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因她近乎顶撞的话稍微一滞,方开口:“第一天上班就加班?”
桌上电话响起时,她正在内部网络上查找VIVI小姐的设厂情况,接起电话来语气就有点不善:“说。”
“周程?”
集团旗下品牌雅颜、肌肤钥匙、Miss 25、浮生若梦、我的色彩、VIVI小姐……加上刚推出市场的香水品牌stella favour,光整理这7个子品牌的产品线,就够她从早忙到晚了。
周程笑道:“你今天火气不小啊。”
炎凉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里,工作着实繁重。
“晚饭都还没吃,火气能小吗?”炎凉的语气其实早已柔和了下来。起码饥肠辘辘的当下还有个人关心她。
难怪她觉得眼熟了。
“这边的招商饭局差不多快结束了,我待会儿抽身了给你送晚饭去。”
脑中逐渐闪回不久前机场一幕,炎凉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她回国那天在机场捡到她眼镜的男人么?
“恩。”
很快,耳边传来刘秘书与这男人的谈话内容。炎凉不由皱眉,这就是蒋彧南带来的秘书?
挂了电话,炎凉短暂的搁置手头的工作,手指支着太阳穴看窗外,果然是夜景美不胜收。可惜她只能短暂地沉迷于此,收了收心,继续埋头苦干。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炎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情不自禁地驻足回头,看着这个男人朝刘秘书走去。
可这心,真的不是想收就收回来的——
炎凉自己的时间也很紧急,就此告辞朝电梯走去,就在她着急地按着电梯按键时,另一台电梯抵达,里头走出个穿西装的男人。
待炎凉第十次抬头看对面墙上的时钟时,她再度放下了笔,看着再没响过的电话机,左右寻思片刻,咬了咬牙,提起听筒回拨。
“谢谢。”
电话很快通了。炎凉心急,没等对方说话已经先开口:“不是说好给我送晚饭的么?这个点都可以改送宵夜了。”
“对了,你的办公室在楼下经理层,我给你挑了个采光最好的办公室。”
她尽量把埋怨包裹在打趣般的语气中,可下一秒,炎凉脸色“唰”地拉了下来。
两天?想到里头办公室里坐着的是个崇尚极高效率的疯子,炎凉也不感到意外了。
“你不用等了。”徐子青的声音透过电波悠悠传来,直击耳膜。
“蒋总带了自己的秘书来,让我两天内办好所有交接手续。”
“为什么是你?”炎凉的声音也不由得绷紧了。
“那谁来接替你的工作?”
“我参加个饭局,喝醉了,让周程来接我。现在他正在路边帮我买水。”
刘秘书的桌上堆了不少纸箱,一边继续收拾一边对炎凉解释:“你父亲既然都不兼任首席执行官了,我这个首席秘书也该让位了不是?以后我就只负责董事长秘书那块的工作,办公室也要搬到对面顶楼去了。”刘秘书下巴点一点落地玻璃窗外的子楼。
炎凉只觉得这话荒唐到让人发笑。
本想跟外间的刘秘书打了招呼再走,可惜刘秘书正忙着收拾东西,炎凉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也就真的冷笑出了声。
这是一个能让人感觉到全方位压迫感的上司,炎凉只能领了任务出去。
“你在等他给你送晚饭?”徐子青优哉游哉的语气听的人牙根发痒,“要不这样吧?我待会儿跟他一起过去……”
炎凉发现这个男人单一的微笑其实可以被解读成很多种表情,有时是惬意,有时又是冷漠,当然,还有当下的这番高高在上:“职场法则第一条,上头布置给你的工作,无论是不是你的分内事,你都要百分百完成。”
炎凉不等她说完已猛地的撂了电话。就连看那电话线都觉得万般不顺眼,索性起身给它拔了。
他笑了。
终于清静,再没有什么事能打搅她。
她目送蒋彧南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丝毫不关心她是否对这项工作有异议,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他:“这是销售和研发部门的工作。”
通宵一夜,炎凉终于完成工作。
炎凉不得不停下。听他继续道:“对公司目前的产品线做一个详尽的数据分析,附利弊和解决方案,明早放到我办公桌上。”
炎凉连电脑都没关就趴到了桌上不愿起来,此刻窗外已经有了一丝晨曦光亮,她还在想着,阖一阖眼稍微休息一下就收工回家,却是眼皮越来越重。
“给你布置个任务。”蒋彧南突然说。
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炎凉转身欲走。
未关的电脑屏幕发出幽幽蓝光,衬得这个女人的脸部线条越发柔和而脆弱。炎凉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开门声,有人走进了她的办公室,替她关掉电脑,似乎……还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拨到了肩后。
蒋彧南似乎觉得她这般提防的模样颇为有趣,浅浅地笑了。
炎凉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脑海中突然闪出徐子青的声音:“要不这样吧?我待会儿跟他一起过去……”
身高上的压迫感令炎凉退后半步,眼神匆忙地略过他的领针、袖扣,继而恢复平静:“蒋总,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我是临时被叫来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区在哪。”
炎凉一瞪眼,立马从椅子上坐直了。
最后一个“么”字被炎凉硬生生咽回了嗓子里,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已经站得离她这么近。
不知她的手挥到了哪里,炎凉当即听见东西被碰翻的声音。
“没什……”
炎凉赶紧低头看,只见一只盛满了的咖啡杯被扫落在地,咖啡的浓香瞬间肆溢。
蒋彧南原本站在窗边,彼此相隔一段距离,可说话间他已一步步靠近,直到来到炎凉面前:“对了,手臂上的烫伤怎么样了?”
炎凉的一半意识还停留在梦境里,耳边响起低沉但悦耳的男声:“这就是你对于我辛苦端来咖啡的报答?”
即是此人有真本事,炎凉也讨厌极了他对自己这几次三番的揶揄,索性低下头,表面臣服内心暗骂。
炎凉忽的僵住了身子。
“协理可不等于奴才,对普通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份需要挤破头的好工作。你父亲把你安排到我这儿,也是希望你能改改臭脾气,学点真本事。董事长的原话是怎么说的?”他微皱起眉回忆,但突然眼中飘过一丝促狭,直飘到炎凉脸上来,“‘我这女儿可不好对付,估计也只有你能制得住她了。’”
等她真正反应过来时,不速之客已经朝她微微俯下身来,此人就站在她的椅子旁,俯身时,嘴唇几乎擦过炎凉的太阳穴。
炎凉已经开始思考此人会不会在日后的工作上针对她了,觉得现如今还是收敛点脾气比较好,于是乎低眉顺眼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被动地被牵扯其中。况且我已经得到惩罚了——被我父亲扔来你这儿做奴才。”
炎凉嗅到夹杂着烟味的、属于男人的气息——她就这样僵坐在那儿,愣是由着此人几乎贴着她的身体,够着了办公桌另一边的纸巾盒。
或许她这番假意的卑躬屈膝真的很可笑,以至于她真的听到了这个男人短促的笑声,可他的语气在下一秒又忽然严肃起来:“听说你昨天召集了部分董事,联合起来反对我出任CEO。”
他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西装上的咖啡。
“蒋总多心了,没有的事。”
“蒋彧南?”
“你似乎不太乐意看到我。”
炎凉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炎凉有点不情愿地打量这个着装一丝不苟的男人,“……早。”
正在擦拭身上咖啡渍的蒋彧南这才半抬起头,不见丝毫狼狈的微微一笑:“睡得好么?”
炎凉暂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受父亲这样的安排,兀自沉默着,反倒是蒋彧南先和她打了招呼:“早。”
不好。一点都不好。
准确来说这只是她和这个男人的第四次见面,可短短几天时间,彼此的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
她在心里回答,实际上只能沉默地蹲下去捡地上的瓷器碎片:“你怎么会来我……”
徐氏花了大价钱建造的这栋双子楼,从炎凉此时站立的地方看去,对面的子楼分外光鲜亮丽,当然,站在窗前的这个男人,手工西装配着这挺拔身形,与窗外景色倒是相得益彰。
收捡好碎片正要起身的炎凉,瞬间就跌入面前这个男人的这双眼睛里。
炎凉在门外耽搁了几分钟时间,被刘秘书催促进门后,新任CEO已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了。
再忘了说话。
刘秘书的话令炎凉刹那间无言以对。
她蹲在地上,他已俯身欺近,剩下那半个手臂的距离也被他伸手打破了。
“CEO新上任,缺一位协理。”
蒋彧南的手指抚上她的嘴唇。
那个侧影听见了动静,分明就要回过头来。炎凉有些不可置信:“那找我来做什么?”
炎凉忽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炎凉当即从门缝看到背门而立的一个侧影。
这个男人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边,是温情脉脉的抑或是志在必得的,炎凉来不及分辨,赶紧站直了躲开他的手。
刘秘书已经等不及,替她推开了门。
蒋彧南眼里的笑意淬着窗外投射进的白日里第一道阳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指尖,又竖起一指示意她看:“你一定睡得很香,口红都花了。”
炎凉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似乎更糊涂了:“那……”
炎凉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蒋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新任CEO昨天答应你父亲的邀请,我们当即请人重新布置了这里。”
炎凉这么问着,心里想的却是,如他说些什么专程给你送咖啡这类的鬼话,她一定彻底无视。
炎凉的眼睛黏在门上的那块写着名字的铭牌上:“这牌子什么时候换的?”
不料蒋彧南脸跟翻书似的,转眼就恢复严肃:“你准备下,待会儿跟我出差。”
刘秘书跟在她身后,见她突然停在门口,不得不催促:“怎么不进去?已经等你很久了。”
“出差?”
可还没进门她就愣了——
“两个小时后的飞机。”
炎凉整理整理衣领,顺着刘秘书所指方向,向CEO室快步走去。
炎凉已经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到自己惺忪睡眼和一头乱发,看一眼手表,转眼就拎了自己的包往外走:“我回家洗漱一下,很快就……”
十点过五分炎凉才到公司,到顶楼时,刘秘书已经等了她很久,“快进去吧。”
与蒋彧南擦身而过的瞬间被他攥住手臂,“来不及了,”他说,“我得回家换身衣服。你可以去我家洗漱。”
可再怎么赶,她还是迟到了。
“不是说来不及了吗?凭什么你还能回家一趟,我就不能?”
这回是彻底清醒了,赤脚奔去洗漱。
她的不服气只换来蒋彧南的挑眉一笑:“凭我是你上司。”
炎凉带着问号摸索着爬起床,看一眼床边的闹钟——8点半!
炎凉顶着这样一副头发蓬乱、脸上留着残妆的样子,从办公室一路走出去,引来不少人侧目,她冷着脸装视而不见,心里却早已骂了蒋彧南千遍万遍。
“对,你父亲已给你安排正式职位。9点准时上班。”
幸好电梯直达一楼,二人出了大堂,直接上了候在大门口的轿车。
炎凉揉着惺忪睡眼,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不得不重复一遍:“刘秘书,你是说……今天?”
司机发动车子。
熬夜到三点才睡下的炎凉并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父亲的秘书就打电话吵醒了她:“二小姐,你父亲让你今天来公司上班。”
炎凉这才发现除了司机,车里还坐着个人。很明显对方一眼就认出了她:“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资料很多,小型吧台都被堆满,她今天惹了父亲,估计这几天都不能去公司,正好躲在这小天地里查资料,白天再去市里的各大专柜看看情况。
炎凉一时没答话,对方轻车熟路地自报家门:“炎小姐估计不记得了,我曾替蒋总送还过你一副眼镜。敝姓李。”
周程给她的资料横跨今年和去年总共五个季度,徐氏的经营不善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公司成立之初为公司招揽了无数客源的传统系列“雅颜”几乎已被弃置,这两年开发的新品市场反响又平平,再这样乱投钱盲目开发新品,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炎凉跟这新上任的首席秘书寒暄了两句,随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备,一上车就开始检查她“作业”的蒋彧南突然开口打断:“为什么没有对销售渠道的分析?”
下一秒已“砰”地关上门。慢悠悠踱回房间,继续一边喝酒一边看文件。
被这么一问,炎凉愣了一下,才把手机揣回包里,思绪调回到工作频道:“您只让我分析产品线。”
炎凉没工夫再跟她闲扯,断了她的话,自行说道:“慢走。不送。”
“产品线和销售线从来都是一体的,哪些产品在哪些渠道卖得好,哪些产品需要改变销售路子,这些对生产供应链都有影响。”
“你这话什么……”
炎凉忍住回嘴的冲动,咬着牙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炎凉静心欣赏了一番她隐忍不发的样子,才慢悠悠地接话:“我只是突然发现男人都很吃你这一套,当然要向你学习学习才行。”
这个该死的男人似乎对她这态度挺满意,放下文件宽厚道:“这次出差回来之后再补上。”
徐子青咬牙,又松开牙齿,面上表情调整好了,才继续:“我知道来你这儿免不了被你羞辱一番的,你以为我会在乎你对我的这点言语伤害?”
被大挫锐气的炎凉强迫自己转头看向窗外,再多对视一眼,她都怕自己要忍不住给他一拳。
炎凉这回倒是真的笑开了:“怎么?徐女神当心自己地位不保了?”
很快车子停在一栋酒店式公寓前。
炎凉倒是很少看到她这般为难的样子,心情愉悦地看她深呼吸一口气,继而纠结道:“你到底跟周程说了什么?他竟然跑去爸那儿替你求情,要知道爸原本都打算让你去底下分公司先改改脾气再调回来。”
蒋彧南率先开门下车。
但是很快恢复,“行,那我就直说了,反正我也不是来找你叙旧的。”
炎凉之前刻意避忌坐了副驾驶位,听见蒋彧南下车的动静,她正好重新摸出手机拨打家里的电话。
徐子青脸一白。
可她还没来得及拨号,副驾驶这边的车门突然被人拉开。
炎凉呷一口酒,堵着门口不退后半步,勾一勾嘴角笑得不甚明显:“我刚请阿姨打扫了房子,不想让脏东西进门,有事在门外说。”
车门大敞,炎凉看着笔挺地杵在门边的蒋彧南,这才领悟过来他是在等自己,忙说:“我待会去机场再洗漱。”
“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个男人说“不”的方式就是直接伸手将她拉下车。简单快捷,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炎凉懒得理她。
电梯很快载着二人直达住户层。
徐子青看看她手臂上贴着的烫伤药膏,再看看她手里拿着的红酒杯:“挺有情调啊,躲这儿自斟自饮来了。”
开门进屋之后,炎凉本能地环顾四周,开放式厨房没有一点油烟的迹象,到处都是纤尘不染的,要么是勤打扫,要么是根本就不常住。
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站在外头的徐子青,炎凉思索片刻,还是开了门。
炎凉从各式豪华而无人情味的家具上收回视线的同时,猛地一惊——
这一天炎凉没回大宅,打算在自己的小公寓里住一晚。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干嘛?!”
“我起码十几年没见你哭过鼻子。说吧,到底怎么了?”
蒋彧南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怎么?”
相对于炎凉的大惊小怪,他只是十分冷淡的偏头乜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拽下领带丢在沙发上。
周程启动车子,一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抽了纸巾给她:“你真的吓到我了。”
这番平淡无奇的态度衬得炎凉一惊一乍的反应分外小家子气,可炎凉并不想欣赏他的脱衣秀,在他解开第一粒衬衫纽扣之前扭头离开客厅,自己去找洗手间。
炎凉这才依从着,跟着他上了车。
蒋彧南解着纽扣头也不抬地提示道:“进卧室,右拐到底就是洗手间。”
“你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心情上班?”
洗手台上摆着全新未开封的洗漱用品,和酒店的布置如出一辙,炎凉感叹道,这果然是间没有半点人气儿的房子,拆了包装,倒水刷牙。
“你不是十点上班吗?”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炎凉很气馁。却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气馁。她摇摇头,抓紧时间漱完口,粗略地洗把脸,不再想别的。
周程像是真的气着了,侧脸绷得很紧,不由分说拉起她调头就朝他的车走去:“我送你去医院。”
然而一抬头,炎凉就从镜子的折射中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蒋彧南。炎凉一脸的水,视线也模糊着,可她总觉得自己看到这个男人非同寻常的目光。
炎凉这才眼泛泪光硬笑起来:“真的没事。”
与其说这种目光是极其勾人的,不如说是极其吓人的。
见她蹲在那儿迟迟不动,周程上前拉起她,立即看清她衣服上的水渍和手臂的红肿:“怎么回事?”
炎凉顺手拿下杆子上的毛巾抹了把脸,这就准备走出洗手间。
炎凉摇着头低声说:“没事……”
洗手间的门并不宽敞,这么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又分毫不让地站在那儿,炎凉只能侧着身挪出去。
炎凉扭头一看,周程就站在自己车前。“你蹲这儿干嘛?”周程满脸不解。
如此之近,她闻得到他身上残留的咖啡味道。
说完不等徐子青反应,她已挂断电话。下一秒,不远处响起周程那满带诧异的声音:“炎凉?!”
此人冷眼看着炎凉的局促,看够了,这才走进洗手间,让出门边的空间:“我冲个澡。”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片刻,炎凉这才笑一笑,说:“不是只有你会装可怜的。”
炎凉背对着站在那儿,听到花洒开始放水的声音,她抬腕看一眼手表,正要开口让他别磨蹭,转念一想,自己老板都不怕错过班机,她急个什么劲?于是二话不说地朝外走。
“徐子青。”炎凉冷冷打断她。
蒋彧南突然命令道:“关门。”
徐子青语带满满关切,兴许正当着徐晋夫的面打这通慰问电话,炎凉沉默地听她继续演:“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就别生爸的气了,好么?”
举手之劳而已,炎凉反身拉上门把。不料门还没关上,耳边又传来一句:“去卧室拿一套我的西装备着。”
“炎凉,你现在哪儿?”
炎凉的手僵在门把上,同时迎来第三句:“打电话叫两份早餐,让他们打包好。”
看号码,是徐子青来电。炎凉正要挂断,却中途改了主意,按下接听键。
炎凉给自己三秒钟时间冷静。
她的车就停在不远,炎凉找到自己的车,倚着车身蹲下。她正思考接下来该这么做,很不巧的她的电话响了。
可她发现自己冷静不了。
炎凉看看手表,即将十点。
回过神来时炎凉已“砰”地一声甩上门,在这洗手间的密闭空间里,炎凉快步走近,揪住蒋彧南挂在颈项上的毛巾:“别得寸进尺。”
能把一句揶揄说得这么委婉,炎凉倒是挺佩服他这点,可她来不及回敬他些什么,电梯门已经应声合上,表情懒懒目光锐利的男人消失在门后。
这个男人似乎生来就没有“生气”这一种情绪,即使现在这番针锋相对,他都是那样一尘不变地浅笑,吃定了她似的:“小狮子发火了?”
听她这么说,蒋彧南忽的双眉一皱,但很快眉心就舒展开来,恢复一贯的浅淡笑容:“男人对漂亮女人献殷勤是种本能,炎小姐,别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吗?”
炎凉笑了下:“我现在还分不清你是敌是友,想必你也是。所以,目前为止你还不必费心思来拉拢我。”
他眼里居然还是笑意满满:“等你强到足够跟我抗衡的时候,再说这些话不迟。”
炎凉回头,见他用下巴点了点她手臂上的红痕:“你有必要去趟医院。”
“去跟你的主子说,这工作我不干了!”炎凉骂完就走。
一只手却自后扣住了她肩头。
没走两步就被蒋彧南一手横住挡下去路。
说完就要走出电梯。
炎凉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女人,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胳膊张口就咬。听着他“嘶”地倒抽冷气的声音,炎凉简直浑身舒畅,鄙夷地瞅他一眼,格开他的胳膊朝外走。
电梯很快抵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开启,炎凉脱下西装还给他:“你来我们公司应该是有正事要谈吧,就不麻烦你了。”
她都已经快要走出卧室了,突然被人环臂而来抄起了腰。明显能感觉到此人的手臂肌肉在她腰间猛地收紧,炎凉尖叫了一声,还没反抗就已经被抡到了床边坐下。
炎凉眼波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朝他淡淡一笑:“还没到伤心的时候。”
炎凉立马就要站起来,被眼疾手快的蒋彧南扣住双肩,又给按了回去:“想走试试?信不信我把你绑这儿?”
蒋彧南却十分笃定:“可我一点也看不出你在伤心。”
蒋彧南说这话时,样子几近凶狠了。
炎凉动动嘴角,似冷哼又似苦笑,示意他低头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个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的孬种,哪点像是脾气火爆?”
炎凉确实没想到这男人力气能这么大,一时是有点忌惮了,但仍旧死咬着嘴唇不退让半步:“我不是你请的老妈子,没义务服侍你。”
他似笑非笑地一扬眉梢:“原来是徐家脾气火爆的二小姐。”
蒋彧南生平头一次碰见能让他无奈到连连摇头的人。
这个男人严肃的审视令炎凉十分不自在,顿了顿才说:“……炎凉。”
“乖乖坐这儿等我。”蒋彧南的手还按在她的肩上,确定她不会再抗争,才转身拉开衣橱,把要穿的衣服一件件扯下衣架。
炎凉看着这个今天解救了她的人,也是引起这些祸端的人,“我叫……”
蒋彧南换上衣服,打上领带,回头见这女人抱着胳膊置气似的把脸一偏,心念所动,他一步靠近。
他是那样云淡风轻,又那样志在必得地看着她:“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出于礼貌,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感觉到他猛地欺近,炎凉顺势就要站起来走人,没成想又被他捞住了腰。
他的笑很淡,但是直直映在了炎凉眼里。
他把胳膊举到她面前,上头的齿痕泛着血印。
闻言,男人偏头回视。
“真属狮子的?”
“蒋彧南?”
他的掌心扣着她的后腰,炎凉把手探向背后想要掰开他的手,没想到就在这时他一用力,瞬间把他揽地更贴近。
炎凉偏头看,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衬着身旁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
“我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说吧,咬哪儿好?”他的目光点在她的身体四处,真的像在寻找什么地方好下口。
平缓下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最终目光定格在她的唇上。
她还未来得及抬头,一只手搭在了她另一边肩头,牢牢揽着她,穿过众人的目光,走进电梯。
这个信号很危险,可不等炎凉条件反射做出些什么,他已经朝她俯低了身体。
炎凉猛地醒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竟被披上了一件西装。
相距一厘米?
有什么东西披在了她肩上。
或者只是半厘米?
突然,肩头一重。
卧室外适时地传来“嘀嗒”一声,那是房卡成功开门的声音。
是啊,她该去哪儿。
这两个人都僵住了。
周围的热闹衬得她越发渺小。
随后就是从玄关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李秘书的声音:“蒋总,再不出发怕是要赶不上班机了。”
炎凉就这样被钉在原地。
炎凉是到了机场之后才知道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纽约。
此刻的她手臂通红,衣裤湿透,内衣清晰可见……炎凉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无助感笼罩,不知如何是好。
徐氏原有意和北美的最大化妆品销售商展开战略合作,正式进军北美。
她这一抬头,驻足在她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被撞破,纷纷闪避开目光。
但这合同上的利益分配问题一直没商议出个结果,甚至一度谈崩,本欲在上个月第二次谈判,却碰上老爷子中风这事儿,此事就一直搁置到现在。蒋彧南上任后理所当然地接手了这桩棘手的案子。
耳边回响起徐晋夫的这句话,炎凉“嚯”地抬头。
纽约绝对是个好地方。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趟旅程却让炎凉百感交集:“我的护照还在家里!”
炎凉抚着额快速朝电梯走去,水凉透了衣襟,滚烫。心口却是越来越凉,凉的她透不过起来。
心里埋怨着既然是出国,怎么自己老板都不知道提醒她回家拿护照,反而莫名其妙挟持她去了他家一趟。
她走出会议室,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窥伺,窥伺她的狼狈。
她正准备打电话回家让人送护照来机场,没成想蒋彧南当即递过来一本护照,炎凉接过,翻开一看,竟是她的。
说完调头就走。
她正诧异着,听见自己老板特别不要脸地说:“本来这次出差没打算带上你,可我昨晚加班一宿没睡,到你办公室却见你睡得这么香,心里有点不平衡,才临时决定带上你。”
炎凉低头看看自己,白色的衣裤已被水浸润得半透。她自己都诧异,自己竟还笑得出来:“你从来都是不听我解释就给我治罪,我已经习惯了。”
炎凉哭笑不得,其实觉得这番解释挺可爱,但她实在对这位锱铢必较、小肚鸡肠的蒋总没敢有丁点儿好感,“那我的护照怎么会在你这儿?”
“年轻不是借口!你为什么不能学学你姐!”
“周经理送来公司的。”
炎凉头一回如此钦佩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提前准备了这杯滚烫的水给她。
炎凉猛地一惊。因而错过了自己老板眼中藏着探究和试探的目光,只听到他说:“当时你睡着了,他夺命连环CALL十几个,我正好替你接听,顺便让他送你的护照来公司。”
滚烫的水,炎凉当即被泼了一身。
炎凉无法相信这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发生,她却全然不知,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恐惧感如今又加上了这么一笔,炎凉已经有点对付不起,四处看看,寻找暂时能远离这个男人的借口,终于被她看到不远处的李秘书,当即说:“我去帮李秘书办登机手续。”
很显然,徐子青的话适得其反,徐晋夫手臂一挥,愣是打翻了水杯。
离开。不耽搁半秒。
这么说完之后,仍不给炎凉开口的机会,转眼就给徐晋夫倒了杯水放在桌上,似要平息他的愠怒:“爸你别生气,炎凉还小,估计被伯伯们撺掇了几句,怕自身的利益受损才……”
可班机上漫长的飞行时间,她却不得不与蒋彧南两两相对。
徐子青却在这时打断炎凉:“你就少说一句吧,别再惹爸生气了。”
幸好她还有未完成的工作可以消耗时间。
炎凉瞥一眼站在父亲身后的徐子青,再看自己父亲对自己的一脸鄙夷,既无奈又生气:“我根本就没打算参与……”
徐氏目前的销售渠道包括高档百货商店、专卖店、高档香水商店、药房、自营的商店和供应柜、飞机上以及机场和城市里的免税商店等,这两年再添两条新的渠道:自选式零售店和专业美发廊。
“你太让我失望了。”
飞机上不能上网,炎凉只能依据电脑中现有资料做大概区分,但这也已经足以让她忙碌地渡过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
终于会议室内只剩下炎凉与徐晋夫,以及,徐子青。
自己的上司却十分优哉,随手翻看着飞机上提供的一本纽约旅游画报。
炎凉刚起身,还未离座,又听父亲补充道:“炎凉,你留下。”
头等舱的空间里,只回响着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炎凉盯着屏幕眼睛都酸了,暂时放下笔,捏捏紧绷的眉心,却在这时,她的余光看见了吸引人的侧脸。
徐晋夫即使经历一场大病,依旧十分震得住场,听得众人脸色均是一阵发白。听徐晋夫说:“会议结束了,你们都可以走了。”在座的几位董事经过几番面面相觑,都拿着东西起身离开。
炎凉其实是本能地瞥了身旁一眼,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看着蒋彧南的侧脸。
徐晋夫的目光在会议桌边巡查了一轮,最终失望至极地定格在炎凉身上:“我还没死呢,你就能瞒着我把董事们都叫来了。那等到哪一天我真的死了,岂不是我的公司都要被你们瓜分一尽?”
他不知是闭目养神,抑或真的睡着了。
董事们当下表情各异,各怀鬼胎,但没有一个人敢做声。
炎凉的目光随即投向搁在桌上的那本旅游画报。
徐晋夫现今有些口齿不清,但意识看似十分清醒。
依稀记得这位蒋总当年是在伦敦求的学,反倒是她炎凉,对纽约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此刻看着画报中纽约夜景,她微微的一愣。
徐子青将轮椅推到主席座的位置,徐晋夫环顾四周,慢慢开腔:“见到我出现,各位是不是很惊讶?”
她再没看过比这更美的夜景,只因她和周程求学来此,第一次踏上纽约这片土地时,就是夜晚。
炎凉也很诧异,站了起来:“爸。”
满城霓虹,车水马龙……
只见徐子青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气色还算不错的徐晋夫。
在这份心有戚戚焉的安静之中,陷入汹涌回忆中的炎凉感觉到一丝打扰,以至于不得不醒过神来,一眼望去,蒋彧南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的看着她。
开门声令一室的人全狐疑地扭头看去。
他的眼神平静但充满力量,瞳孔中的阴霾令炎凉无端地感到无地自容。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大门突然大开。
炎凉尴尬地干咳一声,收回了放在书上的手,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炎凉夹在自己的意愿和母亲的旨意之间,进退两难:“我……”
蒋彧南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稍一侧身让出走道。
公司的老臣子们都是看着炎凉长大的,一直都当她是继承公司的最正统人选,一时间目光齐刷刷看向炎凉。
躲进洗手间的炎凉对着镜子长舒口气。这个时候才开始疑惑自己刚才为何会被那么强大的无处藏匿的感觉所笼罩,甚至近乎被击溃。
陈叔正好把意见引到炎凉身上,问:“炎凉,你觉得呢?”
或许是那双眼睛总让人感觉被窥伺了内心。
陈叔一直是坚决反对的一方。而这次的董事会,实则是持反对态度的董事们私下一聚,讨论如何阻止此事成真。
或许是因为她的那份始终得不到对方回应的感情,令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也有人还在观望:“蒋彧南还没有答应徐总的邀请,一切都还言之过早。”
短短时间里炎凉已做了无数反省,之后才走出洗手间。
为了老爷子的这一决定,包括几位董事在内的大小股东们吵得不可开交,蒋彧南的出现若打破了公司内部原有的亲族体系,影响的将是董事们的直接利益。
略显狭窄的走道,对面站着蒋彧南。
炎凉就这样带着这种复杂心情参加几日后的董事会。
他抱着双臂等着她。面无表情。
炎凉脑中无端浮现出一双鹰般锋利的眼睛,她努力挥去这幅画面,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炎凉以为他要用洗手间,见他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能侧身避开他,朝座位走去。
炎母见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女儿却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只得端端督促:“总之,下周一的董事会,我会让你陈叔带着你去,你一定要反对这个决议,听到没有?”
她刚要走过,蒋彧南突然一手横来,摁在墙上。
炎凉低着头努努嘴,明里不敢反驳。
炎凉不悦地看着他:“你……”
“你这什么态度?你爸架空你的既得利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周经理应该是你姐姐的未婚夫。”他突然说。
炎凉此番态度使得炎母当即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搁,“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炎凉警觉地皱起了眉。
“对公司的未来的来说,这是个明智决定。我觉得挺好。”
蒋彧南那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展现一丝笑意:“怎么样?爱上姐姐的未婚夫,滋味不好受吧?”
炎母饭都吃不下了:“要真是这样,那你怎么斗得过他?”
笑里是带着讽刺的。
炎凉埋头吃饭,不愿抬头,只含糊地说:“我只知道他今天特意去医院探望了老爷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炎凉从不知道自己能被一个人这么简短的一句问话逼到如此绝境,稍一控制不住,语气已近乎失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爱他?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他是徐子青的未婚夫?”
炎母很快收到了消息,当晚在家里吃饭时就十分焦急地询问炎凉此时的详情。
这个男人的目光在她抬起来对峙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勾起她的下巴。炎凉往后一退,当即被逼到角落。
老爷子有意挖角他来出任CEO?
他已欣赏足够,手离开她的下巴,“很少有人骗得过我的眼睛。”
之前蒋彧南任职化妆品牌CGCM的执行总裁,三年内业绩提升一倍,开创的专门针对亚洲肤质的副线品牌更是为公司成功打开了亚洲市场。
如果不是因为余光看见空姐狐疑地站在不远处打量他们,炎凉一定要忍不住武力解决了,他笑得这样讽刺,她也勾起嘴角鄙夷地一笑,扯过他的领带逼他低头。
炎凉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
她大大方方看着他的眼睛,彼此眼里都有个小小的倒影,云淡风轻的他,怒火中烧的她。
他竟然就是蒋彧南。
“凭一双眼睛你就能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了?笑话!”
蒋彧南……
他毫不在意,对她的怒意相当宽容,嘴上却是一语点破:“你眼里,满满的欲盖弥彰。”
即将拐出电梯间的炎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迅疾的脚步也猛地停了。
炎凉冷过之后忽的冷笑,手也揪得更紧了:“那你好好看看,在我眼里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虚有其表,高傲自大,自以为是……”
徐子青当即愣了。
她攥紧在他领带上的手被他握住。
“蒋彧南。”
渐渐地,他微笑的弧度有些不一样了。
周程也拿炎凉的古怪个性没法子,只能拍拍徐子青的肩以示安慰,却不知徐子青全程都在用余光瞥着电梯方向,直到电梯门合上了,才带着异样的神采问周程:“他是谁?”
显然这个男人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的眼睛上。
徐子青留在原地,无奈地朝周程耸耸肩。
炎凉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他的目光已在不知不觉间锁定了她的唇。
炎凉冷冷看她一眼,扭头朝病房走去。
她其实来得及反应的。
此刻的徐子青看向炎凉,笑得这般体贴入微:“炎凉,你不是要走么?把汤给我吧,我带进去给爸。”
可她的手刚松开他的领带,当即被反扣住:“你难道忘了,你还欠我些什么?”
炎凉控制不住剜他一眼。
在这个男人家中差之毫厘的吻,五小时后的此刻,结结实实地落在炎凉的唇上。炎凉受惊之下反应还算快,猛地推开他。
“泼辣的小姐,再会。”
哪料得到这男人姿态这么蛮横,她只艰难格开几厘米距离,转眼他却再度欺近。
他看向炎凉的目光,令人莫名的心生忌惮。
这回连她整个身体都被他严丝合缝地紧贴,不容半点缝隙,她推拒的手扣住他胸前,但撼动不了分毫。
话音落下,电梯也正好到了,他抬步走进,却在中途驻足回头。
蒋彧南吻得辗转不容拒绝,像个难缠的好色之徒,可偏偏炎凉瞪圆的眼睛,分明看见他眼底那丝被强压下的冰冷。
这似乎才是这个陌生男人该有的样子,淡然的,冷漠的,以至于让人感到一丝轻蔑的:“不用,谢谢。”
是的,冰冷,甚至歹毒。
男人闻言看向周程。
那一刻炎凉几乎要以为:他是恨她的吧……
周程一走进电梯间就看到正僵持着的这三人,脚下微微一顿,似有短暂的权衡,之后才走到他们面前:“蒋先生,我送你下楼。”
恨极了,杀父之仇这般的恨了,才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脚步声越来越近,炎凉抬眼见来人是周程,不由得垂下眼,牙齿也咬得越发紧了。
这男人终于尽兴终于松手,炎凉当即一巴掌删去。
这男人说得十分真挚,倒是与他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气场不大相配了。炎凉一时语塞,依稀能听见有别的脚步声在靠近,她还是顾及着面子的,反抗的力气不由得收了,这个男人有所察觉,这才慢条斯理地松了手。
他竟然没有阻挡。清脆一声响,蒋彧南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
“你破坏了我之前对你的美好印象,怎么不关我事?”
炎凉眯着眼看他,愤怒之余隐隐又不相信,上次她想要教训徐子青,可是轻易就被他架住了手腕,以他眼疾手快的架势,这次不可能阻挡不了她。
“不关你事。”
蒋彧南用手指碰了碰开裂的嘴角,迎上她的视线时,毫不吝啬地给个微笑。这模样,就仿佛在告诫她:我只是允许你揍我。如果我不允许,你根本动不了我分毫。
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撒起泼来可就不漂亮了。”
炎凉终于想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男人此时的模样——有恃无恐。这越发让她发恨咬牙,转眼已从离洗手间最近的乘客桌上拿起杯水,当即要往眼前这张英俊但令人厌恶的脸上泼去。
炎凉试了几次都没能抽回手,这个男人看似姿态慵懒,实则力气极大,炎凉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最终只能怒目相视:“放手。”
这回倒是很准确地被蒋彧南攥住了手腕。
他有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
炎凉想要挣开,他另一手却轻易间已拿走她的水杯,甚至慢条斯理地仰头喝了一口。
是当时她在飞机上碰到过的那人。
“正好吻得渴了,”蒋彧南晃晃手中杯,嘴角浅笑无虞,“谢谢。”
炎凉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眼睛。
炎凉的理智早被这男人撕得片片凋零,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夺回杯子,空姐见事态不对,赶忙上前劝和,这两人的一争一避间,剩下的小半杯水没泼上蒋彧南分毫,倒是殃及了空姐。
手臂精瘦,戴着一款她似曾相识的手表。
炎凉看到空姐围裙上的水迹才猛地惊醒,赶紧向空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惊讶地看向拦住自己的这只手。
“不好意思。”蒋彧南的声音。
可这巴掌,最终没能落在徐子青无辜的脸上。炎凉的手腕被人架住了。
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周程是她的死穴……
说着已把小费和纸巾都递到了空姐手边。空姐没有接过小费,只拿了纸巾,对蒋彧南职业性地微笑:“没关系。”
炎凉终是没忍住,手掌嚯地扬了起来。
转头又劝炎凉,说:“小姐,恋人之间有什么事,好好谈谈总比动手好。这位先生脾气算很好了。”
徐子青的眼睛里,太多的得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答应他的,当然也不会放走他。这个男人这么伤我妹妹的心,我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对你也有好处不是?”
炎凉无奈,这番举动下来,倒真像是她在无理取闹。正要解释,蒋彧南却已对着空姐回以一笑,随即拉起她的手就走。路过空姐的推车时,蒋彧南随手把小费放在了上头。
那一刹那,炎凉感到手脚一片冰凉。
真是会收买人心——炎凉腹诽着,狠狠甩开他的手。
“说到周程,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徐子青刻意一顿,“他向我求婚了。”
飞机上那一场闹剧,炎凉自认让外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替他背了黑锅。这或许是她这辈子遇上的最强大的敌人。在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态里,已莫名生出了一丝怯意,
可下一秒炎凉就笑不出了——
接下来的旅程,炎凉坚决不会再给他生事端的机会,调好座椅,戴上眼罩,落下遮光板,让空姐送了被毯过来,炎凉做好万全准备入睡。
徐子青眼睛里那簇怒火令炎凉十分受用。
可在黑暗中静了估计有半个小时,却丁点睡意也无。
与徐子青清雅的面容不同的是,她那颇为冶艳的五官,这样笑起来,显得近乎飞扬跋扈了:“你难道不知道,男人对二奶的孩子会有一种天生的补偿心理?他亏欠你们那么多,至今连名分也给不起你妈,你小时候年年跟着你妈妈回家探亲,哪一次不是被人指指点点?出点钱补偿一下,我绝对赞成。又比如周程,你凭什么以为他对你好,不是在可怜你?”
冷气温度有些低,炎凉脑子一团乱,翻个身继续逼自己睡,被毯稍稍滑落下去,炎凉正欲伸手去提被角,却有人先她一步,替她完成了。
炎凉气极反笑。
那双手为她盖好被毯,掖好被角。
“你是不知道,你妈那时候有多生气。她当年肯让我妈进门,就是因为达成了协议:我不能跟你争股份。可你呢,一巴掌就毁了你妈这么多年的心血,我要是她,非被你气死不可。”
知道是谁,因而心惊。虽然已戴了眼罩,炎凉还是下意识地紧闭上眼睛。
炎凉已经克制不住地咬紧了牙齿。
有温润的气息覆到她的额角——
徐子青笑笑:“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倒是真要感谢你那一巴掌,不是这样,我怎么能向爸哭来这么多股份?”
“好梦。”蒋彧南在她耳边柔声说。
“你如果不想我像上次那样扇你,现在就给我闪开。”
炎凉原本以为纽约之行该是十分忙碌的,哪料蒋彧南更像带着一帮臣子度假来了,骑马,打高尔夫,包游艇出海,好不逍遥。
炎凉绕过她就走,被拦下:“怎么就走了?”
炎凉并不负责纪录他的行程,但也耳闻了他这几天游遍曼哈顿和皇后区的事迹。连李秘书都按捺不住,看蒋彧南打了一天高尔夫之后,半夜来敲炎凉的房门,特别焦虑地想与炎凉商讨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我是在替爸问你。去年过年你都不回家,现在家里一乱你就马不停蹄赶回来,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你这是要趁乱分一杯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蒋总刚上任,结果带着一帮新下属跑国外来吃喝玩乐。我已经听随行来的副经理不止一次这么抱怨了。”
炎凉眉一皱:“你好像没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炎凉其实已经犹豫了两天,要不要以徐晋夫女儿的身份,跳过蒋彧南,直接和强尼韦尔见面。可她如果真要这么越权,就不得不找一个在公司里镇得住场的亲信来帮忙,才能让带来的这支谈判团队听话。思来想去,也只有周程镇得住场了……
徐子青先反应过来,出了电梯,当即上下打量炎凉:“怎么?舍得回来了?”
周程……
电梯门开启,门里门外的两人一打照面,俱是一愣。
炎凉摇摇头,收回神志说:“要不这样吧李秘书,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见蒋总,问问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他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解释的话,这样花着公家的钱吃喝玩乐,就不怕我们让他下课?”
冤家路窄,炎凉没想到自己竟能在电梯口碰到返回的徐子青。
李秘书虽然跟了蒋彧南多年,但依旧十分忌惮这位上司,听炎凉这么说,脸色几遍才勉强说:“好吧。”
任他在后面叫她名字,也片刻不停留。
翌日九点,炎凉和李秘书已经和餐车一道,来到了餐桌旁。服务员刚把早餐摆上桌,穿着浴袍的蒋彧南一边擦头发一边从卧室走出来。
也不等他再说一个字,炎凉调头就走。
他们入住的是第五大道内极佳位置的五星酒店,窗外即是曼哈顿全景,街道上匆忙的行人微小如蚁,阳光甚好,蒋彧南发丝上的水珠都折着盈盈光线。
炎凉回过神来,语气是轻蔑的:“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针对她,而不是她在针对我?”
见到他们两个,蒋彧南似乎不太意外,他自个儿坐在了餐桌旁,把毛巾搁一旁,熨好的报纸就放在他的另一手边,蒋彧南随意翻了两页,才慢条斯理地偏头看看炎凉和李秘书:“正好一起吃早餐。坐。”
见炎凉走神,他不得不老调重提:“炎凉,别针对她,嗯?”
李秘书摇摇头,仍毕恭毕敬地站着。炎凉最烦这种主仆之分,当即扯了凳子坐下,拿起面包抹黄油。
“送她妈下去坐车,待会儿就回来。”
李秘书尴尬地看着炎凉,对她十分无奈了。炎凉看蒋彧南正欲享用的那盘培根滑蛋不错,当即倾身过去,把盘子从蒋彧南眼皮子底下取过来,搁在李秘书面前的桌上。
炎凉想起在家中看到的新闻:职业经理人、改变家族经营模式……种种不利新闻使她暗自揣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面上不动声色地引到另一个话题:“徐子青人呢?”
李秘书连忙摆手,“谢谢,我不用。”之后才干咳一声,说正事,“蒋总,我听韦尔先生的秘书说,今天韦尔先生也会去打高尔夫,需不需要我安排您与他……”
周程讳莫如深:“厉害角色。”
蒋彧南的吃食被炎凉夺走,倒没说什么,自顾自拿过稍远处的咖啡:“不,我今天去马场逛逛。”
“谁?”
李秘书颇为难,正琢磨着下一句该怎么说,炎凉见他旁敲侧击地问不出个所以然,已经忍不住开口了:“强尼韦尔肯定知道你已经到了纽约,你迟迟不见他,到时候生意黄了,你要怎么跟我爸交代?”
“老爷子正在里头会见猎头公司有意挖角来的职业经理人,让我们回避一下。”
蒋彧南闻言看看她,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因为姿态随意,炎凉并不觉得他是因为一言不合要揍她,可还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炎凉只能无奈地耸肩:“你呆在走廊干嘛?怎么不进病房?”
但仍旧没能避开他。
周程扭头见是她,好一番诧异:“不是说今天不来医院了吗?”
蒋彧南的手指徐徐略过她的唇边,悉心为她擦掉溢到嘴角的黄油。
特级病房,走廊装潢得倒像是五星级酒店,炎凉刚出电梯就看到倚着栏杆的周程。她悄然上前拍拍他肩。
炎凉表示反感的方式是眉头倏地皱紧,蒋彧南却是难得的好心情,把刚沾到黄油的指尖放嘴里含了含,再看炎凉,目光不纯粹:“味道不错。”
最后炎凉汤也没喝成,直接被差使了送汤去医院。
全程观看已尴尬的无以复加的李秘书抵着拳头干咳了一声,蒋彧南这才意识到他也在似
炎凉这么说,才终于熄了母亲的满嘴不甘。
的,恢复了寻常冷色:“其实对手就像女人,谈判就像恋爱,谁先急了,谁就输了。”
“您说什么我都照办,总行了吧?”
炎凉忽略掉他说这话时看向她的,那道意有所指的目光。
“别跟我耍嘴皮子,如果你真想让我省心,就赶紧上手公司的事,免得到时候我被人笑话,说我当年没斗过那野女人,今天又让那私生女骑在我女儿头上作威作福。要真是那样,我面子要往哪搁?”
“那就祝蒋总您好运了。可别把这桩生意玩死。”炎凉起身就走。
“是是是!您说得对!您用心良苦了!”炎凉讨饶,好生推着炎母走出自己卧室,“梁姨炖了汤,女儿我陪您下楼喝汤可否?”
炎凉都已经走到玄关了,蒋彧南突然说:“等等。”
“还不是为了你?你也知道你爸宠子青,我送你出国读MBA也就是为了你以后能继承公司,现在倒好,你爸这一中风,公司乱了套,子青直接进了决策层。我叫你立刻回国,就是因为现在这个情况,很有可能就是谁尽的孝道多,你爸就准备提谁,你呢?就算做做样子也得去医院看看你爸不是?万一到时候公司落到子青和她妈手里,有的你后悔。”
她停下脚步听这个男人还要说些什么风凉话。
炎凉索性关了电视,起身趿上拖鞋,给炎母倒了杯水解气:“你不是最讨厌看到徐子青的妈么?我听周程说徐子青跟她妈都在医院,我还以为有她们在,你肯定不会迈进医院大门半步。”
“我在你父亲的办公室里看过一张你骑马的照片。你应该是个中好手吧,要不要较量下?”
“连周程都知道去医院探望你爸,你倒好,一回国就躲回家看这些——”炎母瞥一眼这叽叽喳喳的电视节目,“——乱七八糟的东西。”
炎凉下意识地要回绝,转念一想,笑了,扭头看看蒋彧南,带着一丝藏得并不深的恶意:“好啊。”
炎母看炎凉这副样子,当即脸一沉。
一行几人将近12点到达马场。
姿态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抬眸看一眼正开门进来的女人:“妈。”
蒋彧南应该来过不少次,马场主是个华人,用蹩脚的中文和蒋彧南打招呼。
炎凉正眉头深锁地盯着电视,突然耳边传来开门声,炎凉立即换到娱乐台。
炎凉眺望露天马场,场地空旷,身后的马槽里拴着健壮的马匹。蒋彧南还在与马场主寒暄,炎凉已经进马槽挑马。
主播张弛有度的声音随即响起:“曾经开发出浮生若梦等高端护肤品牌的徐氏,近年来已是风光不再,如今更随着董事长徐晋夫的中风入院而迎来一个艰难关口。据知情人士透露,徐晋夫已经在透过猎头公司接洽合适的管理人才,有意改由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借此打破徐氏一贯的家族经营模式……”
驯马师跟在炎凉身后给意见:“女性还是选一些温顺的个头小的马匹比较好,比如这匹……”
炎凉拿着遥控器胡乱换,在某地方台停了停,看完了浮生若梦的新品广告,之后才换到本地新闻台。
炎凉却已看中了另一匹,当即要请驯马师牵那匹出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大半时间都用来看文件,累得慌,如今舒舒服服洗个澡,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终于感到一丝惬意。
驯马师站那儿没动:“真不好意思,这是蒋……”
炎凉最终选择了回家,免得去了医院真要闹出什么家庭矛盾。
“那是我的马。”有声音接过驯马师的话头。
炎凉笑笑,眼睛里的笑意却是一点都不剩了:“周程,徐子青在你眼里是女神,可在我眼里她不过就是个……野种。”
炎凉顺着声音回头一看,是蒋彧南。
“炎凉,别再针对她了好么?全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蒋彧南执着马鞭慢慢走近:“我来这儿几次选的都是它了,你不会夺人所好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这令炎凉十分不好受,默默转头不应声。
炎凉看看手表:“现在是……国内时间的星期天,晚上。也就是非工作时间。非工作时间,你不是我的上司,我更没必要听你的。”
周程加速驶离,似乎这才想起件重要的事,透过后照镜看了炎凉一眼,才继续道:“你姐也在医院。”
驯马师不帮忙,炎凉自己去牵马。路过蒋彧南身边时,稍微一顿。“你不知道我最爱夺人所好的么?特别是,你的心头好。”
“上上个礼拜中风了一次,目前一直在留院,情况还算稳定。”
炎凉对着他眯眼假笑。
炎凉坐进了副驾驶座,艳阳被隔绝在了门外,她的脸色也转阴了:“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驯马师想要阻止。蒋彧南沉默地摇摇头,示意驯马师由她去。
“现在公司里乱的很,你得尽快熟悉这些才行。对了,你是要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医院探望老爷子?”
这匹马一点都不认生,乖乖就踏起马蹄跟上炎凉。
“在飞机上就一直在看,差不多看完了。”
半刻之后,这女人已经在露天马场掀起飞沙走石了,刚换了一匹马走出马槽的蒋彧南,眺望远处那抹飒爽英姿,不禁眯了眯眼。
周程发动车子,问她:“我传给你的那些公司的营运资料,看得怎么样了?”
暖日当头,男人背光的眼睛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后座的男人默默颔首,见窗外不远处的那对男女上了车,方收回目光,低声吩咐司机:“开车。”
炎凉试了两圈,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后开始加速。风吹乱了发梢,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什么都是无忧无虑的,就像回到过去。
之前与炎凉搭讪的那个男人从另一边的感应门走出,很快坐进车里,回头对后座的男人说:“蒋先生,东西我已经替您送还了。”
徐子青还未出现的过去……
他正看着窗外,状似慵懒,目光却如鹰,一手虚撑着下巴搁在窗棱上,腕上那块名表的金属外壳都冷不过他的脸。
“这时候走神很危险。”突然有声音响起。
不远处的另一个停车格内,一辆豪车静静停着,车窗玻璃与坐在后座的那个男人的眼睛一样,漆黑如墨。
炎凉猛地一怔,拉紧缰绳。原来这时候蒋彧南已经在她身旁了。
“我爸送太太去医院看老爷子了,我今天休假,正好代替我爸来做你的一日司机。”说着已接过她的行李,朝停车格走去。
他的马比她的略矮一些,两个人此时得以目光平视。炎凉本想调转马头往另一方向去,毕竟之前的种种教训教会她,躲开这个男人才是最安全的。
艳阳好天气,日光迷人眼,面前这个男人的笑容却是比这阳光还要暖人几分。炎凉张望四周以消除心头窜起的某些邪念:“对了,周叔呢?之前都是他负责接我的。”
可最终还是意气占了上风:“我还以为蒋总很厉害,怎么还需要驯马师帮你牵着缰绳?”
“一年不见而已,你也是越来越帅了。”
蒋彧南笑笑:“没办法,我刚拿下徐氏CEO这份好差事,还没穷奢极欲一番,还不想像某个可怜人一样,差点把小命断送在你手里。”
她的揶揄换来周程一抹无奈的笑:“一年不见而已,你的嘴皮子可是越来越锋利了。”
难得的调笑,炎凉却笑不出,立即警醒,语气也冷硬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炎凉那始终偏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脚步也加快了,一会儿就走到他面前:“我的面子竟然这么大,劳烦周经理您亲自来接机?”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笑,接过驯马师手里的缰绳,示意驯马师可以离开了:“要不这样?我从这儿到那的纪录是一分钟,”蒋彧南潇洒地扬鞭指向马场尽头,“跟我比一场,你比我先到,我就告诉你,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朝她招手,精短头发,干练笑容。
蒋彧南顿了顿,竖起一指,两指,三指——
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大门口杵着的周程。
“啪”的一声,鞭子抽在马身上,马匹的那一声嘶叫传得老远,下一刻炎凉已看见蒋彧南飞驰而出。
炎凉顿住。
炎凉一咬牙,也夹紧马肚子,挥鞭跟上。
丢完名片刚要抬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炎凉!”
风刮得眼睛都疼了,而就在这短短一分钟,炎凉脑子里掠过无数画面。
而她,出了国际厅往感应门那儿去,没走两步看到垃圾桶,正好把名片往里丢。
徐子青被大人从外面接回来的第一年,看到她骑马的照片,十分羡慕,又仗着受宠,硬是把她的马要了去。那匹马是炎凉许久之前生日,徐晋夫送她的礼物,送出去的礼物都能收回再转送,现在想来,炎凉仍觉得讽刺。
炎凉只想着尽快离开,对这男人古怪的说辞并没有太在意,她接过名片只稍稍瞟了一眼就微微颔首以示道别,匆匆离去,留下搭讪的男人站在原地一路目送。
炎凉的马认生,徐子青第一次试马,就被直接甩下了马背,那匹马尚属幼年并不高大,徐子青摔得并不重,但险些被马蹄踢至重伤,当时炎凉好不容易爬上马背,在拉缰绳的那一瞬间,炎凉记得自己是犹豫的。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心里有个歹毒想法在滋生:不如就任由她被踢死了吧……
炎凉作势一笑,正准备道谢接过眼镜,没成想连同眼镜一道被递到她手里的,还有一张名片。
炎凉最终还是紧紧拉住了缰绳,没有酿成大祸。
炎凉的眼镜度数并不高,只在办公时间佩戴,午餐时段的那个小插曲之后,她没有再看文件,竟不知眼镜何时丢的。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徐晋夫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一个星期后炎凉被允许出房门,才得知她的马已经被徐子青那几个愤怒的亲戚给放了血。
“在飞机上捡到的。”
炎凉还记得自己冲到马场,找了不知多久,终于在马槽附近找到那没被冲洗干净的血迹。
仔细看那眼镜,真是她的。
或许那一刻她的父亲也在她心里彻底死去了。
炎凉一怔。
“嘘——!”尖锐的口哨声。
男人略带探究的目光这才从她脸上移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副眼镜:“这是你的东西吧?”
炎凉的回忆被狠狠撕开,被逼回到现实的那一刻,她看见蒋彧南慌张的脸。
“有事?”她一赶时间态度就不好。
蒋彧南这号人物也会慌张?
很快炎凉就等到了自己的行李,原本打算提了行李就去洗手间换身干净的衣服,却在中途被一位西装革履的斯文男士拦住了。
她不可思议的笑容刚漾出,就发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她的马已经失控地越过栅栏,往马场外飞奔而去。
炎凉朝着行李提取处大步走去,黑发红唇,面无表情,黑色高跟鞋踏在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脆响,气派十足,连身裙上已经干掉的咖啡渍却令人略显狼狈。
猛地一阵巨大颠簸,炎凉心脏都颤得发疼了,她赶紧拉缰绳,手心转眼就被勒的破皮,可仍止不住马匹朝那片撑着凉伞的休息区狂奔而去的势头。
人群熙攘的机场大厅。
因为耳边刮着迅猛的风声,她听不见身后越拉越近的马蹄声,直到熟悉的声音以怒喝的方式贯穿她的耳膜:“把缰绳尽力往右拉!!”
三小时后飞机降落,横跨大洋的旅程终于结束。
炎凉回头看,被纷乱的发丝所干扰的视线中,是蒋彧南一派冷峻的脸。
刚才那幕只是她的错觉?炎凉兀自摇摇头。
这个男人的目光有种诡异的逼人清醒的作用,炎凉终于静下神志,用尽力气把缰绳往右扯,马匹被勒得调转方向,朝右边堆着干草的仓库飞奔。
炎凉很快返身回到自己座位,放好文件后,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回头,此时,斜后方的那位乘客正低头用餐,那样子,纯粹就是个英俊的陌生人而已。
蒋彧南则是一路紧随,两匹马几乎齐头并进,眼看马匹要冲上仓库的栏缘,炎凉都看不清他做了什么,只感觉到他也握住了她的缰绳,然后便是马匹嘶叫的声音——
但随即,那锋利的目光就柔了下去,他微微一笑,将文件一并交回。
炎凉的马倒在了地上。
这是炎凉与他目光相遇时的唯一感受。
炎凉滚落在草堆上,然后才摔在地上。
何止是锋利,那简直就是……蛰伏中的鹰。
虽已有草堆缓冲,炎凉仍是痛的止不住尖叫一声。
男人这才抬起头来。
蒋彧南走到身边时,炎凉先看到的是他的鞋尖。
莫名所以的炎凉只得干咳一声,伸手示意他将文件交回,并刻意加重语气提醒:“谢——谢!”
她抬起脸来看他,脸色已惨白。
他坐着,炎凉站着,从炎凉的视角,虽看不全此人面貌,但她确实清楚地捕捉到了对方盯在文件上的那两道锋利异常的目光。
背光里,男人的面孔都是暗的,又因炎凉痛的视线模糊,以至于炎凉在这一刻快要出现幻觉,觉得此时蒋彧南看着她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看着马下的徐子青的她——
只因她的目光顺着这个男人的臂膀向上看至这个男人的脸时,她分明看见对方正在迅速阅览她的文件。
在心慈手软与歹毒恶念间徘徊的她。
炎凉最先看到的是对方从卷至手肘部位的衬衫下露出的精瘦手臂,手戴名表,十指修长。她伸手欲接过文件说谢谢,却在开口前愣住了。
片刻之后的炎凉已经趴在了蒋彧南背上。
是坐在她斜后座的一名乘客。
一路狼藉,他背着她往回走。
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捡起了文件——
“真沉啊,不愧是小狮子。”
炎凉好歹是以最快速度拭干了文件上的咖啡,眼看几张文件飘落到了后边的走道,炎凉顾不上自己身上嘀嗒下的咖啡,解了安全带,起身去捡。
“我……”
这时机长广播中也传出通知:飞机遇短暂气流,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你再呛声,我可不背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空姐慌忙递过手巾。
炎凉心中默默说,她不是怕他,只是没力气跟他计较。
炎凉赶紧伸手去护,场面陷入短暂的混乱,部分被炎凉紧急拨掉在地的文件终于幸免于难,可她衣襟上却已是大片脏污。
脑袋一耷拉,下巴就搁上了他的肩头。
空姐拿杯子的手一个不稳,小半杯咖啡全泼在了文件上。
就当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吧……炎凉环在他颈项上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再收紧,整个胸口都贴在这个男人坚实的背脊上。
炎凉正准备接过,就在这时,机舱突然一阵颠簸。
蒋彧南猛地一停脚步。
空姐微笑颔首,倒上咖啡递到她手边。
“怎么了?”
正在勾划重点数据的炎凉不得不放下笔,抬眸对空姐说:“我只需要一杯咖啡,谢谢。”
蒋彧南重新迈步:“没事。”
餐车很快来到炎凉身旁,空姐俯身欲为她摆放刀叉,看到堆满了文件的桌子,空姐犯了难。
或许是因为贴的太紧了——
正值午餐时段,空姐依序为客人配餐。
“噗通!”
外头阳光愈烈,炎凉不得不把遮光板拉下,扶了扶镜边,继续处理桌上的文件。
“噗通!”
晴好的天空下,一架大型客机正平稳行驶,在澄净的浅蓝中划出一道气流的波痕。
谁的心动的声音?
日照,艳阳。
藏在坚硬骨骼下的柔软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