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哭着说:"走不了的,我不敢走。"
李瓒脑子懵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他想把人质移到外边去,但蹲下一看,炸弹上有水银平衡器。贸然移动,会触发爆炸。
李瓒没说话,沉默盯着那颗炸弹,从裤侧口袋里抽出军刀,揭开炸弹外壳。红黄蓝绿各色线路暴露了出来。
隔着货架,他的同伴们正和毒贩激烈交战着。
他不经意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竭力稳定心绪,他按自己熟悉的方式整理着线路,寻找着第一步切断水银平衡器的电线。
人质被绑在架子上,身上绑着炸弹。
可......又来了。
李瓒冲到"人质"跟前,蓦地顿了一下。
耳边渐渐传来轰鸣,呜呜嗡嗡,像悲戚的丧钟;
队友正要上去支援,耳机里收到指导员命令:"右方有人质,你们分散解救。"
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摒弃那些声音。他死盯着手中的电线,额头上已是汗珠如豆。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力量控制着,死死控制着,和那波声音抵抗着,咔擦剪掉一条线。
李瓒和队友对视一眼,一脚踹开正门,在掩护配合中瞄准射击。砰砰命中,两个"毒贩"当场倒地。毒贩们开枪回击,李瓒迅速闪去墙后躲避,他又冲队友做了个手势,队友开枪掩护,李瓒绕进仓库,借着集装货架的掩护靠近左方角落人质。
水银平衡器被掐断了。
几个"毒贩"立刻拔枪,同时去抓人质。
监视器前,陈锋握紧拳头,一瞬从椅子上站起来抱住脑袋。
李瓒潜到正门口,跟队友打手势,准备先从窗户口扔烟雾弹进去;可这时,后门的队友因不小心踢到铁皮,惊动了室内的"毒贩"。
炸弹倒计时仍在流动。
几个士兵分工协作,组成两支小分队,一支潜伏靠近仓库正门,一支后门包抄。
李瓒耳朵里的轰鸣已到了震人心魂的地步,人质在说什么,周围的队友们在喊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
他精神高度集中,在山林里推进两个小时后,终于和另外几个同伴到达毒贩的老巢----一处废弃的山间仓库。
他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竭尽全力地集中精神。可他的手开始颤抖了,快速流动的倒计时让他前所未有的紧张,恐惧,甚至痛苦。
行进过半,有些士兵难免松懈。李瓒竟还细心地发现了埋藏的地雷,绕过之后还在地雷附近留下提醒同伴的标志。而那时,已有三四个学员因不小心踩到"地雷"而"失败献身"了。
他满头汗水,眼睛血红地分析着,辨认着,寻找着那些分明熟悉的线路。可哪怕使尽全力,他也无法再确定了。严重的耳鸣和过度的精神抵抗甚至让他眼睛开始花了。
他仍然是当初那个最优秀的军人。
他还在顽抗着,挣扎着,时间不等他了,归于00:00:00。
训练场所外的临时作战指挥部里,陈锋面对着数台监视器,格外注意着捕捉李瓒画面的那一台。
滋地一声,"炸弹"喷出蓝色的烟雾,"爆炸"了。
他翻山越岭,趟过滩涂,步步推进,一点一点接近"毒贩"老巢,并在推进途中成功发现几个隐藏哨点,举枪瞄准,利落地将盯梢的哨兵"击毙"。
一瞬之间,李瓒脑子一片空白,耳鸣消失了,像是爆炸过后的空寂,茫然无一物。
李瓒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今天的作战计划里。他在树林中隐藏潜伏,分析地势,搜索痕迹,和队友们配合良好,很快就从茂密的森林里找到了"毒贩"潜藏的线索。
他精疲力尽,虚脱地坐到地上,瘫靠在墙边微仰着头,双眼空洞而失焦。
他终究是属于这块地方的。
仓库外不远处的山包上,林淼安放下望远镜,拿起通讯仪,对监视器前的陈锋说:"看到了吧?"
教练员鸣枪示意作战开始。李瓒踏入训练区的一刻,心中油然而生一丝陌生的紧张感。快八个月了,他没再拿过枪,哪怕此刻手中握着的枪里边的子弹只是空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私下的训练是否还能让他胜任此刻的角色。但这种不安的情绪很快被另一种深埋于骨子里的熟悉和渴望取代。
"看到了。"陈锋说。
李瓒没多想,跟其他士兵一起换好装备,集结完毕。
林淼安道:"还是碰不了。"
"这事交给小王他们几个。"林淼安说,"我看一下你的反应和体能,看下次实战能不能带上你。哪怕是在后方,也得有身功夫。"
回家路上,李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着椅背望窗外的风景。已是盛春,街道两旁树叶翠绿,一串串梧桐树叶像手掌一样拍打着车窗。
他说:"我过会要给每个学员做记录。"
他一路出神,到站时差点儿错过下车。
李瓒愣了一下,他的任务是在场外,通过监控器检查士兵在训练中遇到炸弹时排爆过程是否正确。
走进家属院,爬上楼梯,钥匙刚拧开家门,就闻到了鱼汤的香味。
特战队官兵们尚在集结,林淼安忽然说了句:"阿瓒,你跟他们一起参与行动。"
李瓒轻轻关上门,朝屋里看一眼,阳台上窗子开着,春风轻拂,新洗的床单挂在晾衣架上随风轻摆,床单上挂满了粉红的夕阳。
今天的任务是模拟缉拿武装毒贩并解救被困人质。
餐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樱桃和橙子,还有凉拌的海带丝。
李瓒和参训的战士们、及各项目教官、指导员一早就到达了训练场所。
厨房里,宋冉围着个围裙,正背对着他在煮鱼汤。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温柔地束在脑后。
反恐训练在落雨山东北部山峦和长江交界处,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和滩涂区。
李瓒走上前去,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她正往平菇豆腐黄骨鱼汤里加葱花和切成圆环的小青椒,吓得抖了一下。
四月的第二个周末,特战队的战士们要去野外进行反恐训练。李瓒一大早就去了部队。训练任务中有一项是防爆排爆,林淼安负责战术教学指挥,李瓒是助教,自然任务艰巨。
他低头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温声问:"煮的什么?"
等到四月初的时候,李瓒发现自己很久没出现耳鸣症状了,平时设计和排解炸弹也都无恙,便跟陈锋申请要归队。陈锋安排他做了体能测试和心理测试,看到结果后,没告诉他具体评分,只跟他说再等等,走程序需要一段时间。
"你的最爱。香不香?"
他又继续。
"香。"他歪着脑袋,点点头。下巴蹭在她脖子上,她痒得缩了缩肩膀。
换作抿唇笑。
锅里边,鱼汤澄黄清透,点缀着青色的葱花辣椒,卖相宜人。
她搂紧不肯下:"那我不笑了。"
"一个人在家无不无聊?"
她的呼吸撩在他耳朵上发痒,他于是说:"你下去。"
"还好诶。我最近在整理资料。"
她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肌肉的力量,随着他起起伏伏,咯咯直笑。
"《浮世记》那本书?"
宋冉霎时脸通红,忿忿瞪他一眼,二话不说走过去趴在他背上,恶狠狠压了他一下。可他就跟上来了个小孩儿似的,稳稳当当,做着俯卧撑。
"对啊。先慢慢培养感觉,然后再想想用哪种方式写。"宋冉说,又道,"还有军事频道那件事,我交稿两星期了,还没回复。感觉是不行了。也好,我还不想去帝城呢。"
李瓒好笑,人撑在地上,抬头看她:"你没见识过我的体力?"
他认真听着,眼神却有些放空;隔了少许,
宋冉一开始还不敢上去,担心把他"压垮"。
慢慢道:"投稿的人多,肯定选得慢。我反而有种预感,会是你。"
夜里在家做俯卧撑时,还能让宋冉躺在他背上玩。
她轻轻笑了:"真的?"
他重回部队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体能也没落下。
"真的。"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林淼安上校不仅要求他准备上课的教案和资料,还给他额外增加了各项高难度的模拟爆破任务和排爆任务。李瓒很清楚林淼安这是在给他做私教,所以也格外用功钻研,跟着林淼安解决了好几个超高难度的爆破设计和排爆设计。
她拿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
李瓒很快回队做起了助教。
"你呢?"宋冉搅着鱼汤,问,"今天上课在做什么?"
他呼出一口气:"这就不知道了。"
"学员考核。"
宋冉又问:"那还会耳鸣么?"
"一天过得好吗?"
李瓒看着镜子里的她,笑了:"上月去美国,医生就给我换过。说慢慢会好转。"
"很好。"他微笑说,无意识歪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宋冉走到洗手间门口,趴着门框看他,微笑说:"你今天没戴助听器诶。"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能。我现在只是助教,不随队训练。"李瓒拿毛巾擦了下手,说,"我倒是想早点儿回去......"
李瓒站直身子,松开宋冉,是一个来自美国的号码。
"要归队了?"她刚咬住芒果干又松开嘴,"能回家么?"
李瓒走到客厅摁了接听,还没说话呢,那头来了风骚的一句:
"明天开始上课。"
"HEY MAN! Do you miss me? "是本杰明。
"事情安排好了么?"
李瓒脸上浮现了笑容,语气却平静:"你还好吗?"
"嗯。"
"恢复得很不错。"那次爆炸中,本杰明伤了眼睛,他和李瓒一样,一直深陷康复困扰。现在终于走出阴霾。
"......买菜去了。"宋冉拆开一袋芒果干,问,"你去部队里头了?"
本杰明叹息:"你知道狙击手的眼睛多重要吗?上帝保佑。终于全好了。你呢?"
李瓒没答话,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还行。"李瓒说。
"但恐怖组织也在悬赏他的人头。"宋冉忧愁道。
两人聊着近况,说了没一会儿,本杰明问:"李,你还想去东国吗?"
"是。他们最厉害的一个狙击手,现在已经杀了八百多个恐怖分子。"
李瓒没答,反问:"你呢?"
宋冉:"但我听萨辛说,好像从去年年底,新冒出了一支库克反恐怖武装力量,专门打极端组织。"
"恢复的这大半年,每天都想。"本杰明说,"我想用我的枪瞄准那些恐怖分子,亲手结束他们的性命。上帝知道,我每天都想,做梦都在想。"
毕竟是引火上身的事。谁都不愿给自家国土招来恐怖袭击。
李瓒说:"我现在......情况复杂。"他用一个complicated解释了一切。
"反政府军是有些颓败,但极端组织没有。"李瓒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现在,其他国家只是帮着打打反军,没有正面跟极端组织开战的。"
本杰明没深问,说:"希望我们多保持联系。我还想重返战场。"
宋冉说:"东国局势好像没有好转?"
"好。"
去年他们在加罗重逢时,那里还是一处安全的避风港;可后来也很快陷入战争。
正要挂电话,本杰明忽问了句:"对了,那天你拼了性命救的那位姑娘呢?她现在在哪儿?"
宋冉看了眼,是东国的新闻视频,文字上说,加罗城交战造成数百名平民伤亡。
李瓒看了一眼厨房里正炒青菜的宋冉,温声一笑,说:"She is my girl now"
李瓒去洗手间洗手。手机放在桌上,还开着。
李瓒夜里做了噩梦。
另一大包超市里买的零食,威化饼芒果干话梅辣条鸡爪海苔薯片之类,还有几大袋QQ糖。
和宋冉在一起后,他有些天不做噩梦了。
宋冉扒拉开一看,车厘子草莓橙子,都是那天她去他家时挑的水果,全是她最爱吃的。
可能是白天,因为CANDY得了普利策奖,他带宋冉出去吃饭逛商场时,一个外国小孩撞到他腿上反弹倒地后哇哇大哭,那个异国的小孩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让他忽而想到了什么。
"给你买了点吃的。"他换了鞋,进屋将袋子放在餐桌上。
当晚就做了梦。
她脸更红了,仓促盯向他的手,他拎着几大塑料袋。
梦里,一个东国男人搂着他的妻子,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的衣角,他们并排站在一片空白之中,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睛漆黑而空洞。
他看她一眼,一时无话,彼此脸上都有些羞窘。
李瓒醒来时,脖子后边全是汗,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急促。但他很快克制住了,怕吵醒身边的宋冉。
他抬头看见阳台上晾晒的床单,薄薄一层在阳光里随风轻摆,很温热,像昨夜发生的一切。
凌晨三点多,窗帘外有微朦的天光。世界安静得能听见外头虫儿的叫声。
"我都出门一趟回来了。"
已经四月末了,但夜里仍微凉。
李瓒关上门,回头笑问:"一直在家?"
李瓒小心翼翼侧身,轻搂住宋冉的腰身,打算重新入睡,她的手却伸过来回搂住了他的腰。
可一看到他,人又有些脸红了。
片刻安静后,李瓒低声:"冉冉?"
她把箱子推回去,跑过去迎:"阿瓒!"
"嗯?"她睁开眼睛,清明的眼珠子在黑夜中亮盈盈的。
还在想着,忽然听见了开门声。
"我把你吵醒了?"
宋冉忽然就想起了在李瓒家看到的那些照片,想起他身着军装拆解着各种模拟炸弹时认真而又执着的眼神。如果真的好不了,她不知道那对他将意味着什么。
"不是啊,半路醒的。"她说话带着鼻音,听上去有些软糯娇憨,"......你做噩梦了?"
她随手翻了下,怕是有好几千张。
"嗯。"
宋冉拖出来一看,全是稿纸,密密麻麻画满了线路图,以及各种物理化学公式。
"梦见什么了?"
桌子底下放着个大大的纸箱子,很重。
他揉了下眼睛:"都是东国的事。梦见炸弹,炸死了人。"
回完邮件,她振奋地伸了下懒腰,打算一鼓作气开始做计划,脚一伸,踢到了什么东西。
宋冉说:"我一般做噩梦也是这些。"
宋冉很感兴趣,立刻回复说会尽快写策划稿过去。
"你怎么也醒了?做了梦?"
这是一次征选竞选活动,选中的记者会加入他们的策划编导队伍,协助他们对十二个军中风云人物进行记录拍摄。附件里边给了人物的简介信息。截稿日期在十天后。
"嗯,可能因为得奖了,又想到了那些事。"她皱了下眉,"还有一堆人又要来采访我,有点儿烦。"
邮件中有一份邀约引起了她的注意,来自国家军事频道。由于去年宋冉给维和部队拍摄的那段新闻纪录视频反响很好,他们最近在做一档军中风云人物纪录片《我们的旗帜》时,想到了宋冉。希望宋冉有兴趣的话,参加他们的约稿竞投。
"那就关机不理他们。"
宋冉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更清楚自己的弱点。她并不适合参与舆论漩涡,也不适合去声张抑或引领什么;她只需做她最擅长的----朴实的记录和呈现。
"我也这么想。"
下楼丢完垃圾,她给自己冲了杯柠檬茶,打开电脑查看邮件。除了一些国内外媒体的约稿约片,还有一些请求曝光揭发热点事件的。
李瓒手拂在她脸上,手指一下一下轻抚她的鬓角,问:"之前做恶梦都是怎么过的?"
她心情不错,把家里的垃圾收拣一道,又把抗抑郁药的包装都扔了,盒子小心藏好。已经在好转的事,就不用告诉他了。只会徒增担忧。
她说:"平躺着,看天花板。然后慢慢的,天就会亮了。"
洗衣机里的床单被罩洗好了,拿出来晾晒在阳台上。今天阳光很好,窗外,梧桐树上缀满了嫩绿的新叶,被太阳照着跟翡翠似的。
和他一样。
下午回家时,宋冉在附近的菜市场里买了些菜,捞了几条野生小鲫鱼。回家后,几条放进水桶里养着晚上煮鲜鱼汤,几条洗净拿盐腌制了放在太阳下晒,留着以后煎着吃。
那个时候是不能闭上眼睛尝试睡觉的。会睡不着,然后画面回放,更痛苦。
她心理建设了许久,觉得《东国浮世纪》可以开始慢慢构思了。另外她还打算接一些私活,一来挣钱养活自己,二来为以后复工做自由记者练练手。
宋冉将手伸出被窝,伸了个懒腰,又搭下来搂住他的脖子:"不过现在你在呢。"
宋冉说:"放心吧,我本来就没打算一直休息下去。"
李瓒说:"要不要去热牛奶,喝一点或许舒服些。"
"那还是要找些事情来做,整天无聊,容易胡思乱想,产生消极情绪。"
"我还想吃蒸小馒头。"
宋冉说:"我习惯忙碌了,现在辞职没多久,又无聊得有些心慌。"
"好。"李瓒起身,披上睡袍,说,"你别下来了。"
得知她辞职了,医生说:"你看吧,我之前就说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但宋冉还是裹了睡袍趿着拖鞋追了上去。
"知道的。"宋冉说,"我会好好注意,及时跟你联系。"
睡袍和拖鞋是他们上周逛超市买的情侣款,蓝色和粉色。
"不过,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要随时注意。生活中再遇到烦心事不要自我施压,不要反反复复又严重了。"
宋冉以前觉得各种情侣款的东西傻傻的,可自己恋爱后,竟也兴冲冲地买了一堆,连牙刷和杯子都要是一对。
宋冉去医院见了趟梁医生。她最近状态好转了些,上次减药后身体和精神都适应了,医生再次给她减了药量。
李瓒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放在灶上小火热着,又往蒸锅里添水加蒸屉和馒头。
门把手上挂了一把钥匙,是留给她的。宋冉取下来,挂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牛奶渐渐温热起来,奶香四溢。
铺整好一切,宋冉收拾东西出门。
宋冉忽说:"这在东国要卖50美元一杯。"
收完碗筷,她把沾了血渍的枕套床单和被罩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又从柜子里找出替换的四件套,发现李瓒喜欢的风格和她很相似,床单被罩都是纯色的,浅灰,暗红,藏蓝,墨绿......
"嗯。"李瓒道,"昨晚看新闻说,伽玛陷入战争了。"
她按他说的浸了下鸡蛋,果然特别好剥。一顿清淡的早餐吃完,胃里舒服多了。
伽玛是东国首都,几千年历史的古城。
宋冉盛了馒头和鸡蛋,舀了清粥。
宋冉说:"连伽玛理工大学都被炮击了。"
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如果伽玛沦陷,东国也就......"李瓒没继续说,将牛奶倒进杯子里,小馒头盛进盘子,两人坐到餐桌边。
但她就喝了碗甜淡的豆腐脑,汤圆因为芝麻馅太甜只吃了两颗。稍微带点儿油腥的哪怕是热干面,她也一口没沾。这半年来她食欲很差,尤其是早上刚起,一沾油腻重味就恶心反胃。
宋冉蹲坐在椅子上吃馒头。
之前在江城过早,李父准备了各种早餐,煎豆皮炸薯饼等等。
李瓒忽问:"你想再回东国吗?"
宋冉愣了一下。
宋冉抿着牛奶,想了想,说:"想,但不太敢。"
她趿着她的兔绒拖鞋,慢吞吞走去厨房,摁开保温电饭煲,清香扑鼻。蒸屉里摆着几个白胖胖的袖珍小馒头,拿开蒸屉,白米粥热气腾腾,里头还有颗煮鸡蛋。
李瓒没说话。
"厨房里有粥,醒来先吃早餐。鸡蛋用冷水浸一下,好剥,但别浸太久,会凉。"
宋冉问:"你呢?"
撑着酸痛的腰肢坐起来,床头拿助听器压放着一张纸条,上头是李瓒的笔迹:
李瓒说:"想,但不太能。"
她慢慢睁开眼睛,窗帘缝外,天光大亮。她怔怔发了会儿呆,又不自觉拿脸颊在被子里蹭了蹭,唇角微弯。
彼此互相望着,竟忽地相视一笑。
宋冉睡到中午十一点才朦胧醒来,她闭着眼皱了皱眉,缓了会儿,不太清醒地慢慢伸展手脚,在被子里蹭了一圈,满床都是他的气息,一夜欢好的味道。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靠过来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力蹭了蹭。
或许因为长久的睡眠不足,又或许因为昨晚不加节制的疯浪,第二天一早她醒不来,只依稀感觉李瓒离开时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轻呼:"疼!"
难得的一夜无梦。
两人喝完牛奶,重新上床睡觉,一夜安眠。
她真的累坏了,却也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趴在她最喜欢的人的怀里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到了五月初,李瓒再次跟陈锋提出了归队请求。陈锋这次实在拗不过他,说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先入队跟着训练。陈锋说是想办法,但李瓒知道他一松口事情多半就是成了。
像是某种仪式,发生在春天一个夜里的秘密仪式。彼此虔诚地用力地将自己交托给对方。
那天是周四,他傍晚回家告诉宋冉这个消息,没想宋冉也有新闻给他。
黑暗中,李瓒无声地弯了下唇角,覆身吻了上去。
她收到了国家军事频道的回复。
她小声:"我就想睡在这里。"
《我们的旗帜》栏目组从几百份策划案里选中了宋冉,并表示希望她能来帝城参与《我们的旗帜》栏目制作。栏目组会为她提供丰厚的薪水,高水平的制作平台和制作团队,以及日后需要时最真诚且权威的推荐信。
年轻的身体碰撞着紧贴着,他将她拢在怀下,呼吸已是沉沉,哑声道:"如果你想,可以去隔壁房间睡。"
宋冉跟他讲这个消息时,欢喜得整张脸都似在发光。
她躲来躲去,他终于关了电吹风,抽掉插头,也随手关了灯,低笑:"这么怕痒么,嗯?"说着,在她腰上搔了下。她痒得一下蜷缩起来,差点儿滚下床。李瓒一手勾住将她捞回来,又搔了下。她咿呀挣扎着,和他扭成一团滚进被子里。
李瓒许久没见她在事业上如此兴奋了,前段时间得奖都没让她这么高兴。
她一边缩,他一边吹。
他也笑得眉眼弯弯,说:"我就知道一定会是你。看来没说错。"
她忍不住一下下地缩脖子,好痒。
"都是因为你说了才会这么灵。"她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宋冉乖乖坐下。他开了吹风,给她吹头发,一边吹一边整理。他的手指在她发间头皮上穿梭,和着热烈的风,酥酥麻麻的。
李瓒笑出声来:"我又不是神仙。"
李瓒去卫生间拿来吹风,插在床头的插座上,拍了拍床沿:"过来。"
可刚高兴完,她又有些忧愁,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可是......他们让我去帝城。"
"看着还是湿的。"他伸手在她发间摸了一道,果然半干。
他摸了下她的头发,心里也不舍,微笑说:"这是你想做的事,放心去吧。高铁也方便。我可以每周末去看你。"
"吹了。"
"真的?"宋冉眼睛一亮,忽又皱眉,"可你如果归队了,军事化管理,出不来了呀。"
李瓒正在装枕头,看见她脸颊绯红地走进来,默了半晌,问:"你吹头发了吗?"
"......"李瓒一愣。最近在外闲散惯了,倒一时忘了这一层。
宋冉轻吸一口气,关上客厅的灯,走进了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正皱眉呢,宋冉笑起来:"那我回来看你。家属探亲。"
家里有两间房,都铺了床。
李瓒倏然一笑:"行。"
客厅里头安安静静的。
宋冉当晚就给栏目组回复了邮件。
她把自己箱子里的东西归置整理一番,已是晚上九点多。她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过了十点。
没想第二天就收到通知,编导希望她能尽快去帝城。栏目组周末就会开初步策划会了。如果她能赶过去,欢迎参加。
宋冉把凉拖也拿出来,说:"刚好。过会儿洗澡可以穿。"
宋冉很清楚,国家电视台的工作量和办事时效不是梁城卫视能够比拟的。她立刻答应了。
"上星期。......这还有。"李瓒指了一下。柜子里有双粉色凉拖,是留着夏天穿的。
李瓒见状,帮她买了当晚去帝城的高铁。晚上的班机已来不及了。值机时间加起来跟高铁也差不多。
"什么时候买的?"宋冉讶喜道,脚丫钻进拖鞋里,又柔又软像踩着棉花。
宋冉拿了箱子开始整理行李。
李瓒拉开鞋柜,拿出一双毛茸茸的小兔子绒拖鞋放在她脚边。
李瓒见她把睡袍拖鞋毛巾都往箱子里塞,好笑道:"带这些东西干什么?酒店里,你妈妈家里都有吧?"
宋冉跟在后头,低头找拖鞋。
"那不一样。"宋冉说,"我这个跟你是一对的。"
两人上了楼,李瓒拿钥匙开门,开了灯。
李瓒由着她了,又说:"我刚查天气,帝城昼夜温差大,带件毛衣或外套。"
一个多星期不来,家属院的树上已经抽满绿芽。夜里的清风也不再寒凉。
"嗯。"
两人回到青之巷,简单收拾了宋冉的行李,去了李瓒住处。
宋冉叠着外套,就见李瓒把她的银行卡身份证记者证相机电池插线都清点了一遍。各种证件和卡拿手机拍了照留存信息:"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找我要图片。"说着把它们收好了放进专门的袋子塞进箱子夹层。
"......好吧。"
宋冉心里暖烘烘的,嘴上却说:"你当我是小孩子么?帝城我都去过多少回了,而且我妈妈也在那边。不用担心我的。"
李瓒眼神略试探,说:"你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他笑笑,关上了行李箱。
宋冉没吭声,想着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这里边意义不同。
周五的晚上,出门时正碰上晚高峰。李瓒担心堵车,带她乘了地铁。
李瓒想了下,安静看宋冉,问:"你一个人住青之巷害怕么?"
车厢里人多,没有坐的地方。李瓒将宋冉拉到角落里,拿手臂圈着她,以免外人撞到她。
"嗯,在装修呢。"
她背靠车壁,站在他给的一方空间里,没忍住低头笑。
上了出租车,李瓒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爸妈家不能住了?"
李瓒盯着她的表情,问:"笑什么?要分别了这么开心?"
列车穿过夕阳和暮色,抵达梁城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宋冉皱眉,轻轻打了他一下,想说什么,怕周围人听见,便踮起脚凑去他耳边。他微低下头迎合她。
从未像此刻这般喜欢长江水。
她讲悄悄话:"我以前坐地铁的时候,看到有男生对女朋友这样,觉得好暖哦。"
宋冉一歪脑袋,靠在他肩上。窗外,长江碧波滚滚。一条江连接着两座城,他在上游,她在下游。
话没说完,地铁晃荡着,李瓒身子微一摇晃,面颊轻撞上了她的唇。很柔软。
李瓒捏了捏她的脸皮,说:"昨天可没这么厚。"
她脚跟落回去站好,他唇角含笑,眼神随着她的脸移动,看了她好一会儿,又缓缓看向她背后的包,说:"一个人坐车的时候注意,别被偷了东西。尤其是手机。"
宋冉想一想,说:"也对,我那么可爱。"
"我知道的。"
李瓒道:"我们这边说了,第一次带女朋友见家长,怎么都得给一千。要是很喜欢呢,就给两千。看来,老李是特别喜欢了。"
李瓒忽问:"背得我电话号码吗?"
宋冉知道是他们的风俗,但未免太多。宋央和卢韬第一次互见父母,都是给的一千。
宋冉:"......"
到了高铁上拆开一看,居然有三千。
李瓒极轻地白了她一眼,别过头看车门。
宋冉这才接过来。
宋冉不服输,搂住他的腰,仰着脑袋,犟道:"难道你背得我的电话号码?"
李瓒说:"接着吧。"
李瓒看都不看她,望着门上的线路显示器,说:"13xxxxxx529"
临行前,李清辰塞给宋冉一个红包。宋冉不肯要,他非要给。
宋冉噗嗤一笑:"逗你玩的,我记得呢。"
临近中午,李瓒又带宋冉出门去玩了一圈。待到下午五点多,两人吃了个简单的晚饭,启程返回。
李瓒说:"不信。"
李清辰剪着败叶,挥挥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真的。15xxxxxx101"
李瓒说:"刘阿姨的丈夫去了那么多年,她也没忘啊。可日子还长,活着的人总有自己的路走。"
李瓒面无表情看着线路图,绷了一两秒,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我说了你还不信。"李父说,"你妈妈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心思窄,又娇气。我忘了她,她要不高兴的。"
两人一路细言碎语,很快就到了高铁站。
李瓒一脸不可思议,嫌弃道:"讲瞎话吧你!"
李瓒一手牵着宋冉一手拉着行李,下了地铁。
"都过了半辈子了,什么伴不伴的。"李父道,"我昨晚上还梦见你妈妈了。跟我生气,还哭了呢。"
之前还乐呵的宋冉到了这一刻不舍了起来。
"我是说,你也该找个伴了。"
他们俩恋爱至今,已经两个月了。过去的六十多天,天天都在一起,宋冉没体验过分别滋味,但此刻很清晰地感觉到了酸涩。
李父浇着水,说:"是蛮好。"
她忽说:"你有没有觉得,三月和四月过得好快?"
李瓒斜靠在墙上,说:"我觉得刘阿姨人蛮好。"
"有。"他说。
"她说你回来了,做点儿给你吃。"
自两人在一起后,日子飞逝如流水,去江城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他在阳台上打理他的花花草草,李瓒吃完了起身过去,问:"汤圆是刘阿姨送的?"
"一眨眼就到五月了。"她惆怅道。
李清辰不知道宋冉喜欢吃什么早餐,所以各种都准备了点儿。
他说:"今天下楼的时候,春天开的花都掉光了。"
早餐已准备好,很丰盛,有豆皮炸薯饼甜豆花,还有甜酒煮汤圆。
她又唤:"阿瓒。"
烘干后,李瓒收起暖炉,宋冉也换好了衣服。
"嗯?"
李瓒从储藏室里把电暖炉翻出来,给她烘内裤。烘的时候有些纳闷,女生的内裤竟然这么小。
"我要走了你舍得我么?"
"那怎么办?"
李瓒抿了下唇,目光沉静地看她一眼,将她揽过来搂进怀里,歪头靠了一下她的脑袋,低声说:"我下周想办法去看你。"
"还没。"江城太潮湿了。
"真的?"
宋冉缩在被子里:"干了么?"
"说好了。"
李瓒下了床,见宋冉的内裤还挂在椅子上,伸手摸了一下。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闸机口,李瓒停下来,把拉杆箱递给她。
"嗯?"他回过神,坐起身揉了揉头发,"没有。"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安静了,没说话。
宋冉见他这一热一冷的架势,凑过来问:"阿瓒,你是不是有起床气?"
李瓒看她半刻,说:"你先等一下。"
昨天晚上,她软软一团窝在他怀里,温热湿润的呼吸跟羽毛一样在他脸上脖子上撩,他克制了一晚上。
他跑到附近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两瓶水过来给她。宋冉接过来,发现他买的是里头最贵的那种,小声:"一瓶就够了,买这么多干什么?"
他松开她,翻个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表情平静而出神。
"车厢里干燥,四五个小时呢。"
"九点半。"
宋冉低头看着水,鼻子发酸,又不吭声了。
他被问住,静止一秒,这回是清醒了,抬起头,问:"几点了?"
闸机口已经开始检票,乘客们排着队迅速通过,滴滴声直响。
宋冉哪里见过他这近乎撒娇的样子,心都化了,摸摸他的头发:"为什么没睡好?"
李瓒轻声说:"去吧。"
她盯着他安静清秀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应到什么似的,朦胧睁开眼。他还没清醒,就将她揽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窝,哼一声:"我一晚上没睡好。"
宋冉抬头,小声:"你下周要来看我哦。"
第二天一早,宋冉睡到九点多才醒。意外的是,李瓒也没醒,在她身边睡得很沉。
李瓒眼神也不舍,却作淡定地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说话的人犹自不觉,闭眼睡在他怀中,唇角弯着弧度。
他走近一步贴近她,捧着她的脸,低头很迅速地吻了下她的脸颊,说:"保证。"
他......听见了。
她也不知怎么的,眼圈忽就红了,自己又觉得没出息,不好意思地笑笑,再看他,眼睛更湿了。一边微笑,一边拖着大大的箱子过了闸机口。
李瓒慢慢睁开眼睛。
李瓒表情也有些难以维持,他插着兜站在这边看她,她走过去了,还回头冲他摆摆手。李瓒抽出手来招了招。
寂静的夜里,宋冉缩在他怀中,忽然说了句悄悄话:"阿瓒,我好喜欢你啊。......特别特别喜欢。"
宋冉回身下扶梯时,心里难受得不行。一起生活两个月,她已经很依赖他了。
李瓒摘了助听器放在一旁,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她拖着行李上了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蔫蔫地发起了呆。
"嗯。"
列车快要启动时,车厢对面那边靠窗的座位上一群人忽然都朝站台上望,议论着那道风一样从楼梯上站台上刮过的影子。
他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悄声:"早点睡。"
宋冉没在意。她坐在靠外层的窗户旁边,神色恹恹地看着列车缓慢启动,忽然,脑袋上被谁轻轻抓了一下。
只是睡在他怀里,就觉得很幸福了。
宋冉纳闷回头,
她往他怀里钻,搂住他的腰,满足地哼哼两声,却不说话。
李瓒站在走廊上,喘着气,笑看着她。因刚才的高速奔跑,他脸颊都红了。
他低声:"笑什么?"
"你怎么来了?"宋冉惊讶起身。
微朦的天光中,她面颊绯红,眼眸若水,嘴角弯着甜甜的笑。
坐她旁边的是个二十八九岁的姑娘,见状挪到了里边,说:"我跟你换位置吧。"
他终究是克制住,松开了她。
宋冉赶紧道:"谢谢。"
对视良久,他将她轻轻一揽,她往他身前挤了挤,缩进他怀中。
那姑娘很懂,调侃说:"果然是年轻人啊。"
渐渐,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昏暗的光线中,她也睁眼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李瓒气还没喘匀,颔首又补了声:"谢谢。"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呼吸声若有似无,彼此的鼻息在黑暗中像羽毛一样撩拨着。李瓒闻到了她身上沐浴液的味道,是他自己的味道,他觉得他是在经受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离得近的旅客们纷纷投来善意的微笑。
黑暗中,他察觉到她身子僵硬了一下,但又慢慢松软下去。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笔记本里抬起头,说:"我十多年前也干过这种事,那时候还是绿皮火车呢。混的站台票,上车后才补的。"
他关了灯,摸上床,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搂住了她的腰。
宋冉一听,忙问李瓒:"你买票了吗?"
李瓒回到卧室时,宋冉蜷成一团侧身睡着,安安静静。
"买了。幸好能刷身份证,不然赶不上了。"李瓒满脸通红,眼睛清亮看着她,喘气说,"我忽然想起来,今天就是周末。我先陪你过去,星期天再回来。"
粉色的,柔嫩的。
宋冉顿时又想落泪又想笑,顾忌车上人多,忍下去了,只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抓着书架站在黑暗的书房里,低着头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可刚才的视觉冲击一时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因为是周末,票源紧张,李瓒只买到站票。宋冉想把位置给他,他不肯,竟就一路站去了帝城。
他不动声色地收好相册出了卧室。
宋冉原本要回妈妈家住,但现在李瓒来了,暂时不想让她知道,就去了酒店。
一瞬间,有股热血往头顶上涌。
办理入住时,宋冉歉然说:"我妈很恐怖的,还是先不要见她的好。"
李瓒也有点儿窘迫,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收拾好床上的相册,掀开被子下床。这一掀不要紧,宋冉正好把腿收回去,李瓒不小心就瞥到了她T恤底下......
李瓒没意见,说:"住外面挺好的,自在。"
两人对视着,她一时又莫名局促了。
宋冉心底仍不是滋味,又凑到他耳边轻声安慰说:"住我妈妈家,我们俩就不能睡一个房间了。"
宋冉眼里因哈欠而泪雾蒙蒙的,点了下头。
"......"李瓒唇角无声地扬了起来。
李瓒问:"睡觉了?"
拿了房卡上楼,电梯门阖上,两人毫无顾忌地注视对方。宋冉抿唇笑,眼睛里头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爱意。
聊着聊着,她有些困了,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李瓒被她看得心乱,将她往怀里揽了一下。
她拿脚轻轻蹬了他一下。
"你来过帝城么?"宋冉问。
李瓒回忆半刻,道:"刚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女生胆子挺大,后来......你洗头发的时候,觉得你......挺特别的。"
"很多次了。"
宋冉没料到他早已注意自己,问:"你......那时对我有印象?"又怨道,"我还觉得,你老是记不住我。"
"都是干什么来了?"
他又是一愣,回过味儿来:"难怪在东国那时,你对我挺冷淡的。"
"出差。交流。领奖。各种。"
"她自己说的。"
"噢。"
李瓒一愣:"为什么?"
出电梯时,宋冉想到什么,说:"我刚才忽然发现,你跑来其实不划算。"
话已说到这儿,索性说:"我之前以为你是沈蓓的男朋友。"
"怎么说?"李瓒走到门边,对了一下房间号。
"......"宋冉白他一下。
刷卡,"滴"的一声。
"......"李瓒瞧出了她的心思,好笑,"经常?你以为我们那儿是婚姻介绍所?成天没事干,专门相亲?"
她歉疚道:"我周末要忙,可能没时间陪你。不然还能一起去逛逛景点,或四处走走什么的。"
宋冉问:"你们指导员......经常给你介绍对象么?"
"冉冉。"
"我接触的女生少,身边都是男的。指导员会介绍,但像你说的,没什么感觉。"
"嗯?"
"其实我接触的男生很多,但都没有感觉。"宋冉想了想,工作中来往的男性很多,但让她心动的迟迟没有。而他呢,只是惊鸿一瞥,就扎在她心底头拔不出来了。
他推开房门,将卡插进卡槽,温言说:"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观光旅游。"
"你也很好啊。"
宋冉一愣。
"因为你很好啊。"
"再说,我也不是你的客人,不需要你费心安排行程。"
李瓒眉梢微抬:"怎么这么想?"
他就是想跟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什么都不干,不说话都行。
宋冉顿感一阵温热。她说:"我以为你肯定有过女朋友,或许还有好几个。"
李瓒关上门,正要转身,宋冉忽然一步上前,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宋冉抿紧唇也没忍住笑,被他目光直视着,她微红了脸,窘迫地换了下坐姿。这一换倒好,脚丫子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腿。她刚想收回来,他已经在被子里捉住她的脚:"怎么这么凉?"说着腿便捂住了她。
第二日一早,宋冉差点儿没及时醒来。还是李瓒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好几声:"冉冉。"
他说:"那天在楼道,我是第一次亲人。"
"冉冉。"
宋冉一愣,抬起眼眸,目光急切切:"真的?"
她呼吸沉沉地睁开眼睛,迎上他清润俊秀的眉眼。相视一笑,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紧紧贴着他。
李瓒瞧着她那小表情,无声地笑,笑完又收了,认真说:"我也没有前女友。"
都说肌肤相亲,是为爱意。
宋冉皱眉,说:"不公平。我都没有前男友的。"
如今已爱到内心满是欢喜,那份亲昵几乎要从心间满溢出来。
李瓒蓦地笑了起来,偏着头看她,低低地问:"这也吃醋么?"
李瓒轻轻吻了她一会儿,呼吸交缠,肌肤摩挲,又有些情不自禁了。
宋冉问:"前女友么?"
可考虑到她还有正事,他终是忍耐住了,陪她起了床。
李瓒说:"战友。"
他们住的酒店离电视台不远,李瓒步行送宋冉过去。
李瓒歪头一看,是他三年前拿到优秀标兵的一张照片。与他同框的是一个漂亮的短发女兵,当年一起领奖的。
宋冉一路惆怅,仍担心他无事可做。
"不过......"宋冉翻开相册,准确地找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张照片,问,"她是谁?"
李瓒淡笑:"你好好做你的事,别操心我,我也不是三岁小孩。"
"我知道。"就是忽然想摸摸你而已。
上午九点,宋冉见到了《我们的旗帜》栏目组的编导和制作团队。
李瓒拇指抚着她的手背,淡淡一笑,说:"我没事。现在都挺好的。"
这边的媒体从业人员都很和善自由,哪怕是业内知名的大编导大策划都毫无架子,甚至还调侃说拿了普利策奖的宋冉才是大明星。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而她也不会敷衍地安慰说一定会好,唯一能做的只是伸手过去握紧他的手。陪伴他。
宋冉微笑以对,有一瞬间猜测是不是CANDY的获奖帮她拿到了这次机会。但她迅速撇去,没再深想。
宋冉心里清楚,教学理论与前线实战是两码事。他这人看着多温和无害,心里坚持的东西是极其坚定不移的。让他接受现实随波逐流,不可能。
众人一一认识后也不耽误时间,迅速进入正题,讨论起了对栏目构建的各种想法。
"不过我比较贪心,想要更多。"他说,"想完全好起来。"
宋冉参与其中,很快被他们标新立异的言论和观点吸引。好的想法碰撞总能迸发出火花,她也当场从众人的发言中获得了新想法和新创意。
宋冉说:"那就好,可以重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由于她自身知识储备丰富,人文历史、文学军事、政治地理都有涉猎,很快就融入了团队中。
她忽抬起头看向他的右耳,李瓒心领神会地一笑,说:"最近好些了。"
也就是在这时,宋冉忽然发现母亲说的一直都是对的。
相册翻到末尾,她看到了很多他学习拆弹时拍的照片。
待在梁城,她会成为井底之蛙。
宋冉庆幸自己有丰富的想象力,只是看着照片就能想象出很多当时的情景。
一天的策划会开下来,宋冉竟半点不觉得累,反而如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精神奕奕豁然开朗。
直到后来上军校,面庞的线条愈发明朗深刻,照片是清一色的军装照,训练,拉练,生活,玩闹......一幕幕生动地浮现在她眼前。
回过神来,落地窗外,朝霞已变为夜景,晚上八点了。
"高中......"
宋冉赶紧掏出手机,却没有任何消息。她知道李瓒不会催她打扰她,立马发短信问:"你在哪儿?"
"初三,跟我表弟去游乐场。他小名叫酸奶。"
短信很快回过来:"楼下。咖啡馆。"
"初一,跟伯伯姑妈一大家子去香港玩。"
宋冉心里一揪,刚要再回一条,栏目组的同事们叫她出去聚餐。
"五年级,跟同学去春游。"
宋冉道:"我就不去了,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
"小学三年级,我爸带我去爬山。"
"没事儿,叫上男朋友一起啊。"
她一页页翻,他一张张解释:"这是小学,六一儿童节。"
宋冉没有立刻回答,先给李瓒发了条消息,问他愿不愿意跟她的同事们一起吃饭。
她继续翻相册,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现在李瓒的影子了,大眼睛,高鼻梁,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上小学时更是稚嫩可爱,等到上了初中,就出脱得帅气又清俊了。高中似乎有过一段叛逆期,照片上的少年总神情寡淡,一副拽拽的样子。
李瓒说:"行。"
宋冉猜得到,在李父心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留给儿子的,哪里会再去和别的家庭分享。
宋冉和众人下了楼,就见李瓒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一纸袋子书。
李瓒摇头,也有些惋惜:"我小的时候他怕后妈对我不好;后来说一个人习惯了。其实他工作接触的人多,要找也不难。我知道现在都有人很喜欢他。但他就......不愿意再重组家庭了。"
宋冉立刻跑上去,低声问:"你今天都干什么了?等久了吗?"
宋冉问:"你爸爸这些年没有重新开始么?他明明长得很帅。"
他笑道:"去了趟军事博物馆见了个战友,买了一些书,半本都没看完。"
李瓒说:"她是得病去的。除开照片,我对她真实的记忆里,反而记不清容貌。"
宋冉瞄一眼他的袋子,都是他平时看的那些专业书籍,这才稍稍放心了。
宋冉轻叹:"你妈妈真好看。"
她回身跟新同事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李瓒。"
宋冉看到了李瓒母亲的照片,是个很美的女人,纤瘦,温和,笑起来格外柔美。只是在他四五岁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了。
大家都热情打招呼。
照片很多,看得出这个家庭对这孩子的重视。
李瓒也礼貌微笑,略略颔首。
百日,一岁,一岁半......
吃饭地点在电视台旁边的日料餐厅,没几步就走到了。
"往哪儿看呢?"李瓒坐上床来,也钻进被子里,将照片翻去下一页。
才入座,编导就不停地看李瓒,忽说:"你是不是去年......那个维和特战队节目里的?"
第一页就是李瓒婴儿时期的照片,圆圆的脸,葡萄般的眼珠,可爱极了。其中一张还穿着开裆裤。宋冉盯着那处看,咯咯轻笑。
众人纷纷看过来:"对,对,就是李瓒。"
宋冉缩进被子里,盘腿坐着,翻开床上的旧相册。
"这名字我刚才听着就耳熟。"
李瓒喉咙有些干,他抿紧嘴唇,低头挠了两下后脑勺,觉得他今晚完了,别想睡觉了。
"当初放那期节目的时候,台里好多女同事花痴呢。"
她里头什么也没穿。
栏目组幕后多为女生,这行的从业人员,表达喜好都很直接。
这一爬倒好,他那条纯棉的T恤熨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秀的脊背,圆嘟嘟的屁股,T恤下摆两条修长匀称的双腿,在灯光下白得扎眼,牛奶似的。
李瓒只是笑而不语。
"哦。"她乖乖爬上床。
宋冉则偷偷勾了一下他的手心。
李瓒拨了下她的后背:"去被子里头,别凉着了。"
"那期节目就是冉冉拍的吧?"小A说,"当时驻地里头有我们的记者,可驻地的政委要用自己选的。我们还吐槽呢,没想到成片出来,真的很棒。男主角拍得太好了,现在想想,原来是一对儿呢。"
宋冉挂好内裤,回身看他,略局促地摸了摸手臂,刚洗完澡,是有些冷的。
宋冉解释说:"其实那时候没在一起。"
李瓒看一眼那巴掌大的小内裤,无端地心浮气躁了。
小B插嘴:"但我猜,你那时肯定喜欢他,对不对?"
他把衣架递给她,她展开手里那团小棉布,一块白色的小三角挂在衣架上。她不好意思把内裤晒在外边,怕被伯父看到,只能挂在房间里,就悬在李瓒的椅子背上。
李瓒侧头看宋冉。
李瓒:"......"
宋冉抿唇笑,点了下头:"嗯。"
宋冉红着小脸:"我忘记带内裤了。"
小C笑:"在座的各位单身姑娘都学着了啊。"
"有啊,怎么了?"李瓒下床去拿。
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一段时间后,宋冉回来了,两只手攥成小拳头,捏着什么东西,有些拘谨地问:"有衣架吗?"
宋冉也笑,轻轻往李瓒肩上靠了靠。
春夜里尚有些冷清,他短袖短裤的,有点儿凉,拆了被子裹着,坐在床上翻相册。
这时,编导问:"李上尉现在哪个军区?"
他躺在床上想了会儿,又起身去书房里翻出几本厚厚的相册回来。
李瓒说:"江城。"
房门关上,李瓒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她随口问:"以后会来帝城吗?冉冉这实力,只有帝城的发展配得上她。"
宋冉抱着T恤,出门时嗅了嗅,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宋冉心里一紧,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看看李瓒,正想帮他打圆场。
李瓒极浅地扯了下唇角,起身从衣柜里捡出一条T恤递给她:"穿这个吧。"
李瓒已淡笑着接过话来:"军队里头调职没那么容易,但也有可操作空间,留给那些准备充分的人。我在慢慢计划打算,可能需要个一两年。"
宋冉慢慢抬起头,又慢慢扭回头看他,小声:"我忘记带睡衣了。"
宋冉一愣,竟不知他心里为她做过这种筹谋。
好一会儿了,他问:"你去洗澡吗?"
周围人已轻声起哄:"幸福哦~~"
沉默,安静。
"真好啊。李上尉,我敬你一杯。"编导拿起清酒,说,"敬维和兵,敬军人。"
李瓒神色也不太自然,一时没说话,坐在床边无意识拿毛巾擦了擦已经半干的头发;看一眼她蜷在椅子上的背影。
周围同事也纷纷端起酒杯:"我们也要,敬军人。"
宋冉心跳悄然加速,扭回头来假装继续看手机。
"谢谢。"李瓒端起杯子,与众人轻碰一下,收回手时,宋冉双手捧着小小的清酒杯,目光粲然地等着他:"我也敬你,李上尉。"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见他头发微湿,脸庞干净,穿了身宽松的T恤和短裤,露出肌理流畅的手臂和小腿线条。
李瓒弯唇一笑,和她碰了下杯子,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李瓒洗完澡回来,宋冉趴在书桌前翻看今天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