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沿着前路吹过来,也扫荡了一整条街的落叶。
“什么专业课,C语言吗?”夏林希马上道,“你不需要上C语言,你肯定早就会了。”
夏林希踩上一片落叶,忽然想起什么,拉开背包的拉链,从中摸出一个毛绒团子,犹豫了半晌的工夫,才开口和他说道:“我想送你一个东西。”
他笑着说:“为了今天的实习,我逃了下午的专业课。”
蒋正寒停下脚步,站在路边侧过脸看她。
蒋正寒回答:“还好。”
夏林希略感忐忑,搓了搓那一团毛线,硬着头皮告诉他:“这是我织给你的围巾。”
她很少这么自觉。
为了不让夏林希失望,蒋正寒当即称赞道:“别具一格的围巾。”
“今天第一天实习,你感觉怎么样啊?”夏林希走近他身边,接着拉上了他的手。
言罢他就笑了,一如既往的好看。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夏林希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抬手摸了摸夏林希的头,然后从她手中接过围巾,打开之后翻看了正反面,比他的预计还要好一点。
天幕渐渐黑沉,余光缓慢收尽,路灯点亮了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公司的停车场外,满是下班回家的职员,蒋正寒与他们不同,他站在这里等人。
蒋正寒牵起她的手,随即把围巾挂在了脖子上。
这一日的傍晚,夏林希给他发短信,两人约好一起吃饭,地点选在附近的酒店。
因为相貌和身材出众,他们两个人的回头率都很高,再加上围巾的作用,回头率也就变得更高了。
代码数量庞大而复杂,他觉得时间非常紧张。
夏林希没料到这种结果。她当然知道自己手工差,但是再差也是一份心意,她想让蒋正寒感受到这一份用心……然后把围巾藏起来压箱底。
蒋正寒立在谢平川身旁,两人交流了十几分钟,其间用到了纸笔和手势,随后谢平川也忙了起来,蒋正寒回归原位继续查看代码。
她转身站在他面前,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好了,我们把围巾收起来。”
来往行人匆匆忙忙,他们的匆忙体现在脚步上。而在写字楼内,一处格子间像是一个私人世界,里面装着静坐不动的劳劳碌碌。
蒋正寒没有听话。他说:“我再挂一会儿。”
窗户是落地窗,面朝一条繁华的街巷。
“可是路人都在看我们。”
谢平川站在加湿器的旁边,距离电脑和显示屏很远。蒋正寒攒了几个问题,不知道问谁比较好,但见谢平川似乎有空,他便拿着草稿纸走向了窗边。
“那是羡慕的眼光。”
北京的秋冬季节,天气总是格外干燥,墙角放着一台加湿器,偶尔往外溢出水蒸气,水量虽然微不足道,也能缓解室内的沉闷。
他说得从容淡定,听在耳边像是真的一样。
“是啊,”徐智礼笑道,“不过他学得再好,将来也得给我打工。”
夏林希背着书包,手指伸到了他的脖子上,在她解开围巾的过程中,指尖刚好擦过他的喉结。他站在原地任她为所欲为,不过自始至终都看着她。
徐智礼的父亲觉得他言之有理,所以耐着性子回答道:“好,我把你介绍给行政主管,你在我们部门实习,我照顾你也容易。”言罢,他又多说了一句,“你要来行政部,你那个姓蒋的同学,还打算待在技术组吗?”
“你看我干什么?”夏林希问。
他站在办公室的沙发边,指了指门外道:“行政部是搞管理的吧,我能不能在这里实习,技术和知识可以自学,管理只能靠实践啊,你说对吧,老爸?”
蒋正寒笑道:“我在想将来结婚了,你是不是也会……”
“没啊,他没说什么,爸,你甭误会,”徐智礼道,“谢平川他还可以,没有为难我们,是我不想做技术。”
夏林希脸颊一红,虽然有一点害羞,仍然出声打断道:“是啊,我会这样。”
徐智礼的父亲坐在黑色转椅上,面前的烟灰缸里,还插着半截烟头。桌上文件被他推到一边,他向后靠了靠,随即开口问道:“怎么待不下去,谢平川和你说了什么?”
她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揣测似乎遥不可及的婚姻,并且做出了丰富的假想:“你每天上班之前,我帮你系领带。”
徐智礼知道蒋正寒喜欢做技术,见到父亲以后,他也提了一句:“爸,我在工程部待不下去,我和蒋正寒不一样,那个部门更适合他。”
你每天上班之前,我帮你系领带。
剩下了坚守岗位的蒋正寒。
这句话像是一支笔,绘制出一整幅的蓝图。
这些话没能说通他,在下午四点左右,徐智礼一个人提前走了。他没有径直走出公司,而是进入电梯上行,去楼上的行政部找他的老爸。
命运如一方轮盘,生活像一场赌博,没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厄运可能兜头而至,福泽也能从天而降……然而无论前方道路如何,夏林希也分外期待。
近旁另一位职员站起来,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期待的前提条件是,她会和蒋正寒一同成长,心中怀揣着理想,肩上扛负着担当。作为一个即将迈入二十岁的成年人,她比从前拥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如何最大化地利用这些时间,她认为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他忍不住说:“不对吧,我不是计算机系的,为什么要看代码?”
夏林希满心都是未来的考量,蒋正寒仿佛被她传染了一般,伸手搂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那一条围巾,片刻之后忽然说道:“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早一点。”
徐智礼轻抽一口气,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没说别的话,却让气氛更加微妙。
“你们先浏览项目代码,”郑寻扶高了黑框眼镜,手指抠了一下自己的痘印,“遇到什么不会的,尽快找我就行。”
夏林希道:“我也是这么希望的,”话音落后,她接着问了一句,“等你大四毕业之后,你打算念研究生,还是留在北京工作?”
蒋正寒没有考虑这些问题,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随即打开桌上的台式机,三面显示屏将他环绕。他静坐不到一分钟,郑寻长满痘印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方。
蒋正寒顿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没有想好。”
徐智礼心想,郑寻口中提及的“组长”,一定不是留学归来的谢平川,毕竟谢平川只是一个副职。而郑寻刚才所说的,八成是这个项目组的正组长。
夏林希马上圆场:“毕竟现在才大一,谈这个有些早了。”
“组长听不惯英文名,”郑寻答道,“中文名多顺口啊。”
“不早了,时间过得很快,”蒋正寒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决定权在你身上,假如你毕业出国……”
徐智礼问:“没有英文名吗?”
夏林希没等他说完,拉住他的袖子道:“我们专业有不少人出国,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郑寻笑着点头:“你们叫我小郑吧,大家都这么叫。”
“为什么?”
谢平川适时介绍道:“这一位是郑寻,和你们负责一个模块的同事,他是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平常也能带一带你们。”
“因为不想离家太远。”
蒋正寒还记得,他被人称作“小郑”。
夏林希自欺欺人,几乎都要当真了。
那个想在北京安家落户的年轻人,正是眼前这一位忙于公事的职员。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她没办法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和他之间相隔一整个太平洋。
蒋正寒低头的时候,发现这位职员有点眼熟——他仔细想了想,记起今天下午进入公司之前,遇到了一位抱怨公司的年轻人。
时钟仍在行走,夜幕悄然降临,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划破一条长街的静谧。他们两个人走走停停,也在断断续续地聊天,其间夏林希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她的妈妈。
那位职员给了他一张字条:“早上就写好了,你们拿去用吧。”
夏林希预定了酒店。她抬头向前方望去,已经看到了醒目的招牌,手机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站在蒋正寒身边道:“有什么事吗?”
蒋正寒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实习生有公司账号吗?”
“怎么和妈妈说话呢,”夏林希的母亲回答,“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学校的功课难不难,你这时候在干什么呢?”
蒋正寒略微俯身,听见那位职员和他说:“我们是多人协作开发,平常的交流和沟通,用的都是公司内部软件。”
耳边一片汽车鸣笛,夏林希心中有鬼,说话也没有底气:“专业课非常难,和高中完全不一样,我学得有一点吃力。”
他的心理活动并未反映在脸上,目光依然没什么变化。徐智礼瞧见他的神色,或多或少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己是拼爹,所以只能尽量低调。
她妈妈没有被绕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你在哪儿呢,学校里有这么吵?”
但在见到他们两个之后,他最初的定论改变了一点。
“我在街上,”夏林希道,“为了买书。”
在今日上午,谢平川接到主管的通知,才得知下午要来两个实习生。两人都有背景和裙带关系,算是徐经理强塞进来的人,所以谢平川心里觉得很排斥。
因为这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她的心情瞬间七上八下。她今晚不仅预定了一顿晚餐,而且开好了一间房——当然不是为了做别的事,而是为了写完她的数学作业。
谢平川敲了一下桌子道:“给他们访问权限,把功能代码共享到系统上。”
国庆长假一共七天,她积攒了不少作业,课后习题都是未完待续,明天开学就要检查了。
组内办公室均属隔间,今日组长和主管都不在,上午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当下组员都在各忙各事,直到谢平川领着两个实习生进门,打断了一位职员的工作。
寝室十一点熄灯,自习室又人满为患。最近这两天的晚上,室友庄菲越发吵闹,她吵闹也不需要理由,似乎是随心所至,率性而为。夏林希能想到的条件最好的地方,莫过于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蒋正寒接话道:“你现在也很年轻。”
夏林希自认计划完善,却在母亲面前只字未提。
蒋正寒看向前方的工作室,忽然听闻他感慨道:“我看见你,就像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
妈妈继续说道:“你国庆节不回家,一连七天待在学校,今天晚上出个门,也是为了买书吗?”
谢平川外貌俊朗,衣着整齐,不过因为他气质非凡,就很有一种禁欲的意味。
隔着一部手机,她的声音并不清晰,不过明显放缓了语速,改变了说教的意味:“大学和高中不一样,你有空要多和同学交往,不能整天一个人闷头学习,知道吗?”
谢平川拉开玻璃门,还算有耐心地回答:“我们组有一个数学系的博士,你可以给他发邮件。”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徐智礼旁观他们两个聊天,找不到一个插入的机会。他对编程不太了解,也没有什么深入的认知,因此忍不住说了一句:“谢组长,我是数学系的,我们组里有数学系的人才吗,我能不能和他们沟通沟通?”
夏林希略感惊讶,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回了一声“嗯”。
谢平川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表扬。
她的母亲感到满意,这才开始了正题:“还有啊,你已经长大了,如果有男孩子追你,你一定要告诉妈妈。在你目前这个阶段,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九十颗星其实不算多,但也马马虎虎过得去,至少证明他有自己的项目,并且收获了别人的赞同。
夏林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表明态度道:“我都明白。”
蒋正寒也笑了:“我有九十颗星。”
蒋正寒站在她的身侧,耐心等待她打完电话。她母亲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手机音量却不小,因此她们交流的内容,几乎都被蒋正寒听见了。
谢平川笑着问:“说到开源代码,你是GitHub的星级用户吗?”
蒋正寒立在一盏路灯下方,观望前方交错的人影。
蒋正寒顿了一下,模棱两可道:“一部分是自己的想法,实现的过程借鉴开源代码。”
夏林希看了他一眼,思绪有一点复杂。她很想和父母坦白,又觉得他们不会接受,两相权衡之下,她只能继续瞒着他们。
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为了不被市场淘汰,这个行业里的所有人都要不断地钻研与学习,他们只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果不其然,她的母亲说了一句:“你现在到了年纪,妈妈是过来人,只能这么告诉你,你要想找男朋友,最好找你的校友,外貌不重要,家世和性格最关键。”
蒋正寒跟在他身后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家世”两个字,特意用了重音。
“你一个人完成吗?”谢平川打断他的话,兴致稍微提高了一点,“这些项目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从网上见到的冰山一角?”
不可否认的是,一个人的出身能把很多事情盖棺定论。
蒋正寒回答道:“我写过Java的解释器,模拟过脚本引擎,用OpenGL编写3D游戏,高二接触数据分析……”
夏林希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
初中升入高中之后,蒋正寒比从前更需要钱,刨掉在校上课的时间,他的日常空闲并不多。作为一个高中没有毕业的年轻人,他很难找到一份回报丰厚的工作,于是那时候的编程写代码,就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换钱操作。
早在母亲谈到“过来人”的时候,夏林希就挪开了自己的脚步,站到一个距离蒋正寒更远的地方。仿佛是一种心理预知,她觉得母亲接下来的话,不能让蒋正寒听到。
学完C语言还有VisualBasic,窗口拓展延伸到了图形界面,他逐渐学会了推导公式,累计的行数也越来越多。假如所学的东西是出于喜欢,就会有强大的动力支撑,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了初中,他的水平稳中有升。
事实的确如她所料。
那时他看书还要查字典,网络搜索也并不方便,不过因为真的感兴趣,他的父母总是非常支持。
挂断电话之后,她沉默了半晌。
大约是在小学二年级,蒋正寒接触了台式机。彼时家中的书房有两台电脑,装着最老式的VC++编译器,他凭着一腔好奇心,学会了简单的编程语句,又在书店买了很多的书,编写几个基于DOS窗口的游戏。
假如别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她并不会把它放在心上,但是这个“别人”换成她的母亲,多少能激起一丝涟漪。
谢平川挑眉,接着问他:“有过相关项目经验么,你会哪些编程语言,熟悉什么操作系统?”
她一方面不喜欢听父母的话,一方面又容易被父母影响,追根究底,或许是因为非常在乎他们。
“计算机专业,”蒋正寒诚实道,“今年刚上大一。”
但她同样很在乎蒋正寒。
话语稍微一顿,他继而看向蒋正寒:“你今年大几了,是学数学的吗?”
“今天的账单我提前付过了,”夏林希道,“为了祝贺你第一天实习。”
谢平川抬手,把领带弄松了一点,一边往前走,一边和他们说道:“我不管你们和徐经理是什么关系,只要进了我的组,做事情必须按照规矩来。”
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我开了一间套房,准备吃完饭写作业,假如你今晚有空……”话说到这里,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是为了专业课,然而她的话一出口,却相当于变相邀请。
电梯之外摆着巨大的盆景,其中栽种着几株滴水观音,碧绿色的叶片遮挡了办公区,除了敲击键盘的响动,还能听见低浅的交谈声。
蒋正寒静待她的下文,因为没有等到一个字,所以他回答了一句:“我有空。”
蒋正寒刚好与他对视,两人就这么握了一个手。
他与她并排同行,接着问道:“什么科目的作业?”
“我叫谢平川,英文名不重要,”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DA项目组的副组长,你们遇到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发邮件咨询我。”
“数学分析、概率论和线性代数,”夏林希松开他的手,背对着他回答道,“国庆节出去玩了,这两天来不及写完。”
电梯外站着一个人,和蒋正寒差不多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系了一条深色领带,双腿笔直且修长,西装裤腿严丝合缝,像是一条垂直于地面的竖线。
不久就要期中考试,她头一次准备不充足。
“你在说我吗?”
蒋正寒继续问她:“你打算熬夜吗?”
徐智礼靠近蒋正寒,传达一些内部消息:“我爸说了,那个项目组的副组长吧,是一个姓谢的技术大牛,美国加州留学回来的,能力很强就是脾气不好……”
“高三的时候,熬夜是常事,”夏林希道,“我应该没有生疏。”
话音未落,电梯门缓慢打开。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回顾在此之前的三个月,夏林希几乎都是晚上十一点睡觉,生物钟不知不觉形成,她其实已经不太能熬夜了。
前台小姐很客气地提醒道:“这里是五楼。”
晚饭结束的那一刻,她看了一下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
工程部门坐落于五楼,电梯载着他们不断上行,周围一片香水混杂的味道,和空气清新剂交错在一起,呛得徐智礼打了一个喷嚏。
蒋正寒陪她进入酒店房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室内门窗紧闭,中央空调正在换气,书桌前落下柔和的灯光,四周没有交谈的话语声,只有一片写字的沙沙声。
蒋正寒很快跟上,其间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始终保持着安静,偶尔侧过脸看向附近,观望大楼内部的电子告示牌。
夏林希独自写她的作业,蒋正寒也拿出草稿纸,推导今天见识到的公式,两个人互不干扰,彼此之间安静了三个小时。
徐智礼的爸爸考虑充分,不仅给了他们实习机会,还安排了前台小姐接应他们。两人进入公司正门不久之后,前台小姐笑着开口道:“你们好,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工程部门。”
北京时间二十三点,夏林希觉得很困。
“我把你吹到天上去了,”徐智礼心中没底,再三叮嘱道,“你千万别给我丢人,不然我没办法面对我爸。”
她的手速比想象中更快,但是任务量庞大而繁重,她不仅要努力地复习,还要认真地预习,再给两个小时也不够用。
蒋正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声同他道谢。
于是她泡了一杯浓咖啡。
“可不是嘛,”徐智礼转身,手上挂着车钥匙,“要不是我爸爸的缘故,他们根本不会招收大一的学生。”
凌晨一点整,手机闹钟响了几声,任务终于完成,夏林希低头转笔,这才发现一个问题——蒋正寒依然陪在她身边。
蒋正寒走近几步,接着问道:“数据分析的项目组吗?”
她合上笔记本,抬头望着他。
“蒋正寒,我们提前了五分钟,”徐智礼冲他招手道,“我爸安排了一个人,把我们带进项目组。”
“写完了?”蒋正寒站起身,关上了走廊灯。
他看见巨大的英文标识,横立在一方写字楼上,徐智礼停车站在门口,低头看表似乎在等他。
书桌附近仍旧亮着,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语声低沉又好听:“去睡觉吧。”
蒋正寒加快脚步,从他们的身侧路过。
“你呢?”
“得,您别说了,”中年男子打断道,“皇城底下的老百姓,谁比谁容易?北京城里机会多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咱这里跑,一年倒下的创业公司,少说也有千儿八百,公司有您一口饭吃,您不能好好回报吗?”
“我回学校。”
小郑回答道:“我工作再努力,公司不给我……”
“这么晚了,不能留下来吗?”
与他同行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那人操着一口京片子,不怎么耐烦地回答道:“小郑,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
话音落后,四周沉寂。
从地铁站出发,步行到公司约莫五分钟。此时刚好是下午的高峰期,路上还有不少年轻人,蒋正寒独自走了一会儿,听见旁边另一位男人道:“刚毕业的大学生,想在北京安家落户,一个月挣个千把块钱,你说够吗?”
夏林希脸色涨红,拉灭了一盏台灯,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交握双手接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地铁和公交车都停了……”
公司总部坐落在海淀区,距离他们的学校不远,徐智礼提前半小时开车到达,蒋正寒一个人去坐地铁。他们约好在同一处地方见面,两人其实都没做什么准备。
她说到一半,干脆站了起来。
秋季落叶成堆,阳光普照大地,悠悠白云随风飘浮,像是一块又一块悬挂在苍穹上的幕布。
浓咖啡效用太强,她自觉非常平静,就是心跳有点快。
当日上午的课表满了,直到下午才有空闲,好在天气十分晴朗,也能让人的心情闲适几分。
夏林希走到床边,裹紧身上的风衣,状似平静地落座,没过多久,蒋正寒站到了她的身侧。
实习的日期,定在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
窗帘密不透风,室内全无亮光,借着暗夜的掩护,她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凭空而来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不得了的事,她紧张得像是刚破壳的雏鸟,似乎连双手双腿都伸不直了。
如今国庆假期到了尾声,各类竞赛和实习工作又要开始了,她希望蒋正寒在进入那一家数据公司之后,也能充分展现出他的强项。
直觉仿佛失灵了,蒋正寒笑了一声说:“我真的走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电筒用于照明,“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抱着这种心态,她觉得陈亦川也有很多长处,顾晓曼和张怀武亦然。无论是在性格或者能力上,总能发现一个人的强项。
夏林希犹豫再三,尽力挽留道:“凌晨一点了,走夜路不安全。”
夏林希心想,他说得没错,技能并不局限于某一项专长,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
蒋正寒沉默片刻,毫无征兆道:“我留下来,你会不安全。”
因为四周一片安静,钱辰轻声笑道:“假如我干不了技术的活,将来应该也能混一口饭吃。”
夏林希没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既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又觉得他说的是实情,两种认知混杂在一起,让她被刺激得大脑越发清醒。
这一趟出来玩,几位队友都买了纪念品。他们和当地人打交道的时候,钱辰从中脱颖而出,他不会说一句广西话,但是嘴甜又机灵,买东西从未挨宰,反而能帮助他们讨价还价。
蒋正寒放开他的手机,转而抬起她的下巴,屏幕发出一点亮光,悉数映在他的眼睛里,她躲避与他对视的机会,刻意看向一旁的床头柜。
夏林希听了他的话,低头沉思没有应声。
“你知道我一直很想……”
“销售啊,”钱辰笑着说,“我爸妈都是干这一行的,接待客户不是一件好活,他们觉得太苦太累了。”
“我不知道。”
蒋正寒问道:“你以前想学什么专业?”
他附在她耳边说:“我现在告诉你。”
陈亦川尚未说完,便被钱辰打断了:“我对计算机没有感觉,父母想让我选这个专业,所以我莫名其妙地选了。没想到真的被录取了,不过还好,寝室里有一个正哥,编程作业难不倒我们。”
告诉什么?夏林希心跳加快,以至于供氧不足。
话音未落,陈亦川嗤笑一句:“你不是蒋正寒的同学吗?你们计算机专业,就应该闷在家里,一个人面对电脑屏幕,白天夜里不停地钻研……”
不对,不是供氧不足,心跳的速度加快,血液循环应该更快,动脉和组织液物质交换,为组织细胞供给营养,运走二氧化碳和代谢产物……
钱辰率先回答:“我是挺开心的,我喜欢出来旅游,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喜欢一个人闷在家里。”
她满脑子都是循环系统,根本没听清蒋正寒说了什么。
为了消磨时间,夏林希一手撑腮,接着轻声问道:“这一趟玩得开心吗?”
他低声问了一个问题,她就当场答了一声好。他把她推倒在羽绒被上,撞掉了放在一旁的手机,手机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微不可闻的闷响。
列车疾速行驶,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旅途的疲惫尚未缓解,又要为归程而劳累奔波,队伍中的顾晓曼和张怀武陆续趴倒,剩下四个人还保持着清醒,车厢上没有吵闹的声音,超过半数的人都在补眠。
衣服接连落地,夏林希扯过枕头,蒙住她自己的脸:“蒋正寒,说实话,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们进展得太快了。”
可惜陈亦川没有这一份领悟能力,接下来共同游玩的几天里,他们陆续去了其他著名的景点。直到坐上返回北京的列车,陈亦川仍然表现得和从前一样。
“一年了,”他道,“快吗?”
这五个字,算是他的全部秘籍。如今毫无保留地转告陈亦川,他盼着对方能够早日领悟。
从去年算起,时至今日,他们交往一年了。
然而片刻过后,蒋正寒又坦诚道:“对她好一点。”
蒋正寒拉开她的枕头,然后打开了床头灯。
陈亦川当然不信,以为蒋正寒故意不说。
他没有碰她的外衣,脱的都是自己的。夏林希心想,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真是一个实在人啊……但是假设他真的很实在,为什么又会把她压在床上。
蒋正寒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想起了高三时期的极力克制,8月暑假的打打闹闹,大学开学之后小树林里的卿卿我我,还有不久之前桩桩件件的亲密往事。她从潜意识里排斥这么做,似乎种种行为都在暗示她是一个随便的人,然而每当她仔细回想,又觉得自己乐在其中。
他问:“到底要怎么和女生相处?”
所以她应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表明自己反抗的立场?夏林希想不出来,她捂上了自己的双眼。
“你别和我开玩笑,”陈亦川抖着腿道,“夏林希什么性格,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告诉我几句实话……”
灯光透亮,蒋正寒低头看她。
陈亦川“嘘”了一声,明白自己被耍了。
“凌晨一点半,”他给她盖上被子,手掌覆在她的手上,他的掌心热得发烫,像是装满开水的茶杯,仍然有耐心笑着道,“算了,我们睡觉。”
山光水色都在窗外,迎着当空下落的夕阳,那些景象飞快地后退,消逝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大巴车仍然在前行,蒋正寒心里算计着时间,继续和陈亦川说道:“人工智能可以给你一个听话的女朋友,你事先设置好规则和程序,让她往东绝不会往西,让她看什么书,她就看什么书。”
蒋正寒所说的睡觉,是很正经的字面意思。他说完就卧倒了,怀里仍然抱着她。他的手臂有一点硬,因此她被抱得很不舒服,不过某一处地方更硬,自始至终硌在她身上。
大巴略微颠簸一瞬,夏林希蹭了蒋正寒一下,他不由得伸手将她抱紧,似乎身旁有一个珍贵的易碎物品。
这样怎么能睡着。
蒋正寒点了点头,对他的承认感到满意。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后,夏林希伸出另一只手,接着摸到了一盒她从未碰过的,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染指的东西。
“那不是废话吗,”陈亦川道,“谁不知道人工智能?”
蒋正寒低声道:“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蒋正寒沉默片刻,像是在仔细思考。陈亦川等了又等,却等来这样的回答:“你听说过人工智能吗?”
“酒店摆在床头的,”夏林希说,“还没有拆封过,我不能看一眼吗?”
“就是假如我有了女朋友,我说东她不敢往西,”陈亦川一手托着下巴,脚尖点地开始抖腿,“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也不会反驳我的意见……我让她看什么书,她就去翻什么书,看完了再和我交流探讨。”
蒋正寒在她耳边叹气。
蒋正寒压低声音道:“什么意思?”
叹气是什么意思?夏林希感到愤愤不平,重新打开了床头灯,背对着蒋正寒侧躺,一把拆开手中的杜蕾斯,打算从中挑一个……她还没有挑完,蒋正寒用被子将她蒙了起来。
陈亦川坐在蒋正寒的右边,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困意。他跷着二郎腿,独自玩了一会儿手机,约莫半晌之后,他突然问道:“蒋正寒,怎么才能让女生听话?”
他哑声说:“我用给你看。”
他心里其实很想摸,但是原则上不允许。
长夜漫漫,室内漆黑幽暗,唯有床头那一块,萦绕着浅色的灯光。
蒋正寒背靠座椅,侧目看向窗外风景,恰如柳下惠一般,就这么坐怀不乱。
夏林希跪坐在床上,打起十二分精神,观摩蒋正寒的使用方法。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尝试,花了一分钟拆开包装袋,然后套到了他的手指上。
夏林希没有出声制止,她整个人半梦半醒,不声不响伏在他的肩头,似乎百分之百地信任他。
夏林希感到不可思议,她的目光扫过他全身,接着问了一句:“就这样吗?”
但她今天换了一条裤子,而在她坐下来以后,裤子的边沿落在膝盖之上。蒋正寒手指一顿,就摸到了她的腿。
蒋正寒道:“就这样。”
她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一举动堪称毫无意识,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缘由,或许是因为手里有点空,她想找一个东西捧在手中。
夏林希略微蹙眉:“你骗我。”
夏林希并未证实这一点,她很相信蒋正寒说的话。
蒋正寒放下手中的盒子,几乎默认了她的指控。他和夏林希面对面坐着,像是两个妄图顿悟的禅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双方都清楚地明白,但都没有出声点破。
蒋正寒低声回答:“前排的几个人,比我们更亲密。”
还是蒋正寒先说:“再不睡觉,天要亮了。”
夏林希打了一个哈欠,仍然想着要注意影响。她偏头靠上他的肩膀,接着说了一句:“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能太亲密。”
夏林希没有查看时间,裹着被子立刻躺倒,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恰如一方泼开的浓墨,融入愈加暗淡的夜幕中。
蒋正寒侧过脸看她,抬起左手将她搂过来。
她安静了不到两秒,再一次抬头望向他:“你不睡吗?”
漂流不仅消耗了体力,也降低了他们的注意力。夏林希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渐渐感到又困又累,她把脑袋靠向玻璃窗,随着山路上的巴士颠簸,一声不吭地闭目养神。
蒋正寒如实回答:“我去洗澡。”
待到天近傍晚之时,他们一行人共同返程。“十一”黄金周游客暴增,旅游大巴上坐满了人,最后一排坐着队伍中的五个人,唯独一个张怀武待在大巴的前排。
洗一场冷水澡。
与往常相同的是,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但因陈亦川站得很近,所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捧着果子啃了一阵,又在心中积攒了一些问题。
于是他起身走后,浴室里传来水声。大约三分钟之后,夏林希察觉异状,连忙跳下床,接着推开了玻璃门。
夏林希乖巧又听话地回了一声好。
她光着脚站在地上,手指擦了一下磨砂玻璃,隔着一道半透明的浴帘,好心提醒道:“你不能用凉水洗澡,天气这么冷,很有可能会感冒。”
蒋正寒后退一步道:“快去换衣服吧。”
“你知道是冷水?”
夏林希闻言点头,好像信以为真。她努力擦了十几秒钟,以为自己会流鼻血,但是鼻血没有流下来,反倒是打了一个喷嚏。
“我没有看见水蒸气。”
蒋正寒却很配合,笑了一声说:“水浪太大了,我没有坐稳。”
浴室里分外安静,他披着一条浴巾出来了。
夏林希一本正经地感叹:“你怎么弄了这么多水?”话中夹杂着抱怨的意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其实她不应该发出这样的感叹,毕竟她全身上下比蒋正寒湿得多。
头发上仍然挂着水滴,当然不仅是头发……还有他的下巴、脖子、锁骨,一路延伸,再看就是罪过。
夏林希并未回答,她没有时间理会陈亦川,目光睃巡在蒋正寒身上。她本意是给他擦水,但是隔着一条浴巾,她的手从上到下挪动……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蒋正寒独自走回了床边,夏林希随手拿了一条毛巾。为了方便,她索性站到了床上,然后给蒋正寒擦头发,这样一来,高度刚好够了。
此刻,陈亦川已经整理完毕。他一身干爽地站在旁边,手中还拿着一颗沙果,眼见蒋正寒和夏林希磨磨蹭蹭,他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快一点,少讲一句话能掉一块肉么?”
或许是她的手法不好,蒋正寒打了一个喷嚏。
夏林希扭过头,诧然将他望着:“你的意思是,你要陪我换衣服吗?”言罢,她用浴巾擦他的身上,“你也湿了不少,忙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管我。”
“你身上只有一条浴巾,”夏林希扔开毛巾,拉起一床羽绒被,“还不赶紧上床睡觉。”
蒋正寒跟在她身后,出声问了一句:“要我陪着你吗?”
她以为他会听话,可是他非但没有,反而再次将她推倒。她其实犹豫了很久,但是摸到他的侧脸,又觉得他浑身发烫——或许不只他一个人热,她也有同样的感受。
10月的气温不算低,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仍然晒不干她的衣服。她披着一条刚买不久的浴巾,在人群之中乱窜,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踌躇半晌才走进更衣室。
室内无风,心却躁动不安。
夏林希正是处于这种状态。
浴巾和毛巾铺在软垫上,手臂碰到都觉得很凉,蒋正寒把它们扔到床下,然后轻吻她的脸颊,他进行得温柔又缓慢,似乎随时有可能中断……只是夜晚太过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然而到达终点之后,几位游客脱下救生衣,看到浑身湿透的自己,多少觉得有一点尴尬。
她很佩服他的耐心。
诚如夏林希所说,漂流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河岸两旁树木成荫,遥望远方层峦叠嶂,水流载着他们奔向前方,一路上刺激与兴奋并存,很少有人关注身上的衣服。
从去年到现在,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她还是觉得太快了。
于是她前倾了一点,伸手再次抱住他:“不要怕,全程才四公里,按照我们的时速,很快就漂完了。”
夏林希在心里想,她应该说一句话,理性又平静地打断他。但是当她伸出手,接着搭上他的肩膀,又发现他绷紧着身体,并不是处于放松状态。
夏林希便以为他是真的害怕,只不过没有表现到脸上。
被子盖在他们的身上,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也挡住了墙上的电子钟。或许时间过得非常快,但是此刻天没有亮,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范畴。
蒋正寒道:“害怕也不能让你发现。”
夏林希绞尽脑汁,说出来的却是:“你轻一点。”
夏林希忍不住问:“你不害怕吗?”
此话一出,她红透了脸。
这一次的坠落猝不及防,蒋正寒仍然平静得很,也没有被皮艇甩出去,好像不是在河水中激流勇进,而是坐在四平八稳的马车里。
蒋正寒回报了一声笑。他笑得真好听啊,以至于无法形容,好像希腊神话里的妖精,用声音迷惑航海的船员,迫使他们堕入深渊忘记一切。
第二个闸口近在眼前,夏林希仍然在反思自己。她静坐于橡皮艇上,弯腰按住了扶手,下一秒皮艇滑落,全体失重,夏林希心跳加快,但她坚决不认怂。
夏林希心想,她大概算是中招了。
是的没错,她抱紧了蒋正寒,像是一只扒不开的树懒。
一晌贪欢。
夏林希哑然失声,感到无法反驳。
人在世间行走,被赋予了一具躯壳,其中囊括了七情六欲。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还是垂垂迟暮的老年人,几乎都不能逃脱其中的牵制。
话音未落,一旁的钱辰不假思索道:“刚才经过第一个闸口,你不是抱紧了正哥吗?”
蒋正寒从前不信,如今笃信。
夏林希听见这话,当即反问了一句:“我是那种依靠男朋友的人吗?”
凌晨四点了。
有本事别让男朋友帮你。
蒋正寒也去洗了一个澡,但他出来之后,反而比刚才更清醒,脑子里全无困意,像是嗑了什么药。
陈亦川马上弄出水花:“有本事别让男朋友帮你,就我们两个单独较量。”
时间悄然流逝,远望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点微光。
夏林希没有喷到顾晓曼,只弄湿了陈亦川,她说道:“你不是想打水仗吗?我们一战决胜负。”
蒋正寒返回床榻,侧躺在夏林希身边,试着伸手抱住她。不过她睡得很熟,他不敢幅度太大,为了避免吵醒她,他轻轻抱上她的腰。
陈亦川隔船大喊:“夏林希,你做人不厚道!”
窗帘开了一条缝,室外的天光渐渐明亮。
夏林希瞧见这一幕,非但没有帮助陈亦川,还从蒋正寒的口袋里摸出水枪,灌满水囊之后落井下石。
蒋正寒往前倾斜,因此离她更近。
陈亦川和顾晓曼坐在一艘皮艇上,顾晓曼倒是安安静静遵守规则,但是陈亦川到处泼水,树立了许多敌人,一时间群起而攻之,让他们两个都浑身湿透了。
夏林希伸出一只手,蒋正寒便给她盖被子。他初见夏林希的那一日,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然而现在不仅没有满足,甚至得寸进尺苛求更多。
不少旅客适应了漂行,纷纷掏出自己的相机,然后对准山水景色,或者是周围的队友,按下快门拍了几张照片。
早上七点整,手机闹钟响了。
当前的水流依然湍急,皮艇恰如一片树叶,又好比迷途的羔羊,在波浪的连番冲刷之下,只能漂游着四处乱窜。
阳光穿透缝隙,径直洒上地板,夏林希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东西回到了学校。蒋正寒与她在校门口分别,又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问她现在有什么感觉。
他没有夏林希的心算能力,也不清楚掉下来花了多久,好像没过多长时间,也并不是非常刺激。唯独夏林希扑向他的那一刻,让他萌生了不虚此行的感觉。
这要怎么回答。
蒋正寒略感失望。
她昨晚睡眠严重不足,好在今天早上喝了咖啡,还能保持正常的状态。她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包,斟酌了半晌才回答道:“从物理做功的角度思考,你应该比我累得多。”
“没有了,最多七米。”
蒋正寒心情很好,报以低声一笑。
“还有十三米吗?”
在他开口之前,夏林希补充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一点也不好,”夏林希小声道,“前面还有闸口。”
秋日的阳光筛过缝隙,清清冷冷拂落在地,近旁树枝交错,挡住了外街的人影。她趁机踮起了脚,顺势亲到了他的脸,然后同他挥手道别,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蒋正寒有些想笑,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诚心诚意地夸赞道:“这不是很好嘛,活学活用。”
蒋正寒目送她离开,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看到了告示牌,上面写着落差十三米,”夏林希道,“按照高度和重力加速度,我算了一下落地的时间。”
夏林希并未注意,她忙着奔向教学楼。时间是如此紧张,仿佛重新回到了高三。
蒋正寒抱紧了她,接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巧合的是,她遇到了庄菲。
考虑到这一个现状,夏林希放松不少。
一条主干路上,来往不少学生。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表,再次抬头的那一瞬,瞧见了不远处的庄菲。
对啊,她还穿着救生衣。
庄菲背着偌大的书包,停靠在一棵银杏树下,此时似乎正在等她。
蒋正寒点了点头,随后又安抚道:“你穿着救生衣。”
路上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交织成一条别样的地毯。夏林希放缓了脚步,路过庄菲的时候,她打了一个招呼:“早上好。”
夏林希并不认同,贴在他的肩头上,继续和他讲道理:“可是水流这么急,会增加很多阻力,假如我真的掉下去了,你跳下来也捞不到我。”
“你昨晚没回寝室,”庄菲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熬夜自习了?”
“我会,”蒋正寒道,“你掉下去也没关系。”
夏林希默不作声。
蒋正寒一手把她抱住,旁边还有人吹口哨,激荡的浪花扑面而来,夏林希顿感浑身湿透。她来不及抓住扶手,因此拽紧了蒋正寒的衣服,憋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不会游泳……”
庄菲不依不饶:“你去哪里自习的?”
不得已之下,她扑进了蒋正寒的怀里。
夏林希继续走路,岔开话题道:“还有二十分钟,我们可能会迟到。”
橡皮艇顺流而下,两边的扶手沾水打滑,她没有心思考虑水仗,觉得自己快掉下去了。
夏林希身高一米七,因为腿长的缘故,迈开的步子也更大。庄菲杵在原地不动,回头寻找夏林希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就走远了。
夏林希无动于衷,既没有发出尖叫声,也没有表情夸张,不是她不害怕,而是因为她被吓蒙了。
夏林希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等一等身后的庄菲。
失重和水流的双重压力之下,爆发出了男女混杂的尖叫声。
显而易见,她有心和她疏远。
今日阳光明媚,天高云阔,近旁鸟雀啼叫,流风激起波浪。在所有乘客坐好之后,第一个闸口被打开了,橡皮艇接连不断地冲出闸口,滑下高达十三米的人工坡。
同一个寝室的室友,应该相处到什么地步,夏林希并不是很清楚。庄菲和她聊天的话题,逃不开熬夜和成绩,这两项都让她厌烦,连带着丧失了沟通的必要性。
蒋正寒笑了一声,似乎不怎么相信这句话,但是心里仍然很高兴。
除此以外,她为什么走这么快……
夏林希道:“待会儿我和他们打水仗,一定会先保护你,不让水溅到你的身上。”
或许是从心底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终归不能泄露半分。
蒋正寒欣然答应。
像是一个隐晦的秘密,她对任何人都只字未提。
与风光壮阔的江河山水不同,这里溪流潺潺沟壑纵横,河段的落差相对较大,也更加适合激流勇进。而在登上橡皮艇之前,夏林希买了一把水枪,交给了蒋正寒,和他约好同坐一船。
撑完一整个上午的课程,夏林希终于迎来了午休。她提着书包返回寝室,也没有说话的力气,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铺,沾到枕头就打算睡觉。
次日一早,她有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彼时还不到上午十点,他们在溪畔集结,做好了第一批漂流的准备。
寝室仍然亮着灯,她钻进了被子里。
夏林希没有回答,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楚秋妍见状,关闭了灯光电源。
陈亦川道:“夏林希,捡石头好玩吗?你要是和我打水仗,一局就输了你信不信?”
她今天上午逃课了,一个人待在寝室翻书,此时算是百无聊赖,便和夏林希说了一声:“不用蒙头,我刚才关过灯了。”
趁着他道歉的工夫,陈亦川溅起一片水花,弄湿了张怀武的裤脚,然后快如疾风地跑开,站在岸上以胜利者的姿态笑了。
话音落后,夏林希掀开被子。她困成现在这副样子,还记得向楚秋妍道谢。
张怀武挠了挠头说:“夏姐对不起,没看到你……”
夏林希上午戴着围巾,此时早已解开了。从楚秋妍的角度看,夏林希的脖子上有红痕,因为她皮肤白皙,那痕迹的颜色虽然很浅,但也很好认。
夏林希立刻抬头,发现陈亦川正在和张怀武打水仗,她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属于被殃及的群众之一。
楚秋妍扔开了书本。
夏林希站在浅滩边玩水,凉风吹起新一轮的波浪,不断拍打着岸上沙石,她弯腰去摸水底的石子,脸上忽然被人泼了一捧水。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凝视夏林希。
午后天色放晴,江水愈加澄明。
昨晚夏林希彻夜未归,电话不接,今天早上精神不济,中午又困成这样。联系一番前因后果,楚秋妍有了一个假设。
由于顾晓曼崴脚,行程耽搁了两天。直到第四日的清晨,他们一行人动身去了江边,前些夜里刚下过雨,早间萦绕着白色的雾气,山川隐没在其中,一路上都是风景。
她打开自己的微信,翻查蒋正寒的朋友圈。但他的动态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每天上班之前,我帮你系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