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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进击

于是这一天的聚餐结束之后,徐智礼没有和楚秋妍一起回去,他一个人不打招呼先走了,走之前的脸色不太好看。

一句话说得干净利落,也让徐智礼很没面子。

此时夜已深,星辉零落,街上仍车来车往,路边灯影重叠交错。

楚秋妍道:“改天再说吧,我们不是出来谈创业的。”

夏林希一行四个人,共同走在回校的路上。楚秋妍与夏林希在前,蒋正寒和陈亦川在后,其他三个人还没提什么,陈亦川倒是率先开口了:“我这人脾气不算好,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差。”

除了徐智礼以外,在场还有四个人,然而第一个出声反对的,却是他的女朋友楚秋妍。

他讥笑一声才说:“上来就要当领导,让我给他打工,我没心理准备啊。”

他沉默一会儿,敲了一下桌子又说:“问一问你们组的大牛呢,有谁愿意出来单干的?”

言罢,陈亦川等着蒋正寒回话。

这话是站在徐智礼的角度思考,瞬间平息了他所有的焦躁。

蒋正寒不在背后议论别人,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所以他越过了这个话题,谈起了那个商业项目。

一旦口头要挟成功,就是以消磨感情为代价,不过蒋正寒心胸开阔,听见这话也没有生气,反而还能和徐智礼说:“我实习刚满四个月,单独写出来的系统,还是一个学生作品,你觉得可以承担项目吗?”蒋正寒端起了酒杯,手指搭在杯沿上,“我没有资金和人脉,也没有技术管理经验,你跟我合伙,不一定能成功。”

“项目要求很宽泛,”蒋正寒道,“细化以后,任务量不小。”

在说服别人的时候,要挟是一把双刃剑。

蒋正寒对事不对人,楚秋妍却与他相反:“先不管那个商业项目,徐智礼的话,我从头到尾没当真。”

但他的世界和徐智礼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徐智礼见蒋正寒笑而不语,心里有点着急了,口不择言道:“我把你当哥们,才想跟你合伙,你要是不答应,哥们也做不成。”

显而易见的是,徐智礼不告而别,楚秋妍余怒未平。

然而蒋正寒潜意识里排斥他的话。哪怕他穷了很长一段时间,仍然认为贪财爱富也要有底线。

她不是第一次和男朋友吵架,这一次却是最生气的。她可以包容男朋友的狂妄自大,却不能忍受他夺门而出,不接电话。

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天上好像掉下了馅饼,身边忽然就有了机会。还有人不断催促你,赶紧把馅饼捡起来,迟了一步就什么也没有了。

楚秋妍和徐智礼的这一场冷战,一直持续到夏林希收拾行李回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结束的征兆。

他翘首以待,接着说道:“以你的本事,也不想给别人打一辈子工吧?我们从公司拿走资料,第一批客户就有了,我熟悉公司的业务流程,你明白公司的技术要领,我们走一条新路不容易,复制成功还不容易吗?”

夏林希在心里叹气,却也感到无可奈何。

徐智礼喝了一口啤酒,开始催促道:“蒋正寒,你给我一个准信儿,要不要合伙创业?”

由于春节即将来临,她打算启程返回江明市,同行的还有蒋正寒。又因为她很早就买好了飞机票,所以哪怕临近春节高峰,一路上也非常顺利。

话音落罢,包厢内格外沉静。

他们回到江明的时候,刚好是当日的傍晚,天空眼看着暗了下来,云朵都散成了絮状。夏林希跟在蒋正寒身后,和他一起走出机场,她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被他牵着。

说到这里,徐智礼坐了下来:“哥们几个不说话,是觉得我不靠谱吗?我连商业计划书都写好了,就等着你们各位加入了。”

时隔半年,再回归故里,她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新奇。

他自认为和大家很熟了,因此站在椅子后方,俊朗的眉眼带笑:“我是你们的领导人,也就是俗称的队长,大家伙儿跟着我打工,我绝不会亏待你们,我们的主要业务是数据分析和系统管理。”

在此之前,夏林希从未离家这么久过。不过她今晚就可以回家,她靠近蒋正寒身侧道:“我妈妈出差了,爸爸回了老家,今天……”她顿了一下,坦诚道,“今天我家里没有人,”言罢,她又问,“你呢?”

“我们五个人,”徐智礼道,“能组成一个团队,创业初期的团队。”

蒋正寒见她如此坦诚,也与她实话实说:“爸爸陪妈妈回老家了。”

她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更不知道为什么陈亦川愿意帮忙。同样不理解的还有徐智礼,但他也没有过度深究,直接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倒酒,然后自己举杯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回来?”

陈亦川和蒋正寒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夏林希的耳朵。

“后天。”

“你要是真的转系了,”蒋正寒礼尚往来道,“有什么问题也来找我。”

夏林希闻言点头,却没有再开口。

陈亦川拍着桌子接话:“你要是真创业了,身边缺人手,来找我。”他左手握着螃蟹腿,右手架上蒋正寒的肩,“作为你的老同学,我肯定会帮你一把。”

蒋正寒也没说什么,但是他做事非常果决,跟着夏林希回家了。

蒋正寒笑道:“以后就是同行了。”

1月底的江明市气温低沉,如果单论寒冷,丝毫不逊色于北京。而在整个城区内,昨晚的夜雪尚未化开,星星点点覆在树梢上,像是挂满了白色的绢花。

“软件方向,”陈亦川道,“亲手写出一个系统,比解开方程有意思。”

夏林希家所在的小区,绿化工作做得很好。不过因为道旁树木林立,树杈被积雪压断了几根,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蒋正寒多问了一句:“编程的哪个方向?”

她踩了一路,踏着回家的号角。

蒋正寒给他递了餐巾纸,他随手接了才回答道:“我不想待在数学系,准备美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编程更感兴趣。”

家里如她所料,一个人也没有,好在开了暖气,所以温度合宜。

饭菜的香味飘忽传来,勾起了陈亦川的味蕾,他拿起一只香辣蟹,当即用手大卸八块,又听见蒋正寒开口问他:“你打算转系吗?”

夏林希一回家,就脱掉了外套,后来还是觉得热,便去卧室换了一条睡裙。等她走出房间,蒋正寒已经在做饭了。

他和陈亦川碰杯,笑着问:“是吧,陈亦川?”

真是贤惠。

徐智礼答道:“蒋正寒的技术,我是放心的,再说,从我们学校计算机系拉几个人还不容易吗?陈亦川下个学期就要转系了,我们还能找他帮忙。”

夏林希在心中夸赞他。

夏林希其实还想问,在没有团队产品和盈利模式的情况下,徐智礼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可以承担整个项目?

她跑到厨房去帮忙,见他低头切白菜,恍然想起去年高三,似乎也有一次,她把他领回家了。

徐智礼在心里想,为了说服蒋正寒与他合作,首先要拉拢夏林希。却不料夏林希抬头看他,绕回了刚才的话题:“你好像没有正面回答陈亦川的问题,所以我也很好奇,整个项目的工程,是由谁来负责完成?”

“你打算做什么吃的?”夏林希站在他身边问,“我刚刚看了冰箱,好像还有一盒排骨,红烧排骨你喜欢吗?”

两个服务员端着托盘,先后进门给他们上菜,荤素菜品一应俱全,很快摆满了整个餐桌。徐智礼拿起筷子夹菜,顺手夹给了夏林希。

蒋正寒回答道:“我不挑食。”

话音刚落,包厢房门被打开。

夏林希就把排骨扒拉出来,很快又发现了鳕鱼和三文鱼——为了今晚这顿饭,她掏空了冰箱里的好东西。

“非常大的一块蛋糕,”徐智礼伸手比划着,“你们不来分一块,我都觉得忒亏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洗菜和做饭之间度过。夏林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她和蒋正寒之间,不太需要磨合与适应。

不过听完陈亦川的话,徐智礼憋不住了,出声反驳道:“蒋正寒的编程水平,肯定比夏林希高啊,而且,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站直身体,意气风发道,“我们北京本地人,都舍得投资教育,父母的钱花在哪儿?我告诉你们,就花在孩子身上。”

晚饭过后,时钟指向八点半。

倒不是因为夏林希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她没摸清蒋正寒的意思。她始终和他保持统一战线,在他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夏林希也不置一词。

蒋正寒正在厨房洗碗,忽然听见门铃响了。

打从高中开始,陈亦川就习惯和夏林希争论。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陈亦川主动挑衅夏林希,而夏林希选择沉默以对。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她端着玻璃杯,正在喝果汁,旁听他们的发言,自己却一言不发。

去年夏林希把蒋正寒领回来,她家的门铃同样响了一次,彼时站在门外的是小区保安,而今晚,是夏林希的父亲。

夏林希一声不吭,仍然躺枪。

透过防盗门的猫眼,父亲的面容格外清晰,夏林希站在玄关处,耳边仿佛嗡鸣了一声。

徐智礼的嗓音拔高了不少,坐在旁边的陈亦川听了,笑声中充满了嘲弄:“瞧你这话里的意思,这么大的工程量,都要蒋正寒一个人完成?”许是因为房间里有点热,他解开衣领的第一颗扣子,偏过脸看向了夏林希,“就说夏林希吧,她脑子也不算笨,单枪匹马能有多大本事?光是旁听计算机系的专业课,都能把她累得够呛。”

今晚回家之后,她顺手反锁了房门,所以父亲有钥匙也进不来,只能按响自家的门铃。但她清楚地记得,她爸爸回了老家,至少要后天才能返程,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提前回来了。

徐智礼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尚不能打动他,于是再接再厉道:“那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内部有庞大的数据资源,他们准备更新管理系统,还要完整的数据分析,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能进行线上合作。”

不管怎么说,让她爸等在门外,都是很不像话的。因此没过多久,夏林希打开了门。

除去不了解的因素之外,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辞职。因为一旦创业开始,离岗就迫在眉睫,六个月的实习生涯尚未结束,他仍然坚守诚信的底线,并没有违反合同的意愿。

夏父扛着大包小包,手上还拎了一个麻袋。由于半年没见女儿,所以在这一刻,他整个人散发着慈爱的光芒,还不忘和女儿解释一句:“小希,爸爸知道你今天回来,就让你表叔送了我一趟。”

但是蒋正寒想了想,没有直接承认,说:“我暂时不了解这个项目。”

“对了小希,吃过晚饭了吗?”父亲问道,“我从家里走的时候,你奶奶塞了一大捆子腊肠,我们自己家养的猪,比从超市买的肉好吃,你在北京吃不到这个风味,我现在去给你炒一盘。”

当然是一个机会。

如同所有的父亲一样,他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夏林希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小到大都很听话懂事,如今她终于长大成人,也算是聪明优秀,前途无量。

“我爸都说那项目,不接可惜了,”徐智礼问,“你说这是不是一个机会?”

夏林希伸手帮她爸拎包,又弯腰拿了一双拖鞋,同时出声回答道:“我吃过了,爸爸你呢?”

蒋正寒放下玻璃杯,听着徐智礼继续说:“就在这个1月,有一家商业项目找了过来,正在和我们公司业务部的人谈判,嫌公司开价太高,又要业内领先的服务……”

“我赶着回来,还没吃饭,”她爸爸接着问,“你晚饭都吃了什么,吃饱了吗?”

徐智礼见他如此上道,更觉得他智商与情商齐高,禁不住一拍桌板道:“哥们,你想过创业没?我们自己出来单干吧。”

父母在和子女聊天时,关注点经常在一日三餐上,夏林希的父亲也不例外。他刚放下手中的麻袋,就听见女儿轻声说:“吃了鱼片粥、白菜卷、红烧排骨、糖醋里脊。”

蒋正寒听完徐智礼的话,大概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于是笑了一声道:“我也要感谢令尊,给了我内推的机会。”

夏林希报完菜名,还点评了一句:“每一道菜都非常好吃。”

徐智礼和蒋正寒碰完杯,就忘了陈亦川的存在,兴致勃勃地转述着:“还有啊,我爸不是内推你了嘛,就因为这个啊,你们组长还和我爸说了,说感谢他眼光好,挑了一个人才。”

她的父亲闻言,甚为惊奇。夏林希是什么厨艺,他这个做爸爸的自然再清楚不过,煎个鸡蛋都能煳锅,唯一擅长的只有熬粥。

“没啊,原话不是那样,”徐智礼凑近道,“我在公司听说,你们组长重点栽培你,说你年纪轻轻,聪明稳重,踏实上进,还沉得下心。”

于是父亲忍不住问:“你自己做的饭?”

蒋正寒笑着问:“他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是她自己做的饭。

“你小子,好久不见了,”陈亦川喝了一口酒,站起来与他勾肩搭背,“怎么样了,我听徐智礼说了,你现在是什么,技术骨干是吗?”

如果今晚没有蒋正寒,夏林希就会吃方便面,倘若她心情好的话,会给自己加一个蛋。

蒋正寒接过啤酒瓶,却没有为自己续杯,而是给陈亦川倒了一半。陈亦川坐在他的左手边,看到蒋正寒为自己倒酒,陈亦川不由得微微一愣,又见蒋正寒和他碰杯,低声打了一个招呼。

但她又不能直接回答,爸,我把男朋友带回家了,他的厨艺很好,你要不要见见他?假如她真的这么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包厢里隔音效果很好,这座饭店明明背靠大街,室内却听不到什么杂声,只有杯盏碰撞的轻响。

夏林希昧着良心道:“是我自己做的饭。”

徐智礼拿起玻璃杯,倒了一小杯酒,然后把酒瓶递给蒋正寒:“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好好聊一聊。”

她的父亲没有心生疑窦,反而笑了一声:“是吗?你在北京待半年,都学会照顾自己了,”言罢,更觉得欣慰,接着表扬道,“你妈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他一只手握着酒瓶,另一手搭上蒋正寒的肩膀:“咱们俩在同一家公司,共同实习四个多月了,我实习的时候想请你吃饭,但是你们加班没个消停。”

话音刚落,九点的钟声敲响。

眼见蒋正寒进门,徐智礼立刻迎上来:“蒋正寒,我们干一杯。”

窗外又开始下雪,白茫茫晃眼一片,夜空黑沉不见边际,雪地却在反光,那光芒微淡且离散,恰如霞色映池塘,冷月射寒江。

在场不仅有徐智礼和楚秋妍,还有一个仿佛凭空冒出的陈亦川,他坐在桌角,端起一杯水,徐智礼则站在光芒的中心点,全场的正中央,手里捧着起子,似乎打算开一瓶红酒。

大半座城市都裹着银装,远望那些青松翠柏,也好像染上了明亮的雪色。夏林希的父亲看了看窗外,收回目光的那一瞬,表情却发生了很大变化。

徐智礼定好饭店之后,告知了蒋正寒和夏林希。当天下午他们提前出发,走到约定的地方,聚餐刚好开始。包厢里欢声笑语,气氛融洽,灯光折射在玻璃桌上,扩散出更细碎的光芒。

夏林希不明就里,于是同样转过了身。她发现窗台上搭着一件外套,一件很寻常的黑色男士外套。

夏林希和楚秋妍走得近,蒋正寒又是因为徐智礼,才进了他目前的公司。所以她想了想,给蒋正寒发了短信,得到有空的答复后,应下了这一场聚餐。

她才忽然想起,蒋正寒进门之后,她亲手脱掉了他的外衣,随手放在了客厅窗台上。

夏林希一口答应,又听楚秋妍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徐智礼想请你们吃饭,让我问你们,下个礼拜有没有空。”

父亲的脸色由青转白,好像隐忍着什么。

楚秋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靠近夏林希的位置,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啊,我还会做饭,等我去你家了,我给你露两手。”

碍于他的女儿在场,他没有激烈的反应,手指相继颤了颤,呼吸也平稳许多。但他不小心碰倒了麻袋,袋子里装的那些土特产,顷刻之间散落一地。

窗外的寒风呼啸作响,寝室里却温暖如春。夏林希穿着一条亚麻睡裙,此刻仍然在埋头拖地,她斩钉截铁地开口:“等我找好了房子,一定请你去做客。”

腌制的萝卜、风干的腊肠、团状的玉米饼、袋装的魔芋粉,零零碎碎散落在地上,仿佛一种无声的控诉。他千里迢迢从家里背特产,还记得老婆喜欢吃什么,如今看到那件衣服,却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她看中了一套简装房,地理位置非常合适,两个月前刚刚装修好,至今还没有租客。对于别的客户而言,问题在于租金过高,但是对于夏林希来说,价钱不在考虑范畴内。

和父亲相同的是,夏林希也白了脸,但她依然保持冷静,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我前几天去看房子了,”夏林希答道,“想找一个环境好的地方。”

直到她听见父亲说:“小希,这事你别管了,我们大人的事。”

楚秋妍问:“你下学期,真的要搬出去了?”

夏林希一头雾水,硬着头皮问:“什么事?”

今晚恰逢夏林希值日,她掩上了寝室房门,手里还拿着拖把,正在努力地打扫卫生,一边拖着地板,一边听楚秋妍说话。

她爸爸摸出一支烟,一边点燃以后开始抽,一边走到客厅窗台,拎起那件衣服:“我不穿黑色衣服,这是哪个男人的,你妈有点过分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没有什么事。寒假开始了,室友李莎莎早已回家。因此寝室里只有三个人,又因为庄菲总是早出晚归,就只剩下了楚秋妍和夏林希。

在八点档的连续剧里,常有这样的桥段:丈夫声名在外,事业有成,妻子独自在家,发现丈夫出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辛酸、愤怒、不甘与被玩弄的感觉油然而生。

夏林希原本以为,她整个1月会无所事事,就像去年暑假期间一样,成天和蒋正寒混在一起,但见他忙得不分昼夜,她也把时间献给了学习。

此时此刻,这正是夏林希她爸的内心写照。

蒋正寒所在的公司,算是业内龙头老大。他们花费精力培养员工,一般很舍得下血本,蒋正寒作为被关照对象,短期内有了不少收获,他当然觉得这样很好,却也因为没时间陪着夏林希,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每天给她打电话。

她老爸沉默地抽着烟,低头静坐在沙发上,时间过得很慢,他缓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女儿在和他说话。

从这一天开始,每逢蒋正寒加班,夏林希都不再等他。由于蒋正寒表现出色,效率和水平超过了同组的郑寻,组长便有意无意地重点栽培他,也极大地削减了他的空闲时间。

夏林希终于坦诚道:“爸爸,那是我男朋友的衣服。”

她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父亲第一反应是母亲出轨?她想大概是因为,他长年累月根植的不安全感,潜意识里对她母亲的不信任感,以及仍然相信女儿还是个小孩子。

夏林希顺着他的话脑补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血槽有点空了。

果不其然,她刚说完话,父亲醍醐灌顶,抬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带到家里来了?”

这个补救很苍白,夏林希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见蒋正寒说:“找到你以后,能和你一起回家。”

他坐在软沙发上,坐垫陷进去一块,眉毛也拧了起来,陷得比沙发还深:“你男朋友在哪儿?让他出来给爸爸看一眼。”

夏林希想也没想,随便接了一句:“找我干什么,到了下学期,不是要住在一起吗?”话刚出口,她自觉突兀,结结巴巴地补救,“我的意思是,你也要在学校和公司……两个地方来回奔走,平常如果忙起来,就没必要找我了。”

话音落罢,卧室房门被打开。

蒋正寒听完却笑了:“假如下班早,我会去找你。”

蒋正寒从中走了出来,衣着齐整,风华正茂。他到底还是年轻,底子也好,灯光对着那么一照,外貌也没什么缺点。

这一句话,她说得很硬气。

客厅内气氛诡异,安静到令人心悸。

或许是因为天冷,夏林希毫无困意,怀抱着一份夜宵,抬头盯着蒋正寒,见他神情有些严肃,她当场妥协道:“你下次再加班,我不会等你了。”

蒋正寒面色如常,很自然地打招呼:“伯父晚上好。”说完还走近了一点,但是保持了距离,似乎并不敢过于亲近。

凌晨两点多的大街上,夜风驱散了热闹与喧嚣,路边的灯光落影昏黄,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夏林希站在沙发边上,脑子已经接近空白。诚然蒋正寒很能带出手,但他和她爸见面的时机,不应该是眼前这样。

蒋正寒安静地听着,同时也握着她的手,他们走了没多久,他忽然开口和她说:“你深夜一个人在外,没有待在寝室安全。”

然而有的时候,生活不会给你太多准备,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说到后来,她又开始嘴硬:“也不完全是为了你,我遇到不懂的题目,想顺便来请教你。”

夏林希她爸的反应,比她预计中平静得多,甚至还招了一下手道:“别站着了,坐过来吧。”等到蒋正寒坐到她爸爸身边,爸爸果然还是开始了一轮盘问。

她的脸颊倏然一红,却说了两句实话:“我是想让你休息。我听徐智礼说的,春节之前,你们的工作最辛苦,加班的同事非常累。”

四周还有未散的烟雾,烟灰缸里多了一根烟头。夏父停止抽烟,转而给自己倒茶,也顺手给蒋正寒倒了一杯,做好了促膝长谈的准备。

蒋正寒侧过脸看她。

夏林希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试图为蒋正寒刷好感:“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其实认识很久了。”

蒋正寒却停下来说:“附近也有酒店,”他看向前方,牵着她往前走,又听夏林希说:“我定过房间了。”

但她老爸没有接话。

夏林希不会提这些,蒋正寒却很容易猜到。他冷静了一段时间,就在四下无人的长街低头,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吻她,她猝不及防地反抗了一下,不过蒋正寒说了一句:“小心牛奶洒了。”她马上就变得很老实,他要怎么亲她也就随他了。

她爸打量了蒋正寒一会儿,询问了他的姓名、年龄、兴趣爱好、大学专业,甚至是感情历史,好像要问出所有的细枝末节,才能放心让他和自己的女儿谈恋爱。

夏林希换位思考,要是她加班到深夜,必然会觉得很饿。考虑到这一点,她打包了东西,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耐心等待蒋正寒的出现。

蒋正寒全盘托出,回答了所有问题,笑起来也很温和,一副耐心很好,脾气更好的样子。他说话的方式同样值得推敲,既能让人感觉舒服,又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他默默地牵引思路。

对面那家咖啡店,厨师的手艺很好。唯一的缺点在于,他们上菜太慢了,从来都是现卖现做,一份菜能等半个小时,要是很饿的时候去点菜,等待的过程相当煎熬。

夏父刚开始和他聊天,还是双手抱臂的姿势,这个姿势代表警戒与不信任,但是聊到后来,手臂渐渐张开了,还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是给你……”夏林希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是牛奶和通心粉,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你这孩子,”夏父总结道,“比同龄人稳重不少。”

蒋正寒没有深究,碰了一下塑料袋:“这是什么?”

难怪他的女儿会喜欢。

“我没有等你下班,”夏林希拒不承认道,“我只是找了一个咖啡店,然后坐了下来。”

但他的重点在于:“你刚才说,你家住在老城区?”

蒋正寒握住她的手,明知故问:“你等我下班吗?”

“老城区的东宁街,”蒋正寒给出了详细住址,“三十七号。”

“我一直在对面的咖啡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个。”夏林希见他目光深幽,以为他心情不好——加班到这个点,怎么会心情好呢,她觉得有点心疼,踮起脚亲了他。

夏父倒是没评论什么,不过站起来的时候,和女儿多说了一句:“这小伙子挺好,但是你妈那关不好过。”

夏林希很快出现了,从蒋正寒身后抱住了他,她的手上还拎着奶茶杯,和一份打包过的饭盒。

何止不好过。

蒋正寒环顾四周,嗓音低哑道:“你在这里?”他微蹙眉头,蹙眉的表情也很好看,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在附近。

夏林希觉得她妈那关就是终极考验。

“你站在那里别动,”夏林希道,“我这就过去找你。”

夏林希她爸喝了一口茶,又瞧见了蒋正寒的脸,在茶水热气蒸腾之间,他回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他也因为长得帅,很讨女孩子的喜欢……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跟着嘱咐道:“你是二十岁的人,要懂得分寸,知道保护自己。”

冬夜寒风刺骨,月色清冷如水,他顾不上别的事,立刻按下接听。

至于要如何保护,父亲没有口头详述,但是夏林希道:“我明白。”

打电话的人是夏林希。

她爸听见女儿的回答,总算稍微放心。

蒋正寒写完了模块改进,又给谢平川发了一封邮件。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临走时遇到了保安,也和对方打了一个招呼,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忽然听见手机响了。

就像很多发现自己孩子谈恋爱的家长一样,夏父的心情从起初的惊讶和诧异,转变成了现在的淡定与理解,倒不是因为他赞成女儿把男朋友领回家,而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度混进他老婆的家里。

彼时整栋大楼内部,没有几盏亮着的灯,窗外更是夜色如墨,街上零星几个影子,都是一些晚归的行人。

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接连盘问蒋正寒的情况,又觉得这孩子很踏实,而且外貌这么出色,和他年轻时有一点相似。

让郑寻心理略微平衡一点的是,蒋正寒这天晚上加班到了凌晨两点。

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到夏林希问:“爸爸,能不能……不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郑寻从前认为蒋正寒性格内敛,凡事都会主动为别人考虑,所以一直谦虚有礼貌,今天晚上却像是重新认识了他——在可以把握机会的时候,他并不会因为谦虚而错过。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绝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实力。在技术类职场上,实力永远在第一位。

此时正是凌晨一点整,距离夏父回家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四个钟头。夏林希确实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父亲就能接受蒋正寒,但是她母亲知道了以后,绝不可能有如此和谐的场景。

虽说郑寻今年研究生才毕业,也算是技术组的一位新人,但他和蒋正寒的对比还是太明显了,明显到他的脸上已经挂不住。

水晶吊灯光影错落,茶几上摆着一盘水果,夏林希剥了一个橘子,等来了父亲的回音:“我不说,不代表你妈不会知道。”

郑寻一个月都写不好的东西,蒋正寒只需要一个晚上。

夏父抬眼去瞧蒋正寒,发现那孩子弯着腰,正在收拾散落满地的土特产,把那些东西装回了麻袋里。蒋正寒做这些也是无声的,不过还是注意到夏父的目光,所以站直了看过来,却听夏父叹了一口气,和他说道:“努力吧,孩子。”

在这一刻,郑寻还在场,并且脸色不好看。蒋正寒却毫不避讳,分外诚实道:“明天早上的组会之前,我能完成第一版改进。”

努力吧,孩子。

谢平川不喜欢和人讲废话,习惯于直接达成目的。蒋正寒的所作所为,格外贴合他的作风,因此他直截了当道:“这部分由你负责,下个礼拜一早晨,能给我一个反馈吗?”

一共五个字,是他能给未来女婿的所有财富了。

蒋正寒抽出图纸:“可以交给我试试。”

凌晨时分,大概一点半左右,蒋正寒穿上他的外套,和夏林希的父亲告辞,准备在这个时候回家。

说完这句话,谢平川略微弯腰,极快地敲了敲键盘,调出了公共代码,同时和蒋正寒说:“你对要改进的模块,有没有什么意见?”

夏林希心里很不愿意,几次三番看向她爸爸。她爸瞧着时间太晚了,外面又下着雪,蒋正寒还带着行李,考虑片刻仍旧挽留道:“别走了,今晚睡客房吧,客房有洗手间,床上就差一个枕头。”

谢平川看完以后,这样评价道:“利用一个shell脚本,自动切换后台执行,爬虫的原理很简单,但你考虑得很周到。”

此话一出,夏林希把蒋正寒的行李拖到客房,顺便给他铺了床。

恰好谢平川在场,蒋正寒就把爬虫给他看了。

夜深人静,窗外落雪簌簌作响,客房灯光暗淡下来,照得床铺一片暖色。夏林希跪在床上,双手按在床榻中间,试了一下席梦思的柔软度,然后抬头看向蒋正寒:“睡这里可以吗?我再去给你拿枕头。”

蒋正寒其实也没有空,但他写了一个网页爬虫,专门爬取和他们组有关的内容,然后汇总成一个文档,每小时覆盖更新一次。

她这样尽心铺床的样子,让蒋正寒有些胡思乱想。

他说:“组里的大牛也没空看,我们都要向你学习。”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关上了客房的木门,缓步走到床边之后,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和她说了一声晚安,目送她返回自己的卧室。

因为谢平川和郑寻都站在一旁,所以蒋正寒也站了起来。他实习了将近四个月,其间获得了无数肯定。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郑寻听完蒋正寒的答复,似乎很佩服地称赞道:“小蒋就是细心,我忙到都没空看论坛了。”

约莫一分钟以后,夏林希抱着枕头重新跑回来了。

蒋正寒回答:“公司内部的论坛上,有产品部门的留言。”说完就提交了线上测试,算是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给你的。”她说。

谢平川问他:“你怎么猜到的?”

蒋正寒接到手里,随手揉了揉:“好软。”

谢平川当场笑了一下,目光从郑寻身上转移,来到了蒋正寒的位置。

夏林希道:“我有两个枕头,分你一个。”

郑寻和谢平川说话的时候,蒋正寒仍然在浏览代码,他即将完成今天的任务,顺着他们的话题问了一句:“要求删改的部分,是不是NCOA模块?”

“原来是你的枕头,”蒋正寒评价道,“东西随主人。”

郑寻立刻侧过身,面朝着谢平川,稍微抬起头,汇报工作道:“副组长,我还有问题没解决,工程量比计划方案的预期更大。”

这句“东西随主人”,要结合上一句“好软”来听,夏林希笑了一声,接着走出房门:“你今晚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回家。”

谢平川走近他们:“郑寻,上个月交给你的清洗模块,有一个地方要删改。产品部门更改了需求,我们要抓紧时间跟进。”

言罢,她也回卧室睡觉了。

他干笑了一声,没有回头。

睡觉之前,夏林希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

当下正值北京的1月,气温比12月更低。虽说室内充满了暖气,但在听见谢平川的声音后,郑寻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寒冷。

然而在她醒来以后,餐厅隐约传来声响,她穿着拖鞋跑过去,只见到了父亲的身影。

谢平川微微侧过脸,看了一会儿风景,冷不丁冒出一句话:“郑寻,你在和蒋正寒聊什么?”

“蒋正寒在哪里?”夏林希问道。

谢平川靠近一扇落地窗,窗外夜幕漆黑,路灯明亮,天外挂了一轮弯月,那月亮被摩天大厦挡住了一半,飘飘然落下一层属于城市的剪影。

严冬的早晨,天色蒙蒙亮,落雪铺满大街小巷,靠近窗户都觉得凉。夏林希站在餐厅的窗台前,听到她的父亲回答了一句:“蒋正寒六点就走了,还做了一顿早饭。”

他看到郑寻的身后,站着副组长谢平川。

而且做得很好吃。

蒋正寒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

后面这一句话,她爸爸倒是没说。

郑寻站在一旁,摸了摸桌子又说:“前儿个有人给我介绍对象,那姑娘是北京本地的,家里在三环有两套房。”

再回想昨晚夏林希提及的鱼片粥、白菜卷、红烧排骨、糖醋里脊,夏父几乎可以断定,这些菜都是蒋正寒做的,而不是他厨艺为零的女儿。

由于总部的嘉奖,他得到了组长的肯定。实习薪水提升了一个档次,被分配的任务也更多了,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并没有闲聊的时间。

夏林希没管早饭,由于雾气蒙上玻璃,她伸手画出了一个圈,随后看见窗外顶风逆行的路人,漫天飞扬的大雪,不见曦光的天空——好一个正月严冬。

为了不让郑寻冷场,他很客气地笑了笑。

蒋正寒没等她起床,自己扛着行李先走了,她心中有些在意,面上虽然没有说出来,老爸却好像有所感知。

蒋正寒初入职场,不太喜欢谈自己的私事。而且,他觉得夏林希什么都好。

毕竟是养了很多年的女儿,夏父自认为懂一点她的心思,就看在早饭的分上,为蒋正寒说了一句:“外面的雪下得大,小蒋没想让你送他。”

郑寻不仅是蒋正寒的同事,也是负责带领新人的前辈。虽说蒋正寒并不需要他的带领,他仍然习惯用前辈的口吻和蒋正寒说话:“女朋友不能太漂亮,一定要性格温顺。我读研究生那会儿吧,前女友也挺好看,就是太喜欢作了,男人管不住。”

夏林希闻言,诧异大过了理解。她不知道蒋正寒用了什么方法,似乎博得了父亲的欢心。

比如坐在蒋正寒对面的郑寻,就碰上了不止一次。终于有一天,他趁着下班前的空闲,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走到蒋正寒身边问:“小蒋,你和你女朋友怎么认识的?”

就在五分钟以前,夏林希甚至发现,蒋正寒给她爸的微信点了好几个赞。她爸喜欢在朋友圈发一些鸡汤,配上各种各样的风景图片,她自己从来不看的,却没想到蒋正寒会捧场。

久而久之,蒋正寒的工作组同事,都知道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因为大家下班的时间差不多,出门顺路就能碰上。

除此以外也说明,父亲和蒋正寒加好友了。

由于考试月结束,夏林希没有负担,以数学竞赛为借口,赖在学校不回家,傍晚有空的时候,还能去接蒋正寒下班。

这场雪依然在下,也遮住了天光日色,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势头终于转小许多。太阳从云层中拨开一角,日光照得积雪越发明亮。

这一天之后的日子,过得比从前轻松很多。

夏林希关了房间的灯,待在自己的卧室学习,起身时听到玄关处的交谈声,出门以后才发现,她的妈妈好像回来了。

她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才模糊地认识到一点,一个人的知识和技能,其实可以转化为金钱。对蒋正寒是这样,对她而言,是同样的道理。

“我今天上午的飞机,刚从香港飞回来,”妈妈脱下高跟鞋,走到沙发跟前坐下,“你们都是昨天回来的?”

但她没有料到,蒋正寒会给她转账。这笔钱她现在不还给他,以后也肯定是要还的,好在她下学期开始实习,即将就职于Inflection公司的云计算部门,这个部门给出的实习薪水,算是公认的全行业领先。

夏林希点头应了一声“是”。

夏林希点头道:“我本来想等到大三的。”

她爸爸站在餐桌前,心情好像很不错,抬手向她们招呼道:“快过来吃饭吧,我做了一顿午饭,用了从老家拿回来的特产。”

蒋正寒和夏林希交往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流露出撒娇的意思。然而无论是她的哪一面,蒋正寒都十分喜欢,如今也觉得格外受用。他没有丝毫犹豫,很快给出肯定答复。

“什么特产?别说又是腊肠,”妈妈应了一句,“老夏,我真吃够了。”

这句话带着撒娇的意思。

餐厅里饭菜香气四溢,桌上摆满了荤素菜肴,以及三副白瓷碗筷,夏林希扫了一眼桌面,很快出声圆场:“还有魔芋,妈妈你不是喜欢吃魔芋吗?”

夏林希眯着眼睛,一身软骨趴在他身上:“所以你同意了吗?”

夏父应和道:“是啊,有你喜欢的,坐下来吧。”

蒋正寒很会审时度势,夏林希已经软成这样,他还把手伸进被子里,恰到好处地揉了揉她,揉得她什么意见都没了。

夏林希偏过脑袋,去看她的母亲,母亲终于走了过来。时隔半年,他们一家人同桌吃饭,虽说气氛不是特别融洽,但是好歹一家人聚到了一起。

蒋正寒笑道:“夏总,你给我一个机会。”他抵着她的耳根说话,仗着自己说话声音好听,很快让她软了下来,软到没有了脾气。

父亲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香炒腊肠。比起那些山珍海味,他更喜欢家乡的味道,这么扒完一口米饭,他和老婆解释道:“我这次回老家,是因为我表弟。”

仿佛一场商业竞标,而她两相权衡之下,更加属意楚秋妍。

夏林希跟着问:“表叔他怎么了?”

她错以为他不愿意,眼中水光越发潋滟,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但她委屈也不会说,习惯于自己憋着,而且语气变得十分强硬:“我也可以找楚秋妍做室友,住在靠近学校和公司的地方。”

“你表叔的女儿,就比你大一岁。我还记得吧,她是个小女孩,没想到今年嫁人了,”父亲回答道,“村里摆了几天酒席,你们是没去,不知道有多热闹。”

夏林希抬头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夏林希不喜欢凑热闹,喜欢蹲在安静的地方。但是为了活跃气氛,她想方设法地提问:“好久没见到表叔的女儿了,她现在是什么样的?”

他回神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父亲想了想,夹了一筷子的菜:“挺文静的小姑娘。”

夏林希这样扑了过来,实在让蒋正寒浮想联翩,他还要用被子圈紧她,圈完又觉得可惜,只能隔着被子抱她。

“今年8月,我们的女儿才二十岁,”母亲忽然开口道,“那小姑娘就二十一,年纪这么小嫁人,不怕吃亏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蒋正寒没有立刻答应。

父亲随口接了一句:“遇到合适的,早晚不都一样,”而后又说,“小希要是碰上喜欢的……”

没过多久,她拉开被子,扑进他的怀里说:“下学期我们搬出来住,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母亲打断道:“你表弟的女儿算什么,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你女儿在全国最好的大学念书,她们两个能一样吗?”

恋爱使人智力降低。可能是因为信任,蒋正寒很相信夏林希的话,也很平静地安慰她,他明明安慰的是另一件事,却莫名让她放松不少。

夏林希低头扒饭,没有说话。

因为不能说实话,夏林希选择了撒谎:“我梦到期末考试砸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双眼水汪汪的,脸颊白嫩如玉,格外惹人爱怜。

她心想已经碰上喜欢的了,就是不敢带给她妈妈看。

梦里父母知道了他们的事,她的母亲勃然大怒,摔碎了客厅的花瓶——这个梦境本身就像花瓶一样支离破碎,却不是毫无道理的。

父亲也丧失耐性,皱着眉头说:“行行行不讲了,吃饭。”

夏林希无法向他解释。

于是餐桌上没人再开口。

蒋正寒问:“什么梦?”

等到这日午饭结束,夏林希回房打算午休,上床前给蒋正寒发微信,问他这几天有什么安排。

夏林希只好偏过脸,避开蒋正寒的视线:“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蒋正寒秒回道:“没什么安排,”后面跟了一句,“一直在家。”

假如这是一场战局,那他兵不血刃,她就溃不成军。

蒋正寒也不是没有事,不过考虑到夏林希要找他,所以装出很闲的样子。

他不过说了两句话,她的心就快要化了。

夏林希果然上钩,发了一个打滚的表情,然后接着问他:“你想看电影或者出去吃饭吗?”发送完这条消息,夏林希又随手打了一条,“对了,我爸爸好像和你很熟了。”

夏林希默不作声。

她无意识地补了一句:“你的爸爸妈妈还不认识我。”

他用被角盖住她的肩膀,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看了她一会儿就笑了:“醒得这么早?”他低下头来,唇角挨到她的侧脸,极轻地吻了一下,“现在才七点。”

蒋正寒思考其中深意,最终这样回复道:“后天带你见家长。”

蒋正寒很快走近,把被子拽了下来。

窗外天色暗了一点,夏林希打开床头灯,照亮自己的手机,对着微信消息发呆。她大概明白见家长的意思,和从前那些意料之外的碰面不一样,是一种比较正式的介绍。

那时蒋正寒已经起床,他背对着她穿衣服,身形依然修长又挺拔,夏林希旁观了一会儿,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根据夏林希为数不多的印象,蒋正寒的父母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但是他们很好相处,并不代表就会喜欢她。

然而对于夏林希而言,蒋正寒的告白是无声的。她沉浸在自己的睡梦里,临近早上七点的时候,又从梦中惊醒了一次。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一丝紧张。

他说:“我爱你。”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拒绝蒋正寒,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

夏林希没听见他的回答,她前一刻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这一刻已经累得睡着了。蒋正寒再次抱紧了她,明知道她睡得不省人事,还是诚心实意说了三个字。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到了那一天。不巧前两日放晴,当天清晨时分,却开始下雪,中午到达老城区的时候,室外积雪已经有一层了。

蒋正寒把她裹进被子里,又低头亲吻她的脸:“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雪覆盖红砖青瓦,老城区的街道依然热闹,街头巷尾还有人放鞭炮。红色的碎末散在雪地里,须臾又被风卷跑了,刮到衣服的袖口上,被夏林希抖了下来。

但她挑选的时机不对,到了凌晨三点,她实在累得不行,反而有一丝清醒,于是双手攀住了他,含糊不清道:“我不是要和你算账,是想把我的东西都给你。”

“假如待会儿,我说错话了,”夏林希走在蒋正寒身边,心中仍有紧张的感觉,“你一定要提醒我。”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全心全意为他考虑,又全心全意想让他高兴,有的时候,前后两点不能统一。

蒋正寒笑道:“提醒什么,你不会说错话,”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安抚了一句,“我爸妈都很喜欢你。”

夏林希道:“我只要人。”

夏林希并不相信。

蒋正寒回报了一声笑,把夏林希抱紧了一点,跟在她后面开口道:“高三你送我笔记本,我写了欠条,是打算连人带钱一起还给你的。”

她都没有和他父母说过几句话,她又不像蒋正寒那样健谈,能和她爸爸促膝长谈几个小时,聊微信又聊了几天,朋友圈互相点赞捧场,俨然已经志同道合了。

“我想把钱退给你,”夏林希实话实说,“我知道你很优秀,以后会有更多的钱。”

一路上她百般忐忑,进了蒋家大门以后,反倒平静了很多。

蒋正寒笑着亲她的额头:“你要和我算账吗?”

蒋正寒家里有一个院子,院子的角落立着一棵杏子树,树干高大挺拔,枝杈被雪色浸染,纹理错落有致。蒋父在那树下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有棋局和茶杯,倒是别有一番雅致意味。

从今晚见面开始,她没提过那一万美金,到如今这个关口,她还是忍不住不提。

眼见夏林希进门,蒋父缓声笑道:“知道你要来,这雪也停了。”

“你往我的账户上打钱,我今晚就来陪你了,”夏林希话音一停,自陷困顿道,“这是不是很不对劲?”

蒋正寒的父亲,就像记忆中一样温和,夏林希愣了大概片刻,开口道:“伯父好。”

蒋正寒靠近她耳边,由于实在忍不住,开始热切地吻她,而在亲热的间隙,他低声问了一句:“哪里不对劲?”

话音未落,正房的木门开了一半。

夏林希靠近床榻,腰上就多了一只手,她很快被放倒在床上,甚至没明白发生的过程。整个房间依然安静,她圈紧他的脖子,想到什么就说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蒋正寒的母亲出来了,她约莫是听见了声音,所以对着夏林希说:“小希进门吧,外面有点冷。”

蒋正寒坐在床上等她,看起来平静又有耐心。

乍一听“小希”这种叫法,夏林希就心想,蒋正寒的父母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他们待会儿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应该也不用自我介绍了。

晚上九点多,他们两个分别洗完了,夏林希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没完全干透,随手关上了室内灯。

就在两个月之前,夏林希曾经被她的母亲拉去参加一个饭局。包厢里有秦越的父母,也有秦越本人,那一场聚餐更像是一次相亲,整个过程她都不忍回忆。

蒋正寒倒是心情很好,抱着她亲了又亲,最后才进浴室洗澡,几乎忘掉了柜子上的手表。对他而言,女朋友的吸引力更大。

彼时夏林希有多随意,如今她就有多懂事。

夏林希羞红了脸。

等她走进房门,瞧见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大概是实木的,其上铺了一层桌布。

蒋正寒穿得很少,她还裹着外衣,他就像剥粽子一样,把她的衣服往两边一剥,在她呼吸急促的时候,他停下来解释道:“梦里的开场是这样。”

布料整洁又干净,桌上餐具已经备齐。

“别说,”夏林希打断道,“我能猜到,不要你告诉我。”

蒋正寒的母亲去了厨房,准备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夏林希想也没想,就跟过去帮忙了。她说的话不多,但是人很乖巧,显得温柔又听话。

夏林希就傻站在另一边,没过多久,便被蒋正寒捏了脸:“你刚才不是问我,晚上做了什么梦?”

蒋正寒把她当成女朋友介绍给父母,其实更进一步的意思,也是未来的结婚对象。他虽然没有和她明说,心里却是非她不娶。

她跟在蒋正寒身后进门,看他脱掉了外套,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又把手表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他的父母很明白这一点,所谓爱屋及乌,对夏林希早有好感在先。

她听见了徐智礼和蒋正寒的对话,也知道他们刚才在讨论手表,凡是有关于钱的问题,都能勾起她的敏感神经。

可惜夏林希没有摸清,仍然在努力表现,尝试刷高好感度,得到他父母的认可。

夏林希在心里这样想,又开始担心别的方面。

端完那些盘子以后,夏林希坐在了蒋正寒的旁边,她听见蒋母开口问道:“你看这些菜,还合你的口味吗?”

话音未落,徐智礼再也没有闲聊的心思,很快走向楚秋妍,搂着她的腰进了房间,似乎生怕她跑去看书。平心而论,徐智礼相貌出色,不论别的方面表现如何,至少可以理解,楚秋妍为什么会喜欢他。

夏林希尚未回答,蒋母就轻笑一声,继续刚才的话:“我听说你喜欢吃茄子、白菜、甜的西红柿。”

恰在此时,楚秋妍打断了他们的话:“我找到我们的房间了,你再不进来,我要和夏林希看书去了。”

蒋父也笑道:“好像平常不喝可乐。”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

夏林希听了这些话,禁不住有些脸红,坦诚相告道:“是这样没错,”这些话是谁转述的,显然只有蒋正寒,因此她偏过脸看向他,“你记得好清楚。”

可惜蒋正寒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手上的表多少钱。

蒋正寒记住的不仅是她的饮食偏好,还有她半夜总喜欢蹬被子,不过只要给她盖回去,她就会变得很老实。诸如此类的细碎琐事,他每一件都印象深刻。

作为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徐智礼无疑是意气风发的,他喜欢和别人谈论车和表,并且错以为蒋正寒也在这个阶级,所以打算和他深入交流两句。

但他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是给夏林希夹菜。

他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劳力士黑水鬼:“我猜你那块表,价格和我这个差不多。”

夏林希吃相也很好,不过这并不是她的习惯,而是她努力保持的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她诚心诚意地称赞:“真的非常好吃!”

徐智礼点了点头,却没注意蒋正寒的话,他瞥见他手腕上的机械表,忍不住问出了声:“你这表多少钱?设计不错,好看得很。”

“喜欢就好,”蒋父温和一笑道,“这茄子是蒋正寒做的,以后经常让他做吧。”

蒋正寒道:“我要征求夏林希的意见。”

夏林希心想,确实有很多机会,毕竟到了下学期,她就要和他住在一起了。

他搭上了蒋正寒的肩膀:“你呢,你打算怎么装修?”

从中午十二点算起,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他们说了不少话。最让夏林希羡慕的是,蒋正寒的父母关系很好,两人之间总有默契。

酒店铺的是蓝色地毯,墙上的画框镶嵌银箔,蓝银两色交相辉映,显得十分华丽精致。徐智礼敲了一下画框,故意开口说了一句:“如果我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也要这么装修房间。”

午饭结束时,天色大亮,远望晴空万里,蓝天如洗。

夏林希不负众望道:“但是我……”她忽然停顿了一下,靠近楚秋妍的耳朵,和她小声说了什么,后方的徐智礼与蒋正寒都没听见。

夏林希站在厨房里,观望蒋正寒洗碗的背影,她走过去想帮忙,不过刚刚走近几步,蒋母就叫住了她。

楚秋妍的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徐智礼和蒋正寒都听到了。在当前的这一刻,他们有了相似的心理活动,就是不希望夏林希答应。

夏林希回头一望,只见蒋母手里拿着东西,似乎打定主意要送给她——初次表明关系后的见面,就收了对方父母的礼物,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楚秋妍的老家不在北京,但她的父母在北京投资了房产,其中一处离她的学校不远,所以她试着提议道:“要不一起搬出去吧,我们还可以做室友。”

蒋母不知她心中所想,便把手上的东西给了她:“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不戴这个了吧,不过它很衬你的肤色,挺适合你的。”

她挠了一下头发,像是心烦意乱:“庄菲的性格像刺猬,我想和她谈一谈,”言罢又问,“你要是搬出去了,准备住在哪里呢?”

夏林希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玉镯。

楚秋妍脚步一停,松开了徐智礼的手,走到夏林希身边。由于长廊上铺了地毯,他们走路都没有声音,楚秋妍低声问:“你也受不了庄菲了?”

成色极好,白如羊脂。

夏林希点头道:“我大二想搬出去住。”

夏林希的外公早年靠地产起家,后来做过一段时间的珠宝生意,她的母亲有样学样,也买了不少珠宝鉴定的书。夏林希小时候什么书都看,逮住了珠宝鉴定,也曾翻了十几本,她虽然不是慧眼如炬,却也并非一窍不通。

楚秋妍安静了几秒钟,也和夏林希说:“今天晚上,寝室里只有庄菲和李莎莎。”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玉石品质,一般人大概消费不起。

蒋正寒和徐智礼一直在聊实习,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层。

一时之间,她心生很多疑惑。

假如这是一场战局,那他兵不血刃,她就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