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其实也有点意识不清了,拍拍蒋彧南沉睡的脸:“祸害。”
徐子青又来了许多通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是短信:“蒋总,不方便接电话?”
激动的服务生连连说着谢谢、离开,也算胡作非为了一次的炎凉开心地把自己往床的另一边一丢,枕着双臂笑笑。又爬起来,去掏蒋彧南的手机。
炎凉举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心念一动,调出拍照程序,自己趴到蒋彧南唇边,“咔嚓”一声,一张接吻的照片就此完成。
炎凉在楼上开了间房,服务生负责把酒醉的蒋彧南扶上床,炎凉则负责掏出蒋彧南的皮夹,里头的现金全被她做了顺水人情,分给服务生当小费。
想想都觉得这行为十分幼稚,可炎凉在删除与发送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后者……
他早已醉得听不到她的揶揄。
发送完毕后立即撒手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炎凉请服务生架走蒋彧南,一行几人回到主厅,酒会早已结束。炎凉失笑摇头,看着两个服务生搀扶下的蒋彧南:“你啊,太失职了。”
炎凉就这样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许久,想拿过手机看看对方是否有回音,手在床上摸索着手机,突然——
炎凉倒还是还撑得住,蒋彧南已经连走路都不稳了。
被人抓住了手腕。
不仅炎凉带到偏厅的酒瓶空了,随后请服务生补上的另两瓶也见了底。
瞬间的天翻地覆。
双双一饮而尽。
炎凉视线不再晃动的那一刻,终于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蒋彧南的脸。
炎凉还是微笑,对此不予置评,拿起酒杯:“cheers!”
他的眼里,有笑意,有恶意……
蒋彧南短促的哼了一声,略带不屑:“好大的口气。”
唯独没有醉意。
炎凉笑笑,目光悠悠地迎向他,似开玩笑又似几分真心的试探:“你觉得呢?我是该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在关键时刻别站在徐子青那一边;还是在警告你,如果你帮徐子青,我会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整垮你。”
他看着她,深深看着:“既然你主动,那我不客气了。”
蒋彧南眸光似有一恸,但下一秒,他只是表情平淡地递过来一杯喝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眼里的彼此,一个散漫着笑意、清冷着双眸,一个还陷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我妈生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用她自己的原话说就是‘不能便宜了外面那两个贱人’。她不让我姓徐,给我取炎凉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提醒我,也提醒她自己,徐晋夫作为丈夫、作为父亲都不值得爱,值得爱的,只是他的钱。”
就在这无言的对视中,蒋彧南慢慢朝她俯身。
她其实并有真要他回答的意思,蒋彧南早已了然,于是沉默地等着她继续:
炎凉慌忙偏过头去。
继续喝酒,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炎凉突然说:“我小时候就听说,我妈怀了我之后才知道我爸早就在外面有了女人,还生了女儿,我妈很想拿掉我再离婚,可后来她并没有这么做,你猜猜为什么?”
蒋彧南的吻错失了她的唇,只点在她的脸颊,但漫漫长夜如今才开始,他并不急切,微微一笑间伸手板正了她的下巴:“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穿这件旗袍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把它扒了。”
电话又响了两声,蒋彧南正欲点下挂机键,炎凉已率先一步拿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想了想,索性调成静音。
炎凉没顾得上听他说什么,只顾着双手推他肩膀,可他纹丝不动,甚至咬了下她的指尖,几乎是轻佻了。炎凉下意识地缩了缩指尖,这尚算可爱的反应看得蒋彧南眼底一阵涟漪,她还在试图推开他时,突然感觉到胸口一松——
是徐子青的来电。
他解开了旗袍的盘扣。
炎凉一蹙眉,蒋彧南摸出手机,炎凉当即看见来电显示。
眼看他要着手解开第二颗,炎凉慌了,咬牙切齿的警告:“再动我一下试试!”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蒋彧南真的停了动作,却不像是忌惮,反而笑得更让人发憷:“我只是好奇,我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动容。”
炎凉竖起一指,悠悠地一晃:“我的酒量可比多数男人还要……”
“无论你……”
蒋彧南十分配合,为她倒满,却也好心提醒:“小心喝醉。”
话还没完就已没了声息,这个男人以吻封唇的瞬间炎凉整个人怔住,感觉到他唇齿的攻占才恍然明白自己是着了他的道了,被他的三言两语问得失了警觉、被他得了逞。
炎凉不客气地拿过一杯,当即喝空,又不客气地把酒杯往蒋彧南手上一放:“满上。”
炎凉想要咬紧牙齿,可被他扣着下巴,用不上一点力气,他另一只手在她身上点火,耳后,锁骨……蜻蜓点水但又志在必得。
蒋彧南笑笑,反手就把两指间倒挂着的两支酒杯扣在了钢琴上,拿过炎凉手中的酒瓶,倒上两杯。
腰侧的拉链悄然拉下,他的手伸进她的旗袍,于她赤裸的后背游走。
炎凉耸耸肩,不予置评。
在这男人似触非触的指尖下,炎凉止不住地颤抖,酥麻一阵一阵荡入心尖。口腔中濡湿的纠缠,无处不在的撩拨……
“你刚才可是称他为世伯的,现在改叫老家伙了?”
“绷得这么紧能有什么趣味?不如放开来享受。”
她终于开心了一点,可仍绷着脸:“江世军那老家伙呢?”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如魔怔,勾出蛰伏在身体里的欲望,叫嚣着要释放。炎凉破天荒地以这样的视角看着这个男人,这样的带着臣服的视角,太容易让人动情。
“我要是鬼魂,也是色鬼,这儿有香艳的孤身女人,我当然要跟来。”
炎凉几乎要沉溺。
炎凉看过去,从明处走来的那抹身影,她其实已经十分熟悉了,可等蒋彧南来到她身边,炎凉还是要多此一举地抱怨一句:“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只是几乎——
声音从通往主厅的门边传来。
紧随而来的“嘶”的一声,裙边被扯裂的声音犹如适时敲响的警钟,将炎凉险些丢失的神志揪了回来。
炎凉一惊。
已经放松了钳制的蒋彧南没想到这女人能在一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他被迫侧开半个身子的空隙,炎凉已经躲得远远。
“弹得真是有够难听的。”
她披散着头发落荒而逃,来不及调整凌乱的呼吸。
不连贯的音符在清冷的空气中飘着,清脆,但单调。突然就有一声不和谐的声音窜了进来——
一切都还未开始,就已戛然而止。
“叮……叮……叮……”
失落?庆幸?蒋彧南看着她慌忙的背影,放弃了追上前去的念头。
一边喝酒,一边翻开琴盖。随意地敲着琴键。
他悠哉地坐在床边,“等一下。”
偏厅连灯都是暗着的,桌椅全被白布覆盖,完全无人打搅。唯一没有被白布覆盖的只剩台上的钢琴,炎凉带着从主厅顺来的酒瓶,慢悠悠地走到台上,坐上琴凳。
蒋彧南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连呼吸都是平稳的。炎凉对此却毫不理会,转眼之间已经快要走到门口。
把江世军送到了主桌之后炎凉就直接溜到了偏厅。
蒋彧南似乎叹了口气,纵有不舍,但理智更占上风:“你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回去。”
炎凉可不打算与此人多做周旋,自己父亲惹出来的烂摊子,有她父亲最宠爱的徐子青去处理,与她没什么相关。
炎凉充耳不闻,几乎快要彻底远离这番险境了,这才想起自己还赤着脚。
江世军比徐晋夫小不了几岁,但做派古怪,十分不安排理出牌,被炎凉这么谦和地一堵,当即开怀地笑:“小姑娘不错,心里指不定骂了我祖宗几代,还能对我这么客气。”
低头看一眼,果真。
炎凉心里已将此人骂了个遍,脸上自然有了微笑:“世伯,这边请,给您留了主桌的位置。”
犹豫来犹豫去,只能咬着紧牙懊恼地回床边拿鞋。
炎凉一来到蒋彧南身边,就被江世军带着讽刺地打量了一轮:“不得不说你父亲真的老了,创新的路子明明得自己找嘛,怎么能处处效法我们丽铂集团呢?我们刚跟欧洲的化妆品销售商展开合作,你们就开始谋划和北美销售商的合作。”
蒋彧南看着她忙,冷着脸笑:“是不是只要不是周程,其他男人,你都不打算对他们敞开心扉?”
让蒋彧南都变了脸色的不速之客,正是与徐氏有诸多利益冲突的化妆品集团丽铂的江世军。
炎凉猛地僵住。
炎凉脚下一顿,但很快恢复,
见到她如此反应,蒋彧南这回甚至笑出了声:“说真的,我还挺嫉妒他的。”
炎凉耳根终于清静,正准备朝门边走去,徐子青却还又突然旧事重提:“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论男人,你永远争不过我。”
他的笑里带着嘲讽,可细听,又觉得苦涩。
徐子青虽生气,但也忍不住顺着炎凉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赶紧门不久的那位不速之客,徐子青也蓦地皱起了眉。
因片刻前激烈的挣扎,炎凉至今还气喘吁吁,可之前的种种气恼、羞愤以及欲罢不能,在这个男人平静的叙述中统统遁形,取而代之的,是她脑中闪过的众多复杂难辨的情绪。
炎凉连看都不愿看她,目光一直看着入口处:“第一,这话应该我反问你才对,是你总和我争。第二,拜托你看看是怎么回事再发表言论不迟。”
身体里有一股急需证明些什么的躁动,洪水猛兽一般,瞬间将炎凉淹没。
蒋彧南离开了,炎凉倒是留在了原地,没了旁人,徐子青当即冷哼一声:“怎么?我不想要周程,你也不想要了?怎么什么都要跟我争?”
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已扔了鞋子回身,狠狠吻他。
被彻底怠慢了的徐子青脸色一沉,但很快理解地点头:“没关系。”
蒋彧南被她这股野蛮的冲劲杀了个措手不及,险些跌撞向床头架,一贯思绪敏捷的他下一秒已反应过来,一手撑住床面,另一手圈住她的腰。
蒋彧南亦看向入口处,脸色一暗,对徐子青解释时也没了笑容:“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一下。”
这个女人骑跨在他腰上,纷至沓来的吻伴随着她捧起他脸颊的动作,令蒋彧南陷入一秒的失神。
徐子青说到一半,炎凉突然拉了拉蒋彧南的衣袖。蒋彧南的注意力顿时从徐子青身上移开,炎凉正好朝入口处抬抬下巴。
炎凉比他方才吻得更深,更辗转缠绵,彼此乱了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再难分解。
“估计要晚一点吧,我出门的时候医生还在家里给他打针。蒋总,你这身穿着挺精神的,是哪家的设计?我想给我父亲也……”
回过神来的蒋彧南更加凶狠地回应,双手牢牢锁住她的腰身,双唇的厮磨热辣到发疼,炎凉空出双手麻利的扯下他的领带。
蒋彧南倒是应付的得心应手:“不好意思,为了接她来晚了。你父亲呢?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领带、西装、马甲、衬衣,终被一一丢落在地,炎凉推他的双肩,将他摁倒在床上,自己仍跨坐于他小腹。
方才对着镜头笑得还很得体,现在,炎凉的面部肌肉是一点动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个男人扬起的下巴是孤傲的弧度,欲继续这个热吻,炎凉却躲开,改而吻他的喉结,咬他的锁骨,在他结实的胸膛流连片刻,一路埋头向下,要打破这个男人高高在上的面具。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徐子青微笑地看着炎凉。
她的手伸进了解开的皮带下,欲望一经碰触,蒋彧南“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扯过她的手臂,侧身将她压制回身下。
不过这些都是极好对付的,难对付的是等媒体散开之后,从对面朝她走来的——徐子青。
“怎么?就受不了了?”炎凉笑着点了点他鼻尖。
记者的问题还没问完,已被随后赶来的保安请回媒体区。
蒋彧南从没见过这女人现在这副样子,挑衅中带着极致媚态,如酒心巧克力中的酒精,甜,更醉人,又如烧刀子一口灌下去,麻辣到了心头——
不乏想要闹事的记者专挑尖锐的问题问:“不知蒋总有没有看最近的新闻?丽铂集团的发言人声称他们今年的营业额将超过徐氏百分之……”
他也微微一笑:“我还是比较习惯按我的规矩来。”
早已恭候多时的媒体纷纷上前拍照,一时之间镁光灯闪得炎凉头疼,只能示意性地微笑。
说着再无需怜惜,就着旗袍下摆的口子猛地一扯,尽情享用这一场蓄谋已久的欲壑难填……
蒋彧南把她的手勾上自己臂弯的同时,两名服务生齐齐为他们拉开会场大门。
……
她忘了挽住他。
蒋彧南托起这张泛着红晕的脸,看着这双大眼睛里残存的那一丝桀傲难驯的光,“怎么?就受不了了?”
炎凉不解,刚低头确认了手包在自己手里、并未落在车上,她的手就被牵了去——
他把她之前的话原数奉还,直到欣赏够了她在快慰与疼痛间挣扎的样子,蒋彧南无声一笑,重新贴近了吻她。
“什么?”
他的吻依然潮湿而且温柔,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却是一分一分地冷了,笑容也快要隐匿不见。
即将进入会场,蒋彧南顿住脚步,扭头问炎凉:“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接踵而来的潮涌终将彼此一同推向极致。
李秘书似乎对于这二人的同时出现颇感意外,蒋彧南却并未言语,径直朝酒会入口走去。
这是一场争夺床笫间主控权的战役,无论胜败,全身每一寸细胞都已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李秘书在酒会外的大厅等了许久,见到蒋彧南现身,立即小跑过来:“蒋总。炎……炎小姐??”
夜微凉、灯微暗、欲望散尽。
八点整到达会场。
只抽了根烟的功夫,炎凉就已经后悔了。
不由抬手摸了摸耳垂,圆润的耳环润着指腹。
烟头被她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炎凉拢了拢衣服,二话不说起身下床。
炎凉一愣。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帐了?”
就在炎凉内心检讨时,始终侧脸对着她的蒋彧南,嘴角牵起一丝隐秘的弧度:“耳环很配你。看来我没挑错。”
黑暗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炎凉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个男人总是理所当然的碰触她,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不会大惊小怪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炎凉赤脚站在原地,是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钉在原地了。
炎凉皱眉回眸,只见蒋彧南刚收回手。
她犹豫了一下才回头。蒋彧南依旧坐靠在床头,一手横搁在床头架上,另一手夹着的烟还闪着微光。
风徐徐渡进。炎凉的鬓发被吹起。炎凉正欲抬手将它们别到耳后,却已有人先一步替她这么做了。
片刻前她的后颈还枕在他的胳膊上,现在却已经没了温存,像个提了裤子就走的男人,瞎眼胡诌:“我就当你醉了,你也当我醉了。相信我,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驾驶座的挡板降了下来,后座成了密闭空间,没有人说话,气氛安静而别扭,炎凉选择了降下自己这边车窗。
他似乎……笑了。
炎凉走近。这个男人当时试穿这套西装时炎凉没能瞧见,现在看着他穿着浆得笔挺的三件式站在自己面前,炎凉着实好好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坐进后座。
黑暗中,炎凉看见烟头的火光动了动,她警觉地后退了一步,蒋彧南已熄灭了烟,下床来到她跟前。
蒋彧南已为她拉开车门。
他是真的在微笑。
男人面无表情地倚着车身,一身的黑与白,生人勿近的姿态。见她出现,却是当即微笑开来。大雪初霁一般,令炎凉一时不由得顿住脚步。
笑容却看得炎凉胆战心惊:“我不介意再来一次,好让你晚一点忘记。”
此时此刻炎凉来到公寓楼下,蒋彧南的车已恭候多时。
炎凉忘了是谁说过,聪明的男人从不会强奸,他们诱奸。
“不用,有车来接我。”
这个叫蒋彧南的男人又何止是聪明?
她最近都住在自己的公寓,许久没回过大宅,前一晚周叔还特意打电话来告诉她:“老爷让您明天和大小姐一道去酒会。”
“我不介意再来一次,好让你晚一点忘记。”语罢已轻俯下身,挺直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蹭了蹭她的,吓得炎凉赶紧闭上眼睛,乖乖缄口,再不挑战他的权威。
晚一秒见到徐子青那帮人都是好的。
炎凉不料自己就这么睡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什么动静,睁开眼睛就见蒋彧南刚从外间回来,手里提着件用塑料袋罩好的衣服。
酒会是晚八点钟开始,炎凉磨蹭到7点半才出门。
蒋彧南把衣服搁在床凳上,回身就见这女人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不,这是命令。”
“醒了?”
“这是邀请?”
她只警敏地盯着他。
那样模棱两可的、带着一丝邪气的样子又出来了:“周年庆那晚做我的女伴。”
“临时给你买了件衣服,尺码应该合适。”蒋彧南来到床边,手指撩一撩她的下巴,低头欲吻,这女人却瞪直了眼推开他的肩,拽紧被角坐起来。
蒋彧南微微一笑。
是真的彻底醒了过来,才会敏捷得就像只松鼠,裹着被子爬到床尾,拿到床凳上的衣服,二话不说扒了塑料袋就把衣服往身上套。
“无功不受禄。”炎凉盖上盒子还给他。
穿好了衣服才有空看向窗外,此刻外头的夜幕已经有点发白,仿佛能让人嗅到黎明前水雾的清隽。
“本以为你会穿西式的礼服,看到这项链觉得很配就订了。刚好和西服一起运到。”
床边的蒋彧南始终抱着双臂看着她,眼里的光晦暗不明。相较于他的光明正大,炎凉真觉得自己像个小家子气的贼,心惊胆战地溜出套房,全程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深怕他上前阻止。
是一条香槟金的项链,配一组耳环。很简约的设计,简约到近乎冷冽了,倒是她喜欢的样式。
破天荒的,她竟然安全地走出了玄关。
炎凉疑惑地看他一眼,这才低头打开礼盒。
炎凉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反手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放松了下来,背靠门板舒了口气,才找回一贯的自己,踩着细高跟,一路昂首挺胸地快走向电梯间。
“我的效率一向很高。”蒋彧南顺手递了个黑色礼盒过来。
时间太早,炎凉出了酒店,在路边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一辆出租车,这寒夜已退黎明未至的时刻,气温仍旧偏低,炎凉拢了拢外衣,正低头准备掏手机看时间,不远处车喇叭猛地一声响。
炎凉很吃惊:“就试好了?”
炎凉惊喜地抬头,看见驶向自己的豪车,立马脸又放了下来。
店里清了场,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蒋彧南前去试衣,炎凉在店里闲逛。导购小姐一直陪伴在她三步之外,体贴地留予私人空间,所以当感觉到有人靠近时,她一下子就警觉,猛地回头,竟看到蒋彧南。
继续低头找包里的手机,想要装作视而不见,但车已经停在了她面前,车窗降下,蒋彧南手肘搁在窗棱上,像个爱搭讪陌生女子的老手:“小姐,在等车?我可以顺路搭你一程。”
名品旗舰店,由具有殖民色彩的建筑改装,保留了老式洋房的繁复外观,里边却是现代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导购小姐恭候多时的样子,声音清甜:“蒋先生。”
炎凉冷冷回:“不用了。”
二人很快驱车来到目的地。
他脸色一沉。
透过后照镜,蒋彧南看见这女人悠悠地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挺满意。
炎凉看见这男人的手移向内把手,以为他这是要下车拎她了,可还没来得及警觉地后退半步,他竟突然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重新升起了车窗。
他一副我乐意,你奈我何的样子。可见她始终板着个脸,脸色差的快要赶上窗外的夜色了,才抛出一句奉承话:“你的眼光不错,我需要你的参考意见。”
车窗升到一半又停了。蒋彧南像是突然想起件事:“对了,你似乎落了一样东西。”
“要你去试衣你就去试呗,犯得着拉上我么?”
炎凉不接话,皱着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店长打电话给我,说我订的西装到了。”
只见蒋彧南把手伸向窗外,食指指尖勾着某个小玩意。炎凉刚看清那是一小片蕾丝质地的布料,他已收回手:“我替你保管了。”
蒋彧南发动车子,引擎的声音低沉,她的声音也明快不到哪去:“去哪儿?”
炎凉顿时瞪大了眼:“喂!”
或许真应了“鬼使神差”这个词。
蒋彧南已经一踩油门,带着她的内裤绝尘而去。
已换回职业套装的炎凉坐上蒋彧南的车,系安全带时还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的邀请?
炎凉好不容易打到车回家,也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就要起床赶上班。
他笑着说,明暗交错间,嘴角的弧度有那么一丝……迷人。
整张脸都是虚浮的,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上了几层粉底才遮掉黑眼圈。周一,十点的例会,炎凉九点五十到的,刚走出电梯,就看到对面电梯里走出徐子青。
“不,这次是邀请。”
脸色铁青的两个人。
炎凉撇撇嘴,不服气:“又想命令我?”
炎凉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举步朝会议室走去,徐子青若要避她,大可以从另一边大门进会议室,可她却选择径直走向炎凉,并堵住炎凉去路。
炎凉猛地直起身子拢紧衣领,二话不说就要走人,可刚路过他身边就被拦下了:“陪我去个地方。”
炎凉料到她没好话,果然——
炎凉抬头,只见这男人恶意的抬下巴点了点她因俯身而微微袒露的胸口。
“你好歹也是徐家的二小姐,至于这么快爬到他床上去吗?”徐子青冷斥。
“被别的男人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会引起骚乱。”
炎凉扯扯嘴角笑:“我只是做了你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怎么?不好看?”
她今天的妆容稍显浓艳,玫瑰色的唇微微一启,显得整个人都多了一丝跋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得徐子青脸色几变。
她忙着把文件放回包里,准备带回家看,这时候,令人恼火的声音再度悄然响起:“当然,建议你走之前先把这身旗袍换了。”
仿佛受到了污蔑,徐子青紧紧皱起了眉头:“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随便。”
炎凉觉得荒唐,不由笑了,想了想,索性真的关电脑起身。
炎凉这回真的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头笑笑,然后破天荒地拍了拍徐子青的肩,劝道:“适当的装装样子可以,装过头那可就让人恶心了。”
还来不及说话,已被他抢先道:“我现在命令你,下班。”
“你!”
此人时间上把握地极其精准,动作又十分快速,炎凉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愣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镜此刻已在他手中。
“我倒是很好奇你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告诉周程?你现在正避他唯恐不及吧。又或者向爸控诉?那我可要感谢你了,爸现在器重蒋彧南,他真要把我跟蒋彧南凑作堆,你可怎么办?要不干脆印传单发遍整个公司?”
他突然伸手,盖上了她的文件夹。炎凉一惊,抬头看他的瞬间被他摘掉了眼镜。
炎凉说着,甚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不妨考虑下。”
蒋彧南来到她对面,如今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桌面。因只开了桌上的灯,他的影子被拉得悠长,几乎把炎凉都笼罩了进去,炎凉停了手中的笔,仍死不肯抬头。
徐子青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面无表情的脸孔之下似乎早已在思考众多可能性,炎凉没工夫猜她的花花肠子,绕过她直走。
地毯吸音,炎凉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偏偏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离开。炎凉正在该抬头还是该继续低头装无视间徘徊,突然有影子落在她的文件上。
走了两步想起件事,炎凉又停下了。
他没有搭话。
她回头,徐子青还站在原地,一副走神的样子。
炎凉心跳顿时快了一拍。这男人柔柔的声音确实好听。这种几乎能称之为悸动的反应很快又被炎凉压了回去:“哦,是吗?那真不好意思,我的工作还没做完,您先走吧。”
“蒋彧南让我转告你,请不要有事没事都给他打电话,尤其是……”炎凉刻意一顿,放缓了也加重了语气说,“……私人时间。”
“等你。”
说这话时,是带着嘲讽的微笑的,尤其是看到徐子青愈加难看的脸色,炎凉倒真有几分开心。可转回头来的刹那,炎凉的脸就垮了下来——
坐到了桌后,远离了这个危险的男人,炎凉默默松口气,戴上眼镜,装着低头继续处理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蒋总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她竟然已经沦落到要靠一个男人来打击徐子青的地步了,这跟徐子青当初利用周程的行径又有什么两样?
错觉只存在了区区半秒就被炎凉狠狠挥去,蒋彧南把捡到的珍珠递还给她,眼睛里明明灭灭的像有欲望,对此,炎凉选择忽略,快速拿回珍珠,调头往办公桌后走。
不由苦笑。给自己两秒钟调适好心情,等真正进了会议室,炎凉已恢复一贯平静脸色。
不远不近的距离里,不明不暗的光线下,他平淡又似乎不太平淡的表情……这一切都是这样似是而非,以至于炎凉几乎有了种意乱情迷的错觉。
“炎小姐,早。”
他靠近,气息将她包裹,这令炎凉多少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许久才抬头正视。
炎凉朝刚进门不久的营运总监笑笑:“您早。”
炎凉僵住。
炎凉与总监一道朝会议桌走去,刚入座就有同事把文件送到他们手里。
正忙着低头检查该遮的地方是否都已遮全,一双考究的皮鞋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
公司与强尼韦尔合作开拓北美市场,开发部早已加快新品研发进度,年底之前,专门针对非黄种人皮肤的彩妆及护肤产品就将陆续上市。
炎凉呆了半秒,回过神来之后立即转身去拿沙发上的衬衣,以最快速度披上。
产品目前已经进行到安全测试阶段,今早的例会主要讨论如何将新品成功推出市场,除了研发部,策划部门、销售部门、广宣部门的经理都将汇报各自工作的进度。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炎凉刚翻了两页文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蒋总,早。”
门边站着蒋彧南。
她捏着文件夹的手一僵,硬是逼自己不抬起头来。然后就听到低了一度的声音回:“早。”
珍珠蹦达到地上,一路滚向门边,炎凉回头,本是想寻找珍珠,却在回头的一刹那就僵住了。
差三分钟到十点,这三分钟,于炎凉实在是度秒如年。
梁姨估计定做时用的是她十几岁时的尺码,炎凉无语,想用力扯上纽扣,没成想一用力,纽扣上的珍珠竟被扯掉了。
她一直翻看文件,一行都没看进去,倒是无关紧要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旗袍用着上好的料子,精致的锁边和纽扣带着种旧时代的风情。尺码确实小了点,露着一双长腿,纽扣也只扣到锁骨下方几寸处,几乎露了半个胸。
“蒋总,昨晚酒会您提前走了,李秘书说您身体不适,今天好些了?”
炎凉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一身的套装转眼被她一件一件地丢在了沙发上,很快最后一件衬衣也脱了,炎凉拿过旗袍换上。
“好多了。”
却再难把全部神志都投入到工作中,想到要跟徐子青挽着手在记者面前笑,她就烦。烦的她再看不进去文件,丢了笔,扯了眼镜,仰靠在椅子上片刻,索性起身试旗袍。
蒋彧南的语调再平和,都有让人听了心头一紧的功力。
炎凉看着礼盒发了会儿呆,重新戴上眼镜。
炎凉作势又翻了一页,就听旁坐的总监也加入了对话:“本来媒体等到最后还想要合照呢,结果您和炎小姐都没了踪影,董事长也没按原定的行程出席,媒体差点都闹事了,幸好还有徐经理撑着场面。”
见炎凉点头,梁姨终于放心地关上门。
徐子青谦虚起来,声音真是动听:“那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也要感谢媒体朋友肯卖我这个面子。”
“别别别,你忙吧。我自己走。”梁姨说着已回身朝门边走去,出了办公室还不忘嘱咐她,“记得试试这件合不合身吧。不合身的话,还得挑个时间请设计师来改。”
炎凉还想听徐子青如何悄然应对各种夸赞呢,一声略显突兀的干咳声响起——
炎凉只叹父亲这招用对了,她对着自己熟悉、爱戴的人,从来说不到三句拒绝的话。她挽住梁姨的手:“喜欢。衣服我收下了,我送您下楼。”
蒋彧南拳头抵唇清了清嗓。瞬间就阻了众人的谈话。
“我其实也挑不来,可大小姐选的那些西式礼服啊,我真是看不惯,整个背都露出来了,哪里好看?我倒是喜欢这种旗袍的,设计师说现在流行这种款式,我就拿来了。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李秘书深谙蒋彧南任何微小举动的背后含义,当即作势提醒道:“蒋总,十点整了。”
炎凉这才愿意用手去碰礼服。准确来说是件旗袍。
蒋彧南微颔首:“那会议开始吧。”
“不不不,这次是我选的。”
炎凉心里叹:此人实在是摆架子的高手。
慢悠悠的把眼睛摘了,饶了半个办公桌,来到放了礼盒的桌边,有点不情愿地拿眼镜架挑开盒盖:“这礼服又是徐子青挑的?”
她盖上文件抬起头来,却蓦地怔住——
炎凉叹了口气。
蒋彧南正看着她。
梁姨是看她长大的,她一颦一笑都逃不过梁姨法眼,见她似有不忍,梁姨再接再厉,把礼盒直接放在了桌角:“梁姨答应你,以后都不帮你爸爸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这是最后一次。”
带着欲望。
“就当帮梁姨一个帮,成不?”
耳边是策划部经理的声音:“这是我们宣传方案。事先已经和广宣部门开过会了,这是一致通过的版本。”
炎凉抚了抚额。
炎凉拿起杯子,以喝水做掩饰,同时强迫自己转头去看正发言的策划经理。却在这时,蒋彧南忽的朝她挑眉。
“二小姐,你去年还是学生,还可以说学业忙回不来,可你现在都上了快4个月的班了,真不能像原来那样跟你爸对着干。”
这小动作逃过了所有人的眼,偏偏被晚一步移开视线的炎凉捕了个正着。前一秒还在喝水的她猛地被呛到,当即咳嗽起来。
见到推门进来的梁姨,再看到梁姨手中的礼盒,炎凉顿时了然,也顿时无奈了:“梁姨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去。对着媒体我笑不出来。”
众人皆愣住。
这个时间点还有人敲她办公室的门,炎凉先是疑惑:“进来。”
蒋彧南的嘴角牵起个隐秘的弧度。
一堆的工作,炎凉正盯着电脑处理刚传过来的行销企划,桌上的小钟指向晚9点。这时,有人敲门。
笑容转瞬即逝,蒋彧南恢复往常的面无表情,问道:“怎么了?还好吧?”
炎凉这回是真的在加班。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炎凉连瞪他都不能,只能压着火气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可炎凉不买账,借口加班迟迟不回家,梁姨见不着她的人,但有她家的钥匙,可两次放在她家的衣服都被原封不动地扔进了垃圾桶,第三次,梁姨索性直接把衣服送到了炎凉的办公室里——
各部门倾力合作,为新品的上市铺路,会上通过的策划案也十分精彩,但对炎凉来说,这绝对是她参加过的最糟糕的例会,没有之一。
梁姨在徐家帮工了几十年,算是跟炎凉关系最好的长辈,徐晋夫差遣她来做和事佬,也是因为有这个层面的考虑。
宣布散会后,炎凉还坐那儿不动,打算等蒋彧南走了再起身。
徐晋夫差遣梁姨往炎凉的公寓送了不少礼服。
她目送蒋彧南离座,没想到蒋彧南刚走两步就突然被人叫住:“蒋总。”
徐晋夫的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炎凉也拆了石膏,时间正好,能双双出席周年庆,粉碎流传已久的父女不和的传闻。
叫住蒋彧南的,除了徐子青还能有谁?
三个月后公司周年庆,恰逢强尼韦尔有行程到国内,公司公关部在蒋彧南的意嘱下,广发媒体邀请函,打算大办一场。
“我待会儿要去医院探望我父亲,他很关心新品研发的事情,要不待会我们一道去医院,由你直接向他说明?”
合作案的成功在公关部的各种疏通下,占了不少媒体的大版面,大肆宣传的效果立显,公司持续低迷的股票都反弹不少。
蒋彧南思索片刻,吩咐李秘书:“查下我的行程表,什么时段空的出来?”
蒋彧南的声音那样轻,表情里一丝温度都不留,吓得司机一愣。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快回过神来,笑了下:“开车吧。”
李秘书不用查,早背下了:“您待会视察完市内新设的一批VIP级专柜之后,到下午1点之前,都可以。”
“那么,造成这些不幸的罪魁祸首是不是该下地狱?”
徐子青笑道:“那要不就中午吧。去了医院之后我请你吃午饭。”
司机回想方才炎凉所说,也应景地叹惋到:“生活在这种家庭里,挺不幸的。”
“可以。”
他沉着脸坐着,迟迟没有吩咐司机开车,司机只能不时地察言观色,竟突然看见这个历来冷酷的男人眼中转瞬即逝的一抹悲凉。
因为行程比较赶,蒋彧南微微颔首表示道别之后即快步朝会议室门口走去,很突然的,蒋彧南脚步一顿。李秘书收步不及,险些撞上去,幸好机敏的偏了偏身,歪到了一旁。
蒋彧南站在车门旁,目送一瘸一拐的她上了出租,这才重新坐进车里。
蒋彧南正好在这时回身,当着徐子青和李秘书的面,朝炎凉勾勾手指。
炎凉说完已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姐姐演戏的炎凉当下一愣。
他一副愿听详解的表情,炎凉犹豫之下,终究是说了:“我怕我看到两个女人以同一个男人妻子的身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会恶心到想吐。”
她看不懂蒋彧南的面无表情。
“家宴我是从来不参加的。”
对他的动作更是没半点领会。
短短两个字,令蒋彧南原本流于表面的笑意渗到了眼底,“你家的家宴也不准备参加了?”
李秘书却已经了然,赶紧解释道:“炎小姐,蒋总邀您一起去视察VIP专柜。”
车子在出租车颇多的街口停了下来,蒋彧南搀她下车,炎凉破天荒地说了句:“谢谢。”
邀请?
蒋彧南以一声低笑作为回答。
如果这是邀请,那绝对是炎凉见过的最高高在上、让人想要咬牙切齿的邀请。
“别装了,你早知道那是我把她支开的借口。”
他绝对是故意当着徐子青的面邀她同行的,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不回绝——
炎凉心里叹了口气,要论伪装,她怎么会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炎凉深知这层道理,还是做不到拒绝,直到上了蒋彧南的车,只能自欺欺人地劝自己:怕他做什么?这男人还能把她吃了?
蒋彧南随即而起的那抹疑惑,十分似模似样:“不是说有文件给我吗?”
事实证明她确实想多了,这男人自上车起就十分规矩,更确切说,是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文件,对她完全置若罔闻。
许久,久到车子已驶进市区,炎凉才找回心中该有的频率:“随便找个街区把我放下吧。”
多面的男人,该冷酷时冷酷,该专业时专业,调`戏你时又能丝毫不顾脸皮地调戏——这样的性格,炎凉自认招架不了。
招架不及的炎凉只能选择避开他的目光。
新设的三个VIP专柜都集中在市内的大型购物区,如今的业绩明显比上一季度要好很多,逛专柜的客人不少,炎凉甚至在第二个VIP柜遇上了贵妇大手笔扫货。
一个男人,说着揶揄的话,何以至于能让人觉得如此的……柔情万种?
VIP专柜主要销售肌肤钥匙和浮生若梦这两个高端品牌,单价不菲,贵妇这一笔单子刷卡就已经以“万”计数。因是突击视察,应该不会存在业绩造假的情况,炎凉这么想着,不由瞥一眼正装成客人、和贵妇闲聊的蒋彧南。
“如果你的目的真的是想引起我的注意,那么我明白地告诉你,你成功了,”他的目光、表情、声音,统统柔了下去,“很成功。”
他才上任多久,为何一切都顺利了起来?
见蒋彧南默默摇头,炎凉突然巧笑倩兮起来,连声音都甜了几分:“倒是我,你就不怕我其实是在你面前玩个性,其实是想吸引你的注意?”
炎凉一边盯着他一边思考着,可下一秒,回过神来就是一愣。
顿了顿,才说:“蒋总,那你可误会我姐姐了,她是真的心地善良。”
此时此刻,蒋彧南视线恰好从贵妇身上移开,状似无意地扫向她,就正好撞见她的偷窥。
炎凉心里鄙夷。
炎凉赶紧收回视线做心无城府状,蒋彧南随后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贵妇,只是眉梢眼角都添了丝笑意。
没想到他话还没完:“说实话,我是真的更喜欢你姐姐那样的个性,心里的想法再恶毒,面上都能对你微笑。你呢,表里太如一,迟早要吃大亏。”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可等到视察最后一个专柜时,却似乎出了点状况。炎凉远远就看见导购小姐似乎正和两名客人争执着,不由加快脚步过去,走近了听导购小姐正在说什么——
炎凉意思意思地扯着嘴皮干笑而下,作为回答。
“不好意思,‘雅颜’已经撤柜了。‘雅颜’的售后不归我们负责。”
“不错,原来你也会你姐姐那些装傻充愣的招数。”
其中一名客人指着另外一位客人的脸,格外气急败坏:“雅颜和肌肤钥匙明明都是同一个公司的产品,你们不负责,谁负责?”
蒋彧南挑眉一笑。
两方似乎已经争执了很久,不少路人都驻足在不远处看热闹,炎凉看向那位客人过敏地一塌糊涂的脸颊,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您朋友确定是用了雅颜后出现的症状?”
“蒋总,您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客人瞥她一眼,没接话,继续和导购小姐理论:“就是用了你们家的东西,我朋友她的脸过敏成这个样子!当时我们就是在这里买的‘雅颜’,现在你们重新装修,改卖更高端的产品,就能把之前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摆明了店大欺客嘛!”
炎凉霸占着整个后座,打了石膏的那条腿横放在长椅上。闻言,她抬了抬眸,正好与坐在副驾驶座的蒋彧南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
导购小姐也是一脸的急色,VIP专柜遇上这样扯着嗓子叫的客人,估计还是头一遭:“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是初级BA,这方面的问题需要先询问高级BA,之后才能……”
异常安静的车厢内,突然飘起蒋彧南的声音:“你可真是一招就毁了她用尽心思制造的和我独处的机会。”
客人等不及:“高级BA什么时候能到?我们都已经在这儿站了十几分钟了。”
一路平稳加速。
“已经有同事去叫她过来了……”
车子绝尘而去,徐子青尴尬的脸很快消失在后视镜中。
导购说到这儿已被炎凉打断:“你们怀疑引发过敏的雅颜产品,带来了吗?还有,有没有去医院做伤情鉴定?”
车门外就站着徐子青,炎凉当着她的面,用力关上车门。
客人正在气头上,看向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炎凉,一点也不客气:“你谁啊你?”
“不好意思徐小姐,李秘书坐你的车先过去,我待会儿再和炎凉一块儿过去。”蒋彧南说完,随后上车。
“我……”
虽是疑惑语气,但蒋彧南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随即而起的笑容,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炎凉也不等他首肯,已经朝蒋彧南的车走去,与僵在那儿的徐子青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地坐进。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了拍炎凉的肩。炎凉一顿,扭头看,是蒋彧南。
“是么?”
蒋彧南眼神示意她别说下去,炎凉张了张嘴,原想辩驳,可想了想,还是沉默了下去,把话语权交给蒋彧南。
蒋彧南虽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在徐子青率先走向他的车时,他的脚步却刻意慢了一步。下一秒,众人已听见炎凉说:“蒋总,我们可能要先回公司一趟了。我那儿有份文件要交给你签字。”
蒋彧南来到客人跟前,亲手递上一张名片:“建议您尽快带您朋友去医院皮肤科做个鉴定,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可以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
末了又转向蒋彧南:“方便让我坐你的车吗?”
客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当即愣住,又看了一眼才确定没看错,之后抬起头来看蒋彧南,仍有些不敢置信。
一直冷脸的她突然关心起徐子青来,直听得蒋彧南皱眉笑起来。徐子青估计也很诧异,但很快恢复微笑:“为了接你,特地请了假。”
“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产品出了问题,我们绝对会负责到底。”蒋彧南谦和一笑,“您二位现在有空去医院吗?”
炎凉突然回头问徐子青。
得到客人的肯定答复后,蒋彧南转而吩咐道:“李秘书,送她们去医院,检查费用我们这边出。”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显然,蒋彧南的不卑不亢比炎凉的咄咄逼人更能消解对方的怒气。李秘书领着两个客人离开柜台,导购小姐显然松了口气,正要感谢,恰逢此时,被叫来处理情况的高级BA进了柜台,见到蒋彧南,当即瞪圆了眼,立刻毕恭毕敬地叫:“蒋总。”
徐子青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人突然打断——
蒋彧南的脸上早没了面对客人时的谦逊,他慢慢扭头看向高级BA,动作和眼神都略微放缓,因而更给人以压迫感:“为什么上班时间不在工作岗位?”
徐子青想了想,似乎也赞成这样的安排,但她表现得十分得体,先询问蒋彧南的意见:“方便让我坐你的……”
高级BA已吓得不敢吭声。
徐子青却似乎在座位安排上犯了难,炎凉腿脚不便,需单独坐后座,徐子青没说话,徐子青的司机小林倒先开口了:“要不这样吧,二小姐坐我的车,大小姐坐蒋总的车?”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说着,蒋彧南清冷的目光来到初级BA身上,“处理这么点小事都能乱了阵脚,公司之前都是怎么培训你们的?把工号留下来,你明天也不用来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停车场,除了双方司机,一共还有四人,李秘书早早地小跑到蒋彧南的车旁,替蒋彧南拉开车门。
这个时候的蒋彧南,满身戾气。
炎凉则始终沉默的呆在一旁,一抹嘲笑挂在嘴角。
导购被训斥地几欲啜泣,不情愿地摘下佩戴的工号牌,蒋彧南收了工号牌,转手给了炎凉:“交给人事部。”
徐子青正带着险恶用心靠近一个危险但又有巨大利用价值的男人,目的性隐藏在娇俏的笑容之下。
说完扭头就走,炎凉跟上,又听他吩咐道:“打电话给投诉中心,问问最近有没有收到关于‘雅颜’的相关投诉。”
“对。”徐子青照顾周到,不忘补充说,“李秘书也一起吧?”
“好的。”
“今天?”
二人回到车里,炎凉给公司的投诉部门打了个电话之后,车厢里就再没了动静,压抑的够呛。
“是么?”蒋彧南扫向炎凉的目光令徐子青语调稍稍一顿,继而才重拾笑容,“对了,蒋总,不知你方便么,我父亲设了家宴为你接风,希望你能赏脸。”
直到车子在下一个路口遇红灯停下,炎凉突然打破沉默:“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
语毕瞥一眼炎凉,目光倒不那么纯粹了。
“我讨厌办事不利的人。”此刻的蒋彧南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和刚才那样子相比,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
此时蒋彧南的微笑,是略带疏离的模式:“那要看炎凉自己是个什么意思了,她如果想请假,直接通知人事,我会批的。”
炎凉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她也怕极了他,又左右寻思了很久,才问:“你现在应该没心情去医院探望我爸了吧?”
果真是个好姐姐,这不还没出机场呢,就已经开始替妹妹争取权利了:“蒋总,炎凉都伤成这样了,是不是能准她一段时间的假,让她好好在家休息?”
令炎凉诧异的是,他听了她的话之后竟然冷不防微笑起来:“怎么没心情?放心,我的情绪从来浮在表面,内心其实不被任何事影响。倒是你……”
炎凉拄着拐杖往通向停车场的通道走,徐子青刻意放慢脚步,在她身旁悉心的陪着。
他刻意一顿,带着一丝好奇看向炎凉。
一行人在机场就地解散,纷纷离去享受一天难得的假期。唯独李秘书留下了,正忙着打电话确认蒋彧南的司机有没有把车开来。
炎凉正纳闷他的欲言又止,就见他突然把手伸向自己。她一时间忘了躲闪,眼睁睁看着他的指尖轻抚上自己紧抿的唇角:“……为什么这么怕我?”
她这个姐姐拿她当了幌子。
炎凉慢了半拍格开他的手,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看了看司机。司机即使看见了蒋彧南戏谑的举动,却仍装作一副专心致志开车的样子,果然蒋彧南的属下都练就一副处变不惊的本事。
她了解徐子青,知道徐子青此刻看着蒋彧南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炎凉显然没学到处变不惊的精髓,避开了身旁男人的那两道存在感颇强烈的目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你?”
炎凉冷眼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
蒋彧南浅浅地笑了声:“只是想提醒你,女人拥有一双像麋鹿一样带着惊恐的眼睛,最容易激发一个男人的兽性。”
蒋彧南也微笑颔首。
炎凉不会承认自己会因为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心脏猛地一颤。
于是客气地叫了声:“蒋总。”
路过公司时炎凉就下了车,去医院会碰上徐子青,她宁愿不去。
徐子青或许为了缓解尴尬,也调转视线寻找别的东西来看。似乎在这时,徐子青才意识到蒋彧南在场。
下车前还被无情地损了一句:“看起来骄纵跋扈,实际上胆小如鼠。”
徐家二小姐的拧巴脾气和对待自己姐姐的恶劣态度,同事们之前就已有所耳闻,如今大多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到这场面,或同情地看看徐子青,或置身事外,调转视线看别处,寻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看。
炎凉懒得理会:“我不去医院,只是因为手头有要紧事要办,无关其他。”
徐子青尴尬地一笑。
虽这么解释了,可下了车,她还是没忍住,当着那损人不利己的小人的面,狠狠关上门。
徐子青伸手欲搀扶她,炎凉默默抬手格开。
不过炎凉确实也是有要紧事要办——
徐子青很快来到炎凉身旁,上下打量炎凉,目光定格在炎凉打了石膏的腿上,看得眉头都揪起了,真有多心疼似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之前给投诉部门打电话时,被部长支支吾吾的语气挑起了好奇心,这驱使着她一回到公司就直接乘电梯去投诉部门。
炎凉当即脸色一沉。
正值午休时间,同事大多去餐厅用餐,大众办公区的格子间里基本没有人,炎凉径直朝部长的私人办公室走去。
徐子青竟然亲自来接机。
房门虚掩,炎凉透过门缝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部长——
但是很快,同事们慢慢退开,炎凉终于看见是什么引起了这番小小的骚动——
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可惜炎凉的目光被同事们的背影阻挡,并没看见对面发生了什么。
炎凉正欲敲门,突然响起电话铃声,部长赶紧接电话:“您总算回我电话了!”
看到走在前边的同事突然停了下来,炎凉终于找到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炎凉举到半空的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地僵住了。
出闸,拿行李,都有李秘书在旁帮她,炎凉空着手,但一点也不轻松,只因蒋彧南刻意放慢了步子,不知不觉间,蒋彧南已与她并排走在最后,拉开前边的同事一大段距离,他没有碰她、搀扶她,冷酷的就像是一贯的他,但炎凉仍旧觉得浑身不适。
眉头深锁地听着,却再没听到任何实质性对话,表情略显惶恐的部长只一个劲地对着电话答:“是。”
旅途劳顿的众人下机,炎凉最狼狈,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过通道。
“是。”
十余小时后,飞机降落。
“好的。”
可戴上耳机的前一秒,炎凉还是听见了蒋彧南的回答:“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炎凉正犹豫着是不是该直接破门而去,部长的声音蓦地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狠狠一敲:“如果这个批次的产品再遭到投诉,我就真的不能再帮您隐瞒了,徐经理……”
她选择了戴上耳机听音乐。
徐子青正在走廊里打电话:“放心,有问题的批次已经……”
炎凉下意识地要做些什么别的来掩埋掉这层感知——
电话那头却突然挂了电话。
炎凉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就在这时,她明显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徐子青愣了愣:“喂?”
“您这朋友面子可真大。”
对方没有回音,徐子青疑惑地一皱眉,挂了电话欲重播,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徐子青当即警觉,将电话藏于手心挂了电话,扭头见到来人,当即笑开:“蒋总!”
“和朋友有约。”
蒋彧南客气地朝她微一颔首,再瞥一眼身后紧闭的病房门:“董事长呢?”
又有总监接话:“回国再办庆功宴的心情肯定跟当时当刻没法比了,蒋总,那时候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我父亲睡了。”
“庆功宴肯定少不了的,回国再补上吧。”
“那我岂不是来的很不是时候?”
“我们离开强尼韦尔大楼的时候都已经深夜了,可所有人都睡不着,本来打算连夜办个庆功宴的,结果蒋总扫兴,提前走了。”
徐子青的笑容总是恰到好处的甜:“我正要去吃午饭,要不一道去?吃完饭再回来见我父亲也不迟。”
炎凉坐在一旁,听着副总绘声绘色地描述前一天从下午一直延续到晚上的博弈。
不久后,二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星级饭店入了座。
上次同机的只有炎凉、蒋彧南和李秘书,而这次的回程班机,谈判团队一众同事都在,气氛明显融洽得多。
精致的老上海格调,服务员也带着吴侬软语腔,蒋彧南低眸看菜单,徐子青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菜单上,只支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男人:“如果没记错,蒋总你是上海人,这家的上海菜可是出了名的,应该会和你口味。”
回国的日子就在翌日,毕竟身份特殊的她“哭着闹着”要回国,蒋彧南怎敢违逆?
“所以你特地选了这家饭店?”蒋彧南虽对她说话,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菜单上,并未抬起直视,默默翻了一页菜单,才补充道,“只可惜我家很早就搬离上海,口味早就变了。”
在一切未知之前,炎凉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重新拿起碗筷,示意性地喝上一口粥,再抬头尽力对他微笑:“味道不错。”
徐子青脸色微微一变。
那么将来呢?他是会成为她强大的敌人,还是强大的帮手?
但是很快又微笑。
把心理战用在生意场上,这个男人很恐怖。
或许真的是口味变了,徐子青点的好几道招牌菜,对面这男人都只动了一筷子,两个人用餐,每道菜的分量都不多,吃到最后却还剩了不少。
炎凉闻言,缓缓放下合同,犹豫了一下才抬头看他。
搁了筷子结账,徐子青顺便请服务生把剩菜打包。
“怎么不说话?”
果不其然,此举引来蒋彧南颇为不解的目光。
似懂非懂的炎凉沉思许久才全听明白。
徐子青继续理所当然地整理餐盒:“怎么了?”
“这笔生意拖了这么多个月,强尼韦尔只会比我们更急,虽然徐晋夫很看重这次合作,可毕竟他中风了,我要怎么处置这次的合作,一切都是未知数。我这次来纽约的一举一动,早就表明了我可不是专程来谈生意的,更多的是来度假,玩玩。生意谈成了自然好,谈不成也无所谓。结果你突然坠马,哭着闹着要回国,你身份本来就特殊,而我又十分担心你,只能依从,没准又要拖几个月才会再来纽约,又或许以后都不来了。这笔生意眼看就要彻底搁置,强尼韦尔自然急了,他主动来找我,就意味着彻底陷于被动。只要让强尼韦尔急了,一切都好谈。”
“我倒是头一次见富家小姐打包剩菜的。”
炎凉摇头失笑,已经没有功夫去应付他的调笑,只不可思议,还在盯着签名看:“你怎么办到的?”
“因为医院的后巷……”
耳边又响起她熟悉又抗拒的声音:“我替你父亲谈了个这么好的价钱,你该怎么奖励我?”
“我差点忘了,之前确实听炎凉说过医院后巷有挺多流浪猫,你与周程经常打包剩菜喂它们。”蒋彧南打断她,嘴角带笑,目光却冷冷,“周经理最初就是被徐小姐的心地善良所吸引的吧?”
炎凉赶紧翻看其中的利益分配条款,短短几十秒,心态几度变化,惊喜,转瞬又觉得的疑惑,不确定地抬头看一眼蒋彧南,又想到了些什么,慌慌张张低头,径直翻到文件最后一页,签名栏赫然写着强尼韦尔大名。
徐子青这回是真的尴尬了。
这份文件她再熟悉不过——早已拟定好的和强尼韦尔的战略合作协议。
直到回到医院,徐子青那尴尬劲似乎还没缓过来。
炎凉狐疑地扫他一眼,目光才移到文件上。
进了病房,徐晋夫已经醒了,精气神比午睡之前好了许多,徐子青和蒋彧南进门时,护士正扶徐晋夫起身。
她的怒意,蒋彧南全不当一回事,把桌上的外卖推开一些,留出空位来放他随后拿出的一纸合同:“看过这个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欢迎我也不迟。”
“爸。”“董事长。”
他越是面无表情,越是对她的轻视,炎凉拽过枕头扔他,被他躲了。炎凉更气:“带着你的外卖给我滚,这是我出钱住的病房,不欢迎你!”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徐晋夫招呼他们过去坐。
“既然要我喂你,我当然要选一种我喜欢的方式来喂。”
徐晋夫说话声音轻,且口齿还有些不灵活,徐子青自然也是轻言细语地回:“蒋总特地来向您汇报公司最近的情况,结果碰上你午睡,我们就一起去吃午饭了,当然也就一道回来了。”
炎凉腿脚不便,要不早踢他了,现下却只能逞口舌之快:“你有病啊?动不动发情?”
徐晋夫倒真是很少对一个人如此满意:“我相信蒋先生的能力,才会安心放权让你管理,不需要汇报什么了。”
蒋彧南的唇只点在她的唇角,就已经被她躲开了。
看着徐子青与蒋彧南,目光是一个父亲特有的温和柔润。
蒋彧南拿起塑料小勺,竟舀了勺粥径自吃了起来,持观望态度的炎凉没闹明白他想干什么,他突然朝她欺身而来。
徐子青一边接手护工的工作,帮徐晋夫削水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我爸经常对我说,要我好好向蒋总你学习。”
炎凉眉头皱得更深了。
蒋彧南微微一笑,受下了这轮番的夸赞。
她还是不动,蒋彧南摆出一副了然的样子,眯了眯眼瞧她:“当然了,我并不介意喂你吃。”
徐子青削了个苹果递给徐父,又削了一个递给蒋彧南。蒋彧南正要接过——
他竟真的拆了筷子打开盒盖,把纸碗送到了炎凉手里。
病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炎凉只警惕地看着他。
徐子青一惊。
见她纹丝不动,蒋彧南笑:“该不会还要我把筷子拆开、盖子打开、把东西送到你手里你才吃吧?”
回头就见门边站着风尘朴朴的炎凉。
“我喜欢就行。”说着已把床尾的移动板桌推到了炎凉面前,把外卖的纸盒搁在上头,“还是热的,吃吧。”
徐晋夫也是一愣。
“我讨厌这个外号。”
蒋彧南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似的,甚至眼角都带上一点点隐秘的笑意。
蒋彧南倒比她随意得多:“来看看小狮子睡不睡得好。”
徐子青随后也笑了:“你怎么来了?”
炎凉难免警觉,“你来干嘛?”
炎凉冷冷看她一眼,走近,扬手——
炎凉话音一落,这个男人已举步走近。
一叠文件精准地砸在徐子青的笑脸上。
“蒋彧南?”
徐子青的笑容顿时凝固。
循声望去,房门打开一半,一个身影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恰好处于明暗交界处的面孔让人难以识清,但那双虽背光却仍熠熠的眼睛……
文件四散飘落,徐晋夫顿时气得不能自已:“炎凉!你这是在做什么!!”
炎凉一愣。
炎凉闻言,只淡淡瞥了父亲一眼之后,目光就回到徐子青身上:“你不妨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对公司都做了些什么。”
突然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病房顿时陷入死寂。
“笑比哭还难看。”
一室的安静里,各怀鬼胎的三个人。
他活该又可悲,那她岂不更活该更可悲?炎凉失笑。空旷的病房里只有她的笑声,越笑心越沉,几乎快要沉到最底、化成尘埃——
徐晋夫终于忍不住暴怒:“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周程再说话,炎凉已经挂了电话。
徐子青看着一地的文件,看着上头她的签名,早已脸色惨白,炎凉把剩下的文件丢到了病床上,对徐晋夫说:“她把‘雅颜’的专属生产线划给了其他品牌,‘雅颜’则被她丢给了代工厂生产,现在出了质量问题,她又压着投诉科不让他们上报。如果不是我们今天正好碰到过敏的客人到柜台理论,公司的声誉迟早彻底玩完。”
炎凉不禁仰起头来闭上眼,如失了氧气的鱼,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才把一切情绪又都逼了回去,黑暗里没人知道她笑得有多难看:“没事,等我回去了,陪你好好醉一场。酒醒了,你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你。”
徐晋夫拿起文件,一页一页地看,又是大半晌的安静,徐晋夫脸色越来越差,终是将文件狠狠一丢:“子青,给我个合理解释。”
“爱情可不就是犯贱吗?”
“爸……”徐子青的双唇都已经泛起哆嗦。
炎凉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毕竟骨子里觉得这个男人活该:“至于这么犯贱么?”
徐晋夫强压下怒气,突然对蒋彧南说:“蒋先生,麻烦你带炎凉暂时出去一下。”
以炎凉对他如此了解,他传来的一个呼吸声包含了多少颓丧,她都听得出来。
炎凉不可思议地看向徐晋夫,看到自己父亲眼中矛盾的光,又看看如受惊的小白鼠般垂着眼眸的徐子青,炎凉隐隐明白了,嘲弄地笑笑,不等蒋彧南劝她,已经兀自朝病房门大步走去。
“不值得,可就是会不由自主。”周程笑言。
拉开门那一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无谓些:“如果这件事是我做出来的,你是不是会直接把我送进班房?”
炎凉叹气:“三番两次被同一个女人践踏,值得吗?”
徐晋夫一愣。
她这样欲言又止,周程却也这样聪明,一下就猜到:“你都知道了?”
自己的这个女儿不该是这样的,她该是暴躁的、自傲的、冲动的、让人想疼爱都无从下手的,而不是此时此刻的模样:颓丧,绝望,渴望偏爱,却注定永远的不被偏爱……
炎凉想了很久,想说的话很快被她自己一一否定,末了她只是说:“还好吗?”
炎凉出了病房就直接朝电梯间走去,不愿多做半分停留。
以至于电话那头很快就有人接听,炎凉却觉得传来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喂?”
却在这时,一只手果断拉住了她。
这遥远的国际长途。
看都不用看她都知道拉住她的是谁,炎凉猛地甩手想要摆脱他,心底的不甘全化作了对他的恶语相向:“她注定会毫发无伤,你还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看着他们演一出父女情深?”
这漫漫长夜。
蒋彧南不为所动,既不反驳也不接腔,只是拉住她胳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炎凉最终妥协,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头埋在一双掌心中。
当某个想法终于占了上风,炎凉赶紧点下拨出键,不给自己后悔余地。
耳边是蒋彧南极其冷静客观的声音:“你的弱点是冲动,她的弱点是贪婪。如果你们互补,比起徐晋夫当年的成就来,估计也不会逊色。可惜你们现在都视彼此为最大劲敌。别提合作,不互掐就不错了。”
另一半的自己,则在高傲地鄙视着这番想法。
炎凉无声冷笑:“说的你好像没有弱点一样。”
一半的自己在想,徐子青这次的拒绝一定令周程十分沮丧,于她,不正是可乘之机?
他大方承认:“我自然也有弱点。”
或许是护士单调反复的脚步声激起了炎凉心中某种欲念,又或者是窗外的夜色让人心生歹念,炎凉终是摸索着拿到自己的手机,调出周程的号码。
“什么?”
留院观察一晚,没人来探望,炎凉也就乐得清静,却不知道半夜才是最难挨的,既无人说话,又痛的睡不着,像个垂垂老矣的病人坐靠在床头,听走廊外传来的巡夜护士的脚步。
“你。”
母亲还说了些什么炎凉已无心再听,末了只说“等我回国再说吧。”就结束了谈话。
炎凉愣住。
炎凉无声苦笑。自己母亲这般算计又如何?徐晋夫对徐子青的宠爱永远能让她占上风。
莫非这就是精英级别的情话?对此刻愁云万里的炎凉来说,这倒更像是个笑话。可炎凉笑不出,更不觉得这话有多动听:“我只是不小心睡了你一次,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仅止于此,而我竟然就这么成为了你的弱点,我是不是该受宠若惊呢蒋总?”
炎母无奈叹气,苦口婆心地提点道:“周程虽然有能力,但始终是个司机的儿子,你爸想提拔他,最多也就提拔到总经理的位置,成不了大器,子青要真被他套牢,也就不成威胁了。现在倒好……”
蒋彧南竟被她逗笑了,微笑里却也带着丝阴狠:“我现在开始体谅你父亲了,难怪你与他关系差。牙尖嘴利的丫头,就应该关起来用皮鞭教她怎么对人和善、怎么控制脾气。”
炎凉倒是纳闷了:“我急什么?又不是我被逼婚。”
“我……”
炎母对这女儿无所谓的态度甚有不满:“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炎凉正欲还嘴,病房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拉开。
“哦。”
蒋彧南与炎凉齐齐看过去,只见脸色铁青的徐子青出现在门边,抬头看了他俩一眼便闪避开了目光,只朝蒋彧南尴尬地点了点头,就绕过他们疾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不远处的电梯间。
“还能有什么然后,你爸急了呗。”
蒋彧南一直冷眼看着,到这时,轻巧地对炎凉说:“进去吧。”
炎凉倒觉得这样很好,几乎要为此窃喜了,无奈不能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尽量带着担忧问:“然后呢?”
“不进。进了只会受气。”
这倒不像是徐子青的行事作风了,明明她玩欲纵故擒这招玩得十分得心应手的,这样表明立场明确拒绝,岂不是要让父亲和周程双双失望?
蒋彧南算是参透了如何与这女人打交道的精髓,那就是绝对不要与她理论,与她理论,只会被她的牙尖嘴利伤的体无完肤,直接架起她逼她往里走,绝对没错。
炎母语气焦虑:“你爸不是一直想把子青和周程送做堆么?结果子青今天明确跟你爸表示了,她不会和周程结婚。要知道她之前可一直拿不想这么早结婚这个理由搪塞大伙的,如今这么一表态,看来是心意已定。”
她挣了几下,见挣不开,也只好被他半强迫地押进了病房。
包扎引出的丝丝痛意令炎凉不能集中精神,她只好请护士先停一停,定了定神,问:“怎么了?”
徐晋夫依旧端坐在病床上,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淡然:“这件事我会派人彻查,你不用插手。”
“家里的情况可一点都不好。”炎母似有一肚子苦水,当即忍不住倾涌而出。
显然这话是对炎凉说的,语气里藏着一丝警告,炎凉冷哼一声,看向蒋彧南的目光仿佛在说:看吧,他的决定早在我意料之中……
出个差竟然把腿摔断了,炎凉觉得这事若传出去绝对会是个笑话,母亲来电问她近况,她虽然正坐在病床上,还未完成包扎,却只能咬牙忍痛,跟母亲打马虎眼:“一切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