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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假的真不了

炎凉赶到警局,周叔在走廊上焦急地踱着步,略有些佝偻的背脊与频频望向审讯室那紧闭的门扉的目光,看在炎凉这个小辈眼里,是阵阵心酸。

炎凉耳边充斥着可怜的长辈那支离破碎的声音,鬼使神差般回头望向身后的明庭酒店。某一个楼层、某一扇落地窗边,谁正在欣赏着底下的蝼蚁们的苟延残喘?

听见炎凉的脚步声,周叔回过头来,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一展银行等般,他看向炎凉的目光中升起一丝希望。炎凉却在这般的被注视下越发无地自容:她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周程现在的处境,都是被她和徐子青连累的……

是谁,在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刚要死灰复燃的时刻,给了她这样的最后一记狠击?

她艰难的将一切情绪隐藏,走上前去,扶周叔在长椅上坐下。

“我开车送周程来机场,可他进机场没多久就被警察扣了出来,说是……说是有人举报他跟一起商业犯罪有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清寂的长廊中流过,炎凉提了几次:“要不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周程。”周叔都摆摆手拒绝。

“什么!?”

炎凉陪着周叔在这儿等,却片刻不得休息,强尼韦尔那边她得另派人手去接洽,但除了她和周程,公司里再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情况。而周程连夜被带回来审讯,一直到现在还没能从审讯室里出来,不知不觉中,外头的天已经微亮,炎凉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早上7点。她派去的人还在飞往纽约的航班上,而两个多小时后大盘就要开市了……

“周程他……他被限制出境了。”

一旁的周叔,不知是因为熬夜抑或是因为太过忧心,双目布满了血丝。炎凉实在担心他,“您这一夜不归,伯母还不知道情况,她肯定会担心的,我让人送您回去。”

原本就十分紧绷的神经瞬间就勒住了炎凉的呼吸:“怎么了,周叔?”

无视周叔的拒绝,炎凉已经开始打电话叫司机来警局接人。

这么一声简短但包含了世间所有担忧和慌乱的呼喊。

很快司机赶到,周叔犹豫片刻之后,终是决定暂时离开。周程的妈妈本就身体不好,一急就更容易急出病来,夜里发生的这一切,周叔都瞒着妻子,如今再不回去,怕是要露出马脚。

“炎凉!”

临走时不忘交代炎凉:“有情况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来电显示是周叔的手机号。炎凉想都没想立刻接听——

临近八点,警方终于放人,炎凉正在打电话,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即中断了对话,起身冲过去。自打开的那扇门中走出的,却不是周程。

可就在她点下最后一个数字时,突然有人打电话进来。

炎凉因震惊而下意识地收住脚步,听着面前的警察对徐子青说:“徐小姐,我们随时会再请你回来接受调查。”

莫非已经登机了?炎凉看一眼时间,估算一下从市区到机场的路途,兀自摇了摇头,又迅速转拨给周程的另一部手机。

徐子青满脸不耐,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时目光随意的朝旁边一瞥,就是这样,她的目光撞上了炎凉的。

对方已关机。

徐子青愣了半秒之后慌忙闪开视线,待警察离开,门外就只剩下这两个女人,在炎凉冷冷的目光下,徐子青僵硬着脸艰难一笑:“炎凉……好久不见。”

她慌忙拿出手机,拨给周程。

炎凉不由得冷哼一声:“你不是应该正陪着你妈妈在国外疗养么?”

终于,炎凉在这时记起了她还能做些什么以挽救自己。

徐子青的脸部表情几乎是扭曲了一下,终究对此不置可否,避开炎凉的目光,看向再度紧闭的审讯室门:“周程应该也快出来了……”

炎凉没有再往黑暗深处走去,她停下脚步,她触摸着钻戒的棱角,只觉得又冷又硬,没给她留半点的转圜余地……

炎凉不说话。

此时已是清晨,乌云满布的天空却吝啬的不给于半点阳光,路灯依旧亮着,她身后的明庭酒店的外饰灯景晕亮了炎凉的身后,却令她的前路变得一片黑暗。

她目光中的不屑、鄙夷,一刀一刀刮在徐子青身上,也一点一点拨开了那歉疚的假面,徐子青倒是委屈:“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江世军,是他骗了我,如果我再继续和他对立下去,照样救不了徐氏,相反我还会死得更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你不能怪我!”

炎凉幽魂一般迈着千斤重的双腿离开酒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结束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浪漫。

多么实在而不容人辩驳的理由。

他微微俯身,短暂的落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

如果她有悔意,那她就不是徐子青了,和这种人说再多都无济于事,炎凉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下为周程争取这最后一次:“徐子青,我只说一句,周程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这次如果还敢让他替你背黑锅,我不会放过你的。”

“股东大会结束以后我们就办婚礼。”蒋彧南捧起这个女人僵硬的脸,“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说‘不’的权力。”

就算再恨,也敌不过如今的无能为力,炎凉的威胁听起来是何等的微弱,而显然,徐子青也在试图避开这个话题,对周程再也只字不提,反倒突然劝说炎凉:“我本来已经打算一辈子不再回来的,可国内的代理人突然告诉我,在不动产的处理上出了点问题,我才不得不偷偷回来一趟,结果我刚到酒店警察就上门了。这里面肯定有江世军在搞鬼,他太狠,太绝,炎凉,你斗不过他的,趁还没有满盘皆输,赶紧抽身吧。”

钻石的璀璨落在炎凉眼中,只剩下刺眼。她的手指僵硬到几乎感受不到钻戒戴上去时的寒意。

徐子青换话题换得如此生硬,炎凉觉得自己已经明白她在周程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盒中的婚戒炎凉再熟悉不过,那还是当时他一大清早带着她跑去珠宝店挑选的。

炎凉无意再多说,反正她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能令她惧怕?徐子青,却是无意之中的一语,即刻戳中了她的要害:“还有那个蒋彧南,炎凉,我也劝你,能离赶紧离。除非你打算跟他们死磕一辈子,否则根本斗不赢。换做我是你,宁愿破产也不愿下半辈子夜夜跟仇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脑子里还要想着如何让对方生不如死。”

炎凉的眼睛直直剜在盒上,直到蒋彧南两指扣开它——

心里的那道口子就这样被徐子青轻描淡写地撕开。

是一个绒面盒子,绒面的颜色如深邃的夜空那样迷人,盒子的弧度又那样柔和可爱,可这里面藏着的,又会是何等叵测居心?

夜夜跟仇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脑中想着如何让对方生不如死……这样的生活,会有多痛苦?

炎凉狠狠甩脱他,胸腔还因愤怒而快速起伏,蒋彧南却并不以为然的样子,也不纠结于此,只空出手来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到炎凉眼前。

可她的一切都被他毁了,要她这么轻松的放过他,看着他去过好日子?

蒋彧南精准地架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她不甘心……

炎凉觉得自己能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他对她无言的羞辱,愤然之下剥除了柔顺的伪装,她猛地退后一步,抬手就要扇过去。

“江世军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去谋划怎么报仇,蒋彧南更是从小就生活在仇恨中,他们有多痛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成功了,很、成、功。”炎凉咬牙切齿地讲述着敌人的成功,终是换来最后一抹惨淡微笑,“凭什么我不行?”

她猛地睁开眼,这个男人贴得她这么近,几近耳鬓厮磨,而他的声音和缓、温热、但更残忍:“别误会,我不是你的路大少,不需要你的性贿赂。”

等到周程被放出来,徐子青早已走了。当周程走出审讯室,见炎凉独自一人倚着对面墙壁等着她,周程眼中最后一丝光都被堙没了……

炎凉最先听到的,是他那盛气凌人的轻笑。

你以为徐子青会等你出来?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呵在炎凉的唇边,仿佛下一刻就会落下一个吻,可那熟悉的气息就在这将落未落之时,缓慢地顺到了她耳边。

炎凉想了想,终究没有把那么伤人的话说出口,只轻描淡写地说:“走吧。”

排斥去面对,故而用力闭上眼。

此时九点已过,炎凉和周程结伴走出警局。站在阶梯旁,抬眼看天边那抹乌云压境。这是这个城市最漫长的一个冬天。

如此明显的暗示,伴随着这个男人的酒气,自炎凉的鼻尖萦绕进她的身体,激起本能的抗拒。可即便她现在一半的脑子想着要打电话给周程,另一半的脑子尖叫着要阻止他的靠近,可理智就是如此残酷,逼迫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暗暗把手机藏进兜里。

炎凉的手机响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蒋彧南慢慢板正了她的肩,四目相对之下,炎凉能看见他眼中、被酒精包裹着的一片清明:“这间套房,你应该不陌生吧?”

她看了来电显示,接听电话,心境始终没有半点起伏,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这种倏然绷紧的反应,同样可以被解读成“明知故问”,蒋彧南却不说开,只是进行一个狩猎游戏一般,一点一点的引导她踏进圈套:“不记得了?你刚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凭什么来和我谈条件。以徐家现在的立场,我开出这么仁慈的条件,你要拿什么和我交换?”

对方的声音也是不带一点波澜的:“时间到了。”

悠扬的声线却如纤细但锋利的针,刺在炎凉已然发麻的神经上,她急着应对:“什么?”

“……”

“你似乎忘了什么。”他靠近,贴着炎凉的耳后轻声说。

“你的答案。”

酒气逼近了。

无需炎凉做任何事情,一天之内,她的婚讯已传遍整个圈子。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炎凉听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声,捏着电话的手指越是收紧,越是颤抖,在蒋彧南的手放在她肩头的那一刻,炎凉本能地浑身僵住。

徐晋夫下葬不到三个月,女儿就打算风风光光的举办婚礼?而且事先在媒体上刮出的风声,都可以让人料想到,这俨然会办成一场豪华的世纪婚礼。

蒋彧南放下酒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样的一桩婚事,不轰动全城都难。又会有多少人背地里笑她这么做绝对是疯了?套用一句老话,自己的父亲那还是尸骨未寒……

她手里还捏着电话。

即使知道于事无补,梁姨还是忍不住要劝她:“二小姐,对外取消婚约吧。那个混蛋不值得你嫁。”

她蓦地停下脚步。

“嫁!为什么不嫁?他虽然用卑鄙手段夺了我家业,可我毕竟马上就要成为蒋太太了,他的财产不就是我的财产么?”

却在她刚走过他所坐的单人沙发座时,蒋彧南叫住了她:“等等。”

炎凉说得字字咬牙切齿,嘴上却仍有微笑。

炎凉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她紧紧咬住下唇以免泄露丁点情绪,站起来就要走,不敢与对面这个洞察秋毫的男人有半刻的眼神交汇:“五小时之内我让人拟好合同,我们在徐氏签约。”

“把自己的婚姻拿来做牵制他的筹码,值得吗?炎凉,别为了家里的事情把自己的幸福赔掉。”

合作伙伴、债权人、银行、甚至是股东们的翻脸无情,让人一天之内看尽世态炎凉,而此刻周程所说的,这不就是突然降临到她头上的机会么?

徐子青之前早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面对看着她从小长大的梁姨,炎凉只是微笑,不说话。

来电的是周程,她没接听,周程只能用短信告知:之前与徐氏合作过的强尼韦尔帮他们和北美的一家财团牵到了头,他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带着满眼的恨意,笑容灿烂到眼眶发红。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调成了静音的手机大约半刻钟前进了六通电话。

风云变幻的早上。

理智是最可怕的东西,也是最好的东西,帮助炎凉摒弃了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之前她急着赶来,忘了戴手表,现在只能拿出手机核对时间。

原定于十点整开始的股东大会,因故推迟。

微微扬起的尾音,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君子,炎凉恨不能自己现在手头就有把刀,她索性就这样扑过去结果了这个男人的性命。

原本该坐在徐氏大楼的会议室中迎接胜利果实的江世军,如今却在丽铂的办公室里大发雷霆——

“时候一到我还没有得到你答复的话,我就当你是拒绝了。懂了么?”

江世军手里拿着的,则是蒋彧南刚刚带来的合同。

多么精明的人,就这样轻言细语的把她想要拖延时间的念头给狠狠扼杀。

江世军忍着满腔不可思议,终于看完了合同,可还是忍不住把合同狠狠一甩。

“你的时间不多,”蒋彧南看了看手表,“毕竟离开盘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合同“啪”地落在桌面上的同时,江世军嚯的撑着桌边站起,颤抖地指向最后一页上的落款处——蒋彧南和炎凉二人的签名和印章,无一不在江世军的怒意上火上浇油:“你怎么会在这份合同上签字?”

时间就意味着机会,这男人肯多给她一个小时,她就多了一个小时去寻找别的突破可能。可就在炎凉紧绷的神经快要松开稍许,又听到他后续的补充:“不过……”

真是荒唐得可笑,可江世军半点都笑不出来:“难怪昨天你突然停止股市上的攻击,媒体上也突然爆出婚礼的消息。我当时就该想到,当!时!就该想到。”

炎凉怀疑他早料到自己会这么说,才会这样果断的答应下来:“可以。”

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会客椅中的蒋彧南,在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的暴怒氛围之下,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环抱着双臂,微微斜倚着椅背,只淡然地抬眼看了看江世军:“我只是来通知你我签了这份合同,仅此而已。”

“我需要时间考虑。”炎凉咬牙说。

显然,蒋彧南认为自己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炎凉想起过往种种,只觉得无端的讽刺,想当时她还信心满满以为可以击退丽铂,事到如今,却只能坐在这里,考虑着如此丧权辱国的提议。

此番见解听得江世军直摇头:“我们原定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蒋彧南慢慢地晃了晃酒杯,杯中的冰块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给他的声音都镀上了一层悦耳的假象:“我这提议如何?”

蒋彧南只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蒋彧南就当她的沉默是默许:“别再阻拦丽铂收购徐氏,未来我可以在丽铂给你安排职位。只要你还乖乖做你的蒋太太,我就能保证徐氏旗下的品牌完整,不被并入丽铂的品牌,也不被拆卖给其他公司。”

江世军竟也有这么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苦口婆心,别无他法:“我之前放出假消息,让她以为我会把目标转移到中小股东手里的投票委托书上,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个假目标让她去追,好把她的资金套牢,削弱她跟我们在股票上的竞争力,也省得她碍了我们收买大股东的进程。我明明已经有把握联合大股东把她一举踢出董事会,现在倒好,你跟她签的这是什么合同?连董事会的那些老骨头、她那些所谓的世伯们都已经向我们倒戈,今天的股东大会一结束,她们徐家就彻底完蛋了,你这么做,不明摆着等于放了她一马?”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她除了沉默,再无路可走。

“那是你的计划,”蒋彧南语气尚算轻松,显然已经无意于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低头习惯性地理一理西装领口,继而抬头,模棱地一笑,“从今天起,按我的计划进行。”

“不如听听我的提议?”蒋彧南微笑着询问。

说完就走。

无论她是否继续硬撑,结局都只有一个,不会有任何改变:徐氏被丽铂收购。

“你这算是什么计划?拿这份合同换一时的婚姻美满?彧南,当初我把决策权交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像现在这样胡来!”

炎凉惨白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蒋彧南对此置若罔闻,脚下的步伐一刻不停,江世军站在那里眼睁睁看他越行越远,恍惚明白过了些什么,“你现在这么做,是不是因为怪我让你知道她和路征的丑事?”

一语正中要害。

蒋彧南脚下微微一顿。

“可是明天一开盘,徐氏的股价继续下跌,你持有的股份就会成为一张张的白纸,不值分文。”

这细微的犹豫令江世军捕捉到了希望:“还是你以为,你对她施舍最后的这么一点仁慈,就能挽回得了什么?虽然我利用徐子青放出假消息和之后做的那些事,你都被蒙在鼓里,这些怪不到你头上,不过你别忘了……这段时间对股市的操作,那可都是你的杰作。你以为你这样逼她向你投降,而不是要逼死她,她就会因此而感激你?”

“凭我现在还是徐氏的第一大股东。”

蒋彧南依旧背对着他,背脊挺直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垂在裤边处的双手,隐隐的僵硬。

举杯一口饮尽之后,蒋彧南终于抬眼瞧她:“你凭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江世军在这个年轻却心思深沉的男人那表面的平静之上,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看来你还不了解女人狠起来会有多可怕,只要你爱她们,她们就可以想到一千种折磨你的方法。”

拿着酒杯正欲仰头灌下的蒋彧南动作一顿,隔着酒杯的边沿,炎凉似乎看见他微扯一边嘴角,笑了笑。

爱……

炎凉拿起水杯,却一口都喝不下去,在这场沉默的心理较量中,她无形之中已是一败涂地,终于,“啪”地把水杯给放了,“我答应让你们进董事局,后天的股东大会上我会为你们放行。但董事长席位不能动,依旧得是我们徐家的。”

这最后一根稻草叠加上去,瞬间倾颓了整座城池,那一瞬间蒋彧南耳边响起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不嘲讽,也没有表示胜利者的喜悦,只坐到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座中,自斟自饮。

可自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冷静、淡然,就像在述说一个再怎样自欺欺人,最终都不得不败露的事实:“关于她和路征的事,我不怪你,相反我要感激你。是你再次提醒我,我这种人……”他似乎笑了一下,目光流转中,最后一丝希望也一点一滴地堙没了:“不配拥有爱情。”

客气的举动,却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十分维和。

徐氏大楼。

蒋彧南却为炎凉倒了杯水,他应该喝了不少,拿着水杯靠近时炎凉明显闻到他的满身酒气。

因炎凉和江世军的双双缺席,股东大会一直拖延到十一点,会议是要临时取消还是要继续延后?没人给出准确答案。

他稍稍做了个“请”的姿势,炎凉警惕但沉默不语地尾随他进了门。茶几上放着半瓶威士忌,一个冰桶,和存着一半酒的酒杯。

各怀心思的一众股东,无一不是看时间,或私下窃窃私语。

她深深沉了口气,按响门铃。片刻后房门自内拉开,面前出现的这个男人的脸,以及他的神情,对炎凉来说却万分陌生。

有人实在等不住了,喧哗声响彻会议室:“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

炎凉驱车二十分钟不到就赶到了一号店,1619号房,房门的铜制把手闪着暗光、走廊的鲜花摆设上的露水……这些对炎凉来说不算陌生。

此股东话音未落,就被随后响起的开门声给噎了回去——

听到这里炎凉终于反应过来,也猛地就皱起了眉,他却已轻巧地把电话给挂了,任由炎凉听着单调的忙音,心中一波又一波的不是滋味。

江世军的助理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第一个进门的是毫无喜悦表情的江世军。正对门边坐着的两位董事见此情状,询问一般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江世军。

炎凉心尖蓦地颤了一下,不等她有所反应,蒋彧南已然继续道:“1619号房。”

双方那隐含猫腻的目光,被随后进门的炎凉捕捉了个正着,那一刻炎凉心里“咯噔”一沉。只因其中一名董事,正是和徐家尤其是和炎母关系甚笃的陈叔叔。

她这是多么卑微的姿态,这个男人安然受之:“半小时后,明庭酒店一号店……”

难道真应了那句血淋淋的箴言: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半小时后……”炎凉想了想,改口道,“你决定吧。”

死对头同时出现,全场噤声。江世军站在主席位前,君临天下般扫视全场,之后转过头来,对炎凉罕见的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来说吧。”

却只是四个硬邦邦的字眼:“时间,地点。”

绅士的表象下藏着多少狠毒不言而喻,他把话语权交给她,无非是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撕开她乃至整个徐家的尊严。

手机那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在炎凉几乎以为要遭到他的拒绝时,他终于开口——

炎凉看一看在座的众人,看一看江世军退后一步、为她空出来的主席位,如一个被逼签署丧权辱国合约的老臣,手脚冰凉。

套房里仿佛回荡着她绝望的呼吸:“见一面吧。”

“我谨代表亡父徐晋夫,以及暂代董事长一职的母亲炎蕊云宣布,即日起……”炎凉止住了呼吸,闭一闭眼,压制掉心中最后一丝挣扎,“引咎辞职。”

炎凉看着另一张床上熟睡中的助理,开口:“蒋彧南……”

一语哗然……

此时已是凌晨3点,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接听。仿佛早已料到会接到这个电话,又仿佛,对方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整整一晚。

“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试婚纱?公司都要被她拱手让人了……”

炎凉就这么拨出了一串忘都忘不掉的手机号码。

“她去给徐家老头子扫墓了?家道都被她给败了,换做是我,绝对一辈子没脸去给亡父送花……”

她闭着眼睛停了半秒,突然又睁开眼,拿过手机——炎凉的动作突然变得十分迅速,仿佛多给自己一秒的时间,她就要反悔。

“你姐姐都快把我们家周程害得坐牢了,你怎么还有脸让人来给我们送请柬?”

可最终,她还是一闭眼,猛地将文字全部删除。

自然也有人十分叹惋:“这也不能怪她吧,徐氏根本就玩不过丽铂,横竖都得死,就算她继续硬撑,也只是输得更惨而已。”

炎凉除了坐在床上发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上还亮着理财顾问发来的数据,她另一手拿着手机发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好不容易组织成一句:“妈,如果我说我想要变卖徐家名下的不动产,套现的钱全部用来对付丽铂,你会不会……”

这个处在舆论暴风核心的女人,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早上,和自己的丈夫在郊外的度假酒店拍摄婚纱照。

他连她会损失多少都算到了……

蒋彧南事先酒店高官打好了招呼,这一片区域都有保安把守,使得他们免受闻风赶来的记者打搅。

和新闻里报道的数字几乎无差。

炎凉对这间度假酒店不算陌生,离这儿不远就是本市首屈一指的高尔夫球场,隶属于明庭集团。

徐家的理财顾问发来了结果:截止凌晨,徐家负债15亿美元。

已经拍摄了两组婚纱照,炎凉回到房间,在旁人的帮助下换上这件扫尾就有两米长的婚纱。婚纱总共四件,款式不同但皆美轮美奂,在经过了半个月的定制时间过后,被空运回国,正赶上今天的拍摄,炎凉换好之后,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没有任何想法,助手艳羡地直夸:“真是一件比一件漂亮。”她听了也半点笑不出来。

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拍摄团队和拍摄场地的选择,这些都由李秘书全权负责,化妆师为炎凉补妆时,李秘书敲门进来,“蒋太太,都快中午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炎凉听她这么说,竟笑了。一切都是江世军的错?炎凉觉得自己心里清楚答案:真正的高手藏在暗处,做尽一切坏事,却不惹半点骂名。

炎凉对此置若罔闻,补好妆后径直站了起来,拎起裙摆直接往外走。出门时与李秘书擦身而过,正眼都没留意一眼。留李秘书一人站在门边,愣过之后只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助理这一晚也在炎凉的酒店套房里落脚。这已经是大半夜了,房间里的火气却不小,助理浏览完各种新闻,狠狠地关掉页面,仿佛以此发泄心中怒气,“什么知情人士?一定是江世军把消息透露给传媒的。墙倒众人推,现在全世界都对徐氏避而远之,银行贷不到款,朋友不敢出手相助,江世军就能趁机把徐家一网打尽了。”

炎凉走了不到两步就看到坐在对面欧式长椅上的蒋彧南。

公司去不得,公寓回不得,徐宅更是不能去了,每一地都有记者把守,仿佛只要拍到她哪怕一张落魄样子,都已经是无限的收获。

他早已换好了相应的男士礼服,看样子像在等她。炎凉脚下一顿,帮她拎着那两米长摆的两名工作人员刚准备停下脚步歇歇,不料炎凉丝毫没打算和自己丈夫有什么交流,只停了一秒不到就要加快步伐离开。

一夜之间,全世界都知道徐家被逼到绝路了。商场之中,弱者永远不是用来同情的,而是用来践踏……

“午餐快送来了,坐下来吃点再拍。”蒋彧南突然出声。

他的平静和笃定彻底激怒了他的父亲。路明庭音量陡然增大,几乎在偌大的办公室上空回响开来:“你要是敢踏出这里半步,我就拿掉你的CEO头衔,看你还怎么帮她?”

炎凉此时刚走过蒋彧南的身前,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稍稍停下,轻蔑地向左边瞥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征沉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无视掉江世军那阴险的微笑,只淡淡地说:“爸,这事你就别管了。”

摄影师都跟不上她迅疾的步伐,反倒还得他来打圆场:“蒋先生您先吃吧,我先去把您太太外景的单人照拍掉。”

这音量不大不小,刚够路氏父子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蒋彧南没有说话,摄影师权当他是默许了,正要小跑着跟上炎凉,蒋彧南突然叫住他:“等等。”

而在僵直了背脊的路征身后不远处,江世军叠着双腿坐在那儿,悠哉自得的、笑着补充:“还是个已婚女人……”

摄影师依言回头。只见蒋彧南站起来走向他:“外头冷,拍摄间隙让她把这件披上。”

路征的脚步,在踏出办公室的前一秒生生停住。

说着便将一件西装外套递了过去:“就说是工作人员的外套。麻烦你了。”

而就在这一刻,路明庭无比失望地开口:“路征,你一向公私分明的,怎么现在会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分寸?”

摄影师连连点头,接过外套离开时禁不住想:这可真是对奇怪的夫妇……

路明庭的目光追随着他而去,起初并没有叫住他,知道看到他的脚步由原本刻意压抑着的缓慢、渐渐变得迅疾,最终几乎是“嚯”的拉开了门——

寒风刺骨。

说完直接走。

炎凉穿着抹胸款式的婚纱,裙摆飞扬如一面残败零乱的旗帜。

这一刻,路征是真的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直接说:“我有急事,您俩先聊,我暂时就不奉陪了。”

拍摄间隙工作人员忙着调光,炎凉搓着臂膀站在一旁,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绿色犹如盛夏时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感受得到切肤的寒意。

路征心里忽的七上八下,却只能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目光从座钟上移开,转而落到江世军身上,江世军若有所思地回视了他一眼,才继续:“我们收购徐氏已成定局,到时,国内的整个化妆品行业将会有很大变动,上半年全国各大城市的明庭广场都有徐氏的品牌进驻,我希望徐氏的品牌撤柜后,能由我丽铂的产品接替。”

就在这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披上炎凉的肩膀。炎凉警觉的一缩肩膀,回头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二人朋友一般闲话着家常,路征瞄了眼不远处的座钟,心思早已不在这里,却在这时,又被江世军的声音狠狠地扯了回来:“不过我这次来呢,是想说说正事。徐氏股票跌停的新闻,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在这个女人错愕的目光下,路征的眸光微微闪烁:“我……听说你来这儿拍婚纱照,今天又正好在高尔夫球场打球,就……”

路征仿佛在这几个字眼中终于嗅到了一丝来龙去脉,又或许是,某些真相……

似乎再也说不下去,路征终是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我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蒋……彧南……

虽这么说,他却从跟在一旁的助理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包装精美,递给炎凉时,温柔的说:“新婚愉快……”

路明庭对这个年轻人赞不绝口,“提到蒋先生,我可得再说说象棋的事了,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跟我这个老人家切磋下象棋?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和他一样象棋下得那么好的了……”

新婚愉快……

正当他正无声地、冷冷地在心中苦笑着,仿佛峰回路转一般,江世军的一席话,似乎才是真正道出了实情:“想当初还是彧南那小子告诉我,你夫人是承德人,我才想到正好有这么家私房菜馆的。”

这四个字有多可笑,这个男人那满目的怜惜,就有多令她痛彻心扉。

路征在旁默默听着,只能叹,江世军果真是只老狐狸……

而这样的新婚礼物……

糟糕至极的预感顿时侵入心头,路征强压下那丝不安,不动声色地听着江世军的回话:“那家私房菜是出了名的难订,高官巨贾照样得提前预约,碰巧我一月前又续订了一桌,到时你可千万得赏脸。”

他却说他只是临时起意想过来看看而已。

路征脸色忽的一阴,下意识地紧盯自己父亲的反应——只见路明庭和煦一笑:“你上次约我与夫人去的那家承德菜馆,实在是难订,什么时候借你的光,再去吃一顿?”

炎凉双手紧紧扯着外套下摆,看着这个因脱了外套,如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衣的男人,即便嘴角僵硬,也终于是一点一点的扬起了一个笑。

而与路征一同进门的江世军,一看见起身来迎的路明庭,立即热络地打招呼:“老路,咱们又见面了!”

谁的心里正嘀嗒……嘀嗒……嘀嗒……的滴着血。

路征无奈之下只得再度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首席秘书在办公室外把门带上了。

路征像是在她的笑容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一元硬币?”

在路征拒绝之前,首席秘书不由分说,已经对站在几人后方不敢轻举妄动的路征的秘书吩咐道:“这是董事长的意思,替你们路总把行程延后。”

炎凉一愣。

打了照面的江世军与路征,彼此都只是微微颔首向对方致意,并未交谈,路征稍侧身让他们先出电梯,而当路征随后走进电梯、正欲按关门键时,首席秘书却说:“路总,董事长请您也一道过去。”

拿着另一件外套,刚走到炎凉身旁的摄影师见炎凉愣在那儿问:“你要硬币干什么?”

路征很快掩饰了情绪:“对,有点急事。”

摄影师赶紧招呼着,很快托助手送来一元硬币交给炎凉。

就在他发愣的这片刻,首席秘书问路征:“您这是要出去?”

不等炎凉递过硬币,路征已从她掌心拿过。

明庭大厦的顶楼只有两间办公室,一是父亲的董事长办公室,第二间则是他的总裁办,显然这位江总并不是他路征的客人……

路征将这枚硬币举到彼此面前,示意性地朝她笑了下。

令一向处变不惊的路征如此错愕地愣在原地的,不仅仅是正站在电梯里的、路明庭的首席秘书。还有……首席秘书身边站着的江世军。

炎凉以为她自己能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微笑直到送走这个客人,直到——听见他近乎愉悦地说:“我现在代表明庭集团正式通知你,本公司于今日起,免除你十亿的债务。”

秘书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顺便替他拿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可刚追到半路,秘书就见前方不远处正欲走进电梯的路征猛地停下了脚步。

风吹散了谁的笑颜?

路征已无需再看下去,当即扯过搁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大步朝门边走去,一边吩咐秘书:“替我备车。”

也幸好有这阵阵不停的风,才能掩盖掉炎凉声音中的颤抖:“你们明庭的董事局怎么会答应……”

“对于近期徐氏在证券市场上不合常理的走势,有知情人士透露,那是由丽铂集团与徐氏的收购与反收购行为导致。自今日截稿时止,徐氏股价再度跌停,该知情人士表示,那是由于徐晋夫之女炎凉在反收购战中惨败,资金链断裂,预计损失超过十五亿美元,折合人民币……”

她忽的表情僵住,同时噤声,泫然欲泣般的动容瞬间被冷漠与防备所取代,路征随即也发现了异样,顺着炎凉的目光回过头去——

手指在屏幕上滑着,几乎每一篇新闻都在说着同一件事——

只见蒋彧南步伐优雅地走来。

路征拿过掌上电脑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僵。

与他优雅的仪态大相径庭的,是这个男人目光中的那抹阴寒,即便他来到路征面前,绅士地打着招呼:“路总,真巧,在这儿都能碰上你。”路征也感受不到一丝的友好。

秘书这才进门来,把手里拿着的那本掌上电脑递给路征:“刚才各大门户网站都登出了类似的新闻……”

她身着飘逸的婚纱,他则是一身西式礼服,无一不提醒路征面前这两人的关系,就算有太多的无法释然,如今也只能被现实所说服,路征谦和一笑,对蒋彧南说:“我和蒋太太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正好今天又在附近,就顺路过来看看了。”

路征无奈:“非得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怎么了,到底?”

“是么?”蒋彧南扬了扬眉,微笑地转向炎凉,目光中却暗含警示。

“炎小姐可能不会过来了。”

路征似也无意就留,看了看手表,当即要向他们二人告别,“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了。”说到这里,目光已不受控制地单独停留在这个再也一言不发的女人身上,只想要对她说:再见……

路征一皱眉:“恩?”

这两个字却终究没机会说出口,只因这时,蒋彧南已疏离又客气地接过了话头:“再会。”

秘书随后进来,面色有些迟疑,欲言又止一般:“路总。”

路征的目光再没有立场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他看向蒋彧南,微微颔首以示道别:“再会。”

路征干坐在那儿,频频看表,他两点还有另一个行程,要离开公司,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征一咬牙,倾身而去拿起电话,刚欲拨出号码,被敲门声打断。

炎凉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可她如今只能死死攥着西装下摆,看着笔挺却落拓的背影迎着风远离,说不出一句“留步”。

1点40……

走了好,把她心中最后这片净土带走,那么未来的炎凉就算变得再恶毒、再不择手段,可起码在这个已经离开的男人的心目中,她美好过。

1点35……

拍完全套的婚纱照,已经是日暮西山,本就没有多少阳光的天气里,天一下就暗了,炎凉在休息室里卸妆,换衣,工作人员在一旁忙着收拾东西。

1点30……

本来休息室里挺闹腾,搬东西的声音络绎不绝,可不知为何,一切声响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炎凉正在卸眼妆,短暂的安静过后,工作人员纷纷放下了手头的活儿,随即响起鱼贯离开的声音,炎凉无法睁眼看看是怎么回事,直到耳边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沉稳的,专属于一人的。

路征看了眼手表,点点头表示认可。刚把注意力转回,就看到自己父亲正严肃地看着自己。父亲很快收回目光,路征也没有太在意,一点二十不到,三人会议就提早结束了,路征替父亲送这位厉总下楼。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总裁办公室,算算时间,她差不多快到了……

炎凉如今满脑子只有“厌恶”二字,偏要装作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巍然不动地坐在化妆镜前,换一张卸妆棉,继续。

打过招呼之后就直接走到路征身旁,附过来与路征耳语:“炎小姐刚打电话来,说想要见您,我请她一点半左右来这儿。”

他无声地示意工作人员们离开,似乎只有在这样不被打搅的时刻,才有勇气走到她身边——

秘书恭敬地立定、微微颔首:“董事长,厉总,路总。”

镜子反射出站在她身后的蒋彧南的身影,炎凉却眼都没抬。

针对明年即将启动的、迄今为止明庭的最大型投资项目,路征与父亲、以及确定加盟该项目的财团负责人已商讨多时。恰逢此时有人敲门进来,路征抬眸一看,是自己的秘书。

蒋彧南低头瞧见她呢子裙的后拉链只拉到一半,悄无声息替她全部拉上,双手继而就停在了她两边肩头没再移开。

董事长办公室内。

他的动作再自然不过,下巴点一点她放在化妆台边的礼盒:“怎么不拆开来看看?”

大雾笼罩下的明庭大厦。

炎凉抬手就格开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彻底忽略他的问题,礼盒碰也不碰。她的置若罔闻反倒换来了蒋彧南的帮忙,他倾身拿起礼盒,替炎凉拆开。

中午十二点左右。

礼盒中是一双高跟鞋——

不再有半分的留恋。

路征的礼物。

“啪”的一声,蒋彧南把电话给挂了。

炎凉本想赶紧卸了妆走人,不想和他多独处一秒,可余光瞥见那双鞋,她的动作却猛地僵住。炎凉愣了半秒后嚯的站起,几乎是从蒋彧南手中夺过它们。

“信里面详细写了我这一周里会做哪些事击垮徐家。如果你看了,就能反败为胜。”“可惜,你没有……”

这双鞋,她怎么可能不熟悉?鞋底刻着独立设计师的英文名Elaine,每一个字母之间的连笔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片刻后,不带任何感情、没有任何起伏的音色,悠然而残酷地在炎凉耳边荡漾开来:“如果你那天收下了我送去的婚纱,或者,哪怕只是犹豫着翻了一下它,你就能发现我写给你的信。”

蒋彧南复杂的目光紧盯着那花体的英文字,炎凉还兀自陷在震惊之中,却听他忽的笑了:“原来你们早在纽约就认识。”

手机那端终于沉默下去。

她是真的听到了他的笑声,可抬起头来看向他时,却只看到一张毫无温度的脸,相比这个男人那简短的笑声里藏着的嘲讽,更令炎凉震惊的反倒是他的这句话,“什么意思?”

在这片要将她吞没的平静之中,炎凉的声音蚊鸣一般的无力:“蒋彧南,你够狠。”

纽约……

炎凉被他轻蔑的笑声猛地、彻底地打回了原形,绝望之下,反倒醒了过来,因沉重的打击而阵阵嗡鸣的耳畔,突然,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她当年求学时,和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半点交集。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失策?草率的卖身给了儿子,却不知,路明庭一直是我良好的合作伙伴。当然,也要感谢你,让路明庭看到他儿子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大失水准,这个契机算是促成了路明庭和我们更深入的合作。我在这里,郑重的感谢你。”

纽约……

炎凉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牢牢钉在了那里。

如今回忆起来,没有蒋彧南入侵的过去,她是多么的幸福。

手机那端的声音,却在这希望的火焰刚要燃起的那一刻,狠狠将它掐灭,时机把握的那样准确,那样残酷,令炎凉完全措手不及:“当然,只要路征那小子继续感情用事的给你投钱,你就能扳回一城。只可惜……江世军现在应该在和路明庭一起喝茶吧。”

蒋彧南早已恢复冷静,仿佛一个一向说话无懈可击的人,即便偶尔说漏了嘴,也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而是十分迅速的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跟我说话。”

就在这时,周程仿佛在逆境中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提醒炎凉:“其实我们可以请路征加大投……”

炎凉小心翼翼地把高跟鞋放回盒中。半弯下身凑到镜子前,卸掉最后一抹唇妆:“你以为我和你说两句话就代表已经原谅了你?”

炎凉说不出话来,唇色早已一片惨白,而听筒的那端,似乎嗅到了现场的慌乱,故而,森森一笑:“试问一个破产了的女人,股东们还会认为她有资格执掌一个公司?”

炎凉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拿过搁在沙发上的外套和皮包就走。迫不及待离开的脚步却被身后响起的一句轻描淡写残忍地钉在原地:“我没打算让你原谅我,相反,你如果恨我一辈子,那才是最好不过。”

“炎凉,别再追加了,那样你会破产的!”

炎凉重新迈开步子,回答他的,是随即响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关门声。

“清盘吧!”

“砰……”

“趁还没有跌停,我们赶紧……”

婚姻意味着什么?

除了电话里那一声声的险恶,她此刻身处办公室里,则同时弥漫着下属的轮番轰炸:“炎总,我们是减仓还是……”

世纪婚礼,除了她这个新娘,徐家无一人出席;全城的政商名流,除了路家,基本都应邀。

听筒里,传来她熟悉的冷酷声音:“如果你抛售股票,那我肯定会趁机重新低价买入,那样的话我的持股就会超过你,成为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大部分股东都会迫于压力,同意我入主董事局。而如果你一直不减仓,那么拖到最后你就会破产。”

觥筹交错,迎来送往,炎凉看着各式精美的酒杯,在是要把自己灌醉、还是要保持清醒二者之间,选择后者。

电话铃声因她的接听而戛然而止。可是,炎凉的耳边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清净,反而是响起了阵阵轰鸣,几乎要令她崩溃。

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出演这一出滑稽剧。

终于炎凉还是接听了电话。

电视台的两名当家主持受邀担任司仪,大屏幕上则播放着他们爱情历程,从牙牙学语时的互不相识,到最终的幸福牵手……婚庆公司竟然妙手连连,轻轻松松就把这一切包装成了一场命中注定的相知、相爱、直到如今的约定一生。

她早已把这个男人从通讯录中删除,无奈原来他的号码早已刻进了脑中,远不是她之前所以为的,相忘就能忘。

难怪能换得满场宾客的阵阵掌声。

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之中、脑子里一片混沌之下,炎凉一瞬不瞬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一串号码。

炎凉看着大屏幕最终定格在他们补拍的婚纱照上。照片上一点也看不出那天的天气有多糟糕,相反,简直是晴空万里。

蒋彧南的来电。

还能指望谁看出照片上那个女人笑得有多假?

炎凉脑中胡乱地推理着,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了铃声——

在送走一位前来道贺的官员后,蒋彧南的手还搂在她腰上,侧过头来贴着她的耳朵夸奖:“你笑得很好。”

炎凉转念一想:或许,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万一徐子青给她的情报是假的,又或者徐子青也被江世军那只老狐狸给骗了……

她当然要笑,而且要笑得灿烂,笑得全场瞩目。

不可能!

只是这笑容总是有垮下来的那一刻。就算是再专业的演员,或许也应该允许她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暂时卸下面具,听一听隔间外的人们是如何评价她的演技的——

如果说今天才是他真正沽空股票的日子,那么上周五的一切,只不过他为了迷惑她而制造的假象?这也就意味着,江世军用于收购的资金远远不止五十亿?

“要是我,绝对选路征。徐氏拱手让人了,起码争取做个未来的明庭女主人才对。蒋彧南再厉害,也是个高级打工仔,靠他虽然也可以一辈子过上等生活,可比起一整个明庭来,一个CEO算得了什么?”

那家公司一直在隐秘的买进徐氏的股票,就等今天一举沽空……

“你也太物质了吧,说不定蒋彧南和她是真爱呢!这个社会不是什么都讲钱的,也有人重感情的不是?”

他还拥有另一家空壳公司……

“那倒也是,刚才见新娘子似乎挺开心的,外界可都传她快要疯了呢,今天过后大家都知道她活的也没那么惨,估计落井下石的人会少很多。”

或许,江世军不止拥有MT一家空壳公司……

“哎……毕竟家道中落成这样,又死了爹,又没了家业,遇到这么多打击,自己的男人还能对自己不离不弃……”

而就在她这般自言自语的时刻,突然仿佛被脑中一道惊雷给惊醒。

炎凉回到大厅,意味着笑容再度挂上嘴角。

“不可能……江世军明明只有五十亿……”炎凉的目光死死剜在屏幕上哪跳水般陡降的数值,万分不解地摇着头。

刚才在洗手间里议论了好一番的两个女人,都是今晚商界的朋友带来的女伴,男人们前来向蒋彧南道贺时,炎凉极其难得地和女伴们微笑打招呼:“你好。”

事实却那样残酷:“我们……已经没有资金了。”

待他们离开,蒋彧南见她心情似乎比之前好很多,是伪装的笑还是真的开心,逃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睛。而这个男人,此时此刻看着她,却是微笑而不自知:“你好像认识她们。”

周程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炎凉已经吩咐道:“继续补仓。”

蒋彧南替她将落下的一缕鬓发拨到耳后,炎凉这时竟抬起眼来,目光含水一般,盈盈地回视他:“刚才在洗手间,听见她们在讨论一个问题。”

短短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径自劈乱了所有人的阵脚,谁出的这招?这么阴,这么狠……狠狠地杀了炎凉一个措手不及。炎凉呆了足有三秒,冲上前去看大盘:“每股损失多少?”

“什么问题?”

崩盘……

“我为什么选择你,而不是路征。”炎凉笑容更美了。

“我们,崩盘了……”

蒋彧南眸光忽的一暗。

炎凉弃置了车,一路狂奔回办公室,疯了一样推门而入的下一刻,便迎上周程那写着万劫不复的双眼:“完了……”

炎凉心情大好,主动牵起他的手,他掌心的僵硬似乎泄露了些什么,被他习惯性地掩饰过去——蒋彧南拨开了她的手:“你要喝点什么?我去拿。”

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弯道划出一道车辙,炎凉的耳膜几乎要被这道厮响声击穿,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说完就要走向不远处托着盘子的服务生。

炎凉猛地刹住车。

炎凉却不舍地环住了他的胳膊。

她一边挂上蓝牙一边转着方向盘准备开上弯道,而一按下接听键,周程紧绷欲断的声音就迅猛的侵袭而来:“徐氏的股价……突然大跌!”

她微笑地看向蒋彧南,目光几乎是温柔:“其实我很想告诉她们,我不选路征,不是因为我放不下你,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你明白吗?我说的是……”

炎凉算好时间,差不多一点的时候出发,她去停车场取了车,车子刚驶出停车场,炎凉的手机就响了。

炎凉笑容越发甜腻,眼中却冷然一片,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重申:“配、不、上。”

炎凉这就摁熄了烟,联络路征的秘书。秘书告知她,路征正在和他父亲路明庭开会,下午一点半左右行程有空。

炎凉听见什么被击碎的声音……

她得亲自见路征一面表达感谢,毕竟是他的十亿挽救了徐家。

终于心痛了么?

周程也离开了,炎凉在窗边又站了很久,终于想到除了被莫名的悲伤所笼罩,她还能做些别的事:

这是炎凉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起来。

窗外则是一片大雾弥漫,她与外界明明只隔一层透明玻璃,却看不到任何一条出路。

婚庆公司在婚宴结束后特安排了一场After Party,谢绝了全部媒体,邀一些当红歌星、嫩模助阵,宾客们玩的格外尽兴,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终于,曲终人散。

此时此刻炎凉站在窗边,尼古丁则是适时地填补了心中的空落感。她这算是……成功了?可为什么心里前所未有的空荡?炎凉不确定,只能再深深地吸一口。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新娘子全程缺席了派对。

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烟瘾,可抽可不抽,这段时间却几乎是夜夜烟不离手,尼古丁帮助她镇定,尤其是在午夜梦回、思想最脆弱的时候。

婚宴结束后炎凉就已离开,新婚当夜,她却无处可去,开着车在这深夜的街道上盲目的行驶着,直到最终停下车,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徐家大宅。

不知周程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以至于目光中又透露出某种炎凉十分熟悉的怜悯的光,对此,炎凉无来由的厌恶,于是下意识地闪避开,重新吸着烟看着窗外。

这套房产是当年徐晋夫与炎蕊云新婚时,炎凉外公赠予徐晋夫的贺礼。而如今,除了徐家在新西兰的一套房产外,其余的置业都已经挂牌出售,以便炎凉套现,这套宅邸自然也未能幸免。在中介的帮助下,这里卖了个还算不错的价钱,相信新主人很快就会入住。

炎凉顿了顿,终于调整出了一个勉强算是微笑的表情,这才回过头去:“我还有点事,你们去吧。”

梁姨陪着炎凉的母亲去了新西兰静养,此时的徐宅也早已搬空,最后一份备用钥匙留在了炎凉手里,原本炎凉每次回到这里,佣人都会替她开启这道大门,如今的她却只能走下车来,将缠在门上的厚重铁条一圈一圈解下,用尽全力拉开门扉。

商量好了餐厅,所有人这就出发,周程走到门口回过头去,看见炎凉还站在窗边抽烟,不由问:“你不去?”

车子停在大门外,炎凉徒步走进。

周程则是好脾气地笑着:“去哪家餐厅?”

道路两旁的景致出自当年最富盛名的园林设计师之手,打从炎凉记事起,每天一早就会有人悉心打理这里的每一处花草,即便是寒冬,也能维持一片春意盎然。然而此时此刻,炎凉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片凋零之景。最终炎凉来到主楼,推开大门,眼前便是空空如的客厅,估计新主人不喜欢原本的装饰风格,才将所有家具搬走。

周程自然成了被讹诈的对象:“周总监,反正晚上的庆功趴你是跑不掉了,要不……午餐你也一并请了吧?”

酒窖倒是原封不动地保存着,炎凉踏着旋转下行的楼梯走进这香气弥漫的地下室,一边挑选一边想:徐晋夫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她把他收藏的诸多好酒当做赠品送给了素昧谋面的房子新主人,非气得揍死她不可……

“幸亏他们不知道我们有明庭集团的那十亿,要不然我们还真的拖垮不了他们。”

终究只能是自嘲一笑。

被愁云笼罩了半个月的团队彻底放松下来,办公室里终于不再显得沉闷压抑:“看来我们可以开香槟庆祝了。”

炎凉拿着酒和杯回到客厅,脚步声在挑高的房顶下清冷地回响,没有桌椅,她只能席地而坐,给自己倒上一杯。

徐氏这只股票上一周诡异的走向,引发了不少股票分析师的意见分歧,不少专家断定股市的硝烟会蔓延到这个星期,显然徐氏股价的平稳走向令专家的言论不攻自破,几家忧愁几家欢喜,中午休盘时间一到,炎凉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周程,多么庆幸自己的预感错了。

自斟自饮到最后,真的是有些醉了,炎凉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对着半空酒气蔫蔫地说:“敬你。”

直至中午休盘,股价依旧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大动向。

敬谁?

隔周,周一。

敬不择手段的敌人,敬自私自利的亲人,敬……愚蠢至极的自己。炎凉呵呵地笑起来,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周程却还是笑不出:“没问题。”

她的笑声还没有消散殆尽,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咔哒”一声。

这么长的时间里,炎凉终于重拾了一星半点的笑容,问周程:“到那个时候,庆功趴的费用是不是该由周总监全程支付呢?”

那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周程沉默下去,一副“但愿如此”的模样,炎凉起身对所有人说:“周总监说的很对,要不这样吧,香槟等到下周一再开……不对,到时候就不是开不开香槟的问题了,而是该不该开个大型庆功趴的问题。”

炎凉迷蒙着眼望向门边。

但无需炎凉多说什么,已有人替炎凉打消了周程的这番疑虑:“江世军总共的投入是五十亿,用于流通股市场的部分最高不会超过4成,经过详细的运算,江世军这一个星期抛售股票所造成的亏损,远远超过了这四成资金的最高负荷能力,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资金用来搞其他花样了。除了周一的跌停,从周二开始直到今天,我们都撑住了股价,只要江世军不搞花样,就不会引起股民的恐慌,怎么可能跌到七个点?”

只见一侧大门被缓缓的推开,继而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进。周围昏暗,除了那挺拔的身形,其余的炎凉都看不清楚,正准备眯起眼睛细看,来者已从昏暗之中走进明亮处。

炎凉刚放松了没一会儿就要面对如此赤字,以及周程郑重的提醒:“如果下周一开盘之后股价下跌超过七个点,那就不是有没有后续资金继续跟进的问题了,而是你会不会倾家荡产的问题。”

一双反着暗光的皮鞋,一条修长的西裤,一件单薄的衬衣,一个眸光清冷的蒋彧南。酒醒只在一瞬间,炎凉冷笑一声,低下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片欢快声中,唯独周程仿佛仍被担忧团团笼罩着,他神情严肃地把详述了这一个星期以来的亏损情况的文件送到炎凉手边——

脚步声越行越近,最终停在她半米开外,低沉的音色悬在她头顶:“你把车停在外头,车门都不关,大衣也落在车上。”

其他人纷纷举手赞同。

说着蒋彧南已将手中的大衣一展,披上她肩头。

有人提议:“我们是不是该开香槟庆祝?”

厚重的大衣令炎凉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相反,恶寒阵阵。他应该已料想到,虚伪的关心只能换来这个女人的不屑一顾,她品着酒喃喃:“这是私人地方,不欢迎你。滚。”

炎凉紧绷了一星期的神经彻底放松下去,她看一眼电脑屏幕上大起大落的数据,几乎是瘫靠向椅背,仰着头,慢慢的闭上眼,大大地松了口气。

蒋彧南似乎笑了一下,很快蹲下来与这女人视线齐平,当着她的面摊开掌心,示意她看他手中的钥匙。

股市闭市的那一刻,炎凉的办公室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欢呼。

炎凉当即愣住。

终于,得胜。

蒋彧南顺势就接过她的酒杯,就着她印在杯口的那抹浅浅的唇印,细呷一口。

周五,江世军一举沽空了手头所有的徐氏流通股,为了对付江世军这回的破釜沉舟,炎凉把最后的储备资金都用上了——

反应过来的炎凉摇着头苦笑,她都有些钦佩他了:“是你买下的这套房产?”

周三,周四……早有心理准备的炎凉,并没有被江世军连日来持续的抛售乱了阵脚,一买一卖间,股价倒是稳了,炎凉这一方的亏损却是如无底洞般越来越大。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把原本属于徐家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夺走,他干得真是漂亮,身为丧家之犬的她,有什么资格妨碍他感受大仇得报后的快`感?炎凉深深地吸了口气:“行。我滚。”

被逼到这个份上,她已没有退路。

炎凉喝了不少,身体不免有些飘着,缓缓地站起来准备走,蒋彧南突然伸手猛地将她一拉,炎凉便是整个人头晕目眩地跌了下来。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酒瓶倒了,酒杯洒了,炎凉倒在地上,若不是蒋彧南的手垫着她的后脑勺,此刻的她或许已经头破血流。

如此硬碰硬,稍有差池的话,一切努力估计都会毁于一旦,周程不得不替她考量:“你确定?”

蒋彧南半侧着身子,自上而下地看着她。流淌在地的红酒浸湿了谁的双眸?炎凉猛地抵住他的肩膀,他却在下一秒就将她的抵抗瓦解。

炎凉立即告知负责操盘的周程:“替我盯着,明天一开市,他抛售多少,我就买进多少。”

“既然我们已经在婚姻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你就应该料到我不会甘心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炎凉转念一想,倒是忍不住笑了,蒋彧南肯定算了她用于反收购的资金数额,只不过,他漏算了路征的那十亿。他以为玩沽空这一招就能置她于死地?这倒让她捡了个巧。

伴随着蒋彧南俯身的动作,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光线也随之消失。

结果正如她所料,果真是江世军在搞鬼……又或者应该说,是蒋彧南在玩这么损的招。

“你确实配不上路征,因为这里……”他的手指点上她的唇。

周二,徐氏的股价开市不过一个小时就已跌停,如此反常,炎凉很快嗅出不对劲,吩咐下属:“去查一下,江世军那边是不是抛售了股票?”

他的手顺着曼妙的身体曲线,缓缓落到她的胸口,“这里……”

可接踵而来的周二,却仿佛拉开了绝望的序幕……

他一点一点的撩起她的裙边,“这里……”

这样看来,似乎她的胜算又大了一些。

“都刻了我蒋彧南的名字。”

新的章程若得以施行,她对徐氏的控制权就等于上了双保险。

炎凉惊慌之下猛地偏过头去,他的吻只点在她的侧脸。

修改好的公司章程也已经经过了她的最后审核,新章程将在一周后的股东大会上第一次宣读。其中最重要的修改包括一条:股东只有一次机会申请董事会席位,如第一次申请失败,将被永远剥夺资格。

蒋彧南无声地笑,或怒或气,或只是打算默默欣赏她被逼到绝境时的反应,一切都无从得知,只是嘴角藏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炎凉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那倾倒的酒瓶能够救她,她条件反射地伸手试着去够,却总是差之毫厘,在她胡乱的踢蹬之下,蒋彧南的腹部狠狠吃了一击,痛得他闷哼一声,炎凉终于摆脱了他钳在她腕上的力道,反手拿到酒瓶就要朝他砸过去。

这个周一,除了收到了这个令人倍感厌恶的礼盒,其他一律相安无事。炎凉相继和美洲分公司、欧洲分公司的主事者开会,商讨合理的裁员方案。

“啪”的一声巨响。

助理只得连连点头,抱着盒子小跑着离开。

毫发无伤的蒋彧南目光精准的攫住她手中的酒瓶,劈手一甩,酒瓶砸在不远处的隔断墙上。

炎凉当即音量变大,重申:“扔掉!”

镜面的隔断墙应声碎裂。

助理这时候倒是有些舍不得了似的,毕竟那婚纱、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出它极佳的做工与用料。

玻璃渣溅向炎凉的脸,炎凉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只感觉到一双手护住了她的脸。

助理话音落下的同时炎凉就已经把盒盖盖上了,顺便把盒子往旁边一推,不耐地说:“帮我把它扔掉。”

巨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需她询问,助理已经戒备万分地提醒炎凉:“说是蒋先生送来的。”

护在她脸上的手悄然松开。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盒中是一件全新的婚纱。

炎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隔断墙碎开那一刻清脆的崩裂声,预想中的刺痛感却并未袭来,而是“嘀嗒”一声,炎凉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脸上。

炎凉看着盒子、尤其是礼盒上那打了个花式结的纯白缎带,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她犹豫了一下才解开带子,猛地把盒盖掀开。

蒋彧南用指腹抹掉不慎滴到她脸上的那滴血,继而微微一笑。

炎凉扬了扬眉梢,似在对助理的大惊小怪表示不解,助理的神情却是没有片刻的放松,很快把一个缠着白色缎带的大礼盒送到炎凉的办公桌上。

他在欣慰她没有受伤?

助理顺了顺胸口,终于艰难地把话说全了:“那个,有人送来一样东西。”

不,他只是在嘲笑她的惊慌失措。

炎凉捏了捏太阳穴,看着站在办公室门边支支吾吾的助理:“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炎凉终于没了力气,跌倒在地。

直到距离股东大会还有一周时间,这一天一大早,忙了一个通宵的炎凉刚要合一合眼休息几分钟,就被冲进门来的助理给彻底惊醒了:“炎……炎总……那个……那个……”

蒋彧南无谓地看一眼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疼痛算得了什么?心口那撕心裂肺的痛,不也已经麻木了?

只是炎凉不理解,她这样忙碌,对手却一直按兵不动,她几乎倾尽所有家财,增持了不少徐氏股票,以确保无论如何徐家的第一大股东的地位不受动摇。

他在她跟前蹲下,捏起她的脸,深深望进她的眼睛。

她却是连轴转地筹备着这一次的恶战,只要撑过下个月的股东大会,江世军进入董事局的计划破灭,徐氏就不会易主。

看到那里的恨意逐渐涌动、堆叠,最终潮涌般淹没了一切,他终于满意:“对,就该这样……恨我。”

蒋彧南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做,索性连公司都不来了,虽再也没跟他打过照面,炎凉却每每能从媒体上得知他的消息:上哪儿用了餐,去哪儿打了网球,又和谁玩了几把桥牌……这个男人,度假一般的逍遥。

母亲墓前凋零的花,父亲坠楼后血流成河的惨象,蓄谋已久的相遇,步步为营的靠近……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这也意味着次月一号召开的股东大会,将有两项最重要的事项需要全体股东表决:江世军的董事会席位问题,以及蒋彧南的去留问题。

是欣慰还是是苦涩?蒋彧南微微一笑。

炎凉正式向董事局提出解聘徐氏现任CEO蒋彧南的要求。谁也没料到前不久才传出了婚讯的两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撕破了脸,个中原因,两位当事人讳莫如深,董事们雾里看花,媒体则一贯的添油加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