝门边走来,自始至终没再看他半眼,直到倚在门边的蒋彧南堵住了她的前路。

路征见到她,脸上的诧异丝毫不亚于她。

赶不走他,炎凉索性当他不存在,拉上裙侧的拉链,转头从玻璃柜里拿了只皮包出来。

脸上、脖子、左手、右腿……无一不是伤,有些包了纱布,有些抹了药水,多少有些触目惊心,昨天还是风流倜傥的准新郎,今天怎变得如此狼狈?炎凉的眉头紧蹙,和她心头的疑问一样解不开:“你怎么会……”

与两年前相比,这女人清瘦不少,可每一寸肌肤上,都淬着他曾熟悉的凝白。蒋彧南倚在那里,动作不变,目光却几度晦暗下去。

路征只浅浅笑了一下,但只是这么微微一咧嘴就已牵扯到了脸上数个伤口,直疼得路征倒抽一口凉气。

瘦削的肩颈,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

炎凉有些无法直视,低头时撞进眼帘的是摊在他膝上的报纸——不正是她今早看的那份?

炎凉短促的嗤笑一声,也不推他出去,只是背过身去,直接脱了睡裙,换上衬衣套上半身裙。

“是不是很可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被自己爸爸揍成这个样子。”

他眉梢一挑,看着她,不为所动。

炎凉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她背影,似乎正在做一个深呼吸的动作,果不其然,等她调整好了呼吸,竟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十分礼貌的笑容:“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看着这样的她,路征又笑了。

被彻底忽略的蒋彧南却不见半分失落,反而斜倚在门边,“你不好奇么,那个对你如此钟情的男人,最后到底娶了个怎样的女人?”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能这么微笑地看着她?无论她有多狼狈,多不堪,多……无地自容。

炎凉充耳未闻似的,当即脱了睡袍,准备换衣服:“我不会去的。”

炎凉想要忽略掉这些——她没资格、也没能力拥有的这些。想了想,于是说:“是你未婚妻退婚的,是她的错,难不成还要你绑着她结婚?这个责任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蒋彧南觑一眼衣架上挂着的清一色的黑白灰:“我都快忘了你穿职业套装以外的样子。”

他看出来她说这话是为了逃避些什么?否则为什么又要那样无奈地笑?

炎凉猛地抽回神志,呆了两秒,终是头也没回。

可他一贯的,不忍心点破,只说:“我爸告诉了我一些事,但我知道的并不全面。既然你来了,能不能解答下我的疑问?”

她愣在衣架前不知多久,身后突然响起蒋彧南的声音:“抽空去买身礼服,出席订婚礼用。”

她未置可否。

仿佛上辈子认识的人,如今再想起这个名字,炎凉觉得恍如隔世……

“把你们徐家害成如今这样的,除了江世军,是不是还有蒋彧南?”

路征……

这个女人似乎被戳中般呆了一呆,但那只是似乎,路征猜不透她此刻的表情,一如他猜不透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这个对他几乎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的女人,如此执迷不悔……

炎凉进更衣间换衣服,打算回公司上班,拿起挂在衣架下的一套黑色套装时,动作却是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耳边也不由得回响起一个声音:过两天一起参加个朋友的订婚礼……

炎凉不给答案,他只能这样继续试探了:“你迟迟不和蒋彧南离婚,是为了通过这层关系,有朝一日能夺回徐氏?”

此景此景落在稳坐于餐桌旁的那个男人眼里,该有多讽刺?以至于他低了低头不愿直视,而当他再度抬头时,二楼的走廊已失了她的踪影。

他灼灼地看着她,语速渐渐放缓,试探着中又透着某种坚定似的,“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呢?”

炎凉的脚步生生定住。

炎凉豁然抬眸。

炎凉脚步一缓,又很快恢复:“蒋先生不是已经有现成的女伴了,还用得着我陪同?”说话间她已上到二楼,从蒋彧南的角度看,这女人已经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这时,他才悠悠地补充道:“那可是你我共同的朋友,路征。”

眼睛中的一切已然出卖了她。

这回蒋彧南并没有出手拦她,任由她一路急走,几乎是转眼就上到了楼梯中央。他始终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她,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过两天一起参加个朋友的订婚礼。”

路征的目光已是一派了然,回想昨天订婚宴上的种种,心中只剩一句“难怪”……

炎凉话音刚落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起身要走:“我还要回公司上班呢,就不打搅你用餐了。”

难怪她强颜欢笑;难怪看着那样的她,他会那么心疼,疼到失了理智;疼到不惜与自己父亲决裂……

脑中忽的闪过报纸上的那张照片,那两个人……相视而笑。炎凉几乎是坐立难安,原本早已设想好的同学聚会的幌子,顷刻间就被她抛诸脑后,可偏偏还得做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看来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怪谁。”

炎凉的眸光几度闪烁,最终只是问他:“你觉得在被蒋彧南出卖之后,我还会相信这种毫无企图的帮忙?”

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和周程同游纽约的真正目的,炎凉本以为自己能够狠狠地松口气,可不知为何,看着他心情甚好的样子,她只觉得顿时喉间被什么东西堵住,令她整个人都分外压抑。

路征被问得塞住。

“我这么忙,哪有空管你的私生活?是那家报社总编和我有点交情,替我把新闻压了下来。”

炎凉连连摇头,“我已经许诺不起徐氏的股份,更赔不起另一个十亿了。”说到这里,炎凉又开始摇头,连忙否定道,“应该说,就算我赔得起另一个十亿,你父亲也绝不会允许你这么胡来。”

辛辛苦苦辗转新西兰、纽约两地却终没获得一丝进展,她怎能不愁眉不展?该用什么来掩饰满腔失落?只能是她硬着语气的质问了:“你找人跟踪我?”

路征嘴边没有笑容,眼底却藏着笑意,那潜藏的笑意之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的自嘲:“我父亲已经去了我半条命,他再反对,我只能拿剩下的半条命抵扣了。”

佣人显然不愿卷入这对夫妻的纷争,点了点头之后当即一路跑开,这时候的蒋彧南已经好整以暇地交叠着双手垫在下巴下方,似笑非笑的打量她:“怎么愁眉不展的?看来你和周程在纽约玩的并不愉快。”

两年前的他,轻易就答应了父亲的条件:免除她十亿债务,以换取他的袖手旁观。如今的他,虽仍然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但平静的目光之下藏着的却是万分的笃定。

炎凉收拾好心境,对无辜受累的佣人说:“你先下去吧。”

“如果你真要拿什么和我交换的话……我要你。”路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

只可惜原有的徐氏旗下的产品早已被江世军逐一雪藏,她手头现在只剩下“雅颜”,品牌价值低低微,前景也不被看好,想要以此拉到梁瑞强的资本,何其难。她与周程在纽约呆了足足两周,却一直只能和梁瑞强的营运总监洽谈,连梁瑞强的面都没见上。

明明是安静到不能再安静的病房,炎凉耳边却响起了某座围城开始坍塌的声音。

恰逢一众大学同学邀请她前往纽约参加一年一度的聚会,有同学聚会做掩护,即便被这个男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也能轻松圆谎。

炎凉从医院赶回公司时,一周一次的例会已接近尾声。

此时此刻的炎凉心下万分焦急,面上却要粉饰的一片太平。两年前强尼韦尔曾为徐家引荐财团,却因周程在机场被捕而错失了那次机会,时隔两年,此事惊现转机,她和周程双双前往纽约,就是为了与财团负责人——纽约华人商圈中赫赫有名的梁瑞强见面详谈。

她这两年来对公司事宜的消极心态,大家都有目共睹。对于她的迟到,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他说的明明是安慰佣人的话,目光却一刻不离炎凉。炎凉被他直勾勾盯着,再也忍不住锁紧眉头。

只是炎凉没料到,蒋彧南竟也缺席。直到会议结束,她也没瞧见蒋彧南的身影。倒是碰上一向不太插手公司具体运作事宜的江世军偶尔来视察公司情况。

蒋彧南安慰佣人似的一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这位口口声声说去新西兰看望母亲的太太,不也被人拍到和别的男人同游纽约?”

自炎凉推门进入起,会议室中的气氛就略显尴尬,江世军坐主位,炎凉坐他右侧,在场其他人不用抬头都能猜到这两人之间有多不对盘。

相对于佣人的急切,蒋彧南则是极度的从容,拿餐巾试了试嘴角,动作缓慢而优雅,目光却如刀,冷硬地剜在炎凉身上。

幸而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所有人收拾好东西鱼贯离开,炎凉将今天开会涉及到的文件交给秘书后也起身打算离开,江世军仍坐在那儿,听着自己的秘书汇报接下来的行程:“10:30,视察新品研发中心,11:30,与钟行长吃午餐,下午两点,和梁瑞强先生打球……”

佣人这回终是按捺不住,猛地欺身过来,端起整叠报纸抱进怀里,一个劲地道歉:“是我的疏忽,我忘了把报纸筛选过之后再送过来。”

炎凉临到会议室门口的脚步生生一滞。

蒋彧南拿筷子的手一顿,就在炎凉以为他要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动筷子用餐时,他却把筷子搁下了。

跟在她身后的秘书见她突然打住,不由疑惑地唤她一声:“炎总?”

炎凉也不走了,就坐在那儿看着他吃,冷笑:“昨晚加班加到哪个女人床上去了,现在胃口这么好?”

炎凉回头朝秘书摆摆手示意没事,目光越过秘书的肩,很快扫了眼还坐在那儿听人汇报行程的江世军,收回目光,走出议室大门。

佣人忙备好一套餐具,蒋彧南的头发和外套上都有淋雨后的片片湿意,他却不管不顾,接过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炎凉随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的下一个行程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后,她有足够的时间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以了解她所错过的那些会议内容。可不知不觉间,炎凉那正翻着页的手指就这么停了下来。

蒋彧南随后在她一旁落座。

下午2点,和梁瑞强先生打球……

“我饱了。”炎凉头也不回,只腕间用力,试着挣开。可蒋彧南再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被他拉坐回了座椅中。

江世军秘书的声音犹然在耳,炎凉默默地合上文件。

“一起吃早餐。”蒋彧南的声音就在她背后极尽处响起。

明庭集团,梁氏财团……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却仿佛能看见一线生机。

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后是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炎凉以为他要坐下来吃早餐,正准备重新提步离开,却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炎凉照旧是那个彻夜不归家的人,但已无需再去夜店消磨掉夜晚的时光。路征的伤势之重,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炎凉每晚去医院探望。

炎凉下意识得顿住脚步。

她最常碰见的是路家的厨师来送药膳,只有一次是碰见路明庭来看望儿子。炎凉就坐在病房外头,不打搅父子的谈话,待路明庭离开她再进病房。

她打算回二楼,可刚调头朝楼梯走去,耳畔传来一声:“蒋先生早!”

在她的搀扶下,路征艰难地挪到窗边,不久看见路明庭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就指着那抹身影对炎凉说:“我头上的伤就是那根手杖揍的,稀有木种,硬度堪比石头,敲一下就足以脑震荡。”

炎凉依旧什么也没说,把报纸放回原处,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可愣是一个没注意,竟夹了只煎饺塞进嘴里,葱香味当即盈满齿间,炎凉醒过神来,只得勉强咽下,佣人还站在一旁焦躁地看着那份报纸似想将它拿走,而炎凉这时已经放下了筷子,这就准备起身离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糟糕:“记住,我不吃葱的。”

炎凉被他逗笑了,抬眸看他时才发现彼此距离如此之近。

佣人当即声音都哆嗦起来:“太太,先生他……”

她的笑容都映在他的眼里了——

而蒋彧南的样子,就算化成灰,炎凉也辨认得出。

炎凉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脖子,路征见状,自然是放开了搁在她肩上的手。炎凉四下里看看,瞅见病床边那篮水果,当即就走了过去:“我去帮你洗个苹果。”

照片的拍摄时间就在昨晚,虽是夜间,还下着雨,照片拍摄的不算清晰,教人看不太清那女人的容貌,但那绰约身姿也可以令人想象出、这是什么等级的尤物。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路征移不开视线。

新闻最末,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截止记者发稿时止,还未见二人离开会所。”

她对他,即便是单纯的利用,他也甘之如饴了……

自丽铂集团成功收购徐氏之后,相关人士在报章杂志上沉寂了两年,但不妨碍丽铂的现任CEO蒋彧南与神秘女子共同出入私人会所这一新闻,一经发出就霸占了娱乐版头条。

在医院呆了一晚之后,炎凉打算回家换身衣服之后就去上班,路征的病房里特设有为看护人员准备的房间和床位,在医院过夜的日子,算是她这两年间睡眠质量最好的几天……

她愣了两秒之后又把报纸拿回,逐字逐句地看起这则险些被她错过的娱乐版新闻。

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可还未进家门,炎凉就习惯性地竖起了全部的戒备。

炎凉点点头,正欲把报纸放回,目光却是一怔。

今天有些不寻常,蒋彧南的车就侯在主楼的台阶外,后车门还是敞着的……蒋彧南是刚回来?还是正打算出门?

“已经帮你收拾好,全部放回更衣间了。”

炎凉只看了眼车子,没和司机打招呼就进了门。

炎凉对此却似乎充耳不闻,放下水杯,拿起另一旁那叠熨烫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一边随意翻看一边问:“我的行李呢?”

刚上到二楼,炎凉就听见了衣帽间里的乒乓作响。炎凉循声走近,还未进衣帽间,就看见李秘书站在里头,正把蒋彧南的衣物扯下来塞进行李箱,神情和动作都透着十足的焦急。

佣人见她表情冷淡,下意识地看了看炎凉对面那张空置着的座椅,自顾自的领会了一番之后,会错意道:“太太,先生还不知道你已经从新西兰度假回来了,他昨晚加班,所以才……彻夜不归……”

见到炎凉的突然出现,李秘书似乎愣了愣,暂时放下手边的事,朝炎凉点了点头。

如今的徐家大宅早已按照蒋彧南的喜好重新装修过一番,炎凉在这个装饰一新的家里生活了两年,却没能生出半分熟悉感。而她这两年间在家用餐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也不能怪这些这两年间新请的佣人至今还不熟悉她的忌口,炎凉低头看着这一叠一叠被端上桌的早点,煎饺、葱油饼、小葱米粥、葱花鸡蛋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碰,只拿起那杯蜂蜜水喝。

“这是干什么?”炎凉站在门边问。

餐厅亮着顶灯,一侧的玻璃墙面被大雨持续洗刷,花园中的绿植在这盛夏时节的雨水摧残下提前迎来凋零。

李秘书勉强笑笑,答道:“蒋总要出差十天左右,我来替他拿点行李。”

许久不见天日的早晨,炎凉披着睡袍下楼吃早餐。

看得出蒋彧南这次出差出的急,炎凉皱着眉目送李秘书很快收拾好行李离开。

大雨延绵不绝。

李秘书一路雷厉风行地拎着行李下楼、出门,很快就坐进侯在台阶下的车中,关上车门后立即吩咐司机道:“回医院。”

两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