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宁进门之前，刚抽了一根烟，他的笑声也带着烟味：“你别说，我这人能奓毛，也能忍辱负重。”
钱辰和段宁已经非常熟了，因此站在一旁笑着说：“段哥你听我解释，你的脾气收不住，万一别人公司给我们脸色看，你可能就炸在那儿了。”
他用这样的话表明态度，蒋正寒反倒提了一句：“我们还有一个功能，项目仍然在开发中，测试效果不算好，但年底必须上线。”
段宁拉着蒋正寒，心中有些不平道：“正哥，你没给我分配任务啊？”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不相信我的实力吗？我高中就是个混子，最擅长和别人扯皮。”
蒋正寒搭上段宁的肩膀：“我认为比起销售和推广，那个项目更需要你的指导。”
蒋正寒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他约了钱辰和周云飞下午出发，先去中关村的小公司试水。几个人商量了安排，也写了一份详细规划，等到他们聊天结束，段宁才恍然发觉，他们没有带上自己。
蒋正寒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委以重任的感觉，话中又透着几分坦率，仿佛就是非段宁不可。段宁听着就来了劲，二话不说便反问道：“什么项目？你尽管提。”
“可不是嘛，”周云飞应声道，“我们有经验的。”
话音未落，蒋正寒打开笔记本，缓缓道出了四个字：“图片鉴黄。”
蒋正寒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给电影拉赞助，是靠着上门推销吗？”
他一身齐整站在桌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云飞一拍大腿：“捡垃圾的路人甲嘛，视频发出来以后，底下同学都夸你帅，还有人说想当垃圾，干脆被你捡走算了。”
段宁挨近他的身侧，才发现桌面文件夹里，堆砌着不可描述的图片，以及一些简单的算法概括——几乎是在瞧见的那一瞬，段宁整个人就猛然一震。
“是啊，植入了好多个呢，”钱辰与蒋正寒勾肩搭背，“蒋总，你还记得那个微电影吗？你在电影里演的是路人甲……”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对于段宁尤其受用。想他当年还是一个电脑白痴，不过因为对种子的痴迷，所以就变成了鉴定硬盘的高手、翻墙越狱的高手、搜索磁力链接的高手——而如今，他势必要把握机会，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点。
蒋正寒不太关心电影本身，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上次拍微电影的时候，你们也植入了广告吗？”
蒋正寒和他解释：“这一部分涉及图像处理和神经网络，后期的算法应该还能再优化，但我最近没有足够的时间。”
蒋正寒饰演了一位路人甲，在电影中主要负责捡垃圾。由于电影主题是《本科生行为手册》，所以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
蒋正寒打开房间正门，抬手指向了门外的老杨：“你有任何问题，可以请教老杨。他们组一共六个人，负责了两个项目，任务量很大。”
周云飞提及电影社，蒋正寒也想起了微电影。那还是去年11月的事，彼时他带着夏林希在学校食堂吃饭，偶遇了几个电影社的人，大概是因为缺少演员，于是把蒋正寒拉进了组。
老杨所在的小组，新收了四个成员，都是清华的校友，平时聊天也亲切。段宁初来乍到，尚未融入集体，掌握的技能不多，好在他有一腔热忱，不怕什么吃亏吃苦，老杨便也愿意带着他。
周云飞道：“段哥你忘了吗？我们参加了学校的外联社，还有那个什么电影社，平常去公司拉赞助的时候，都是我跟钱辰两个人。”
他们这些待在地下室写代码的，一天到晚都在飞快动脑子，每晚回家都是身心俱疲。不过因为瞧不见火辣辣的烈日，他们也不知道业务部的辛酸。
段宁准备接着问一声，要不要小爷亲自陪着你，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周云飞已经抢先一步：“钱辰一个人怎么行？我肯定要和辰哥一起的。”
夏林希却是清楚得很。
段宁穿一身休闲服，耳郭上戴着银色耳钉，左边的手臂刺着文身——或许是外形装扮的原因，他整个人笑得痞里痞气：“你一个人跑业务，跑得过来吗？”
蒋正寒每天上午都在地下室，竭尽心力和技术组讨论项目，中午查看测试结果、修改代码、提升算法优化架构，到了下午就和钱辰他们跑业务，几乎转遍了整个海淀中关村。
“这大热天的，你上门推销？”段宁坐在一旁，伸手指向墙外，“哥，你听我一句劝，今儿个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走在路上都能给你烤化了。”
傍晚仍要返回地下室，进一步规划行程，浏览客户的反馈，做出相应的系统补丁，打算用于下一次更新。
钱辰一边听讲，一边记下笔记，有时也会发表意见：“老爸老妈告诉过我，有的公司拒绝电话广告，我们要想谈合作，恐怕还得上门推销。”
他每晚十点左右回家，夏林希就养成了习惯，提前做好晚饭等他。
蒋正寒便把他带进另一个房间，给他讲解产品的组成和优势，以及公司的目标客户划分，段宁和周云飞也跟了过去。
她心疼他这么累，蒋正寒反而说：“我回来都十点了，不用等我吃饭，”言罢，摸了摸她的脑袋，“最近都没空陪你。”
地下室内密不透风，空调还在嗡鸣制冷，钱辰挺直了腰杆子，站在空调的下方道：“太好了！我什么代码都不懂，搞营销倒是懂一点。”
夏天的夜晚，夜空恰似一张黑幕，遮盖了窗外的风景。室内却是灯火通明，半掩了几扇纱窗，凉风透过纱布的缝隙，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
蒋正寒刚一提出“打电话拉客户”，钱辰当即一口答应了。
夏林希主动抱住他：“我晚上吃得少，也不觉得饿，你十点多回来，正好一起吃饭。”
钱辰还没有表达完毕，蒋正寒反搂住他的肩膀：“我不强求你写代码，你能帮我打电话拉客户吗？”
言罢，夏林希又走向沙发，从茶几上拿起袋子，塞到了蒋正寒的手里，“这是楚秋妍的计划书，还有她家公司的内部合同，她想找你们业务部的人谈合作……”
钱辰满心以为，蒋正寒要让他写代码，因此他无比诚实：“咱们先说好了，你的公司，我一定会加入的。但我水平不行，起步慢，手速渣，编程我尽力学……”
楚秋妍家境十分富裕，父母经营着地产生意，名下开着几家公司。蒋正寒看过了计划书，思考片刻回答道：“明天早上，我让钱辰去找她。”
“咱俩谁跟谁，别和我客气，”钱辰一拍大腿，但又有点怂，“去年国庆我们去桂林玩，回来的路上我和你坦白过吧，我爸妈都是业务员，跑营销拉赞助的，我对计算机没太大兴趣，这都学了两个学期了，还是一窍不通啊。”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
在键盘的敲击声中，蒋总笑着回答：“你叫我什么都行，”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一个业务，必须拜托你了。”
7月的太阳普照大地，清晨的气温逐渐上升，上午十点左右，温度达到了一个峰值，室外仍有众多行人，在难消的酷暑中四处奔忙。
地下室里，充满着敲击键盘和写代码的声音。
蒋正寒和平常一样，待在他新租的地下室。
钱辰来到地下室的第一天，整个人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不得了啊，蒋大神，你真了不起！”话刚出口，他便搂着蒋正寒的肩膀道，“不，我应该叫你蒋总。”
但今日又与往常不同。钱辰不在地下室，跑出去谈合同了，而段宁立在门口，带来了一位新人。
蒋正寒的大学寝室里，包括他在内一共四个人。目前正是暑假，另外三个伙伴，也纷纷找起了实习工作。不过段宁是懒得回家，而另外两个是真的想工作。
这位新人名叫柯小玉，也是蒋正寒的同班同学。室外三十八摄氏度的高温，柯小玉仍然穿了长袖，她戴着一副厚重眼镜，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书包拿下来的那一刻，蒋正寒注意到她的后背湿透了。
或许因为没有采光，所以吊灯十分明亮。蒋正寒自己花钱安装了空调，也配备了饮水机和固定电话，当然他做的准备不止这些，除了到处挖人招新之外，他还拉来了曾经的室友——段宁、钱辰，以及周云飞。
全是热出来的汗水。
而在某座写字楼的地下室里，根本见不到室外的阳光，白色的墙面遮挡了视线，长木桌上摆满了笔记本电脑。
段宁却没管这些，他一身清爽干净，脸上还挂着笑容：“前几天我发现，咱们公司还在招人，要的是安全技术的人才。”
7月气温直线上升，整座城市都被骄阳炙烤，每天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也拉响了高温橙色警报。
在段宁的眼里，外貌欠缺的女孩子，等于是一个男人。所以他用对待哥们的态度，来对待眼前的柯小玉：“我就联系了柯小玉同学，你们谁来给她面个试。我和大家伙儿保证，柯小玉同学的技术，属于拔尖儿的水平，她往我电脑里装过鬼影病毒，她老爸是中国第一批黑客，参加过那什么……‘红黑联盟’还是什么玩意儿。”
暑假招新的时候，他依然贯彻了这一点。
段宁偏过脑袋，看向柯小玉，“我没说错吧，是叫‘红黑联盟’？”
蒋正寒以为，这和创业是一个道理。他手里攥着大把的股权，不如分配给上进的员工，同时给予希望和利益，以求换取他们对公司的黏性。
柯小玉回答了一句：“是‘红黑联盟’，”后面跟着补充道，“‘红黑联盟’早就解散了，现在叫这个名字的，都是骗子。”
回想楚汉争霸的时候，都说项王应当称霸天下，而刘邦只是市井匹夫。但是在史书的描述中，每当项王决定赏赐属下时，他会把封印放在手里，最后把棱角都磨平了，也舍不得犒赏封地。
她抱着自己的书包，表现得有一点拘谨。
他给老杨分了股权，薪水上也没亏待他。
地下室面积不大，一个客厅加上四个房间，没有一扇见光的窗户。几个编程的码农围坐一团，身旁还叠放着书籍和草稿纸，他们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柯小玉，也不忘在百忙之中打个招呼：“妹子你好啊。”
老杨的话是肺腑之言。他今年刚刚大学毕业，没再看什么别的工作，专心给蒋正寒打工——不仅是因为蒋正寒待人宽厚，更是因为他开出的条件好。
柯小玉和他们点头。
蒋正寒还没回答，老杨马上说道：“没事啊，这不刚开始创业嘛，反正我觉得挺好的，我要好好优化工程，亲眼看着产品最终版上线。”
蒋正寒笑了一声，从不远处走过来。
夏林希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视野开阔，装潢精致，有阳光能吹风，地处海淀区的房子，我们大概租不起。”
他把柯小玉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还坐着顾晓曼和夏林希。柯小玉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就像一块老实的木头桩子，杵在了房间门口的位置。
“真有那么好？”陈亦川不相信，也弯腰过来查看，他的要求比老杨高，因此顿了一下才说，“装修还行吧，简约派的风格，就是没窗户，见不到阳光，也不能吹风。”
夏林希率先站起身，递给她一包手帕纸。柯小玉愣愣地接到手里，夏林希倒是双手背后，就这样看着她笑了：“你热吗？用纸擦一擦汗吧。”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着双眼盯紧了屏幕，脸上露出一个笑：“的确可以啊，瞧瞧这环境，宽敞又干净，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从学校走到地下室，不到两千米的距离，却因为室外的酷暑难挨，柯小玉热得满头大汗。她用手背抹干了汗水，又拿纸巾随便擦了手。
话音未落，老杨第一个凑近。
柯小玉其实认识夏林希，正如夏林希也认识柯小玉。
“海淀区的地下室，距离你们都不远，”蒋正寒道，“有些条件还可以，不过缺一个空调。”
那大约还是去年的事情，彼时柯小玉在段宁的笔记本电脑里，种下了顽固不化的鬼影病毒，随后这件事被蒋正寒发现——正因为此，段宁一度和柯小玉关系很僵。
蒋正寒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准备好的PPT。
柯小玉道：“我来面试的。”
他平时态度温和，待人也非常友善，每当别人提意见，他总是极有耐心地听着。不过现在专断起来，决定就变得不可动摇：“你们说得很对，北京的房价太高了，所以为了省钱，我只看了地下室招租。”
她紧盯着夏林希，手上还提着书包，夏林希尚未开口，柯小玉拉开了书包拉链，拿出她的笔记本，给夏林希展示她的项目经验。
面对几位元老的反对，蒋正寒依然坚持道：“资金的预算确实不够，但是工作场地必须换。”
“我五岁开始学电脑编程，先学的二进制和十六进制，然后才学的十进制，”柯小玉和夏林希解释道，“我看到ABCDE，首先想到的是十六进制，而不是英文字母。”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从公司成立至今，一共有三个多月，入不敷出，举步维艰。
夏林希看向她的屏幕，这么随意地瞥了一眼，她就只有一个感觉——以她目前的编程水平，根本无法面试柯小玉。
顾晓曼作为公司的会计，一直以来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她拼尽全力学好本专业，在做财务管理的时候，也是十二万分细心。
夏林希道：“你已经编程十几年了，不用看这些项目代码，我知道你一定很优秀，”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是跟着父母学编程吗？”
担心的不只陈亦川，还有夏林希和顾晓曼。
“是我爸教的，”柯小玉据实回答，“我想学什么方面的内容，我爸都会用电脑演示。”
老杨问得委婉，陈亦川说得直接：“蒋正寒，啊不，我也叫你蒋总算了，北京的房价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边给我们发着工资，一边在阿里云花钱买服务器，我们的预算撑得过去吗？我是真的担心啊！”
她双手扶了扶眼镜，站在空调通风口，脑袋却偏向了外侧，出声问道：“段宁呢？他在这个公司里，是干什么的啊？”
这一句话好比雷炮，倏然之间惊天一响，炸得在场几位纷纷抬头。最先开口询问的，是一直沉默的老杨：“蒋总，我们的财务状况，我了解一点。”他挠了挠头道，“我不是怀疑咱们公司的能力，你写代码的水平我都看见了，可现在咱不是……还没挣到钱吗？”
蒋正寒从客户反馈中抽身，暂时有了一点空闲时间。他走进了这个房间，回答柯小玉的问题：“他在图片识别的项目组，你对这个方向感兴趣吗？”
租一间工作室，开始正式招人。
柯小玉牢记段宁的嘱咐，因此一口回绝道：“我不做图片识别，我是来应聘安全技术的。”诚然比起图片识别，她更擅长安全技术和密码学。
他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网页：“现在项目量增大，也有营销的需求，我打算租一间工作室，开始正式招人了。”
蒋正寒站在一旁和她聊天。他们谈到了各种运维手段，不同种类的网络协议，常见的数据安全问题，以及正确应对的攻防方式。
蒋正寒接道：“和你共勉，”他抬手拍了拍陈亦川的肩膀，随后又说道，“我们从前写项目，都是用GitHub托管，自己在家完成。”
谈话结束之后，蒋正寒又和她提起了薪水，接着拿出了一份合同样本。
他把电脑放在腿上，身体略微向后靠，伸了一个懒腰。屏幕上显示客户活跃度，还有一些在线反馈，他随便看了两眼，感慨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蒋正寒道：“你能来这里，我们都很高兴，”他根本没有提到段宁，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你的基础很扎实，等你加入了我们的团队，安全隐患大概能减少一半。”
陈亦川蹙起了眉头：“夏林希，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的产品还要改进，才能继续占领市场份额。招人是必需的，不仅要技术人员，还要业务人员。”
柯小玉抓了抓头发——她今天扎了一个丸子头，发绳绑得有一点紧，于是用手松开些，发型也蓬乱了不少。
“是啊，营销部的人，会主动给公司打电话，因为你不告诉他们，他们也许就不知道，”夏林希回答，“所以我觉得，我们联系中小型公司，这一条路没有走错，只是人手不够，万事开头难啊。”
她顶着一头乱发，看也没看合同内容，几乎闭着眼签了字。
蒋正寒低下了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的意思是，主动联系企业吗？”
蒋正寒笑道：“你不看一眼合同条款吗？”站在公司员工的角度上，他觉得她这样容易被坑。
她放下手中的笔，解释道：“平常我们使用Inflection搜索，经常能看见它的百科，有一些是介绍企业的，只要这些企业付了钱，他们就能自己修改……”
“不看了，”柯小玉道，“段宁说你人好。”
顾晓曼想不出方法，陈亦川也毫无头绪，夏林希用手转着笔，过了片刻答道：“你们知道Inflection公司，有一个词条百科的功能吗？这个词条百科，是对外出售的。”
她讲完这一句话，当天就开始干活。
包括蒋正寒在内，教室里一共有五个人。老杨是典型的技术派，从不关心营销市场，因此他选择沉默，就这么静静地旁听着。
在此之前，安全技术这一部分的内容，始终由蒋正寒和老杨负责，柯小玉来了之后，无疑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他说：“在类似微博的开放平台上，暂时没有推广和营销的必要，”言罢又笑道，“主要还是没钱。”
夏林希不由得感慨道：“要拉拢这种技术型人才，光靠招聘广告好像没用，毕竟我们不是大公司，没办法用名气吸引他们。”
蒋正寒刚刚打完电话，出现在了教室后方，他顺手关上了门，走到夏林希的桌前：“我们的客户是中小型企业。”
她和蒋正寒独处一个房间，房门被她从内部上了锁。她自觉要探讨商业机密，最好不要让别人听见。
夏林希翻开笔记，应声道：“聊到了如何吸引客户，”她顿了两秒钟，抬头看着他们，“我问了微博大V的推广价格，如果是好一点的公司运营，一条广告就要好几百万，我们根本付不起。”
蒋正寒回应道：“从校友关系网上找人，比直接社招容易不少。”
话音未落，顾晓曼坐回原位：“我们继续谈正事，刚才聊到哪里了？”
“我仔细想了想，目前团队一共十五个人，其实都是我们的校友。”夏林希走到他的背后，他仍然坐在靠背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一手撑腮，懒洋洋道：“我说顾同学，你快点回神啊。”
夏林希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顺手一般缓慢为他揉肩。她穿着一条浅色短裙，此时的站姿称得上笔直，手指动作却轻柔得很——仿佛一位尽职的祭司，在全心侍奉她的主神。
陈亦川毫无自知之明，漫不经心地打量她，笑道：“你又发呆了。”
主神大人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顾晓曼穿着裙子，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腿根，虽然隔着一层棉布，她的脑子还是“嗡”了一声，再然后，夏林希和她讲了几句话，顾晓曼也没怎么听清了。
他说：“最大客户也是你的校友，楚秋妍家的地产公司，同意了和我们短期合作。”
陈亦川轻拍了一下她的腿：“那你多什么嘴啊？”
“如果不是产品好，她应该不会同意，”夏林希道，“你后期有什么打算吗？”
顾晓曼感到一丝惭愧，脸颊不由得变红，声调反而拔高了：“你问我干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蒋正寒如实道：“今年12月之前，2.0版本要上线。”他面对着电脑屏幕，又发现了新的问题，客户反馈的一些漏洞，并不能及时解决跟进。
她只能找出问题，又不能当场解决。
归根到底，还是人手不够。
顾晓曼没什么好方法。
但是盲目招新，也会是一大麻烦。编程虽然是技术活，却和工厂流水不一样，新的程序员不等于新的劳动力，甚至很有可能会拖累集体。蒋正寒见过的例子，就是XV公司的郑寻，对编程没有兴趣，对技术没有追求，写出的错误代码永远比正确的代码多。
陈亦川抖了一下腿，随后打断她的话：“那怎么办呢，你有什么好方法？”
他很想扩大公司规模，然而资金方面又无法维持，于是他联系了风投，近日就有了回信。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各类琐事也都进展顺利，不过接踵而来的问题是，服务器的负载量正在日复一日地增大。
顾晓曼说：“可是啊，别的客户都不知道我们的产品，每天只有几个人给客户打电话，微信文章的阅读数量也不够，微博上的营销推广又太慢了。”
礼拜五的早晨，夏林希所在的Inflection公司，组内通知要开一场研讨会，会议内容涉及服务器问题，要求同组的人员准时参加。
从顾晓曼的角度看，能瞧见他鼻梁高挺，脸型匀称——虽说他一贯脾气不好，但也是一位俊朗青年。不过顾晓曼没有旖旎心思，她专注于产品的引流导向：“我们现在的十几个客户，对我们的评价都不错，他们唯一的意见就是开发跟进，要我们尽快完善更多的服务。”
高级产品经理也要出席，但在他准备动身之前，把自己的助理叫了过来：“你给我沏一杯咖啡，不要放糖，多放点牛奶，和以前一样。”
陈亦川拖过板凳，坐在顾晓曼身边，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然而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也没人知道陈亦川在发什么呆。
产品经理的助理，正是实习生时莹。
她穿着一条棉布裙，盘起了乌黑的头发，耳旁别着浅色发卡，仍是一个学生的模样。但她在努力学习商业思维，尽量让自己站在客户的立场上：“我不懂你们的产品，也不明白你们的技术。”
7月的夏日，烈阳当空，气候干燥，玻璃都是热的。不过在公司内部，一天24小时开着冷空调，时莹穿着清凉，倒也不觉得多冷。
顾晓曼从座位上站起，抬手拉上一旁的窗帘：“我觉得啊，吸引客户是一方面，关键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流量。”
“好的吴经理，”时莹回答道，“您稍等啊，我去泡咖啡。”
当前正是暑假，不少同学回家了。较之以往，校园空荡了不少，鸟雀穿梭在树林中，发出欢畅的清啼，早上八点半的阳光，带着金芒洒了一地。
话音未落，她拿着水杯出门，走向了楼层的茶水间。
他们开会的地方，一如既往选在学校。
秦越就在那里等她。
然而客户数量少得可怜，价格也是市场最低。夏林希听说他们的现状，自己也觉得很着急：“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吸引客户呢？”
茶水间没有别人，半掩着一扇木门，再穿过前方的走廊，就能到达一个阳台。秦越背靠一面墙壁，站在阳台上抽烟。
如此奔波一个月之后，总算有了最初一批客户。
时莹端着杯子，来到他的身边：“越哥，待会儿要开会了，我要跟着经理走了。”
蒋正寒趁热打铁，开始做营销和推广。他动用了一笔创业资金，购买科技类微信号的软文，并且借用谢平川的关系，给不同的目标公司打电话——从早到晚忙下来，嗓子也有些哑了。
秦越左手捏着烟卷，一口云雾喷在她脸上：“你要跟经理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他笑着说道，“今晚我爸妈不在，你来我们家吧。”
除了这一个线上产品，他们还完成了电商项目。对方代表验收之后，没有做出直接肯定，但是经过半个月的实际使用，还是表达了满意之情。
时莹牵着秦越的手腕，就着他手上的烟卷抽了一口道：“你们家好远呢，我坐地铁去的话，要两个多小时。”
夏林希结束期末考试的当天，他们创业公司的第一版产品上线，产品主推三种数据处理服务：图片转码与水印，私有数据分析与处理，以及数据存储和广告过滤。
秦越拧她的鼻子：“我开车接你啊，谁说让你自己走了？”
每当察觉时间不够，时间就会过得更快，5月悄无声息地溜走，6月风尘仆仆地到来。
时莹努嘴道：“我们学校的海外交换项目，我报过名了，”她又抽了一口烟，柔声细语道，“你答应过我，可不能不管我啊。”
更何况当前时间紧张。
秦越没有直接回答，他一手捏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搂着时莹，目光却望到了对面。透过一排落地窗户，他很快发现了夏林希，见她也穿了一条浅绿裙子，而且比他手里搂着的这个，似乎更加耐看一点。
产品上线在即，出现就有市场，重要的是一鼓作气站稳脚跟，而不是担心尚未发生的灾祸。
秦越忽略了时莹刚才的话，他更喜欢讨论自己关心的事：“巧了，在这儿能看到夏林希。”
蒋正寒回答：“他听说了也没关系。”
他直言不讳道：“夏林希那么漂亮，家境也过得去，和我不是门当户对吗？”手上烟灰弹落，他笑了笑又说，“宁愿跟一个穷光蛋，在地下室里写垃圾代码，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每天享受进步的乐趣。”
夏林希却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秦越说创业的事，”她抬头看着他，接着宽慰道，“同学圈子是很小的，而且我们才大一，创业听起来比较难，有可能会一传十十传百。”
秦越把烟熄灭，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难怪我妈经常说，女孩子读了多书，脑子可能不好使。”
此时此刻，蒋正寒简要地概括，把刚才的事情转述给了夏林希，但他跳过了秦越的威胁，也没有提及秦越知道他在创业。
时莹听他讲这些，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真的会吃醋啊。”
再往后的场景，就是夏林希所见——秦越拿着衣服出了门，看上去似乎气得不轻。
秦越不以为然道：“小莹，你有分寸，你最懂事了。”话音落罢，他还拍了拍她的脸。
蒋正寒也笑了：“你对邮件有什么误解？”他讲解了一个技术知识，“你的每一封邮件，都有一个私钥，无法伪造，支持认证。”
时莹笑道：“对了越哥，你刚才说什么，夏林希在地下室写代码，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接着笑了一声：“等你扒出我的邮件，我会说邮件不是我写的，是你自己杜撰，凭空捏造。你应该也会涉嫌诽谤吧？”
“他们目前在创业，公司的名字叫什么……”秦越稍微想了一下，他的记忆力很强，因此马上脱口而出，“叫恒夏科技有限公司，你们班那个陈亦川和顾晓曼，现在都在这个公司里。”
所以秦越不假思索，摊开双手道：“好，你技术厉害，我承认。但是我要告诉你，中国人口十三亿，肯定有人比你强，而我出得起价钱。”
时莹“啊”了一声，随后又捂嘴笑了。
蒋正寒和秦越遇事的反应大不相同。前者偏向于保持冷静再三考虑，然后想出一个解决方法；后者则是尽最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目的。
假如她把这个消息转告给经理，一定能让夏林希失去实习工作。
蒋正寒好像看过了邮件，但他绝口不提邮件内容，只是平静地回复道：“假如你不再打扰夏林希，我刚才的话就不是威胁。”
想当年他们高三，她拍了一张夏林希和蒋正寒同框的照片，随后发到了班主任的邮箱，却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再后来，夏林希和她都在Inflection公司实习，她在产品经理面前上眼药，背后也没少议论夏林希——她想，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嘴脸一定不好看。
年轻人总有一些秘密，是从头到尾瞒着父母的——秦越也不例外。
她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凭栏眺望对面，今日又是晴空万里，但她的心里在下雨。
秦越惯用一个私人邮箱，里面经年累月堆砌了无数邮件。包括他在会所使用的诸多服务，在Inflection公司得知的商业问题，以及他们家公司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总之绝对不能向外公开，不能让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不同于一帆风顺的高中，时莹上小学的时候，是全班最不起眼的人。她瘦弱、矮小、成绩不好，常被男生们欺负，被他们揪住头发，也被他们大声笑话。
秦越的反应十分迅速，算是一点就通的人，当即便恼羞成怒：“你讲这句话，是威胁我的意思？”
她当然哭过，但是哭没有用。父母不管她，老师忽略她。
那时他说：“你常用的邮箱，缺少账号保护，密码等级也不高。”
高三那年，她急性阑尾炎入院，手术当日父母缺席，探望她的都是同班同学。她疼得在床上打滚，父母仍然在忙工作。或许并不是忙工作，她只是摊上了不负责任的父母，正如她现在又摊上了靠不住的秦越。
大概十分钟以前，蒋正寒和秦越聊天的时候，也保持了心平气和的态度，但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不是很友善。
一直以来，她的努力没有回报，优秀没有认可，温柔没有回应，善意没有报答，她觉得自己总是在做陪衬，哪怕她没有任何一点比不上别人。
窗外雨点淅淅沥沥，车辆穿梭在水幕里，蒋正寒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咖啡杯还冒着热气。夏林希坐得离他更近，压低嗓音问了一句：“他要是再缠着我，你打算怎么办？”
秦越经常和她谈到夏林希，但是夏林希又比她强在哪里？夏林希不够善良，不够温和，也不够明智，如果她没有一个开奔驰的母亲，她很可能什么也不是。如果她处于和自己一样的困境，她的表现又能有多好？
蒋正寒把菜单递给她：“我和秦越说了，他要是再缠着你……”
这个世界不公平，时莹无可奈何，也心知肚明。
夏林希道：“什么也不想吃，你都不回答我的问题。”
当天上午，组内会议结束后，在场的员工纷纷散去，前排的投影仪还开着。烈日穿过玻璃窗，把深色的桌面照得发烫，时莹走到近旁拉上窗帘，回头再看向产品经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他拿起桌上的菜单：“吃过午饭了吗，想吃什么？”
在场不仅有产品经理，还有夏林希的个人导师，以及他们的组长和副组长。
蒋正寒不知道她刚才站在窗外，以为她只是前一刻才来，进门的时候遇上了秦越。
产品经理站直身体，目光刚好与时莹对上：“你想说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她问：“你和秦越讲了什么？”
“上个月的优秀实习生，是云服务组的夏林希吗？”时莹转身面朝他们，顺便走到门口，关上会议室的正门，“她有优秀实习生的表彰，如果以后想升职加薪，还能走公司的绿色通道。”
她偏着头盯着他，目光徘徊在他的脸上，反反复复地端详。
产品经理挥了挥手：“好了，你没事的话，先出去吧。”
“楚秋妍今天感冒，很想吃草莓蛋糕，”夏林希一手托腮，手肘撑在木桌上，“我来咖啡店买蛋糕的。”
时莹点头，分外顺从：“我好佩服夏林希，不仅能在公司做得这么好，还能跟着别人创业，”她用双手按了按脸，似乎是真的很佩服，“那个创业公司，做的也是云服务，名字叫恒夏科技有限公司。”
蒋正寒笑道：“你怎么来了？”
言罢，她和经理告别，转身走出了门。
夏林希拎包走到他的对面，不过对面还摆着秦越的咖啡，所以她干脆放下包，坐到了蒋正寒的旁边。
于是当天下午两点左右，夏林希的导师把她叫了过去。
蒋正寒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
谈话的地点在会议室，导师拿着一沓纸质材料，开门见山道：“夏林希，你除了在我们这里实习，还加入了一个创业公司吧？”
夏林希迟疑几秒，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门口响起一阵铃铛声，服务员在旁边喊道：“欢迎光临。”
他抬手扶了扶眼镜，语气并未发生变化：“实习协议上没有具体要求，你同时任职于创业公司，也不是不可以……”
几步远的地方，蒋正寒还在喝咖啡。
夏林希站在导师的对面，几乎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夏林希站在另一侧，秦越并没有瞥见她。
果不其然，导师继续说：“但是组长和副组长都知道了，那一家公司有一些服务，和我们的设定蛮相似。”
谈话进行到后来，秦越拍了一下桌子。他几乎是勃然大怒，径直从咖啡厅走出，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推开木门，威胁了一句：“听说你在创业，是吧？”言罢，他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忽然笑了笑，撑伞走进了雨幕中。
夏林希沉默了一会儿，向他解释两者的区别，然而她的话还没讲完，导师便开口打断道：“我和主管商量过了，你的KPI不低，天资和勤奋都有。”
蒋正寒在和他说话，至于他们说了什么，隔着一扇玻璃窗，夏林希当然听不到。雨水敲打在她的伞上，她只能听见汽车的鸣笛和落雨的杂响。
他咳了一声，含蓄道：“两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自己选吧。”
秦越绷着一张脸，靠着柔软的椅背，跷起二郎腿，脚尖朝向斜外侧，面上表情相当难看。
夏林希感到头疼。
显而易见的是，当前气氛并不融洽。
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窗外的太阳灼热而刺眼，帘子也没有完全拉上。那光线一缕一缕照进来，悉数落在导师的身上。
雨势逐渐变大，水滴划过玻璃墙。她举着伞站在门外，瞧见了窗边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的两边，坐着蒋正寒和秦越。
导师还不到四十岁，两边头发有点白了，他抬头面朝着阳光，苦口婆心规劝道：“你留在我们公司，前景会非常广阔，你再工作几年以后，绝对有当leader的潜质。”
公司中午有休息时间，夏林希趁着这个点，穿越马路去买蛋糕。她撑着一把长柄伞，到了咖啡店的门外，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导师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夏林希只回答了一句：“我会在今天下班之前，提交一份辞职报告。”
Inflection公司的斜对面，坐落了一家咖啡店。这家咖啡店以欧式甜点而出名，据说主厨专注糕点二十年，因此吸引了一大批回头客。
她和导师道了一声谢，拿着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5月温度转暖，天气一贯晴朗。但今日云团翻涌，风雨交加，从公司内部向外望，阴云遮挡了太阳，也覆盖了远处的楼房。
导师预料中的扯皮、耍赖、哭诉，并没有发生，夏林希进门的那一刻是什么表情，出去的那一瞬也是相同的表情，好像她的确只是做了一个选择，而不是被Inflection公司扫地出门。
然而这一周的礼拜四，事态出乎她的意料。
导师高声把她叫住，随口给出一个鼓励：“你们还年轻，机会有很多，好好把握吧，”念在夏林希入职以来，始终踏踏实实做事，聪明上进不惹麻烦，导师又追加了一句，“吴经理的助理，那个叫时莹的小姑娘，她是你的朋友吧？”
她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他们刚开始创业，身上还有学业负担，她潜意识里不想惹事，也不希望蒋正寒避重就轻，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夏林希脚步一顿，直觉有一些状况，是在她的认知之外，所以她违心承认道：“我和时莹是高中同班同学，她比我先来Inflection实习。”
夏林希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门口的位置，想了想才说：“我在创业公司负责的内容很少，和我目前的工作没有交叉，”解释完这一段话，夏林希再次表态，“离职之前，我可以补写一份保证书。”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继续讨论项目，没有人再提秦越。
“保证书就不用写了，免得将来惹麻烦，”导师站在夏林希的角度考虑，又稍微提点了她一句，“大学和高中不同，社会和大学更不同，你和朋友交往，也不能总是兜底。”
夏林希安慰道：“这很正常，扎克伯格二十岁建立Facebook，也是找了三个同学合伙，他们做出来的第一版，功能一点也不齐全。”
夏林希仔细琢磨这一句话，几秒钟之后就反应过来。
“等到6月上线，只有部分功能，”蒋正寒被她这么注视着，不由得和她说了实话，“平台的完整设想，到了后期才能实现。”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很快写完了辞职报告，随即递交给行政部，开始收拾她的东西。主管的答复来得很快，大概听说了她的事情，不过秉承着好聚好散的原则，并没有打算为难她。
夏林希回答：“可是你设计得很好，两个项目都有交叉部分，还能用上你原来写过的代码，”她抱住他的手臂，眼中映满了灯光，“所以我非常相信你。”
夏林希整理完桌面，楚秋妍匆匆跑过来。
蒋正寒任由她拉扯衣服，同时开口道：“我们一共只有四个人，三个月内要完成两个项目，一个是电商公司的软件，一个是自己设计的产品。”
“这是怎么了？”楚秋妍问道，“上午还好好的，你现在要走了？”
蒋正寒洗完了碗，又把厨房收拾一遍。夏林希转移话题道：“我现在只盼着能解决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她站在亮着灯的卧室里，抬手拉上了他的衣服，“还有那个线上产品，要在今年6月上市，你有完全的把握吗？”
夏林希抱着几本书，装进了一个纸盒里：“我辞职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紧，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蒋正寒瞧见她的表情，反倒笑了一声安慰她，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她的回答之后，他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和她聊完秦越的事情，还能走去厨房的水池，低下头沉默地洗碗。
“为什么？”
她心想果然生气了。
“因为违反了公司的规定。”
夏林希坦白完毕，蒋正寒没有回音。
楚秋妍面色一变，周围还有别的同事，她不想惹人注意，于是压低了声音：“违反了哪一条规定，实习协议的第几条，还是公司的就职声明？”
“不要这样揉我，”夏林希拉开他的手，身体却有点软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今天在公司门口，秦越摆了一圈玫瑰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周围有不少实习生同学，如果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千万别当真。”
夏林希如实道：“公司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为了避嫌，我还是辞职比较好。”除此以外，假如她签了保密协议，公司还要额外付钱，作为员工保密的补偿金。
蒋正寒笑着揉了揉她：“哦？那就不想了。”
但是Inflection公司的云计算部门，只是一个成立不久的新部门，他们虽然没有支付保密补偿，却也有一套自己遵循的章法。
夏林希道：“但是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了。”
楚秋妍听到这里，当即明白了意思。
夏林希当即点头，诚然他的脾气很好，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然而刚点了一下头，她又变得犹疑不定：“好像见过一次。”
夏林希拉开自己的包，手在里面摸了一阵，最终掏出一个挂饰。那是一款游戏的周边纪念品，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尚未拆开包装。
蒋正寒没有答应，只是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生气？”
“送给你的，”夏林希递给她道，“上班的时候，看你刷了几次网页，好像一直没有抢到。”
厨房早就关了水龙头，不过水珠还是从碗里溢了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不锈钢水池里。夏林希想起了刚才的约定，从他的怀里钻出脑袋：“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先答应我别生气。”
楚秋妍接来手里，只觉得难以置信：“你手速好快啊。”
夏林希回了一句：“你可以去洗澡啊，洗完了上床等我。”话音未落，蒋正寒揽住了她的肩，把她抵在墙上亲了亲。
楚秋妍有玩游戏的习惯，虽说她从来都是适可而止，但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花钱买一些周边做纪念。夏林希递给她的东西，她刷了几次也没得手，心中一直有些遗憾。
蒋正寒站在她身旁道：“你洗了碗，我就没事做了。”
夏林希却说：“我让蒋正寒写了脚本，是用电脑刷出来的，”她抱着自己的铂金包，“今天上午收完快递，忘记给你了。”
夏林希抢在蒋正寒之前，跑去厨房收拾东西。她觉得蒋正寒总是做饭，那类似于洗碗的粗活，就应该交给她来做。
楚秋妍安静片刻，竟然回答了一声：“我和你一起辞职。”
饭后接近九点，谢平川也告辞了。
夏林希偏头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正寒对此一无所知。他走到餐厅拉开椅子，坐在谢平川和夏林希的中间，今天的晚餐也比较丰盛……或者说其实算不上丰盛，只是蒋正寒的厨艺过人，所以显得色香味俱全。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很低，楚秋妍穿了一条裙子，还披着一件针织外套，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价格都高于她的月薪。或许是因为家境殷实，她做任何事都能充满底气：“你不在这里实习了，我也不想继续待下去，蒋正寒的公司还缺人吗？”
夏林希心想，她要把秦越的事告诉他，当然不能挑现在这个点，毕竟谢平川还在外面。为了不影响蒋正寒的心情，她甚至根本不想提这种琐事。
考虑到那是一个创业公司，可能欠缺部分启动资金，楚秋妍又委婉表明道：“我可以暂时不要薪水。”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蒋正寒问道。
“如果你真的去了，他一定会付月薪，”夏林希实话实说，“还有保密协议的补偿金。”
蒋正寒很快放开了她，她踮着脚亲了亲他的脸：“今天吃完晚饭以后，我有话想和你说。”
楚秋妍闻言，感到十分惊讶。
蒋正寒搂住了她的腰，一个用力将她扛了起来，她双脚凌空挂在他身上，猝不及防想叫出声，不过因为谢平川在客厅，她涨红了脸生生忍住了。
没过多久，她也递交了辞呈。
“这床也就半米高，”夏林希向前一步，靠在了他的身上，“你打算怎么抱我？”
当天下午四点左右，夏林希把楚秋妍带到了地下室，在座十几个人忙忙碌碌，其中大部分是男生。算上楚秋妍和夏林希，其实也只有四个姑娘。
蒋正寒“嗯”了一声，随后张开双手：“我抱你下来。”
楚秋妍没见过地下室里的打拼，她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包上还系着夏林希送她的挂坠，来来回回绕了一个圈，最终停在了柯小玉身后。
蒋正寒出现在她身后时，她按住几个快捷键，立刻休眠了笔记本电脑，继而站在了双人床上：“饭好了吗？我这就下来。”
楚秋妍盯着屏幕，禁不住感叹：“好复杂的代码啊！光是正则表达式，就写了这么长。”
现在正是5月，距离本学期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复习时间。蒋正寒精通他的专业课，但夏林希仍然需要复习——除了那些跑不掉的课本知识，她还有实习工作，以及他们创业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对她而言，时间其实非常紧张。
柯小玉穿着一件印有JKHL字母的T恤，大致对应VIM编译器的四个快捷键，脚上穿着一双露趾头的人字拖，左手边放了一大瓶可口可乐。
人有很多技能和潜力，都是被重压逼迫出来的。
作为全公司技术最强的女孩子，柯小玉面对楚秋妍的夸赞，丝毫没有和楚秋妍谦虚：“这个表达式，根本不复杂。因为你不懂，所以觉得难。”
枕头上还有一本高等代数，敞开到了第一百多页，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一边写程序，一边看数学。
楚秋妍笑道：“我可以慢慢学，总有一天能学会。”
夏林希跪在床上，坐姿也非常端正。她把笔记本放在了被子上，手指来回敲击键盘，发出连续不断的响声。
她并没有夸下海口，事实上她智商极高，学东西的本领很强，如果有合适的老师指导，大部分技能可以速成。
卧室内只开了壁灯，照得床铺一片柔和。
柯小玉不太了解她，随便答了一句：“你加油！”然后又问道，“你是来面试的吗？蒋正寒在隔壁打电话，你等他打完了去找他吧。”
她穿着一条浅色短裙，此时的站姿称得上笔直，手指动作却轻柔的很——仿佛一位尽职的祭司，在全心侍奉她的主神。
楚秋妍瞥了一眼隔壁，只见房间的木门还关着。她并不急着进去，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一边把玩皮包的挂坠，一边回想自己的工作经历，显然是把面试当成了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