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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踏歌

蒋正寒道:“不会考不过,我陪你练车。”

面对一个有驾照的人,她实话实说:“时间很紧张,我可能考不过。”

他一向谨守诺言,这一次也不例外。

去年5月,他年满十八岁,高二尚有双休日,刚好用来考驾照,这个算盘打得真好,夏林希感叹道。

夏林希却有一些动摇:“你去年8月拿到驾照,到现在也就一年的时间……”

出乎她的意料,蒋正寒回答:“去年8月拿到了。”

考驾照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考之前不会开车,另一种是考之前熟门熟路,蒋正寒属于后者,因此他解释道:“一年的驾照,四年的驾龄。”

她的爸爸进了书房,因此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夏林希一个人。窗外骄阳似火,7月的气温陡然升高,房间里开了冷气,她把枕头抱进怀里,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

蒋正寒十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摔伤过一次,平常出门极不方便。彼时家中也没多少存款,父亲仍然买了一辆手动挡的汽车,连车带保险加在一起,总共不超过六万块钱。

不久之后,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蒋正寒发微信:“我准备考驾照了,不如我们一起吧。”

父亲送母亲去医院,蒋正寒随车同行,每次回来的时候,他父亲就找一块空地,手把手教他开车。

夏林希点头称好。

那一辆汽车很不好开,爬坡的时候经常熄火,必须换挡启动重来。这原本是一件糟心事,然而父亲非但毫无怨言,还有心思和他说笑,蒋正寒虽然学得不容易,却也觉得乐在其中。

爸爸叹了口气,接着嘱咐道:“小希啊,我给你报了一个驾照培训班,反正暑假闲着也是闲着,你争取把驾照拿了,免得以后忙起来,没有时间学。”

后来他十六岁,家里有了更大的变故,困难时期急需要钱,父亲的朋友几乎借遍。其中一位朋友在老城区新开了一家超市,缺少一位清晨运货的司机,仿佛是为了抵债,蒋正寒负起了这个职责。

妈妈拎包起身,并未给出评价,只是说了一句:“我下午要开会,先走了。”言罢,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他没有驾照,年龄不够,但是可以扛货,也可以开车,兼算账的技能,算是免费的劳动力。

夏林希双手背后,和她母亲对视了半晌。

于是老板觉得他很好用。

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惜这个圆场并不成功。

一晃眼到了十八岁,曾经的经验作为辅助,让他顺利完成驾校培训,顺利通过驾驶考试……毕竟考试所用的车辆,比他平时惯用的好上很多。

爸爸站在一旁,刚好目睹了全程,连忙走过来,试图打圆场:“数学很好,哪里都用得上,你选择这个专业,说明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夏林希当然不知道这些,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躺在沙发上编辑消息:“假如我挂了考试,我一定找你练习。”

她妈妈沉默地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语成谶。

交完银行卡,她踌躇一阵,终归坦白道:“我今天收到录取的消息,不过不是经济专业,是之前提过的数学专业。”

暑假正是学驾驶的高峰期,教练的排课表总是满员,夏林希很快考过科目一,也很快考过科目二,却不幸挂了科目三,她需要一次补考,却进展得不太顺畅。

夏林希照做不误。

她妈妈便说:“你爸爸给你报的什么班,这么便宜怎么能学好?我再给你找一个教练,你用我们家那辆新车练手。”

妈妈背靠沙发,抬头看着女儿道:“你还记得这件事呢?”言罢又说,“她毕竟照顾过你,你惦记着也正常,这样吧,你把这张卡给我,我把卡里的钱汇给她。”

夏家一共有三辆轿车,除去她妈妈的E级奔驰、爸爸的江南奥拓,还有一辆奥迪A6,放在车库里无人问津。

她给父母分别买了礼物,卡里还剩下九千多块钱,妈妈很喜欢她送的手提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听她开口问道:“那个……彭阿姨怎么样了?”

今年4月左右,她妈妈买下这台车,准备送给丈夫当作礼物,为了买到他惯用的手动挡,她其实花费了一些心思——然而对方并未领情。所以这台轿车就被闲置,钥匙就放在书房的盒子里。

常言道好事成双,夏林希得知被录取的那一天,江明一中给她发了一笔奖学金。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约在车库见面,夏林希把钥匙交给他,随即解释道:“这辆车是新买的,家里没有人用,我妈妈说练手的时候,可以找教练一起开。”

黑板上写着: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时至今日,教练却变成了蒋正寒。

身影略微错开,他放下那根粉笔。

在此之前,他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学习如何当好一个驾驶教练,不过所有理论都需要实践,即便他计划周全,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

赵宁成说:“无论你们以后做什么,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但我希望你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也能牢记做事的原则和底线……”

“我查过地图,”蒋正寒开车出库,驶向一片空旷场地,“附近有一个地方,能让你练习路考。”

他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夏林希侧过脸看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私家车和教练车不一样,要是我出了什么差错,你没来得及制止,那么……”

赵宁成走上讲台,背对着他们说:“你们可能想着要做一番大事业,也可能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或者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蒋正寒接道:“我帮你踩刹车。”

全班鸦雀无声。

夏林希点了点头,看着前方的路况。

赵宁成笑了一声,自问自答道:“只要你们能有一技之长,能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心有余力时还能帮助别人,保持一颗没有蒙尘的心,你就是我们最好最难得的学生之一。”

8月烈日当空,风中含着热浪,草坪上残存生机,土壤干裂出缝隙。

张怀武抢着回答:“像我们夏姐这样的!”

几公里外的空地上,夏林希静坐于驾驶位上,有一点紧张,迟疑半晌不敢动手。

赵宁成道:“我们安居乐业,也庸庸碌碌;我们安分守己,但普普通通。有同学问过我,什么样的学生才算是好学生?”

蒋正寒没有顾忌她的忐忑,他尽量详细地描述道:“一挡起步,换成二挡,加速到二十公里,再换成三挡,换挡的行驶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夏林希握着签字笔,再次抬头看向他。

话音未落,轿车缓缓前行。

赵宁成并不准备长篇大论,他停顿了两秒钟,接着和学生们说:“我是一名教语文的老师,让你们记住的都是名垂千古的历史人物,谈起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男生可能会很羡慕,女生可能会很仰慕,但我今天想说的是,从古至今风云人物数不胜数,然而更多的还都是像你我一样的平凡人。”

蒋正寒扣上安全带,顿了一下继续道:“换挡前先踩油门,车速达标之后,松开油门,踩下离合踏板。等你挂入挡位,离合踏板也不能松得太快。”

班上同学打开手机,竟然开始录音了。

言罢,他低头看向她的脚。

赵宁成笑了一声,似乎心情很好:“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有底线、有敬畏、有所为有所不为,高考只是一道门槛,跨过这道门槛以后,仍然要面对数不尽的困难。”

夏林希挂好挡位,神经绷得很紧,又听蒋正寒问:“你的科目三,什么时候补考?”

夏林希点了点头。

“十五天之后。”

他走下讲台,立在学生中间:“无论去了什么大学,都只是给你们提供了机会,你们仍然要勤奋自勉,要待人宽厚,要严于律己,尽量不荒废自己的时间。”

“来得及。”

讲台上的赵宁成站得笔直,开口出声道:“以前和你们说过,只要高考好好努力,考上一所好大学,从此就不用拼命学习,这句话是骗你们的。”

“可是我紧张。”

夏林希不服,目光离开了讲台,再次约战道:“接着来。”

“练多了就好了。”

蒋正寒画了一个圈,杠出一条线:“我赢了。”

夏林希没有挂到四挡,便开始踩脚刹,踏下了离合器,最后停车熄火。她双手握着方向盘,身体略微靠向椅背,有一种排斥驾驶的感觉。

同学们保持安静,洗耳恭听,黑板上没有一个字,时钟正以秒速前行。

蒋正寒见状,干脆解开安全带,一手扶上挡位,打算全程代劳,以便帮助她适应——这一回跑下来,确实比刚才好一点。

上午的阳光洒进教室,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班主任站在一旁,赵宁成静立在讲台上。

接下来的十天里,他们两个早出晚归,经常在附近一带活动,蒋正寒刚开始还会引导她,到了后来渐渐放开了手。

夏林希也抬头望向了讲台。

科目三考试当天,夏林希给蒋正寒发微信:“祝我考一百分。”

班上同学热烈鼓掌。

他回应了鼓掌的表情。

言罢,赵宁成进门。

鼓掌仿佛应验了一般,当天上午的科目三考试,夏林希顺利通过。不久之后,科目四接踵而至,当然算不上很难……完成这一连串的考核,她觉得驾照在向她招手。

讲台之上,班主任敲了敲桌子,随即同他们说道:“我想和你们说最后一次话,不过我还是组织不好语言,我请来了语文老师赵宁成,让他和你们讲点什么。”

她满心雀跃地跑去找他。

夏林希坐在蒋正寒身侧,低头和他玩五子棋的游戏,他们两个各拿一支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格子,然后用圈和叉代替黑子白子,已经交战到了白热化阶段。

8月的江明市,酷暑炎热一如往常,太阳好似一轮火球,把地面烤得滚烫。好在近来台风过境,连续几日降下暴雨,冲刷了酝酿已久的闷热。

张怀武拍着桌子道:“太好了,我们四个有空,还能同城聚会呢!”

雨后天晴,复闻蝉鸣。

顾晓曼考得不错,心情也不错,所以就如实回答:“和夏林希一座城市。”

蒋正寒家里没有人,他的父母因事外出,留下他一个人看家,然而父母尚未返程,他却瞧见了院门外的夏林希。

张怀武和夏林希换了座位,他欢喜地坐到顾晓曼身边,拿出两块巧克力给她:“顾晓曼,你打算去哪里上学啊?”

夏林希跨过门槛,蒋正寒关上了院门。

填完志愿,原本可以各奔东西,不过因为班主任在场,大家自觉地坐了下来。

最后一道风溜过门缝,飞快地带起了她的裙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垂首看着那张桌面。在这个地方,他站了整整两年,如今学生离去了,他依然要继续守下去。

在蒋正寒的房间里,他一手拎来一把椅子,放在了靠近书桌的位置。夏林希走近几步坐下,裙摆落到了膝盖以上,再往下是一双纤长又雪白的腿。蒋正寒觉得,他不应该过度关注,必须要转移注意力。

不过由于很久没人打扫,高三教学楼的桌椅板凳,多少有一点脏……时间回不到过去了,教室也不是那时的教室,从堆积的尘埃中就可以察觉这一点。

他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今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很正经的问题,充分掩盖了他的所思所想。

最后一个同学录完志愿,大家重新返回了班级,几乎没有人穿校服,大家都是各色着装,再看向高二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就好像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夏林希道:“8月底,很快就要开学了。”

机房里喧闹嘈杂,四处都是交谈的声音。

她一手撑着腮帮,翻阅面前的笔记本,笔记本原来是她的,高考之前送给了蒋正寒。

张怀武一拍大腿道:“报一所北京的大学,我老爸和我说了,让我每年给他带烤鸭,就算我尽孝心了,”语毕又有一点伤感,“正哥比我高三十分,我不能和他同校。”

“军训长达三个星期,”夏林希接着道,“9月底的时候,才能步入正轨。”

夏林希当然不能说,因为这些数字她看了三天,不知不觉就背下来了,她转而开口问道:“你考得怎么样,准备报哪一所大学?”

比起严格的军训,她更担心被阳光晒黑。

填写志愿的时候,大家输入的都是数字,所以张怀武分外诧然,有点摸不清他们的状况。

蒋正寒坐在她身边,看向了一旁的电脑屏幕,服务器正在运行代码,完成新一轮数据分析。数据也是他从网上摘下来的,他并不确定是否能一举成功。

一旁的张怀武吃了一惊:“夏姐,你光看数字代码,就知道是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吗?”

他打开浏览器窗口,在搜索栏键入字符,查询和军训有关的信息,当然不是他的学校,是夏林希的学校。

“对啊,”夏林希提交了页面,又来观望蒋正寒的屏幕,“你选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还有软件工程吗?”

夏林希把椅子往前挪了一点,和蒋正寒的距离变得更近。

蒋正寒坐在她的旁边,闻言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也这么想?”

她的手背碰到他的手臂,第一感觉是皮肤很硬——但是皮肤怎么会硬呢?所以她抬手摸了一下,果然实践出真知,她后知后觉地想通了,大概是因为有一点肌肉,因此摸起来会比较硬。

夏林希随口道:“父母都希望我上清华。”

学车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做,当下他们身旁没有别人,只有雨滴敲打台阶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胆大包天。

他说:“清华的数学,比不上北大啊!北大数理学院,全国排名第一。”

蒋正寒敲键盘的手指一停。

填志愿的时候,夏林希再三确定了代码,陈亦川早早写完,晃到她身边道:“哎哟夏林希,没想到啊,你会选数学系?”

他偏过头看她,她立刻红透了脸。

其实并不需要班主任提醒——为了和喜欢的人同校,而改变自己的抉择,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言罢他就走了,颇有几分弦外之音。

蒋正寒扣上笔记本,不假思索答了一句:“我更希望你是故意的。”言罢他也伸出手,打算牵住夏林希。

随后又和夏林希说:“你这么高的分数,必须选好学校,千万不能浪费了。”

夏林希当即站起身,走向另一个地方。

不久之后,班主任进了教室的前门。他先是绕行一圈,和各位同学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走到蒋正寒这里,依然罕见地笑容满面:“蒋正寒,你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地上放着工具箱,她并未发觉,直至脚下一个趔趄,差一点往前摔倒。幸亏前方有一张床,她双手撑在上面,哪一处都没有磕到。

夏林希比一本线高了一百五十分,她并没有这样的担忧和烦恼,她心想都怪理综卷太难了,哪怕蒋正寒再高个二十分,她也可以权衡出更稳妥的选择。

夏林希刚刚走过来,是为了打开电风扇,诚然今天下了一场雨,但她觉得有一点热。可惜蒋正寒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走到一旁扶了她一把。注意到夏林希所处的位置,他心中一阵胡思乱想,并不容易克制。

蒋正寒比一本线高了五十分,光看分数其实还好,残酷的是省级排名的竞争,在他的那个分数段,一分落下几千人,择校的区间并不宽泛。

她的裙摆滑到了腿侧,自己当然有所感知,所以涨红了一张脸,随即伸手把裙子往下拉。

夏林希抬头看他,心里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措辞。

蒋正寒道:“已经看见了。”

蒋正寒打断道:“排名靠前,我的分数就不够了。”

其实并没有。

夏林希凑近了看,犹疑道:“可是计算机优势不强,你选择这一所大学,不如挑一个排名靠前……”

他说这样一句假话,是为了让她继续脸红。

“这所大学,不是离清华很近吗?”蒋正寒翻到第十页,指尖划出一道痕迹,“可以填第一志愿。”

果不其然,夏林希闻言惊呆了,好半晌才扯开被子盖上双腿,愤愤不平道:“那你也不能告诉我。”

言罢,他笑了一声。

蒋正寒缓慢走近一步,忍不住拉上了什么——他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完成这一点还不满足,他又反锁了自己的房门。

“也是。”

室内一霎昏暗无光。

“我自己不需要啊。”

夏林希抬头看他,自觉有些不对劲,反而更往床里退。这一刻她忽然想到,她即将年满十九岁,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做了?

蒋正寒打开她的文件夹:“给我准备的吗?”

不不不,还是太早了。夏林希满心排斥。

“你真的考得很好啊,”夏林希坐在他旁边道,“比一本线高了不少,就是省内排名吃亏,计算机是热门学科,不知道能不能录上……”

蒋正寒与她恰好相反,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再过一会儿可能会忍出病。但他并不知道要做什么,高中之前他的压力很大,每天的琐事都忙不过来,没有时间消耗在别的地方。

马上有几个同学起哄。

他和夏林希说话,经常令她感到害羞,蒋正寒汲取经验,好比调试出错的代码,总结能让她脸红的句子,他时常从中选用几个,然后观望她的不好意思。

夏林希并未接话,径直走向了蒋正寒。

然而目前,蒋正寒又认为,语言的力量,终归比不过行动。

陈亦川道:“夏林希提都没提,你多什么嘴啊?”

他拉开被子,目光掠过她的一双长腿,其实她的腰也很细,胸前同样发育完好,锁骨漂亮又精致。他这么打量太过放肆,不过他思考片刻之后,依旧放肆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班长还嫌不够热闹,试图引发他们的争端:“二哥啊,你上次不是说,假如你不是全班第一,就要把名字倒过来写吗?二哥你练好字了吗?”

他把她压在了身下。

陈亦川扭头,瞧见夏林希,唇边挑出一个笑:“夏林希,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

暴雨结束不久,水雾凉气被窗帘挡住,他觉得房间里分外燥热。

他的同桌说:“二哥,你低调一点,人家第一名来了。”

夏林希拽紧了整洁的床单,和他毫不避讳地对视。她总算明白了一句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一长总要出事。

陈亦川坐在自己的桌子上,拔高了嗓门开口道:“我打算报两所学校,分别是北大和清华,你们几个猜一猜,我会被哪一个录取?”

“你想干什么?”她问。

班上有不少同学,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蒋正寒回答:“我也不知道。”

填报志愿的那一日,夏林希把材料打印出来,装在了一个文件夹里,然后和蒋正寒约好,提前一个小时到校。

这是实话。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都在为蒋正寒挑选学校。

夏林希并不相信,她就这么看着他,想让他感到羞愧,然后当场放开她。

言出必行,她找了整整一下午。

结果蒋正寒却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夏林希手指一顿,快速敲击键盘:“我帮你找一个位于北京城内的,和你的分数刚好匹配的,计算机学科优势最强的大学。”

一句真心实意的称赞。

蒋正寒接道:“好,我去找清华附近的大学。”

夏林希道:“彼此彼此。”

夏林希道:“清华数学系。”

蒋正寒笑了笑,低头亲她的脸颊,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反抗。实际上她确实反抗了一下,不过只是表面上的挣扎,没有一点办法逃脱他。

夏林希对这个分数没有概念,这才想起来要去查一本线。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网页,蒋正寒就问她:“你会选哪一所学校?”

夏林希在心底质问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喜欢现在这样……

蒋正寒上传了一张截图。

不不不,她不喜欢,她是一个矜持的人。

“不要揉了,”夏林希问,“总分多少?”

所以她说:“你亲够了就停下来。”

蒋正寒发了一个揉脸。

蒋正寒仿佛没有听见,吻她的脸颊和下巴,也在唇边轻点了一下,原本打算继续深入,却听见夏林希道:“你再这样,我要咬你了。”

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普通学生,而不是高考理科的全市第二。

蒋正寒给出了这样的答复:“你刚才不也摸了我?”

夏林希在当前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紧张,握着鼠标的手指发麻,耳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唯有眼前的屏幕格外清晰。

夏林希委屈至极,自觉吃了大亏:“我刚才摸了你一下,你现在亲了我多少次?”

爸爸话音未落,蒋正寒也回复了:“我刚刚查了成绩。”

蒋正寒觉得她言之有理,他一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因此硬生生停了下来,甚至放开了她的手腕。

夏林希她爸爸从书房出来,给自己的老婆打电话报喜:“你女儿太厉害了,考了全市第二,我那些同事知道了,都夸我们教育有方。”

夏林希马上去挠他的腰窝,她心里什么也没想,不过认定了要报复回来。哪里知道蒋正寒一点也不怕痒,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又将她拉近。

蒋正寒一向秒回,这一次他不秒回了,她就脑补了无数种情况,几乎是一个衍生的剧场。

夏林希原本穿着拖鞋,鞋子早就不翼而飞,她半跪在床榻之上,试图站起来跑掉:“你又赖皮,你就应该躺倒,像我刚才那样,不然多不公平?”

夏林希心头一惊。

“你想要多公平?”蒋正寒把她圈紧,抱着她一同倒下。

没有回音。

床上原本极其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然而此时此刻,被子散乱在了一旁,床单也皱出了褶子。夏林希依然不甘心,她拽紧了蒋正寒的上衣,使劲向上那么一拉,他的眼神都变了。

她用电脑登上QQ,蒋正寒的头像刚好亮着。她犹豫了几分钟,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吃过午饭了吗?”

很好,总算扳回来一局。

夏林希却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夏林希心中满意,低头去看他的衣衫,然而她瞧见了——腹……腹肌。

江明一中不仅囊括了状元和榜眼,总平均分也位居全市第一,报纸纷纷登刊祝贺,各种类型的喜报铺天盖地。

六块还是八块,她没有看清。不是因为不想看,是因为不敢看。

江明一中三次模拟不尽如人意,最终的高考却扬眉吐气。

夏林希做贼心虚,马上扯好他的衣服。她往前贴近他的胸膛,也没有再疯再闹,安静得非同寻常,也乖巧得非同寻常,好像回到了划船那一日。

班主任作为一名数学老师,手下一共带了两个班,夏林希他们班,以及他们的隔壁班。换句话说,夏林希是他的学生,秦越也是他的学生。

她说:“你年纪轻轻,练得不错。”

班主任在电话中和她说:“夏林希啊,你考得非常好!你现在是全市第二,全省排名前十,想上哪所大学,选择哪个专业,都没有任何问题,”话中洋溢着喜悦,仿佛与有荣焉,“我们的市理科状元,那个隔壁班的秦越,他只比你高了三分,你们的成绩差不多!”

蒋正寒道:“体力活干多了。”

比起高考的总分,她先一步知道的,是她全市第二的排名。

这么一说完,夏林希有一点心疼。

别的学生都是先查分,然后心怀忐忑地选学校,夏林希还没来得及上网,她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所以她马上接道:“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言罢,她打算爬起来。

这一补,就补到了分数揭晓的那一天。

“别动,”蒋正寒埋首在她颈窝里,说话的声音比平常低哑,“什么地方硬了。”

次日清晨,她说是要去图书馆,结果去找了蒋正寒。高三阶段时间紧张,很少有约会的时间,当下考试结束了,正好他们无事可做,夏林希就想补回来。

夏林希如遭雷劈。

夏林希捧着一杯果汁,喝了半杯也没有答话。

对的,她是懂一点,多亏了孟之行那本书,她在暑假里多加钻研,再也不是从前的夏林希了。她明白了人类繁衍的奥义、种群生生不息的秘密。

“选择一个专业,不是因为名气大,要看有没有用,”母亲随即打断道,“你念一个经济系,或者金融系,我能帮你铺路。”

她轻声安抚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父亲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爸爸的,选那个建筑系,建筑系的名气大。”

蒋正寒“嗯”了一声,然后又亲了她一下。

傍晚她的父亲也回家了,继而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此时高考成绩尚未公布,父母都认定夏林希能上清华北大,因此讨论的都是专业选择问题。

天近黄昏之时,蒋正寒叠好了被子,重新收拾了床单。他抬手把窗帘拉开,夕阳的余光恰好照进来。

可惜妈妈没有采纳她的意见。

夏林希站在镜子前,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把梳子,对着镜子梳理长发。手机铃声响了几遍,都是父母在催促她回家。

这一句话气势强硬,所以她放缓了语调,跟着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接触过经济管理,对数学的兴趣更大一点。”

蒋正寒送她出门,一直送到了三岔口,他拦下一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五十块钱,然后目送她离开。

夏林希不假思索道:“我想选数学专业。”

雨后的街区遍布积水,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望见天边挂起一道彩虹,彩虹的倒影斑驳又朦胧,尽数映在大大小小的水坑中。

妈妈拿出墨镜,戴完了才开口道:“你起步比别人早,才能跑得比他们快。等你成绩出来之后,你选一个经济管理专业……”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蒋正寒解锁屏幕,收到夏林希发来的消息:“你看啊,天上有彩虹。”

夏林希在心中感叹,她编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蒋正寒道:“我看见了。”

没错,就是这样。

夏林希秒回:“是不是很漂亮?”

顺便预习大学的课程。

蒋正寒想了想,很快答了一句:“没有你漂亮。”

思及此,夏林希拒绝道:“再过几天就出成绩了,我还是待在本市比较好,顺便预习大学的课程,开学之后也不会太吃力。”

夏林希发出一个满地打滚的表情。

假如报了旅行团,很多天都见不到蒋正寒。

蒋正寒没明白她为什么要打滚,可能是他的心态不够端正,他联想到了今天下午,床上发生的那一幕——他们好像一起滚了片刻。

夏林希挠了挠头发,正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她妈妈紧跟着又说:“这才刚刚高考完,你要是不想待在家里,我给你报一个旅行团吧。”

滚完之后要做什么,他有一个模糊的认知,但是并不清楚明晰,不过踏进大学校园以后,他领悟了完整的过程。

妈妈瞧了她一眼,刨根问底地询问:“哪一个图书馆,你想看什么书啊?”

8月的末尾,夏林希的父母陪着她北上,他们把女儿送到了大学以后,方与她挥手告别。

夏林希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进了包里,她略微斟酌了片刻,和她妈妈申请道:“明天我想去图书馆看书,中午可能不回来了。”

而在9月下旬,蒋正寒独自来到了北京。

蒋正寒道:“上午、下午都有。”

夏林希刚好结束军训,万幸没有被太阳晒黑。她掐着日子等待蒋正寒,每过一天就划掉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临,她跑到了北京站去接他。

然后给蒋正寒发微信:“你明天有空吗?”

彼时正是早上七八点,也是交通运输的高峰期,北京站外一片喧闹嘈杂,偌大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很匆忙。

夏林希打开手机,屏幕侧向另一方,确保她妈妈看不到。

夏林希没等多长时间,就发现了蒋正寒的身影,她顿时欢欣雀跃,穿越人群跑向了他。

妈妈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究。

“你累不累啊?”夏林希道,“我帮你拎包吧。”

夏林希道:“下次不会了。”

蒋正寒闻言,左手放开了一个包。

妈妈踩下了油门,接着抛出她的问题:“刚才在电话里问你呢,你一个人来公园干什么,竟然还跑去划船了,你没学过游泳,出了事可怎么办?”

夏林希正准备去提,却被他抢先一步,他右手拎了两个背包,还拖着一个行李箱,左手却空空如也——刚好用来牵住夏林希。

她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自觉系好了安全带,又把手提包放在腿上,一副乖巧又听话的模样。

夏林希脸颊微红,但她今天相当乖巧,蒋正寒握着她的手,她一路都没有挣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偶尔贴在他身上说话。

大概十分钟之后,夏林希姗姗来迟。

所谓小别胜新婚,大概就是这样。

夏林希尚未回答,她妈妈又说:“快过来吧,我看到你了。”

时值9月金秋,各大院校纷纷开学,无论是北京站、北京南站、北京西站,或者首都国际机场,随处可见接应的学长。

妈妈开口问:“你一个人划船干什么?”

他们拿着一面牌子,穿着印刻校徽的衬衫,排列整齐地守在出口,等待一批又一批的学弟学妹。

和父母坦诚沟通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们对她的期望很高,约束很多,不允许出错。中学时代的六年,桩桩件件的琐事都可以佐证她的结论,与此同时也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凡事更倾向于闷在自己心里,而不是倾诉给任何人听。

蒋正寒掏出录取通知书,找到了接应他的队伍,为首的那个学长“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位学弟,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编造这种谎言,似乎是出于她的本能,本能告诉她假如说了实话,她的妈妈绝不会支持她。

话音未落,学长瞧见了夏林希。

为什么高考结束了,她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撒谎?

他双眼一亮,格外亲切地问道:“这是学弟的妹妹吗?”

言罢,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蒋正寒道,“是女朋友。”

“我在公园里,”夏林希答道,“聚会结束以后,我一个人来划船了。”

学长如遭雷击。

夏林希向前跨了一步,和蒋正寒拉开了距离,走到近旁的一棵树下,再次望向公园门口时,母亲已经拎包下车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学生活尚未开始,学弟就有了漂亮的女朋友,而他已经大三了,仍是孤家寡人。

夏林希接了电话,她妈妈的声音立刻传来:“宝贝,你们同学聚会还没结束吗?我刚好路过这家酒店,把车停在公园边了,等了你二十多分钟,你们都在忙什么呢?”

他不想再看到他们,于是拍了拍蒋正寒的肩膀,指向一旁的学校巴士:“你们先去车上,等到人满了以后,校车会把你们送到学校门口。”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9月的北京仍有炎夏余热,校车上开了低温空调,蒋正寒和夏林希坐在最后,前排的学长走了过来,登记他们两个的信息。

公园门口,停了一辆银白色奔驰,车牌号包括了她的生日,毫无疑问,这是夏林希母亲的座驾。

蒋正寒交上了录取通知书。

船只靠近码头,夏林希率先上岸,蒋正寒跟在她后面,原本打算和她说点什么,却见她的脸色忽然一变。

“我叫杜永元,”学长看过通知书,自我介绍道,“我和你一个专业,也是计算机科学系的,开学就要上大二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蒋正寒为了掌握窍门,又和她温习了几次。彼时天色渐暗,水风连绵不绝,湖畔草木错落,倒影与景色重叠。

此话一出,夏林希接了一句:“杜学长早上好。”

夏林希深吸一口气,耳根烫得快要烧起来了。好了,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初吻是这种感觉,她觉得很满意。

杜永元想当然地认为,夏林希也是他们学校的,因此没有查看她的录取通知书,直接问了一句:“这位学妹你好,请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果然,很多事情都需要勤加练习,蒋正寒心想,不然无法掌握其中的窍门。

夏林希道:“应用数学系。”

他立刻放开了她。

杜永元表示明白了,随后记下一个应用数学系,一个计算机科学系。他自觉和蒋正寒有缘,因此交换了手机号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后排。

蒋正寒重新贴了上去,这一次他很仔细地辗转,又不敢用什么力气,另一只手仍然抱着她。他反复吻她的嘴唇,持续差不多一分钟,渐渐感觉她浑身僵硬,便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对。

杜永元走后,夏林希打开手提包,从中摸出一张SIM卡,递到了蒋正寒的手里。

这话肯定不能让夏林希回答,蒋正寒这么问完以后,记起了好莱坞电影的结尾,男女主角一般都会接个吻,然而再往小了一点,当他看吻戏的时候,会被他爸爸捂住眼睛,他还来不及努力学习。

“北京卡吗?”蒋正寒问。

夏林希准备偏过头,却被蒋正寒扣住了下巴,他低头想了想,准备再试一次:“电影里是怎么做的?”

“中国移动的北京卡,”夏林希解释道,“卡号包括了我的生日。”

她有一点失望……似乎缺了一点什么,但她也不知道缺了什么。

蒋正寒低声一笑,一如既往的配合。他拆开自己的手机,准备换上这张卡。

夏林希以为这就完了。

夏林希静坐于原位,却被他拉住了手腕,握在掌心反复把玩,也不怕前排的同学发现。

两唇相贴的那一刻,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双方都没有经验,这个吻相当懵懂青涩。

半晌之后,校车启动。

夏林希心跳快如擂鼓,她可以推开他,或者忽然说话打断,但是她没有。

车上坐着不少同学,以及同学们的父母,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精神头十足。

蒋正寒扫了一眼窗外,又把心思放在了夏林希身上,赏景不如赏人,他缓慢地靠近她。

抵达学校门口时,还不到上午十点,阳光洒满大街小巷,盆栽堆出喜庆的图案,红色的横幅迎风招展,其上写着:热烈欢迎新生入学。

微风从湖面上吹来,带起一片烟波水纹。透过一扇玻璃窗,可以望见岸上的行人,行人不比树木高大,身影也藏进了树荫里,隔岸远眺,恰如走马观花。

夏林希的学校离这里不远,她打算陪着蒋正寒,办妥所有的事情以后,再一个人走回校园。

他一手将她揽紧,似乎是怕她跑了,不过船舱位置狭小,她根本无处可逃。

但她跟了没多久,蒋正寒便问:“你们今天不上课吗?”

蒋正寒点了点头,似乎听了进去,然而脑海里的所思所想,却和成绩没有一点关系。

夏林希实话实说:“下个礼拜开始上课。”

“大概十天以后,”夏林希回头看他,接着说道,“然后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学校,全班一起填志愿。”

“想去哪里玩?”

蒋正寒想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出成绩?”

“先在你们的学校里转一转。”

夏林希没有制止他,很安静地坐着,百分之百地配合。

此刻将近十一点,校园内人声鼎沸,他们在校园内转了一圈,办完一系列入学手续,就领到了一把宿舍钥匙。

他第一次干这种事,心中谋划了几秒,就付诸行动了,好比写程序的时候,灵感一来便要敲键盘,迟疑片刻就会阻断思路。

男生宿舍坐落于东南方,禁止女生踏入其中。不过由于刚开学,大一新生的亲戚朋友、学姐学长们,难免要涉足这个区域,所以那一项明文规定,截至目前也没有生效。

船舱空间狭小,一排只容两个人坐,位置本身就很挤,更应该把握时机。蒋正寒这么想了想,伸手揽住了夏林希的肩。

蒋正寒原本打算送走夏林希,然而她执意走进男生宿舍,还要去他的房间观望一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他侧过脸看她的手机,瞧见她拍下的一列树,又发现了之前的相册,相册写着他的名字,里面放着他的照片。

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刚才那一次聚会,夏林希只喝了果汁,蒋正寒喝了啤酒和白酒,他从来没有这么喝过,奇怪的是一点也不晕,还有一点酒精引燃的亢奋。

除了好奇心作祟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蒋正寒道:“是么,我看看。”

夏林希心想,蒋正寒在高中不算优秀,但是进了他们计算机系,迟早会暴露优秀的属性,发光发亮让人无法抵挡。

“岸边的树啊,”夏林希道,“树上开花了,颜色还不一样。”

在此之前,她觉得最好让同学知道,蒋正寒他这个人——已经有女朋友了。

蒋正寒问:“你在拍什么?”

希望别的女生不要迎难而上。

整个人工湖上,来往的船只大概有五六艘,夏林希租了电动船,因此不需要踩踏板,她拿出手机给远景拍照,蒋正寒坐在她旁边看着她。

她算盘打得响,表面上依然乖巧,跟在蒋正寒身后,帮着他收拾东西。

天高云淡,风平浪静,夏林希见状,遂提议去划船。

窗外阳光明媚,树影随风摇动,室内共有四个床位,皆是上床下桌。而在天花板的正中央,悬挂着一顶吊扇,有一个同学拆下扇面,正在拿抹布擦洗。

附近有一座公园,繁花绿树,绿草如茵,当下正是6月,气温飙升了几度,不过因为地处湖边,倒也并不觉得热。

夏林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她室友的名字,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再次回来时,蒋正寒已经和那个人聊了起来。

下午两点左右,大家陆续告别,夏林希和蒋正寒一同离开,两人都没有回家的意思。

那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周云飞,云朵的云,飞翔的飞。”

夏林希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高大概一米七,整个人体形偏瘦,穿着一件运动衫,笑起来十分爽朗。

有一些同学,可能至此终年不会再见,还有一些同学,可能从今往后朝夕相对。蒋正寒说他将来要发喜糖,约莫一半的同学都相信了。

周云飞不是独生子女,他有一个亲生的姐姐,此刻,姐姐正在帮他铺床。推己及人,周云飞便以为,夏林希是蒋正寒的亲戚。

从此各奔东西。

他问:“那个漂亮妹子,她是你的亲戚吗?”

聚会完毕,终将散场。

蒋正寒道:“是女朋友。”

一场班级聚会,进行到后来,每个人都离席发言,玩过闹过,笑过疯过,不少同学也哭了,桌上的菜剩了几份,然而他们的心思并不在吃上。

蒋正寒话音刚落,夏林希颠颠跑过来,站在蒋正寒身边道:“你好,我叫夏林希。”

夏林希一手撑腮,脸颊边一片滚烫。

周云飞艳羡不已,点了点头回答:“你好你好。”

另一桌的赵宁成也笑道:“你们今后回学校,别忘了给老师发喜糖。”

他刚说完这句话,又有人敲响了房门。

一番话说得平静又朴实,没有丝毫扭捏和紧张,不是因为他圆滑老练,而是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嘿,两位哥们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了!”

他松开夏林希的手,站起来倒了一杯酒:“将来有机会,给大家发喜糖。”

那人叩响了房门,提包走入寝室:“我的名字是钱辰,你们叫我‘老钱’‘小辰’‘辰哥’,什么都行啊。”

蒋正寒推拒道:“我没有经验。”

钱辰和蒋正寒差不多高,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五,或者一米八六左右,夏林希抬头看向他,他便对着她笑了一下。

某个男生惊讶之余,搭上了蒋正寒的肩膀:“正哥,你深藏不露啊,夏女神都被你搞定了,啥时候给我们讲一讲经验。”

蒋正寒放开行李箱,挡在夏林希前面,这一举动状似无意,他也确实很自然道:“我全名蒋正寒,正常的正,寒冷的寒。”

然而方才举杯子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向后靠了一点,一切秘密就无处可藏了。

钱辰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他扔下手中的包,走过来面对蒋正寒:“我怎么称呼你?还是叫你正哥吧,毕竟外表这么正,”言罢又问,“哎,正哥,那妹子是谁啊?”

夏林希涨红了脸颊,她原本是往前倾身,挎包也放在了腿上,他们的位置靠近墙角,桌布刚好挡在前面,小动作不容易被人看见。

周云飞接话道:“辰哥,那是正哥的妹子。”

他不禁心生一些感慨。

很好,大家都知道了。

“刚刚”这两个字,用得恰到好处,张怀武说来无意,陈亦川听者有心。他以为蒋正寒和夏林希,是刚刚才准备在一起,而6月高考之前,两人始终禁锢压抑着。

高中的时候拼命藏着掖着,上了大学恨不得昭告天下。

张怀武年纪小,第一次喝白酒,已经晕得不行,脑子也不好使了。他听见陈亦川的话,直接回答了一句:“还能是因为什么,发现我正哥和夏姐,刚刚在一起了呗……”

夏林希点了点头,心中非常满意,她安静地擦拭桌台,谨慎地摆放蒋正寒的电脑。

陈亦川坐在对面,没搞明白状况,站起来责问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蒋正寒的行李箱中,装了一半的笔记摘抄,还有若干论文和专业书籍,几乎在顷刻之间,就把他的书架给堆满了。

人群之中爆发一阵惊呼声。

“我看到了数学建模,”夏林希抽出一本专著,摊开放在桌面上,“内容虽然精简,但是讲得很详细啊。”

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夏林希左手握着杯子,而她放在腿上的右手——是被蒋正寒握着的。

“喜欢吗?”他立刻回答道,“送你了。”

她这么一举高,别的同学都和她碰杯。

夏林希揣着书,似乎更开心了。

夏林希举高了杯子道:“因为群众的双眼是雪亮的。”

钱辰不急着收拾,反而洗了一个苹果,边啃边说:“正哥啊,你和我们是同一届的吧,不是上一届的学长潜伏过来的吧?”

对面的陈亦川讥讽一笑,拍着桌子道:“我说你们啊,别这么幼稚行不行,全班第一是谁还不一定呢,怎么都跑去给夏林希敬酒?”

周云飞见状,也走过来瞥了一眼。

话音未落,引来了不少同学。

一眼之后,魂飞魄散。

班长抬步走过来,手里端着玻璃杯道:“还应该给夏林希敬酒,敬完就能沾到学霸的喜气,大家的分数都可以提高很多。”

只见桌面两台高配笔记本,一台比一台贵;书架上堆满了专论和期刊,一本比一本厚。他不由得轻抽一口气,由衷感叹道:“以后不叫你正哥了,叫你蒋大神吧!”

说完这一句话,他又倒了半杯啤酒,和周围的男生干杯。

蒋大神笑了笑,仿佛受之有愧。

蒋正寒笑着回答:“大家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蒋大神啊,我连C语言都不会,”周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我们写作业,大神你借我抱一下大腿……”

一旁的班长接话道:“没想到啊,正哥又突然进步了,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蒋正寒搭上他的肩膀道:“我们互相学习。”

其中一位男生已经喝多了,说话就难免直来直去:“高二的时候,正哥还是全班十几名,后来就变成了倒数第一,而且保持了很长时间,我们以为正哥要被踢走了,没想到啊……”

他们所站的位置,靠近阳台的正门。玻璃门开了一半,阳光洒上了地板,浅风吹进来,掀起了窗帘的一角。

三位男生端着酒杯,走近蒋正寒身侧道:“来,正哥,我们敬你一杯。”

蒋正寒拉开衣柜,往里面堆放他的衣服。

一个小时以后,所有老师都到了,服务员开始上菜,各类酒水供应充足,或许是因为高考谢幕,男生们也比往常放得开,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老师们见状只是笑一笑。

周云飞蹲下来,帮着他一同整理。

几个女生眼圈微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点想哭。仿佛昨天才迈入校门,今天就已经离校毕业了。

钱辰的关注点仍然在夏林希身上,他的苹果还没有啃完,就走过去问她:“妹子,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言罢,他也喝完了一杯酒。

夏林希道:“我是数学系的。”

“我不能再给你们上课了,也不再是你们的班主任,”何老师接着道,“将来大家如果有空,可以回母校看一看老师,再看一看你们当初的教室。”

钱辰“哦”了一声,继续套近乎:“数学系的妹子,和我们计算机很配啊,祝你和正哥早日修成正果,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何老师点了点头,缓慢地站起身道:“从高二开始,到高三结束,我当了两年的班主任,其间对你们管得很严,我扔过你们的书,说过不少严厉的话,惩罚你们写检讨,苛求你们的成绩,”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满满一整杯,多到快要溢出来,“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老师给你们道一个歉,高中这一页翻过去了,往后你们都是大学生。”

夏林希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便很大方地答应道:“一定一定。”

夏林希得以顺利地加入鼓掌大军。

开学第一天十分繁忙,各种琐事接踵而来,几乎没什么闲暇时间。直到下午两点左右,夏林希才返回她的学校。

夏林希也想随大流,但是她的手被握住了,蒋正寒察觉到她的意思,停顿片刻后放开了她。

与蒋正寒不同,夏林希开学已久,因为一直在军训,所以并没有上课。不过在军训期间,她已经和同学混熟了。

在座的同学们纷纷鼓掌。

寝室里只有一个人,她的另外两位室友,都在图书馆上自习。窗帘被拉到最大,室内一片敞亮,空调温度刚刚好。

隔壁那一桌上,还有两位来得早的老师,班长带头给班主任敬酒,闷干了一杯二锅头,接着发表致辞道:“我当了两年班长,最想感谢我们的老师……”他举高酒杯,扬起嗓门道:“不管高考结果怎么样,谢谢老师对我们的教育、给我们改过的作业、为我们花费的心血!”

夏林希进门以后,楚秋妍从床上爬起来,轻笑一声问道:“去见男朋友了?”

夏林希落座以后,蒋正寒牵起了她的手,他们一帮人围着一个圆桌坐着,拉手的动作刚好被桌布挡着,所以除了近旁的张怀武和顾晓曼,别的同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楚秋妍背靠墙壁,专心吃着薯片,双眼凝视夏林希,见她脸色绯红,笑得更加开怀道:“我要是你的男朋友,不会这么早放你回来。”

留的那个位置,自然是在蒋正寒旁边。

夏林希道:“他今天开学,好像有一点忙,所以我先走了。”

夏林希提前二十分钟到场,包厢内已经坐满了同学。张怀武远远瞧见她,马上冲着她挥手道:“夏姐,这里给你留了座位!”

楚秋妍晃了晃薯片,不假思索道:“贴心又懂事,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女朋友。”

由于高考刚刚结束,分数还没有出来,志愿也没有填报,大家在这个时候聚餐,各自的压力也能小一点。

夏林希拉开柜子,马上答了一句:“你也不是一个人啊。”

这次聚会由班长全权负责,地点选在了一家五星级饭店,全班同学基本都会参加,同时邀请了各位任课老师,因此不仅是一次聚餐,也算是高考后的一场谢师宴。

楚秋妍没有参加高考,她获得了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金奖,因此毫无争议的被保送了。她的特长不止在数学方面,也很精通英语和日语,口语更是非同寻常得流利,除此以外,也是钢琴和古筝的业余十级。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如今却是赞赏有加。为了今天上午的聚会,她花了两个小时挑衣服,翻箱倒柜找一双相配的鞋子。

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里说过一句话——只有浅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

她用被子蒙住眼睛,原本打算多睡一会儿,然而想到十点的班级聚会,她又仿佛打了一针鸡血,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依照书中的意思,相由心生,人可貌相。但是类似于才华和能力的东西,无法用简单的外表来衡量。比如这位楚秋妍同学,放在人堆里并不出众,但是和她聊天就能发现,她智力超群,博览群书,热情友好,非常招人喜欢。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一如既往,迫使夏林希六点起床。

因此开学不到一个月,楚秋妍就和本班的另一位学神在一起了。

只要你们能有一技之长,能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心有余力时还能帮助别人,保持一颗没有蒙尘的心,你就是我们最好最难得的学生之一。

学神名为徐智礼,北京本地人,由于家在海淀区,所以不住学校宿舍。他和楚秋妍两个人,同为本届的保送生,相互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