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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特地回来看你蹲街角吃面

白泽想,自己一定疯了,才会觉得有个这样的妈妈至少也是好的。这家小店乱七八糟,很多商品上都盖着一层灰,门角的垃圾桶爆满,已经塞不下了,还没有扔掉,可见这是个多么邋遢的女主人。

“我妈说,这样我们能多赚一点钱,好早点儿搬走。”

反差极大的是,女孩头上的辫子却编得精致又漂亮,需要很大的耐心。她妈妈为了她却能够做到。

女孩非常诚实坦率地说:“我妈啊。”

不知道为什么,让白泽有那么一点羡慕。

白泽郁闷地那桶面接过来,没好气地说:“不用了,我脸皮厚,蹲街角吃,不怕丢人!”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谁教你这样做的?”

白泽坐在街道旁的花坛上吃面,狼狈地低着头,快速地咀嚼吞咽,再喝一口汤。舌头被烫到了,热雾升腾,眼睛里忽然就有点模糊。

“你要加钱吗?”女孩再问了一遍。

以致于梅无尽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瞬间错愣,没有认出他的脸。

白泽这晚碰到的全是黑店,连个孩子也这么厉害,看上去明明很无害。

嘴里咬着面条的蠢样子全被看见了。

女孩一边撕开调料包,一边提醒他:“可以进来坐,我们里面有桌子和椅子,只要另外加一块钱就好了。”

白泽反应过来之后,狠狠地瞪了梅无尽一眼,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大声对他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

白泽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连个孩子都知道压榨他了。但丝毫没有办法,冷冷酷酷地把钱递过去。

听这语气,好像还有点委屈?梅无尽压住嘴角的笑,冷淡地说:“特地回来看你蹲街角吃面。”

“有,加一块钱就给你泡好。”女孩老练地回答。

“你这个变态!落井下石的小人!”

“你们这儿有没有热水?”白泽问。

白泽仰着头吼起来很费力,自觉气势低他一等,赶紧站起来。但还是比梅无尽矮了几厘米,索性就站到了花坛上。

“四块五。”女孩说。

“幼稚鬼。”

“我要一桶面。”白泽指了指货架,对女孩说。梅无尽买的粥被他任性地扔进了垃圾桶,他现在快要饿死了。

“你才是!”白泽揪住梅无尽的衣领。

白泽的肚子不识趣地咕噜叫了,声音有点大,女孩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梅无尽嫌弃地把他推开,“离我远点儿,一身的泡面味。”

路过一家小商店,里间传来大人搓麻将的声音,扎着辫子的女孩坐在门口写作业,皱巴巴的红领巾还戴在脖子上,忘了取下来。

白泽大受打击,反倒黏上去,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梅无尽,气哼哼地说:“老子就是要熏死你!”

在白泽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冷的冬天。

梅无尽拿手抵着他的头,不准他靠过来,无奈地说:“好了,你别闹了,先跟我去吃东西,然后回酒店洗个澡。”

脑袋钝痛,无法缓解。

“洁癖大王……”白泽一路碎碎念着,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梅无尽走,恢复成以前气势汹汹的样子。

白家别墅遭殃,白继成去世,他已经无家可归。这是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无形之中有沉重的负荷加之在身上,挤压着心脏,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

分明很讨厌这个人,但是怎么他一出现,自己却像忽然有了底气。

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

感觉不再是一个人了。

要是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白泽估计会大闹起来,不计后果地砸了人家的招牌也说不定,但现在他连和人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

L市的冬夜刮着寒风,凛冽的痛感,皮肤好像会被划破,渗出血来。

而且还没有退钱。

白泽吃饱喝足,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梅无尽住在他对面的房间,两三步跨过去敲门。

白泽没有多少行李,就一个随身的挎包,被赶出去相当方便。老板娘只需要把他往外一推,再加一句国骂,砰地关上门,一切就结束了。

白泽想着梅无尽一定睡了,这时候把他吵醒,让他从暖和的被子里爬出来开门,这才叫解恨。

“你有本事就住对面的五星级大酒店去啊!那里最干净!你要嫌我们这里脏,赶紧滚蛋,别吵着老娘看电视!”

抱着恶作剧的心态窜过去,屈起手指,“咚咚咚”。

女人“啪”地一声按下暂停键,吼道:“你来找茬的是不是!”

过了五六秒,梅无尽从里面把门打开了,脸上毫无睡意,十分清醒地问白泽:“你又有什么事?”

“那我换一间房。”白泽耐着性子说。

白泽从门缝里挤进去,发现梅无尽的床铺一点也不乱,显然是还没睡过。桌上却摆满了乐谱,篓子里已经报废了很多的纸团。

听那意思,是并不准备给白泽更换床单,让他将就一下。

白泽这才意识到,梅无尽仍是EME中的一员,他需要工作。如今出现在L市,也不知道是怎么请的假。

满头卷发夹的女人,坐在一台结满了油垢的台式电脑面前看肥皂剧,敷衍着说:“哎呀不脏的,上个星期有个顾客不小心倒了点老干妈在上面,我都洗了五六遍了,印子去不掉了……”

“你在作曲?”白泽问。

如今他住在廉价的出租房里,勉强还能撑得下去。但是白色被单上的一团黄色污渍,让他心里的不舒服渐渐放大,立刻找老板娘更换。

“嗯,”梅无尽说:“但是没有特别好的想法,有点卡壳,现在没有灵感。”

白继成在时,给唯一的儿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从来不舍得他受一丝委屈,有一分不满意。白泽被骄纵着长大,远不止衣食无忧的程度。两年前他去C城,也开始习惯不那么富裕,甚至称得上有点艰苦的生活。

“没有灵感就好好休息呗。”

白泽身上的现金不多,一时找不到银行,立即就拮据起来,临时在一家普通的稍显破旧的宾馆住下。

白泽所不知道的是,梅无尽这次为了能够请到假出来找他,私底下答应了廖洪川苛刻的条件,必须在三天之内上交令人满意的作品。

他端着小米粥,站在原地,鼻子发酸。却还是没有开口叫住那个人。

白泽只是以前隐约听说过,梅无尽作词作曲都很厉害。

当梅无尽失望地转身离去,白泽却马上后悔了。他不应该把坏的情绪加诸在梅无尽身上,但是他真的想要好好地发泄。

“你以前学过吗?”

他好像知道他会这样包容他,坏的一面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让他看见。

梅无尽模棱两可地点了下头。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一个人默默承担着所有的难过,但是当身边有了另一个人,就变得软弱。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最开始是在天桥上和地下通道里唱,一边琢磨,一边领悟。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酒吧老板,又去酒吧驻唱,经验和技巧在生活中一点点磨砺出来。他受过无数白眼,也听过不少掌声,成长为现在梅无尽。

“要你管!”白泽一点就爆,几乎是无理取闹地冲梅无尽发脾气,“你滚开!”

也是在酒吧的一次演唱中,他被李辛导演和廖洪川同时看中,才有了参演《无尽之城》的机会。

“怕你被人拐了。”

梦想从来不会一蹴而就,只能够靠一步一步坚持不懈地攀登。

经过晚上这么一闹,他精神很不好,头发乌黑,裹在深色的大衣里,一张脸苍白,恹恹的样子,却还不忘浑身竖起刺,冲梅无尽发脾气:“你问那么多干嘛!”

梅无尽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白泽偷偷摸摸地把那些桌上那些谱了一半的曲子搜罗过来,一句句地哼出来。

“爸爸以前的老朋友。”白泽提到白继成,含在嘴巴里香甜的粥顿时没有了味道。“他刚好打电话给我,又从附近路过,就进来看看我啰。”

相比于梅无尽,白泽最大的优势在于声音。

“刚刚那个人是谁?”梅无尽随口问起。

他的嗓音很有辨识度,亦不同于他毛毛躁躁的性格,带着少年特有的质感和磁性,又有几分柔软,声线干净,听起来让人觉得舒服和温暖。

白泽不满地嘟起嘴,却又无法反驳。

白泽趴在枕头上,拿着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小声地唱,不一会儿就把梅无尽原本干净整洁的稿纸变成了一个涂鸦场,面目全非。

“你现在空腹,先吃点这些暖胃,不然一下子太撑了胃会受不了。”

梅无尽从洗完澡出来,白泽还得意地扬起手,对他说:“你不是没灵感吗,我给你画了很多东西,刺激你的大脑神经。”

白泽上前来抢过他手里的纸袋,检查他去这么久,到底买回来哪些山珍海味。“怎么就只有粥和豆浆啊?”

梅无尽走近一看,五线谱上挂着的几只丑南瓜,让他眼角一跳。下边还画着大大的癞蛤蟆,看上去确实刺激视觉神经。

儒雅的长相,梅无尽有一瞬间的晃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某人还真是无聊透顶啊。

正好和梅无尽擦肩而过。

“精神这么好?不去睡觉吗?”梅无尽问。

梅无尽在台阶上还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警察厅透明的玻璃窗内,白泽身边坐了一个年长的男人,两人应该相识,在交谈。但好像事情谈到了尾声,再说了一两句,男人就站起身来和白泽道别,朝门外走出来。

“我不。”白泽赖在床上,卷着被子滚来滚去。

小姑娘受宠若惊地捧着本子,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梅无尽已经拎着装着粥盒的纸袋走出了大门。

“随便你好了。”梅无尽擦着头发,重新坐到桌前,似乎还准备工作。

手里的笔和纸,战战兢兢地递给面前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好亲近的少年。却被他没有犹豫地接下来,一笔流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甚至还听见他说了一声谢谢。

白泽觉得无聊,不罢休地给梅无尽出馊主意:“要不你给我写首歌吧?特别简单,只要夸我帅就可以了,我可以帮你填词哦,咱们俩双剑合璧,这歌出来之后肯定受欢迎……”

收银的小姑娘好像认出了他,一直偷偷打量着,又不敢真正搭话。直到他付钱的时候,对方才鼓起勇气开口:“请问……你是梅无尽吗?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呢?”

梅无尽把手机调到音乐的界面,随机点开一首歌,戴上耳机,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摆明了不愿意再受白泽的干扰。

附近的餐馆不多,梅无尽知道白泽挑剔,多走了几家,才选中一家粥铺,点了两份招牌口味的打包带走。

“哼……”白泽表示不满。

白泽晚上没有吃东西,肚子一直空着,录完口供外面天都黑了。梅无尽让他先在大厅里避风,自己去找店子。

他开始一个人说话,自言自语,有时还唱歌,疯子一样。所有的不满和害怕,都通过声音传递出来。

短短几天,从C城到L市,这已经是第二次进警察局了。

反正没有人会听见,梅无尽塞着耳机,也不会听见。

梅无尽又陪着白泽去了一趟L市的警察局。

但此时此刻,好像不同于以往那么落寞。因为有一盏昏黄的灯,灯下有个俯首桌案的人。白泽有一种错觉,仿佛梅无尽那么远从C城赶过来,只为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这样安静坐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陪着他。

别墅无故失火,让其他的住户纷纷提心吊胆,要彻查原因。门卫室把监控调出来,发现除了白泽,没有其他任何人靠近白家的别墅。

白泽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一愣。

火灭了之后,公安局的人也来了一趟。

他是不是脑袋秀逗了,才会冒出这些小女生常有的念头。

白泽没有心思管话里的真假,就着他的手微微仰头喝了一口,沉默着又不说话了。

直接狠狠敲了一下脑门。

梅无尽拧开水瓶,凑到他嘴边,说:“碰巧路过。”

好疼啊……

白泽难得有这么乖顺的时候,动也不动,全程都配合。梅无尽低头再要去看他的脚,被他避开了。喉咙干涩得发疼,“你怎么会在L市?”

半个小时候之后,房间里悄然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风声。

梅无尽拿过后座上常备的医药箱,替他先用酒精消了毒,再上好药。

梅无尽摘掉耳机,手机一直保持在静音的状态,歌曲还在继续播放,但其实没有一点儿声音。

只有左手的手腕和手背上有一点儿擦伤,应该是慌乱中蹭到的。

白泽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厚厚的茧,横着躺在了床中央,呼呼地睡着了。

脸花了,被烟熏得乌黑,但好在没伤口。下巴,脖子,锁骨,裸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没有问题。冬天穿得多,衣服没有烧烂,身上应该也还好。

他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起眉,嘴巴跟小孩一样撅着。梅无尽伸出一根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他又自动地翘起来。

梅无尽等了等,见他这时木讷,没有反应,倾身到副驾驶座上察看。

梅无尽不由地笑了笑。

平日里嘴不饶人的家伙,这时候沉默得像个哑巴。

把人摆正,往他头下面塞了一个枕头,再稍微松了松被子,勒得这么紧,他连手都伸不出来,也不知道难不难受。

“有没有哪里受伤?”梅无尽问。

这晚梅无尽彻夜无眠,思绪翻涌,他在天亮之前写出了半首歌,还没有完。他在心里已经取好了名:

梅无尽把车停在湖泊边的安全地带,快速把车窗打开,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白泽仿佛还未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呆愣地注视着前方,眼睛迷惘一片没有焦点。

——《白云无尽》。

越野车冲出火光,别墅区的保安人员也终于闻风而动,报了警,消防队员过了十来分钟才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