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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凉

秦越笑着问话,没等来回音,于是又总结了一句:“我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它性价比蛮高。”

他嘴上说得好听,却没有实际行动,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扫过键盘:“这台笔记本……用的是两核四线程,英特尔第五代处理器,CPU的频率比较低,也不是SSD固态硬盘,硬盘转速是多少,能达到三千二吗?”

换言之,就是非常便宜。

蒋正寒尚未回答,秦越便接话道:“没事,让我看看,我高二参加信息学竞赛,也学过要怎么修电脑。”

他没说一个冒犯的字,态度也算谦和友好,夏林希一言不发,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在夏林希这一块,周遭的气氛相当紧张,她看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出声问道:“还能修好吗?”

诚然,秦越刚才说的那番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敏感地察觉到,那些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笔记本电脑配置低。

包厢内温度适宜,灯光明亮,弥漫着一股水果的甜香,背景音乐婉转又柔和,听得人心神放松,非常惬意。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这台笔记本被泼了可乐,和它的配置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对方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秦越见她变了脸色,立刻改口道:“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蒋正寒道:“主板不能用水擦。”

他耸肩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面朝蒋正寒道:“卡里有一万块现金,密码是123654,你拿去买一台新的。”

“我没想到会这样,真的非常对不起,”时莹用纸巾蘸了矿泉水,伸手挨近他的电脑,“我帮你擦干净。”

“大家都是同学,我能帮一点是一点,”秦越语气温和,落落大方地招待道,“好了,问题解决了,我们继续玩。”

蒋正寒拽过笔记本,关闭电源三两下拆开了键盘。这台电脑本身就是一台组装机,他拆得十分容易,然而情况比预想更糟糕,可乐的水渍穿透缝隙,直接灌入了主板。

不远处的陈亦川放下球杆,不冷不热地骂了一句:“傻缺。”

时莹脸色煞白,马上用纸巾擦拭屏幕和键盘,她仓皇失措又手忙脚乱,引来不少同学围观,大家站在一旁不明现状。

他和两个男生打桌球,遵循斯诺克规则,台桌上彩球所剩无几,有一个男生搂着他的肩,不明所以地问道:“二哥,你说谁傻缺呢?”

比如现在。

陈亦川直言不讳道:“一个有钱装大爷的傻缺。”

有些事发生以后,很难判断对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蒋正寒还在低头玩手机,似乎并不是局中人,他一手扣上笔记本电脑,没看银行卡,单肩背起了书包。

张怀武连忙伸手扶她,但因他们站在茶几旁,一来二去,她手上的杯子一滑,那一整杯气泡冰可乐,全部洒到了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秦越没有管陈亦川,眼见蒋正寒要走了,他感觉自己达到了目的,就很客气地提议道:“你把这张卡拿上吧,密码是123654……”

经过张怀武身旁时,她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整个人身体向前倾,神色也很惊慌。

“你的微信密码,还有邮箱密码的后六位,都和银行卡一样,”蒋正寒收了手机,打断他的话,同样客气地提议道,“这张卡你收好,密码换一种组合。”

“我们这里四缺一,”时莹也走过来,手上端着饮料,“我也不会玩牌,都是现学的,我们一起吧。”

一番话说得平淡,却语出惊人。

夏林希推拒道:“我不会玩牌,我想看杂志。”

夏林希十分惊讶,她没注意到蒋正寒破获了谁的密码,只知道他刚才一直在玩手机。当然秦越比她更惊讶,他握着自己的智能手机,一瞬间好像泄露了所有秘密。

他戴着一块机械表,蓝宝石镜面反光,单从那英文缩写就能看出,这东西肯定不便宜。

周围有同学发出嘘声,秦越反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秦越笑道:“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过来和我们一起玩牌吧。”

蒋正寒不想解释,背起书包准备出门,夏林希跟在他身后,拎着挎包往外走,张怀武见状,二话不说直接跟上,一旁的顾晓曼想了想,也放下扑克拿东西走了。

为了这个哥们,班长组织了这次班级聚会。

就连打台球的陈亦川,也披着他的外套,将书包斜挂在了肩上,一脚跨出大门,而孟之行和班长打了一个招呼,笑着说了一声抱歉,也收拾东西跑掉了。

高二的时候,秦越参加信息学竞赛,和班长分在一组,他们过关斩将,一路进入了决赛,虽然没有拿到名次,但还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从众是一种可怕的现象,有了几个领头羊,剩下的同学也觉得,待在这里太尴尬了。

比如夏林希他们班的班长。

于是一场同学聚会,最终落得不欢而散。

平心而论,秦越不是靠外表取胜,他虽然长得高,但相貌普通,不过他靠着祖传的智商,还是吸引了一批仰慕者。

大街上车来车往,同学们各奔东西,夏林希始终跟着蒋正寒,不过隔了一段距离。大约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另一段街区,夏林希便出声问:“可乐沾上主板,是不是修不好了?”

“不用介绍了,”夏林希道,“我认识他,隔壁班的秦越。”

“能修好,”蒋正寒道,“还可以继续用。”

夏林希看向开关处,男生女生都有,而当她再抬头的时候,班长已经走近道:“夏林希,给你介绍一位同学,是我们隔壁班的。”

夏林希想了想,没有反驳,转而又问:“你是怎么弄到秦越的密码的?”

不知是谁按下了开关,角落里灯光乍现,霎时通亮。

蒋正寒言简意赅地回答:“他连了公共网络。”

蒋正寒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有意和夏林希继续交流,然而没过多久,班长领着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站在公交车站牌下,拦了一辆出租车,随后对夏林希说:“上车吧,你先回家。”

夏林希无暇他顾,仔细想了想,跟着说了一句:“没关系啊,等到试卷发下来,我给你讲一遍,一定让你明明白白的。”

“那你呢?”

包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水果拼盘从未间断,服务员送来一箱饮料,又拿了几副崭新的扑克牌。

“我还有事。”

“时间很充足,”蒋正寒按下键盘,托管了所有代码,“不过我看不懂题目。”

夏林希想问他什么事,但她并未问出口,她拿出了自己的钱包,觉得有更重要的事做。

“是啊,压轴题。”夏林希抬手,杂志挡住了半张脸,她侧身靠近他问,“你是时间不够用,还是整张试卷都不会写?”

蒋正寒掏了五十块钱,递给出租车司机道:“麻烦走高宁路,去豪森庄园。”他看了一眼车牌号,接着和夏林希说,“你回家以后,给我发一条短信。”

蒋正寒问:“你说压轴题吗?”

豪森庄园,正是夏林希她家小区的名字,而走前方的高宁路,则可以直达她家。

当然,她还是写出来了。

夏林希点头说好。

其实不太好做。

然而当汽车启动,夏林希立刻道:“过了高宁路之后,可以掉个头吗?我想去最近的电器城。”

“但是这一次月考,物理试卷难了很多,”夏林希翻开杂志,目光并不在其上,“最后一道磁场和动量的复合题……”

电器城离这里不远,开车大概十五分钟,又因为市场管理比较规范,所以市民买大件电器的时候,总喜欢到这个地方来。

蒋正寒道:“和上一次差不多。”

今天是10月2号,国庆做促销,电器城中顾客不少,夏林希进门以后,直奔顶层。

张怀武端着一盘水果,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偶然听见夏林希的问题,心想果不其然,他们两个不是在聊数学,就是在聊成绩。

顶层是电脑专区,涵盖了各种品牌,笔记本的款式不一而同,价格相差甚远。

她问:“这次月考,你考得怎么样……和上一次联考相比,有没有感觉进步了一点?”

她找到主管,客气地询问:“一个计算机系的,经常写代码的学生,用什么电脑比较好?”

夏林希弯腰,从茶几下拿出一本杂志,但是这一片光线昏暗,她待在这里看书,其实有一点说不过去。

主管是个中年胖子,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制服,满面堆笑道:“你是计算机系的学生吗,大学开学都一个月了,第一次来买电脑啊?”

他插了一张网卡,用来代替公共WI-FI,本地同步云端代码,刚好有空和夏林希说话。

夏林希没有否认:“我计划了很久,但是不会选牌子。”

蒋正寒回答:“没有人在看我们。”

“计算机系……那买苹果吧,”主管指向前方道,“只要你不做csharp或者.net的东西,苹果笔记本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它有类似Unix的内核,比Windows更方便,你还可以装一个Alfred,利用它的工作流。而且现在吧,苹果软件开发那么火,你不弄一个开发者账号,不是有点可惜了嘛。”

夏林希道:“你松手,会被人看见的。”

主管不愧是主管,一段分析头头是道。

墙角没有开灯,只有一张柔软的沙发,厚重的窗帘被人拉上了,因此阳光也穿不进来,夏林希坐下不久,蒋正寒拉住了她的手。

夏林希假称自己是计算机系的学生,然而真实年龄只有高三,她很少接触这方面的东西,其实根本没怎么听懂。

夏林希径直走向无人问津的角落,坐在了蒋正寒的旁边,但不敢离他更近。

不过听不懂不要紧,她心里大概有了方向。

此时此刻,张怀武仍然认为,他们两个待在一起,肯定是为了聊学习。

顺着主管的指引,夏林希找到了苹果笔记本所在的位置,那一块地方打了白光,光线明亮而刺眼,而且周围没什么人。

“哎,夏姐来了,”张怀武殷切道,“你不是最喜欢和夏姐聊学习吗,这次机会可不能放过。”

她拎包走过去,进店转了一圈,店员陪着她打转,最后忍不住问:“请问您打算买什么……”

蒋正寒没有抬头。

“买笔记本,15寸屏幕,”夏林希伸手比划道,“最顶级的配置,要多少钱?”

他马上说:“正哥,你快瞧,谁来了?”

店员先是一愣,随即笑呵呵道:“15寸啊,今年新出的秋季款,正好是SSD硬盘的pro,目前价格是两万二。”

但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夏林希。

两万二。

张怀武当然不乐意,别人都和同桌成双成对的,他的同桌却总是抛弃他,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一些落寞。

这价格还好啊,完全担负得起。

蒋正寒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回答他的话:“我中午还有事,要提前走。”

从高一到高三,夏林希总能获得奖学金,少则几百,多则几千,因着积少成多,最终数目十分可观。

张怀武坐在他身旁,一手勾住他的肩膀道:“正哥,我强行把你拉过来,你是不是生气了?可是玩这些不要钱啊,中午还能蹭一顿好吃的,多好啊你说。”

而她的外公早年经商,名下积累了一些资产,近几年和她妈妈关系缓和,所以每逢节假日,或者是她的生日,加上父母和外公给的红包,她便有了一笔积蓄。

蒋正寒今日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半张脸藏在墙角的阴影里,并不惹人注意。

夏林希从未当过家,对金钱的认识尚不明确,小时候家里穷过几年,后来却不曾缺过钱。诚然她没开始工作赚钱,没什么挥霍的权利,但她攒了这么多年的人民币,也没有大手笔地买过什么东西。

夏林希转过头,瞧见了角落里的蒋正寒。

她在心里盘算,哪怕光用奖学金,也能拿下一台笔记本,因此并未犹豫太久,便已经下定决心。她付钱付得毫不犹豫,刷卡刷得十分爽快。

包厢里坐了二十几个同学,大多玩得不亦乐乎,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拼桌做一种益智游戏,班长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水,表现得无比殷勤。

一套流程走得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夏林希就从库房提到了货,她开箱检查,一边打量笔记本,一边戳了戳黑色的柔软海绵,心中觉得非常满意。

两位服务员引路,把她带进了包厢。

满意的前提是,她觉得他会喜欢。

上午十点整,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夏林希站在门口观望了一阵,最终提着挎包进了正门。

也许是因为年轻,她做事有一股拼劲。她自以为深思熟虑,实际上仍然是头脑发热。秦越意味不明的话、施舍一般的银行卡,这两样东西反复盘旋在她的脑海中,让她付钱时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们的聚会地点选在了市中心,一家涵盖饮食和KTV的高级会所,包场一天价格不菲,但是有人付过钱了。

还好她有一笔积蓄,还好她攒了奖学金,她第一次懵懂地认识到,人民币是个好东西。

“好嘞,夏女神,”班长回道,“我们明天等你来。”

走出苹果专卖店,她路过了戴尔专区,一位顾客瞧见她提着纸壳箱,就开口说了一句:“苹果自带MAC系统,如果想装Windows,还不如买一台普通电脑。配置也比不上外星人,买这玩意儿干吗。”

蒋正寒三个字一说出来,夏林希立刻答应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班长觉得,他今天要不负所托了,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有时莹、孟之行、顾晓曼、张怀武,还有他的同桌蒋正寒……”

夏林希尽力理解,回想了片刻,记起蒋正寒用的不是windows系统,当然也不是苹果系统,所以他惯用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在这时有了一点疑惑。

仿佛有戏的样子。

出于保险起见,她又拿下了一台戴尔Alienware,这款电脑常被称为游戏发烧友之必选,装备和配置与普通款大不相同。

然而夏林希却问:“都有哪些人参加?”

秋日的下午,天空万里无云,远望北雁南飞,树叶落败,堆积的残叶铺陈一地,门前的小路更不好走。

因此班长根本不抱希望。

夏林希拖着新买的行李箱,箱子里装着两台笔记本,她一边走向三岔路口,一边低头看着手机。她刚从出租车上走下来,肩上仍然挎着提包,由于中午的四处奔波,额头上出了一点汗。

他的这一通电话,其实也打得不情不愿。众所周知,夏林希一心扑在学习上,从来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班上的同学聚会,她几乎从没露过面。

她打通了蒋正寒的电话。

说来惭愧,班长虽然身为班长,却没有全班同学的联系方式,就连夏林希的手机号码,还是他从张怀武那里要来的。

“你在家吗?”夏林希问。

“你每次都不参加聚会嘛,”班长笑嘻嘻道,“这不大家都有意见了,就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当前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蒋正寒看了看表,回答道:“我在。”

夏林希道:“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夏林希掂量着措辞,接着问:“我带了一点东西,可以去你家里坐一会吗,几分钟就行。”

电话的那一头,班长问道:“嘿,夏林希,夏女神,晚上好啊,明天咱们班同学聚会,请问你要参加吗?”

言罢,她看向三岔口的右侧。

卧室里灯光柔和,夜晚很安静,她背靠着床头翻书,忽然听见来电铃声。

下午的老城区依然喧闹,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不乏年事已高的老人、蹒跚学步的幼童,和几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

她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盏壁灯开得很亮,手中捧着错题本,正在做今晚的复习。由于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晾干,她准备过一会儿再睡觉。

老城区没有城管,街边满是摊点和小贩,下午正是热闹的时候,菜价也比早晨便宜,不少顾客结伴而来,街头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这些声音又被淹没在鸡毛蒜皮的琐碎尘嚣里。

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夏林希嫌吵,干脆屏蔽了班级群。

夏林希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握紧她的挎包,独自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她和整个破旧的街区格格不入。

张怀武接了一句:“现在开始报名!”

蒋正寒让她在路口等他,但她没有听他的话,她觉得自己又不是记不住路,完全可以顺利走到他的家。

时莹也说:“暑假补课,几乎补了一个月,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路上有流浪汉看着她,流里流气地笑了。

班长这副坦荡的样子,吸引了无数跟风的人。

夏林希在心中盘算,她从路口开始走,步行的速度必然比蒋正寒慢,慢上百分之二十,或者百分之三十,那么再第几分钟可以遇见他?

班长立刻回复:“语文课代表一针见血,我就是想约大家出来玩。”

这是一道比较简单的数学题,她马上得出了一个结果,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陈亦川在群里说:“讲那么多废话,不就是想约大家一起出来玩吗?”

快了,最多两三分钟。

国庆假期一共七天,而且不允许学校补课,为了颂扬这个英明的决定,班长在群里提议全班聚会,顺便促进一下大家的感情。

于是她干脆抬起头,向远方望过去,果然发现了他。

9月底的月考结束之后,全班同学满血复活,虽然作业多到让人哭泣,但他们还是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国庆假期。

他比她预想的结果更快,显然他不是走过来的,而是从家里跑过来的。

蒋正寒听得很认真,他们每天说很多的话,从代数和微分的拓扑,谈到离散数学的图论,以至于张怀武全天蒙神。

夏林希忽然想起高二的秋季运动会,那时蒋正寒担负了重责,他参加了三千米长跑、五千米长跑,以及一项背越式跳高,因为班里实在没人愿意报名。

学校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当夏林希学有闲暇,她都会思考一些问题,或者搜索几个段子,然后转述给蒋正寒。

她觉得他有很多优点,不过班上很少有人注意,大部分人关心的都是考试和成绩,然而在这种分数至上的环境中,很多亮点和特长都被淡化。

回想整个9月,就像一艘远航的游轮,平静地行驶在时间的海洋上,未曾遇到大风大浪。

但是在夏林希这里,好像变得愈加显眼。

她飞快地跑过去,好像刚从书店回来,爸爸也没问她什么,几乎是完全相信她,让她多少有一些愧疚。

她扶着箱子站在原地等他。

事实证明,夏林希所言不假,当她独自返回小区时,爸爸就站在大门外等她。

蒋正寒离得近了,第一件事就是牵上她的手,大概是因为站在风口,她的手比平常凉一点。

夏林希解释道:“假如爸爸下楼找我,可能会看到我们。”

夏林希拉过箱子道:“你的笔记本怎么样了?”

他想送她回家,但被她拒绝了。

“快修好了,”蒋正寒答道,“凑合着用。”

蒋正寒拎着袋子,竟然觉得零食沉甸甸的。

夏林希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你怎么不问我行李箱里装了什么?”

出了电影院,她和蒋正寒就要分开了,那一大包的零食,都被她送给了他。她并不知道他的饮食习惯,所以想出一种说法:“这些东西你尝尝看,喜欢什么再告诉我。”

蒋正寒笑了笑,很配合地问道:“所以你装了什么?”

夏林希满口答应。

夏林希撒谎道:“零食和饮料。”

她妈妈公事繁忙,没时间细问,于是催促道:“那你赶紧回来,都这么晚了。”

她没办法直接说出口,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假如蒋正寒的父母在家,她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我……”夏林希撒谎道,“我去门口的书店了,书店九点关门,我过来转了一圈。”

直到现在,夏林希也没有察觉,她头脑发热时做的事,和陷入初恋的少女一口气折出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刚一拨通,妈妈就问:“你去哪里跑步了,怎么还不回来?”

夏林希没有折纸的时间,但她有一笔钱,两台电脑加在一起,刚好抵过她三年来挣到的奖学金。

电影结束以后,时钟指向了八点半,观众从前门有序退场,夏林希低头看手机,她妈妈没有回她的短信,她按键打了一个电话。

蒋正寒接过她的行李箱,半开玩笑道:“比零食和饮料重一点。”

可她甘之如饴。

在这一瞬,夏林希甚至以为他已经猜到了。

据说早恋是一个大坑,碰上就别想爬出来,她一只脚踏入其中,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便被坑中的藤蔓越缠越紧,缠得她迟早深陷其中。

但他随后又说:“看来你买了不少。”

这一瞬夏林希心想,她真的完蛋了。

行李箱已经在蒋正寒手里,他帮她拎了一路,街上有一片未干的水渍,横亘在整条大道上,蒋正寒一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牵着她绕道。

趁着蒋正寒还在旁边,夏林希偏过头,迟疑了两秒钟,她心里仍然很紧张,但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挨近半寸的距离,也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说:“如果没有箱子,我可以抱你过去。”

为了让夏林希消气,蒋正寒思忖一会儿,打了一个腹稿,准备态度良好地和她认错。

夏林希随口答道:“你没有抱过我。”

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在蒋正寒看来,似乎有些生气了。他没料想到这种结果,但也没有一丁点后悔,假如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蒋正寒脚步一顿,侧过脸去看她,却见她耳根微红,大约有一点害羞。

夏林希道:“我说不可以,你也亲了我啊。”

于是他顺理成章道:“没关系,现在让我抱一下。”

前排的情侣也是这样,男生低着头,靠在女生耳边说话,蒋正寒有样学样,就差没有抱住她。

他们走在小巷里,还有几步就跨进院门,也许门内便是他的父母……想到这里,夏林希后知后觉,她应该和他保持距离,装出一副普通同学的样子。

像是亡羊补牢一般,蒋正寒开口问:“我现在征求可以吗?”

在这一点上,他们之间并没有做数学题时那么心有灵犀。

为了掩饰这种紧张,她轻声道:“你说了要和我商量,结果没有征求我的同意。”

夏林希松开他的手,恰好给了他机会,他以为这是同意的表现,伸手就揽上了她的后背。

影院里灯光昏暗,充斥着爆米花的甜味,夏林希脸颊发烫,只觉得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于是她的耳根也软了。

“不要这样,”夏林希道,“你家里……”

蒋正寒沉默片刻,像是在仔细斟酌,没过多久,他忽然俯身靠近她,亲了她的脸颊,然后道:“这样的事。”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蒋正寒回答。

她抬头看他,接着问:“什么事?”

话虽这么说,他仍然放开了她,外街吵闹无比,小巷却异常安静。

夏林希端起瓶子喝水,直到她放下水瓶,蒋正寒才道:“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夏林希心想,太好了,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待会儿打开箱子,送他电脑的时候,也不会过于尴尬。

电影中的女主角进入实验室,和男主角一起焊电板,那一块电板焊得很好,蒋正寒这里却不太顺利。

“其实箱子里装的,不是零食和饮料。”夏林希随他跨过门槛,见他依旧提着箱子,差一点就要坦白了。

他们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再往后没有任何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思及此,他低头靠近她的侧脸。

蒋正寒笑着问:“那是什么,你的衣服和行李吗?”

他看了一眼夏林希,却见她凝视屏幕,可能并不希望被打扰。

话音未落,正门有人拉响铃铛,夏林希心中一惊,环视四周打算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蒋正寒感觉自己学到了一点东西。

她觉得自己就像田螺姑娘,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为了送东西,但是她见不得光。

荧幕上光影闪烁,剧情走向步步紧逼,在这样的快节奏下,男方搂住了女方的脖子,偶尔低头亲一亲她的脸。

院子角落有一棵杏子树,那树枝繁叶茂,近三米高,她跑到树旁边站着,又躲进了敞开的木门后面。

座位往前三排,坐着另外一对情侣,男女双方大概二十岁,看起来都很年轻。他们互相咬耳朵说着悄悄话,笑声很小也很开心,与电影营造的紧张氛围不同,那一块地方甜得发腻。

夏林希从门后观望,透过秋日泛黄的树叶,瞧见进门的那个人,正是蒋正寒的父亲。她其实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但对他空荡荡的袖管记忆犹新。

也许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一声不吭地看完电影,作为一次共有的美好回忆。

蒋父的身侧还有另一个人,那人想必是来修车的,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入内,笑着和他们说话。而负责修补车胎的人,当然也是蒋正寒。

蒋正寒也是第一次和女生看电影,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于是非常安静地望向屏幕,表现得很有观影风范。

他架起车轮,拆洗外胎,手法格外熟练。

夏林希道:“是在对比小说和电影的差别。”

夏林希觉得,她今天可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能一次性地把两台笔记本送给他。

蒋正寒笑着问:“你是在剧透吗?”

直到蒋正寒的父亲问:“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我记得一点,”夏林希绞尽脑汁地回忆,“加拿大多伦多有一个黑帮,帮主潜伏在电脑高手身边,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

蒋正寒尚未回答,那名老顾客便说:“忙啥事啊,小正都快高中毕业了吧,要忙也得忙学习,明年考一个好学校,不比在这儿修车强啊?”

“看了一半,”蒋正寒道,“内容记不清了。”

“不管是什么学校,有大学念就行了,”蒋父依然温和,笑了一声又道,“我说了也不算数,孩子已经长大了,凡事能自己做主。”

这场“跑步”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结束,夏林希抬头盯着屏幕,小声问道:“你看过《技术流》这本小说吗?”

老顾客推着修好的自行车,抬手按响了车铃:“那不一样啊,老蒋,现在干什么不得有个文凭?你看我们混成这样,不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和你们都是老邻居……”

夏林希坐下不久,她妈妈来了一个电话,她琢磨半晌,挂机后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正在跑步,跑完以后再回电话。

他说:“但我啊,我就想搬出去。也不是说要搬到多高档的小区里,像豪森庄园、九溪玫瑰那里的房子,我攒一辈子的钱,也买不起一个厕所,但是南蒲区的小宅子,四五十平方米,我买一套也足够养老了。”

电影名叫《技术流》,改编自同名小说,上映于本月3号,市场反响十分火爆,但由于近期快要下线,观影人次不算多,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身旁也没有别的人。

蒋父接着问:“你准备搬了吗?”

夏林希没有刨根问底。她掏出钱夹,买了零食和饮料,全部放进了塑料袋里,然后拎着它们进了放映室。

“是啊,定金都交过了,”那人回答,“不过房子刚开始建,我还要等上一两年,一两年也快,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别的不知道,就知道时间过得快。”

蒋正寒反问道:“你喜欢什么?”

他们说话的时候,蒋正寒沉默地洗手。

他们路过食品架时,夏林希抓住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喝什么饮料?”

夏林希站在树荫底下,目送那位老顾客推车离开。

蒋正寒拿着两张电影票,没给夏林希付钱的机会。她拎着自己的手提包,想到装在包里的现金,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蒋父和儿子说了几句话,但是交谈声低浅,夏林希听不清楚。

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她等了不到两分钟,蒋正寒走过来找她,木门被他缓慢拉开,她这个不能见光的田螺姑娘,这一次无处可逃了。

夏林希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熟人,于是快步跑过去,将他的手拉住。

蒋父仍然坐在院子里,笑着问:“这是你同学吗?”

道旁立着一盏路灯,他站在灯下,朝她伸手。

夏林希立刻喊道:“叔叔好。”

长街拐角处,她转了个弯,恰好看见蒋正寒。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夏林希随即想到,是的没错,初见蒋正寒的母亲,也是差不多的情境。

从小区走到后街拐角,这一段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路灯照出模糊的影子,不断向前方拓展延伸。她心中有一些忐忑,仿佛不是去看电影,而是要和谁私奔。

蒋父又问:“箱子也是你的吗?”

夏林希从没想过,她也会有这么浮夸的一天,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表,在意自己的着装。

“里面装了一些试卷和辅导书,”夏林希明知不对,仍然说不出实情,为了圆谎,她甚至编造了一个新的说法,“我来这里……给蒋同学补习功课。”

她特意穿得很漂亮,头发梳了十几遍,出门前照镜子,照了至少半个小时。

假如她是匹诺曹,那她今天的鼻子该有多高。

夜色浓重,刚好为她掩饰,她一路跑出小区,拎着一个不起眼的手包,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边缘往上翻了翻,将她的脸遮了一半。

蒋父握着一卷报纸,沉默打量他们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点破,只是和蒋正寒说:“好好招待人家,别亏待这么好的同学。”

傍晚六点半,夏林希谎称要去健身房,带上钥匙就出了门。

蒋正寒一口答应。

秋季的白昼变短,夜晚却变得更长,待到夕阳西下时,暮色浸染了天空,但仍能看见云朵的流动。

他把夏林希带进了房间,不过敞开了房门,一派作风很正的样子。

陈亦川的心情变好,没继续和夏林希计较,还有闲心望向窗外,瞧一瞧城市的风景。

没过多久,他的母亲也回来了,隔着窗户见到夏林希,也笑了一声说:“上次见过这个小姑娘。”

陈亦川的视线与她交会,她脸颊一红,快步走出了教室。

窗外杏子树随风摇动,树荫蒙上玻璃窗,映出一片婆娑的倒影,夏林希站在房间里,忐忑之情难以言表,却听到蒋正寒的母亲说:“我给你洗一点水果。”

顾晓曼从旁边路过,正准备出门吹风,听到他们的对话,脚步也是一停。

夏林希马上道:“不用了,谢谢阿姨。”

夏林希答道:“我想体会当第二的感觉,多年来一直没有机会。”

然而这句话没能拦住她。

陈亦川偏过脸,看了一眼蒋正寒,旁敲侧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想体会一下当倒数的感觉吗?”

蒋正寒打量夏林希的行李箱,换了一个方向立着,他没听到辅导书击撞的声音,只听到纸壳箱摩擦的闷响。

再看如今,夏林希说了什么电影,他忍不住转过身,笑着调侃了一句:“你再这么放松下去,月考肯定会退步。”

他对她的话向来不怀疑,她说什么他都会信,但是联系她刚才说的零食和饮料,又或者是辅导书和试卷,好像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但是考试的结果,和他的预料并不相同,他心中很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房间里寂静无人声,夏林希站在书桌旁边,拿了一本包着封面的书册,摊开一看,只见扉页写着《编程珠玑》。

在陈亦川看来,夏林希是个不折不扣的做题机器,从高二分班那天开始,就摆出了一大摞练习册。然而题海战术是一种不动脑子的战术,单靠刷题就想一飞冲天,他觉得这很可笑。

她立刻把书放回去,随机换了一本,又见扉页写着《Haskell趣学指南》。

没玩多久,陈亦川隐约听见,夏林希在说什么电影的事情。

这都是什么?

他跷起二郎腿,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手机是诺基亚的,游戏只有贪吃蛇,其实一点也不好玩,不过他别无选择。

夏林希不敢再翻。

他也没写作业,但他来得很迟,又是从后门进的,所以并未引起老师的注意,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那些书几乎都是二手的,因为签名的主人换了几个,到了蒋正寒这里,封皮都有些破损,于是他用硬皮纸包了书壳。

前排的陈亦川刚刚睡醒,伸了个懒腰。

蒋正寒没问她行李箱里到底有什么,夏林希却开门见山道:“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我想送给你的,不管里面装了什么,你先答应我收下好不好?”

夏林希凑近了一点问:“有没有科幻或者技术方面的电影?”

她很少这么直白,对她而言,这样开诚布公地说话,比拐弯抹角还累。

蒋正寒开始敲键盘:“动作片、悬疑片、惊悚片……你喜欢什么类型?”

箱子还没打开,她的心思无处可藏,几乎是在阳光下昭然若揭。

但她还是说:“我们可以在快要下映的电影里,找一部最好看的。”

蒋正寒想了想,依然笑道:“你打算送我什么……”

没有好评又怎么样,我看的不是电影啊。夏林希心想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夏林希弯腰拉开行李箱,她从中抱出苹果的纸壳箱,又拎了Alienware的包装箱,然后拆开封条,撕碎了退货证明。

夏林希记不清方位,蒋正寒已经用电脑查了出来,互相对比一番后,他总结道:“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好评率都比较低。”

“送你两台笔记本,”她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抱着废弃的纸壳箱道,“不是用我父母的钱,是我三年来的奖学金。”

他接着又问:“你家附近有电影院吗?”

蒋正寒还没开口,夏林希又道:“假如你还给我,我会拿去扔了。”

蒋正寒回答:“几点,在哪里?”

假如你还给我,我会拿去扔了。

小美人鱼这样问她的王子:“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这句话多少有几分胁迫的意思,夏林希明明知道这一点,仍然把它说出来了。

今天没有扎头发,发丝被她拨到了耳后,她侧过脸趴在书桌上,长发浓密且微卷,像是安徒生童话里年纪轻轻却为情所困的小美人鱼。

她担心自己冒犯他,折辱他的自尊心,但她又很想送出手,害怕他拒不接受。生活不像练习题,没有人告诉她正确的解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摸索。

她觉得自己的血槽空了。

可她摸索得并不顺利。

好一个摸头杀。

蒋正寒靠墙站着,见她涨红了脸颊,神色越发凝重,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干脆走过去抱住了她。

被摸头的夏林希为之一惊。

夏林希在他怀中一僵。

蒋正寒是其中之一。他低头看着夏林希,也不知道为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或许是因为他站着,她坐着,他心中很想这么做,手上就付诸行动了。

她一动不敢动,几乎忘记了刚才的胡思乱想。

下课铃刚打响不久,老师也才刚走出教室,同学们大多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鲜少有谁站起来,除了那些被罚站的学生。

“没有退货证明,也能按新机出售,”蒋正寒松开手,拎起一旁的纸壳箱,“我把它们挂在交易网站上,最多一个月就能汇钱入账。”

蒋正寒还没说什么,夏林希就合上笔记本,欲盖弥彰道:“我刚好有两张电影票,放着不用会很可惜。”

蒋正寒根本没说拒绝的话,但他的言外之意不能更明显。

她说:“我想请你看电影。”

他不仅不会收下电脑,还能帮她按原价出售,甚至可以把钱还给她,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让夏林希想不出反驳的话。

夏林希停笔,忽然问道:“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她向后退了一步,刚好碰到他的床,她错以为是一把椅子,因此无意识地坐了下来。

一堂课上完,他的工作也结束了。

直到坐下以后,她才察觉不对劲。

夏林希埋头记笔记,其间也没有和他说话,蒋正寒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直接在聊天窗口敲代码,甚至不需要编译器。

秋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起棉质床单的边角,她看到叠放整齐的被子,落在上面的枕头,和两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

和其他没写作业的同学一样,蒋正寒站了整整一节课。

一个是语文,一个是理综。

老师见状,点头表扬了一句:“不错,这位同学很自觉,不用我检查,自己就知道站出来。”

上个月的三校联考之前,夏林希一笔一画地填完笔记本,将它们转赠给了蒋正寒,然而笔记本没有出现在书桌上,反倒被蒋正寒放在了他的床上。

前方老师越走越近,夏林希心跳加快,试着挣了一下,然而挣脱不开。直到老师近在眼前,就要来到他们身边,蒋正寒才收了笔记本电脑,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

夏林希并未细想,只当他挑灯夜战时,喜欢在被窝里温习功课。

教室里有很多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倒数第一排,想必已经被发现了。

“上次的两个笔记本,和这次的两个笔记本,说到底没什么不同……”夏林希用尽心思,仍然无计可施,她只好旁敲侧击道,“与其把它们卖给陌生人,不如直接交给你,但是我不要现金,七年之内都不要。”

话说得正经,手却没放开。

她说:“将来方便了再还。”

“没写作业的是我,”他道,“该罚站的也是我。”

蒋正寒心想,假如他答应了,将来恐怕会连钱带人一起还给她。

话音未落,蒋正寒拉开她的手,把试卷放回了原位。

夏林希见他动摇,只觉得应该把握时机,所以她酝酿了五秒,即便心中没什么底气,仍然走到他身边道:“对了,我有话和你说,我打算先收一个利息。”

夏林希侧过脸看他,把自己的试卷摆在了他的桌子上:“你站着敲键盘不方便,我代替你罚站。”

蒋正寒俯身靠近,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话,然而夏林希没说一个字,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蒋正寒很诚实地回答:“只写了名字。”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房间里。

夏林希摊开自己的试卷,接着问了一句:“你写完了吗?”

卧室还是从前的卧室,不过那些排列整齐的书册、贴在墙上的画报、摞成一堆的工具箱,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老师在前方徘徊,神情并不和蔼,他一声不吭地四处打量,发现一个没有写完作业的学生,就把人家从座位上拽起来。

“利息多收一点,”蒋正寒握上她的手,与她商量道,“我没有意见。”

半个小时以后,这一幕如期上演了。

夏林希脸色绯红,扯了扯手腕又挣不开,所以再次催促道:“好啊,那你快点答应我。”

补习班偶尔会布置作业,而且分量不小,每次上课之前,老师都会在全班绕一圈,检查每个人是否做完了试卷。假如没有做完,就要站着上课。

如同她料想的那样,蒋正寒接受了电脑,不过他写了一张欠条,还签名按了一个手印,仿佛不是为了还钱,而是交了一张卖身契。

此话一出,张怀武心头一紧,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作业也没写完。

夏林希揣着这张卖身契,在三岔路口和他分别。

时莹抬起头,冲他一笑道:“我作业还没写完。”

秋日的阳光洒满长街,枯黄的落叶堆积在一处,回家的路和来时相同,不过两个人一起走,时间过得更快一点。

乍听“夏大学霸”四个字,时莹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她明白了他指的是夏林希。

老城区的外街依旧如午后一般热闹,白天的街景也与夜晚不尽相同,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参差错落,两三个玩闹的孩童在其中穿梭。

于是他走到时莹身边,开门见山道:“夏大学霸在后头和蒋正寒聊学习呢,我正打算加入他们,你们要不要一起?”

天高云淡,暮色渐收,远方和近处不同,那里林立了成群的大厦高楼。

张怀武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他同时也觉得,有必要帮哥们洗刷冤屈。

夏林希的家,位于某座高楼之内,具体是其中的哪一座,她自己也分不清。而在傍晚回家以后,她靠着窗台向远方望去,只见小区内的繁茂草木,却看不到距离更远的老城区。

生活不像练习题,没有人告诉她正确的解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