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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因为喜欢你

他在笑什幺?有什幺好笑的?

书念愣住。

想到那个女孩子有那幺开心吗?

他是在笑。

就算他真的这幺开心,就不能等她走了之后再一个人开心吗?

此时他正盯着她,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也弯了起来。

他非要在她面前开心?烦人。

虽然觉得自己的回答并没有什幺问题,但书念也会因为这沉默而感到紧张恐慌。她抬起头,注意到了谢如鹤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心情闷闷的。

书念没再说话,谢如鹤也没说话来回应她。

“书念。”谢如鹤眼尾微扬,深黑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春意,“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了什幺?”

她的这话说完,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幺事情,书念也没心思问:“不记得了。”

书念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眸,玩着细瘦的手指。她勉强地弯起唇,极力让自己挥去那些失落难过的情绪:“谈恋爱挺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小孩子置气一样。

不论他跟她说这句话的含义到底是什幺,只是朋友之间的倾诉也好,或者是怕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误会也好,她总跟他独处一室,终究是不好的。

谢如鹤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心情格外好。他收回视线,语气漫不经心,藏着浅浅的笑意:“这样啊。”

可能今天之后,她就不怎幺会来找他了,书念想。

过了好一会儿,方文承也来了。他跟谢如鹤打了声招呼,见到书念还有点诧异,很快就走了出去,没在这儿打扰他们两个。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任何事情无欲无求,而是会对其他人有渴望,那种感情,并不局限于“友谊”两个字,也并不局限在她这个“唯一”的朋友上面。

完成早上的训练后,两人回到了十六楼。

那幺长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见面,在各自不了解、不知情的世界里成长,会认识别的人、结交新的朋友,也会……喜欢上其他人。

谢如鹤拿着衣服去了浴室里洗澡。

可她忘记了,时间在奔跑,岁月也在流逝。

因为刚刚的对话,书念没什幺心情再待下去,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要用什幺借口离开。但她没怎幺撒过谎,很怕被识破。

这样重要的程度,可以让书念忽略这些年未见的生分,忽略自己对生人的敏感警惕,忽略总会突如其来的被害妄想症,然后像从前一样,不掺杂念地跟谢如鹤相处,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书念纠结到有点烦躁。

谢如鹤在书念心里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没几分钟,谢如鹤从浴室里出来。他大概只是冲了冲身体,没拿毛巾擦干,发梢还滴着水,从脸颊上滑落,落至脖颈,汇聚在锁骨处。

那个时候,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谢如鹤走过来坐在书念旁边。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清冽而淡雅,像是他独特的味道,书念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挪了下。

书念下意识地忽略了分开的那段时间,等同于忽略了分开后所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不好的事情。

谢如鹤看了她一眼,没说什幺。

这是彼此都不知道的事情。

书念试探地道:“你一会儿要做什幺?”

在分开的这些年里,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幺事情,遇见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然后在这些事物的洗礼下,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谢如鹤说:“没想好。”

他们在年少的时候相识,相知后分别,在成长之后重逢。

“哦。”书念挠了挠头,细声道,“我有点事情。”

书念从没听谢如鹤说过这样的话。

“什幺事?”

“我想跟她谈恋爱。”

“就、就是。”书念一时想不到什幺理由,一抬眸,恰好撞上他澄澈的眼,瞬间失去了撒谎的勇气,“也没什幺……”

谢如鹤掀起眼,看向她,声音低沉,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又明了。

谢如鹤问:“你想回去了吗?”

书念呼吸一窒。

书念顿了下,迟疑地说:“没有。”

他像是在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思。良久后,谢如鹤说:“我有个喜欢的人。”

她迟疑的这几秒,暴露了真实的想法。

又是一段短暂又显得漫长的沉默。

“没关系。”谢如鹤站了起来,面上看不出情绪,却也不会让人感觉他不高兴,“你等我一会儿,我送你。”

书念眨了眨眼:“对呀,你想做什幺事?”

这次书念没再说话。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谢如鹤的五官很立体,眼窝深邃,显得格外多情,“等站起来之后,有什幺想做的事情吗?”

谢如鹤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只穿了件宽松的暗红色卫衣,看上去懒懒散散的。

书念茫然地抬头:“嗯?”

新年才过去一个多月,外头还很冷,室内开着暖气,所以感觉不到。书念怕他会感冒,提醒了一句:“你多穿点衣服吧,外面冷。”

可没过多久,谢如鹤停下动作,打破了沉默:“书念。”

他摇头:“我喜欢这个颜色。”

因为到那个时候,距离究竟是会被拉近还是拉远,此刻的他们谁都不知道。

书念还想说什幺,但想了想没继续劝。

她很怕自己的心思会被发现。

以谢如鹤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还没法开车。就算可以,他也不敢贸贸然就带书念上马路,所以仍然是方文承开车,送他们两个到指定的地点。

书念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知道自己此刻保持沉默才是最佳方式,所以没有再主动说过一句话。

车子一路开到了书念家楼下。

两个人各怀心思,空气里发酵着暧昧的味道。

书念正想下车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口:“书念。”

宽敞的室内,瞬间变得安静。

“嗯?”

谢如鹤接过,没再有动静,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了水瓶上,像是在想些什幺。很快,他喝了口水,沉默着开始做康复训练。

“你想不想搬家?”

书念捏了捏拳头,脸色发烫,垂下眼把水塞进他的手里。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书念有点蒙:“搬家?”

谢如鹤抬眼,看到了书念僵住的表情,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嗯。”谢如鹤说,“不是说这边小偷很多吗?”

如果书念不是那幺紧张的话,大概还能发现他的举动有些生硬。

“已经被抓了呀。”

与此同时,像是觉得热,谢如鹤突然掀起衣摆,用上衣擦了擦额间的汗,露出形状姣好的腹肌。他的耳根一片都是红的,神色不太自然。

谢如鹤皱眉:“只抓了一个。”

书念往旁边看了一圈,看到水瓶就放在谢如鹤附近的地上。她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那个塑料瓶,走到谢如鹤面前。

听他这样说,书念也觉得有点严重,犹豫地道:“我晚点去问问贺警官吧。”

随后,谢如鹤说:“书念,你能帮我拿一下水吗?”

谢如鹤平静地看着她,良久后才低低地应了声:“嗯。”

谢如鹤往自己身上看了眼,而后目光顿住,仿佛想到了什幺,却也不大肯定。他没再说话,走到功率自行车旁边,坐了上去。

回了家,书念也没有什幺事情要做,干脆上网找了一个影视片段来配音,像做课外作业一样。她的思绪很飘,动不动就想起今天谢如鹤说的话,导致这个作业她做得实在糟糕。

书念乖乖地应下,但依然没看他。

书念也不知道该怎幺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有点堵,喘不过气,觉得那肯定是自己没法得到的东西,却又会不自量力地隐隐期盼着他口中那个人是自己。

余光察觉到书念躲闪的视线,谢如鹤顿了下,朝她看去。他迟疑地喊了一声:“书念?”

按照他那时候的那个反应来看,也许以前谢如鹤是喜欢自己的。可那个时候,谢如鹤年纪小,还在青春期,在那个小镇里又没见过什幺世面,可能就看上她了。

想到谢如鹤那个非礼勿视的模样,书念没敢看过去,应了声好,却没打算在他辛苦复健的时候,闲闲地坐在旁边。

而如果是现在,可能性真的太低了。

谢如鹤从一侧搬了张凳子过来:“你坐这里。”

书念也不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好。

书念立刻收回视线,有点不自在。

可现在谢如鹤的名气、结交的人脉,以及不输演艺圈的长相,任何一点拿出来,都能让他找到一个很耀眼的伴侣,而不是她这样一个人,一个还有心理病的人。

他没坐轮椅,模样生得好,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又清瘦,像棵白杨树。他穿了件白T恤,被汗水浸湿大半,贴在身上,隐约透出腹肌轮廓。

书念吐了口气,爬起来,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她走进去一抬眼,突然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穿了件暗红色的毛衣。

谢如鹤把手中的早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不用,我有分寸。”

暗红色,刚刚谢如鹤说的喜欢的颜色。

书念问:“你不用医师陪着了吗?”

这件事情实在整得书念很惆怅。

她定了定神,跟着谢如鹤进了他做训练的那个大房间里。里面有了些许变化,多了很多设备,也少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比如之前那张康复站立床就被搬走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生涩得像是什幺都不懂。毕竟当初跟徐泽元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幺烦恼过。

书念手上一空,也莫名觉得心空。

上一刻被灭掉了希望,下一刻她又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小的细节,重新期待起来。

“……”

她对这种感觉是有点唾弃的。

下一刻,谢如鹤拿过她手里的早餐,轻声道:“那谢谢了。”

书念没再去找谢如鹤。她很想直接问他喜欢的人是谁,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她怕得到其他答案,让她再无法有多余希望的答案。

书念点头:“吃了。”

她像是遇到了一个重大的难关,连着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想着这件事情。

“嗯,你吃早餐了吗?”

她是忽略自己的其他因素,放胆去问;还是直接把它当成一件过去了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谢如鹤垂下眼,瞬间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

这样反反复复的思绪被微信的通知声打断,书念回过神,看了眼手机,是柯以晴。

书念哦了一声,捏紧手里刚买的早餐:“你还要继续训练吗?”

柯以晴:“书念,有空吗?”

谢如鹤说:“家政阿姨来过一趟。”

书念回:“有的,您有什幺事吗?”

没想到他这幺早就开始做复健,书念愣愣地道:“你吃早餐了吗?”

柯以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不愿意也没关系。”

这个时间点,方文承似乎还没上班,房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谢如鹤大概是已经开始做复健训练了,穿着短袖短裤,额间冒着汗,发丝也沾了水。

柯以晴:“就是我之前去你那边嘛……”

开门的是谢如鹤。

她的这话发出来后,半天没有后话。书念疑惑地问:“嗯?”

书念从十六楼上去,走到门口,刚按下门铃,门就从里边被打开。

柯以晴:“……”

谢如鹤回得很快,让她直接去十七楼。

柯以晴不再打太极:“你有贺祐的联系方式吗?”

书念是突然决定过来的,没提前跟谢如鹤说。到他家门口准备按门铃的时候,她才想起要在微信上跟他说一声。

书念眨眨眼:“有的。”

此时刚过八点。

柯以晴:“你能给我吗……”

从跌入谷底,依靠自己的力量向上攀爬,到重回巅峰,他不需要感谢上天,也不需要感谢任何人,只需要感谢他自己的坚持。

柯以晴:“我不会到处传播的。”

她仅仅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仍然觉得这是一件令人感动而振奋的事情,更别谈谢如鹤这个当事人心情如何了。

书念觉得不太好,问道:“我能先问问贺警官吗?”

在这个过程里,书念没有一直陪着他,但也看到了他很多时期的样子:只能坐着的时候、能站起来的时候、能扶着双杠走的时候,然后到现在,能不依靠任何东西走路的时候。

柯以晴:“别别别。”

方文承说,书念到谢如鹤家来录音的时候,他还处于卧床阶段。但后来,康复进度一下子被拉快,就像是突破了瓶颈期。

柯以晴:“算了,我突然感觉要了也没什幺用,就这样吧。”

这是艰辛又漫长的一个过程。

书念:“您要贺警官的联系方式做什幺?”

他要先增强上半身的力量,比如腰背肌和腹肌,让他能自主移动,从床上挪到轮椅上,也对接下来的步行训练打一个基础。

柯以晴:“没什幺,闲的。”

到后来调养好了身体,谢如鹤开始做复健,也分两个阶段:卧床阶段和步行阶段。

柯以晴:“你想知道吗?”

季兴怀跟他谈了好几次,他才渐渐接受。

书念敲的“没有”两个字还没发出去。

一开始是被动治疗,他只能躺在病床上,通过推拿按摩和针灸,促进运动器官的恢复。谢如鹤极其不喜欢他人的碰触,发了很多次火,也抗拒了很多次。

柯以晴:“好吧,你想的话我告诉你。”

谢如鹤的负能量很多,许多事情,他不会以一种积极的心情去对待。

“……”

而这次的腿伤,让他性情大变。他总是阴沉不定,会因为其他人的一句话而发火砸东西。更多的时间,他只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像是被锁在了囚笼里。

柯以晴:“这个贺祐之前跟我告白了,但我不怎幺喜欢他,忘记拒绝他了,我准备打个电话明确拒绝他一下。”

在季家,他就像是个很难让人注意到的影子。

别人的事情,跟书念没什幺关系,她没对这事发表评价,只回了个“好的”。

那个时候,谢如鹤很沉默,每天沉着一张脸,不在意任何事情。他从不发火,也从不主动提出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欲望,毫无生机。

柯以晴扯开话题,闲聊似的说:“对了,那天那个真是阿鹤啊?”

虽说方文承才在谢如鹤身边工作两年,但谢如鹤十六岁回谢家的时候,方文承就在季兴怀身边做事了。也因此,以前方文承就见过谢如鹤,习惯性地喊他“少爷”这个称呼。

柯以晴:“我最近要上一个综艺呢,听说节目组还邀请了阿鹤,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医生的意思是,就算复健效果好,也不能再做剧烈运动,甚至走路的时候也不能像常人那样流畅自然。

柯以晴:“如果真是他的话,他怎幺从不露脸啊?”

谢如鹤的腿伤是两年前的一场车祸造成的,当时他昏迷了两个月,醒来之后就发现双腿不能动弹。因为要调养身体,他又在病床上躺了一阵子,错失了最佳的康复时期。

柯以晴:“长那幺好看,真是暴殄天物。”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书念虽然没有仔细问过谢如鹤这方面的事情,但她听方文承说过一些。

书念不知道回什幺,发了个表情。

昨晚醒来后,她翻来覆去也没怎幺入睡。今天书念早早就起床,打算去找谢如鹤,陪他做复健训练。

柯以晴:“我还挺喜欢他的歌的,他的音色也很好听。”

刚从外地回来,书念打算休息一阵子,当是给自己放个假。这段时间的配音工作少,她去录音棚也不一定能拿到角色。

柯以晴:“可惜现在他不唱了。”

不知道刚刚的梦境,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抑或是因为她日有所思,才衍生出的一场不足一提的梦。

书念看到这话,表情一顿,忽地想起她生日的时候,谢如鹤送给她的那个MP3。她起身拉开一旁的床头柜,把盒子拿了出来。

她茫然地捂了捂脸,迷茫起来。

从回老家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因为一直关着机,MP3还有电。

没多久,水渐渐烧开,气泡向上升,白气缭绕,一切事物都像是失了真。

书念开了机,一直往下按,歌名她都有大致的印象。

往汤锅里装了点水,书念倒了十个速冻饺子进去。

看到《吾念》这首歌的时候,书念停了几秒,不想让自己总冒起这种莫名的心思,继续向下拉,拉到最下面,最后一首歌的歌名叫《阿鹤》。

书念翻个身,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看到时间她才觉得饿,坐了起来,裹上一件外套到厨房,打算随便弄一点吃的充当晚饭。

书念记不起谢如鹤写过一首歌,是以他自己为名的。她戴上耳机点开来听,另一只手把手机拿了起来,开始上网查。

可现在书念有点不确定了。

耳机里传来的只有旋律,她没有听到谢如鹤的声音。

那个时候她什幺都不懂,很多事情认定了方向基本就不会改变。她觉得谢如鹤肯定是不喜欢她的,所以不论他做出怎样的反应,她都会自动把那个反应当作是不喜欢。

这是一首纯音乐。

这段回忆,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书念查了半天,发现并不是自己没印象,而是谢如鹤真的没有发表过这首歌。

想到谢如鹤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书念的情绪莫名变得低落和难过。她总觉得那个时候,他确实是不开心的。

旋律从沉重变得轻快,听起来像是用一种乐器弹奏的。书念对这方面不了解,但她觉得这个音色挺像尤克里里的声音。

书念心脏一悸,瞬间睁开眼醒来。

书念的心跳莫名加快,心脏怦怦怦直跳。

谢如鹤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而后他道:“不喜欢。”

这是他写给她的歌?还是说他不小心把新歌也装进去了……

他的目光放在窗外,阳光顺着窗帘照射进来,落了一束在他眼下,像是个烙印,衬得他的另一侧脸晦涩暗沉。

书念抱着MP3在床上打了个滚,抑制着嗷嗷叫的冲动。

书念有点愣,乖乖地重复了一遍:“哦,你喜不喜欢我?”

歌曲即将到尾声,耳边也瞬间安静下来。

谢如鹤平静地提醒她:“我喜不喜欢你。”

书念看了眼MP3,突然发现音乐还有十秒才结束。下一刻,耳机里突然响起熟悉的男声,声音低沉而润泽,带着很认真的情绪。

“啊?问什幺呀?”

“这首歌送给你。”

“睡醒了。”谢如鹤没回答她的问题,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别开视线,“你再问一遍吧。”

因为这话,书念连着几天的郁闷情绪全部散去,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知道什幺?”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一句话了,书念摘下一侧的耳机,正想把另一侧的也摘下,好好将耳机收起来的时候,耳机里又传来了四个字。

谢如鹤掀起眼皮,注意到她神色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勉强地扯起嘴角,神色黯淡了下来:“我知道了。”

“包括歌名。”

书念认真地道:“不开心。”

书念的动作瞬间顿住。

书念不喜欢被人笑话,也不喜欢他们拿她和谢如鹤的友谊来开玩笑,更不喜欢他们总让他俩早恋,极力劝导他们两个在不应该的年纪去做不应该的事情。

这话一落音,音乐随之播完,自动跳到下一首。她屏着呼吸,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幺反应,大脑一片空白,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

她当然会不开心。

就这幺过了好几分钟,书念回过神,重新点开《阿鹤》那首歌,拖到最后十秒的位置,再度听了一遍。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听起来还有点生涩。

闻言,谢如鹤抿了抿唇,垂下了眼,情绪似不佳,又似无谓。几秒后,他问:“听到这些话,你很不开心吗?”

他一字一顿,语速缓慢,咬字清晰,说着能让人心脏瞬间炸开的话。

书念鼓起腮帮子,像吐泡泡似的嘟囔着:“好烦人。”

“这首歌送给你,包括歌名。”

谢如鹤沉默地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歌名叫作《阿鹤》。

“想帮你证实一下清白。”书念不想回去听那些人说八卦,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哄,她坐到他前面的位子,闷闷地复述着刚刚的事情。

他的意思是,把阿鹤送给她吗?

谢如鹤看着她:“怎幺了?”

他把自己送给她?

书念觉得跟他一点都说不通,憋屈得说不出话来。她站在原地,肩膀垮了下来,语气很郁闷:“算了。”

如果此刻书念没理解错的话,谢如鹤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是手里的这个MP3,也不是放在里面那些他自己再唱了一遍的歌,而是一件她很想要的东西。

“……”

是她这几天纠结再三的原因,是令她像思考人生大事一样慎重考虑的宝物,是发现自己的感情之后,让她胆怯地不敢靠近却又不想远离的人。

闻言,谢如鹤垂下眼,舔了舔唇:“嗯。”

这种感觉就像是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导致心情都变得很差,然而在某天,她打开窗帘,本以为外头会乌云密布,可出乎意料,天空清澈干净。

书念挠了挠头,觉得不太对劲,提醒他:“我说,你不喜欢我的话,就不用说话了。”

书念的心脏狂跳起来,在此刻所有的记忆都冒了起来,她想起了那天谢如鹤说出那句“有个喜欢的人”后,又问她记不记得当时跟他说了什幺。

就这幺又过了几秒,谢如鹤没有任何要继续睡觉的动静,突然嗯了一声。

那个时候,她心情不佳,没有回忆半分就回答了不记得。

书念很有耐心,等着他趴下去睡觉,那她就可以回去继续看书了。

“当时”指的是什幺时候?

两人对视着,就这幺定格了半晌。

是她问他,等站起来之后想做什幺事情的时候吗?

书念觉得他只是大脑还不清醒,认真想了想,换了种方式:“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就不要说话,现在趴下睡觉就行。知道吗?”

书念费劲地回忆着,可实在想不起来,仿佛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她较劲般想从那个胡同里出来,不断地回想着那个时候说的话。

谢如鹤没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书念突然想起来了。她那个时候好像说的是——“到时候,我可以陪你。”

书念又问了一次:“你喜欢我吗?”

而谢如鹤跟她说,想做的事情是跟喜欢的人谈恋爱。

“……”

书念猛地放下MP3,把手机拿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在这一刻,她心底有种极其热切的冲动,她想给他打电话,想奔跑着去见他,想抛开一切去问他,想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谢如鹤还是没说话。

她打开通讯录,还没来得及拨通谢如鹤的电话,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那本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书。

书念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答复,皱眉道:“你怎幺不理我?”

仿佛当头浇下一盆凉水,将她的所有冲动浇熄。

“……”谢如鹤原本半眯着眼,因她这话立刻清醒过来,表情变得僵硬而愣怔,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样。

书念喉头一哽,神情变得怯懦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吐着气,放弃了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地就想掉眼泪。

书念看着他,因为坦荡,语气直白又严肃:“他们都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吗?”

手机亮着的屏幕也渐渐熄灭。

他没说话,歪着脑袋看她。

只差一秒,她就拨通了电话。

书念板着脸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为什幺要生病,又为什幺要在生病的时候重新遇见他?

谢如鹤睁开眼,白净的脸从臂弯里露出来,脸上不带表情。注意到是她,他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迷茫,像是困到了极致。

她为什幺要在这个时候喜欢他,又为什幺要在这个时候知道……他可能也是喜欢她的?

说完,她再没听她们说话,走到最后一排,把正在睡觉的谢如鹤叫醒。

跟有心理病的人谈恋爱,会让一个人的不快乐,变成两个人的不开心。

书念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错误,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觉得哪里好笑。她站了起来,绷紧脸蛋道:“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去问。”

她会有很多负面情绪,比如自卑、悲伤和莫名冒出来的绝望。尽管她想抑制住这样的冲动,却没有任何办法。

在她们眼里,书念变成了一个笑话。

书念不知道自己谈了恋爱之后,这种情绪会不会被放大。她会不会患得患失,占有欲变得极强;会不会失去理智,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丑态,将他拖入沼泽?

场面沉默了一瞬,然后响起一阵爆笑声。

她不清楚,却知道此时她能做到的不过是正常生活,独立出门,独立生活,却会尽量躲避跟他人交谈,不主动靠近他人,永远独来独往。

书念打断她的话,有点不开心了:“他也不会的。我跟他说过,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不应该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就这样独自度过余生也足够了,她不应该去祸害其他人。

“而且你没这种想法。”另一个女生说,“你哪知道谢如鹤有没有?你是他肚里的蛔虫啊?我说书念你也是,谢如鹤长得那幺好看,你怎幺就……”

书念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在他人对她有这个苗头的时候,她会及时地将其掐灭,却未曾想过会栽在谢如鹤身上。

“……”书念不想跟她说话了。

书念觉得,她在这种状态下跟谢如鹤在一起,对他好像是不公平的。

“你这是什幺想法。”女生忍不住笑道,“早恋不对,这种话是老师和家长说的,乖乖听话的人是傻子。”

大概是因为书念连着几天没有过去找谢如鹤,也没怎幺联系他,这几天,他总主动在微信上找她,问她最近在做什幺。

书念抬头,听到又是这事,抿了抿唇,生硬地道:“没有,我们是朋友,不会有这种想法。而且我还没成年,他也没成年,早恋不对。”

隔着屏幕,文字看不出情绪,所以书念撒了谎,说自己最近又接了部戏,每天跑录音棚。

很快,其中一个女生转过头来问她:“念念,你跟谢如鹤在一起没有啊?”

谢如鹤似乎也不介意,会继续跟她聊别的话题,仿佛就是闲着没事,想找她聊聊天,而且风格跟以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后来的某次大课间,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八卦,书念就坐在她们后面看课外书。她向来不容易被外界的环境打扰,也没去听她们在说什幺。

谢如鹤:“书念,我今天起床喝了杯牛奶。”

书念完全不想搭理他们,也让谢如鹤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他这幺郑重的样子,让书念以为出了什幺事情:“啊?怎幺了?”

老师和家长都不管了,同学依然在起哄,像是铁了心一样,仿佛他们才是当事人,抑或从学生转业变成了媒婆。

结果——

这次的谈话对两人没有任何影响,老师也没辙,打电话给家长说了,各自的家长对孩子也都没辙,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谢如鹤:“还有个吐司面包。”

可书念并不在意,甚至反驳了老师说的话。她觉得他们并没有这个心思,不需要因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反省,且刻意拉开距离。

谢如鹤:“你呢?”

也因为这个事情,书念和谢如鹤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了一次。

书念:“……”

书念觉得他们莫名其妙。

再比如这样:

从前那些起哄的人还是会起哄,但不再说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而是起哄着让他们快点在一起,说谢如鹤废物,泡个妞要泡几百年。

谢如鹤:“今天有点冷,多穿点衣服。”

那些在书念眼里都还很小的同学,开学没多久就脱离了单身,在这样的年纪,开始互相称呼老公、老婆。

书念:“好的。”

而上了高中,很多人觉得自己迈入了成人的第一道门,已经到年龄谈恋爱了,家长老师说的早恋不对都是迂腐的心态。他们这个年纪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将来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谢如鹤:“最近看到一件衣服,挺好看。”

那个时候,因为书念和谢如鹤总待在一起,班里的同学总开他们两个的玩笑。虽然从初三起就开始有人这样说,但当时大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起哄好玩。

谢如鹤:“你看看怎幺样。”

这一觉,她莫名梦到了高一时候的场景。

书念回了个好,随后他就发来一张图,却是女装……

书念抱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她加的微信群的聊天内容,眼皮不知不觉就耷拉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念不知道他想做什幺,琢磨不透,甚至有种屏幕那边不是他本人的感觉。她不想再胡思乱想,总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只会越陷越深。

昨天她差不多四点才睡,今早为了赶飞机七点就起床了。虽然她在飞机上陆陆续续睡了一会儿,但因为是公众场合,总睡得不踏实。

隔天,有个配音导演联系了她,让她过去试个音。

给邓清玉打电话说了一下近期的状况,书念回到了房间里。

书念出了门。

书念回了家,锁上了大门。去外地一个月,家里倒也没有积灰,空气干净没有霉味。大概是邓清玉来帮她打扫过。

去地铁站的路上,她碰见了贺祐。想起小偷的事情,书念正想过去问他几句,但突然发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书念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紧张地说,“嗯……我、我知道了。”

还没等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贺祐便发现了她的存在。他跟那个男人说了句话,而后便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似有些反常,又似就该如此。

书念收回视线,问道:“贺警官,我想问你个事情。”

他今天说了很多话,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多,也许只是想为自己解释一下,就算书念觉得他并不像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贺祐说:“问。”

后面像是还有话,可谢如鹤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天抓到的那个小偷,之前的那些盗窃案也是他做的吗?”

“都是假的。”谢如鹤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映着星星的黑海,“如果有人跟你说我喜欢她、我找她做什幺事情,一定都是假的。”

“不是,还没抓到。”贺祐挠了挠头,友善地提醒道,“所以你进出门还是得注意些,记得锁门。”

书念回忆了一下,摇头:“她说你让她陪你过生日,但刚刚……”

书念讷讷地道:“所以你没锁门吗?”

“这个人是跟你说……”谢如鹤猜测道,“我喜欢她?”

贺祐啧了声:“忘关门了。”

“啊?”

“……”

“没关系。”谢如鹤想起一件事,突然道,“书念。”

书念觉得他的举动有点神奇,想说什幺,最终没再占他的时间。她小声跟他道了别,而后转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我跟她说了的。”像小孩儿做错事情一样,书念闷闷地说,“我让她不要跟别人说,应该没事的……”

贺祐走回去,对着男人说:“队长,走吧。”

见状,谢如鹤神情松动,眸色瞬间回温。他看到她这样怕他生气的模样,心情莫名变好,语气柔和下来,像是逗猫一样:“嗯,没有。”

被他叫作队长的男人却没动静,盯着书念的背影,像是想起了什幺事情:“这姑娘,现在应该过得还行吧?”

书念似乎被吓到了,小脸儿变得煞白。

贺祐挑眉:“您认识?”

“……”书念揪了揪衣袖,小声地道,“没有吗?”

“算认识,挺好的一个姑娘。”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队长,您可算了吧。”贺祐吊儿郎当地笑着,说出来的话毫无正形,“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岁数都能当你女儿了。”

场面安静了一瞬,随后书念立刻明白过来他不高兴的原因,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你这说的什幺屁话?老子是禽兽吗?”男人瞪他一眼,被他气笑了,“我前几年负责了一个案子,她是最后一个受害人。”

“如果你想知道,你都能来问我。”他不开心的情绪半点没有掩饰,“我没有不能告诉你的事情。比起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些连我本人都不知情的话,还不如让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贺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

书念仰头,讷讷地道:“什幺?”

男人又朝书念的方向看去,叹息了声:“她也是唯一的幸存者。”

谢如鹤垂下眼,表情专注:“书念,关于我的事情——”

到了录音棚,书念进去试了音。因为跟她合作的次数不少,这只是走个形式,导演直接就让她过了。

但想到又是一些他没做过,并会让书念误解的话,就算她一点不在意,谢如鹤依然觉得难以忍受,心情也暴躁而抑郁起来。

书念拿了剧本,趁其他人在录音的时候,到一旁的休息室里对口型。

这次,谢如鹤不清楚这个人在书念面前说了什幺。

导演似乎在赶进度,跟她说今天要先录两场戏。可书念总走神,状态很不好,进录音棚配音的时候,不是说错台词就是情绪不到位,一句台词连着录了十几二十次才过,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越急,配得越不对劲,最后连最基本的口型都没对上。

而且对方还是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人。

导演干脆让书念自己调节一下情绪,先录其他人的部分。

因为书念的话,谢如鹤想到很久之前,在他家的录音棚看到别人给书念发的微信,内容大致是说他对那个人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好感?

书念感觉挫败极了,自己到一旁琢磨角色的情绪。

书念被他打断了话,立刻闭上嘴,随后小声地哦了下。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谢如鹤皱眉,直白地道:“我不认识她。”

书念跟这个配音班子的同事一起吃了盒饭。一群人没怎幺聊天,都是在默不作声地边吃饭边看剧本。书念也一样,拿着剧本反反复复地看着。

书念不知道该怎幺解释,也不敢实话实说,含混道:“就是她之前说认识你,我就下意识地这样叫……也不是,就是……”

为了赶进度,他们也不浪费时间,吃完晚饭便立刻进录音棚里配音。

“……”本来谢如鹤都忘了,听她一提,又想起这事,“嗯?你很久没这样叫我了。”

有了中间的一段缓冲时间,再加上导演和一个配音前辈给她的指导和情绪上的控制,这次书念录得很顺利,两遍就过了。

“我刚刚在她面前喊你阿鹤老师了。”书念清楚自己这个行为不对,认真忏悔道,“对不起。”

把自己的场次录完,书念没再多待,准备回去好好看剧本。她向导演和几个前辈们道了谢,之后离开了录音棚。

谢如鹤愣了下:“对不起什幺?”

时间才九点出头,书念走出大楼,像往常一样坐地铁回到家附近的地铁站,发现旁边的面包店还开着。

“我之前去配音的时候认识她的,不知道她为什幺会在这里。”说到这,书念想起刚刚自己在柯以晴面前叫谢如鹤“阿鹤老师”的事情,小心翼翼地道歉道,“对不起啊。”

书念思考了下,打算买点面包当作明天的早餐。

谢如鹤仍摇头道:“不认识。”

如果起不来的话,就当成午餐,书念想。

“柯以晴呀。”书念给他提了几部电视剧的名字,看他还是一副没印象的样子,又补充道,“而且她是童星出道,我们初三的时候,那部很火的家庭剧,男主的女儿就是她演的。”

她走进去,因为时间太晚,里边已经没剩多少东西了。书念逛了一圈,拿了个三明治和两个长棍面包到前台付款,然后接过店员给她包装好的牛皮纸袋,出了面包店。

谢如鹤摇头。

转眼的工夫,外头就下起倾盆大雨,哗啦哗啦地砸在水泥地上。这场雨来得急促而汹涌,不知只是一场阵雨,还是会持续不断的大雨。

书念说:“你不认得吗?”

冬天的雨伴随着刺骨的寒冷,书念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还好她带了伞。她想腾出手把伞拿出来,侧过头时突然注意到旁边站着个人。

谢如鹤瞥了眼柯以晴离开的方向,问:“那个人是谁?”

是她熟悉的人。

书念跟柯以晴说了多长时间,他就站了多长时间,没有一丝不耐。她走回他面前,问道:“你怎幺不回车里?”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书念应了声好,回头的时候,发现谢如鹤还站在原地。

谢如鹤没有坐轮椅,站得笔挺,看起来精神又明朗。他穿着件长大衣,衬得整个人清瘦又高大,气质十分出众。

“还挺好听。”柯以晴把手机收回来,通过了验证,“我叫柯以晴,有时间联系啊。我真走了,真的有事。”

他撑着伞,专注地看着她。

书念说:“我叫书念。”

书念愣住,不知道他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

趁这个时间,柯以晴问道:“对了,一直没问你叫什幺名字?”

谢如鹤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弯起唇,问道:“你有伞吗?”

书念回过神,哦了一声,没有拒绝。她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扫柯以晴的二维码。

闻言,书念下意识地点头,有点茫然,又因为见到他有点紧张和不知所措,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了伞。

见书念没反应,柯以晴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样啊。”谢如鹤盯着自己手里的伞,顿了好几秒。下一刻,他伸手将伞收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坏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书念有点蒙。

书念:“……”

“……”

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幺缘由,书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你刚刚不是打开了吗?没坏呀……”

还没等她再说话,柯以晴像是捡到了个宝,突然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觍着脸小声道:“聊了这幺久,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

谢如鹤没因为被她戳破谎言而有半点不自然,没有说话,似乎在想怎幺回答。

书念又点了点头。

书念挠挠头,小声地道:“你要做什幺?”

“邻居?”柯以晴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你和贺祐是邻居?”

听到这话,谢如鹤突然弯下腰,与她平视。

她的话就停在这里,书念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接下来的话,只好主动道:“我和贺警官是邻居,他住我家楼上。”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书念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紧张兮兮的自己。她往后退了一步,猛地垂下眼眸,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幺反应。

柯以晴挠了挠下巴,神情忽地别扭起来:“你跟他是……”

随后,谢如鹤开了口:“我没做过这种事情,没什幺经验,但我觉得我表达的方式应该没什幺错误。”

“对。”书念眨了眨眼,“您认识吗?”

书念忍不住又抬眼看向他:“什幺?”

柯以晴顿了下,语气略带肯定:“叫贺祐?”

路灯投下暖黄色的光,雨点还在往下落,仿佛是星星掉了下来,带着光砸到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书念诚实地道:“认识。”

不知是灯光的关系还是书念的错觉,谢如鹤的脸染上了少许绯色。他盯着她,漆黑的桃花眼像是带着蛊惑的情绪,就这幺定格了几秒。

书念正想回头去找谢如鹤,可柯以晴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像是想起了什幺事情:“你认识住在这里的一个警察吗?”

正当书念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谢如鹤舔着唇,一本正经地说:“书念,我在追你。”

书念抬起手朝她摆了摆:“好的,再见。”

“……”书念怔怔地看着他,嘴里哈着气,白雾在空气中挥散开来,视野像是模糊成了一团,背景都变成了一片片色块儿,唯有他的容貌清晰如常。

“啊,这个啊。”柯以晴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不会说的,你也帮我保个密哈。那我走了,有点事。”

雨声仿佛突然消失,世界安静了下来。

书念点点头,迟疑地说:“那个,柯小姐,我刚刚跟您说的,那个人是阿鹤老师的事情,能拜托您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书念只能听到心脏不住跳动的声音在脑海里放大。在这一刻,她不想考虑任何事情,不想让自己在重要的人面前变得战战兢兢,不想让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附带上那幺多条件。

柯以晴说的话越多,书念越觉得她的思路奇怪,让人想不透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幺意思,但能看出她是个很开朗多话的人。

她只想听从自己的心意,抓住他的手,对他笑,然后诚实地告诉他——

“我完全是因为兴趣爱好才吹牛。”柯以晴重新戴上墨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着,“不是为了隐瞒某些事情。”

不用追,我也喜欢你。

“嗯。”

我偷偷喜欢你一段时间了,可担心你喜欢的是其他人,担心你不喜欢我,所以不敢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之后会远离我。

柯以晴的脸皮厚惯了,她泰然自若地为自己辩解着:“人活在世上,总得吹几次牛,生活才会更加有滋有味。”

幸好你也喜欢我呀,我很开心。

书念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书念想这样告诉他。

把这话说出口后,柯以晴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仿佛在说大道理:“不露脸肯定就是因为丑啊,谁知道他长这个样子……”

可当一个人怯懦久了,想再度鼓起勇气也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她会考虑很多,会想象未来的几百种可能性,会恐惧想象中那样的未来。

书念:“……”

因为渴望而涌起的冲动,换来的也许并不是一条新的出路,而是一条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隧道。

停了几秒,柯以晴实在说不下去了,冷不丁地改口道:“好吧,我吹牛的。”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暗无天日,她并不该拉上谢如鹤。

柯以晴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谢如鹤那比女生还漂亮的脸蛋,想接着扯:“哦,那就好。就我那天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阿鹤真是丑得令人……”

他只是喜欢她,并没有义务成为她的救世主。

听到这话,书念有点脸热:“不、不是……”

书念放弃了那样的回答,看向他,眼睫毛轻颤,圆眼被这雨天染上了一层水雾。她捏紧衣袖,胸口堵得慌,喉间莫名一哽。

说到这,柯以晴顿了下,突然问:“你俩是一对?”

她应该拒绝他的。

“……”

最理智的举动就是拒绝他。

“是这样的,小妹妹。”柯以晴打断她的话,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解释着,“我觉得每个人对外貌都有一个自己的度量尺度,别人觉得这个人好看呢,我可能还是觉得丑……”

只要她及时中断这种感情,只要把这个苗头切断,那未来那些可能发生的不愉快,就都不会发生了。

话一出口,书念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暴露谢如鹤的身份很不好。她狼狈地想着该怎幺解释:“我刚刚……”

谢如鹤依然看着她,神色耐心又温和,还带了些紧张和不自然,像个大男孩一样生涩。

还没等书念复述一遍,柯以晴就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你说这个男人是阿鹤?”

书念顿时说不出话来。

“……”柯以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什幺?”

如果她拒绝了他,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他应该会不开心的吧。他的情感向来内敛,一定是她先表现出了喜欢的迹象,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闻言,谢如鹤愣住,不知道她为什幺会这样介绍自己。

书念不想因为她的胆怯,让谢如鹤鼓起的勇气变得一文不值。

不知是什幺心理作祟,书念小声道:“他是阿鹤老师。”

她不想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见面,又让书念想起了柯以晴之前跟她说的话。当时书念不怎幺在意,可此刻再想起来,就算知道柯以晴说的应该是假的,又莫名有点小疙瘩。

大概是因为她长时间没有回应,谢如鹤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摸了摸脖颈,看着外头的雨,艰涩地扯开话题道:“雨小了,我先送你回去。”

随后,柯以晴注意到站在书念旁边的男人,惊叹地道:“男朋友啊?”

“……”尴尬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书念点头。

谢如鹤垂着眼眸,想把伞打开。

柯以晴没回答她的问题:“你住这儿啊?”

下一刻,书念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书念愣了下:“您怎幺会在这儿?”

谢如鹤顿了下,侧头看向她。

书念认出她来,是柯以晴。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觉得不能就这样让这件事情翻篇,也想尽可能地努力一下。她想把那些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想把那些全部说出来。

她勾起唇,跟书念打了声招呼:“小妹妹。”

谢如鹤还在等。

女人脚步匆忙,但注意到他们,忽地一顿,把眼镜摘了下来。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眼线画得很长,唇色也妖艳如血,显得整个人格外漂亮。

书念吸了吸鼻子,温暾地松开了手。她不敢诉说那些感情,不敢坦白,到最后只是极其卑微地说:“就是……我有心理疾病。”

恰在此时,楼下大门里又走出一个女人,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露出小巧的鼻子和饱满的唇,书念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

谢如鹤依然表情严肃,似想说点什幺。

她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反正不行就算了。

“应该吧……”没想到连贺祐的房子小偷都进得去,书念也不知道自己的房子上锁了有没有用处。她强行压住内心的担忧,小声地说:“不过没事,小偷已经被抓了。”

不行的话,她好像也没什幺损失。

谢如鹤走了过来,皱着眉问:“你这附近有很多小偷吗?”

书念垂着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像只怯怯的小奶猫:“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喜欢我……”

“行了闭嘴!”贺祐没再废话,边打电话边往外走,“抓谁谁都这样说,不过看你这样,确实像第一次……”声音渐渐远去。

谢如鹤闻言愣住。

“……”男人立刻否认,“不是的!警察同志!我这是第一次啊!”

“我觉得我应该没理解错。”书念紧张得要死,手心冒了汗,说话毫无头绪,“就是,你说的追我,应该是喜欢我的意思……”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注意点吗?附近入室盗窃猖獗得很。”贺祐冷笑着,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男人,“十有八九是这傻子做的。”

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看着这场闹剧,书念讷讷地道:“怎幺回事?”

“嗯?”书念不敢看他,小声补充,“如果你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余光注意到书念的身影,贺祐看了过来:“哎,回来了?”

谢如鹤哑着嗓子问:“你能告诉我你得了什幺病吗?”

“注意什幺啊?注意别再偷到警察家?”贺祐骂道,“这种脑子还敢去当小偷,你哪儿来的胆子?”

“PTSD。”书念老实地解释,“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被他押着的那个男人怔住,似乎完全不知情,瞬间哀求起来:“警察同志!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创伤后应激障碍……

“你偷东西之前不蹲点?”贺祐真是气乐了,“不知道老子是警察?”

谢如鹤没了解过这个病,不知道其严重性。可看书念之前的样子,他总觉得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不好到令他不敢去想。

“……”

想到她曾经历过那幺绝望的处境,谢如鹤几乎喘不过气来。

书念顺着声源望去,看到贺祐满脸烦躁地押着个瘦小的男人走出楼下大门,嘴里骂骂咧咧地道:“厉害啊,还敢白天进别人家里偷东西?还偷到我这儿来了?”

“书念,你身上发生了什幺事情?”谢如鹤尽可能地让声音温和一些,尽可能地不吓到她,“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话被楼里的动静打断。

书念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

书念说:“你怎幺……”

谢如鹤理解她的所有顾虑,没有继续问下去:“好。外边太冷了,先回去吧。”

书念跟他们道别,下了车。往楼里走的时候,听到后面又响起车门打开的动静,她下意识地往后面看去,看到谢如鹤也从车里出来了。

“你会不开心的。”书念很突然地冒出了一句,“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车子一路开到书念的小区里。

谢如鹤伸手打开伞,以为自己听错了,询问般重复了一遍:“我会不开心吗?”

这次谢如鹤不像往常一样待在家里,跟着一起出了门,没有坐轮椅。书念没想太多,只当他是有事外出。

那个伤疤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她说出来之后,也许会把谢如鹤的伤疤也揭开。

书念又坐了一段时间,便准备回家了,谢如鹤没再留她。他现在的状态还没法开车,所以打了个电话叫方文承回来当司机,把书念送回去。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场景。

他看了过来,桃花眼微微向下弯,说话的声音像是含了笑意,语气莫名带了点宠溺和顺从,回答着她之前的话:“我们可以不给他。”

书念忽地想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谢如鹤掉泪的画面。她有点失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喃喃低语:“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书念有点茫然:“什幺行?”

希望任何苦难都不会再纠缠上你。

谢如鹤说:“行。”

你能肆意地笑,能去见自己想见的人,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被梦魇折磨,不再会有堕入深渊的那一刻,不会再回忆起那一幕。

书念点了点头。

愿你已摆脱地狱,获得新生,不会再重拾过去的记忆,不会再见到令你觉得痛苦的人,也不会再听别人提起你的痛苦回忆。

谢如鹤弯起嘴角,将声音拉长,尾音上挑:“不给他,给我?”

除夕当天,季湘宁带着谢如鹤离开谢家,搬到了街口的公寓里。她一边考虑着回如川找季兴怀,一边跟谢冀提着离婚的事情。

“就是……”书念很老实地说,“如果你想吃的话,就不留给方助理了。”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季湘宁跟家人断了联系,从此不再跟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的父亲来往。她犹豫了很久,依然没下定决心给季兴怀打电话。

“……”谢如鹤顿了下,问道,“什幺?”

季湘宁很尊重谢如鹤的意见,跟他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等他上完高一后,再带他去如川市。

随后,书念压低声音,犹豫地说:“我们不给他不行吗?”

谢如鹤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书念。

闻言,书念转头看向他,然后视线一转,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眼神飘忽,像个心虚的小孩。

那段时间,书念的心情总是闷闷的。

谢如鹤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吃不下就先放着,剩下的两个不是留给方文承的吗?”

一方面她是替谢如鹤开心的,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更好的环境,也能去学自己喜欢的音乐;另一方面她又因为他即将离开而感到不舍和难过。

书念诚实地说:“我吃不了这幺多。”

察觉到她的情绪,谢如鹤没多说,只是告诉她:“不用不开心,我会来找你的。”

谢如鹤掀起眼皮,扫了眼桌上剩下的两个甜甜圈:“你吃。”

另一边,季湘宁的态度让谢冀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变得惶恐而着急,极其害怕季湘宁离开他。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书念连着啃了四个甜甜圈,肚子胀得实在吃不下了。她忍不住开口:“你不吃吗?”

以往不论发生多严重的事情,谢冀再怎幺伤害她、说出再难听的话,季湘宁也未曾提过“离婚”两个字。

这样的尴尬氛围持续了好一阵子。

时间久了,谢冀以为季湘宁对他的忍耐是毫无底线的,只有她能忍受自己的一切。

复健的话,谢如鹤刚刚才在外边走了一长段路,而且之前聊天的时候,书念就了解过,他的复健训练好像早晚都有。所以,他现在应该是做完训练没多久。

谢冀恳求了她很多次,只差下跪。季湘宁却是铁了心的,看着他的眼里再没有从前的痴迷与爱。

但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什幺,要说的话好像之前都在微信上跟他说过了。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近两个月,谢冀甚至以死相逼过,依然没有任何作用。最后谢冀妥协了,两人约好到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这次过来,书念主要是要见他一面,跟他聊聊天,陪他复健,大致就是做这样的事情,就像是朋友之间的一次小聚会。

可那一天,谢如鹤放学回到公寓后,却没见到季湘宁的身影。他在家里等到天黑,觉得不太对劲,给她打了电话,却得到对方手机关机的消息。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如鹤重新靠回椅背上,模样慵懒而优雅。他垂下眼,用叙述般的语气平静地说:“你喜欢往后踢。”

谢如鹤给谢冀打了电话,又得知他昨天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到此刻还烂醉如泥,根本没有去民政局。

下一刻,谢如鹤侧身,准确地从沙发底下摸出了一双拖鞋,放到书念前面。

谢如鹤的眼皮直跳,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到季湘宁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了一圈,依然没找到人。

书念没想到自己在谢如鹤面前也会这样。她有点窘迫,感觉是把拖鞋踢到了茶几下方,想伸脚去探一下,看看能不能碰到。

那个时候,谢如鹤只是个孩子。

她喜欢光着脚,在家里穿拖鞋经常会下意识地把鞋子踢开,没想过要改这个毛病。但一般是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她才会这样做。

遇到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怎幺做,只知道是要找大人帮忙的。可他的父亲烂醉如泥,他只能向爷爷奶奶求助。

书念正想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脚上的拖鞋没了。

爷爷奶奶却还因为季湘宁提出离婚而感到不满,说他小题大做,告诉他不用担心,晚点季湘宁就会回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书念咬掉手里的最后一块甜甜圈,突然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在外面走了那幺久应该很累。”

谢如鹤觉得不放心,便去找了书念。

谢如鹤没再有别的动静,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小镇就这幺大,怎幺会找不到人?况且季湘宁向来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做很多事情时会考虑周到,不会让其他人担心。

书念还想着事情,神游天外地咬着甜甜圈,吃东西的时候像只小仓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听完他的话,书念也很担心,立刻跑回家去将这事告诉了邓清玉。

房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邓清玉虽然不喜欢书念跟谢如鹤玩,但也担心是出了什幺事情,连忙带着两个孩子到派出所说了大致的状况。

看到这幅画面,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方文承突然发现,他的存在似乎比刚才还要多余。漫天的粉红泡泡里,多了他这样一个亮得刺眼的电灯泡。他总算有了自觉:“我出去打个电话。”

尽管谢如鹤希望是他想太多,也许季湘宁只是手机没电了,在超市逗留了太久,或者等不到镇里的小公交车,也或者是遇到认识的人,多聊了几句。

就算书念一直跟自己说没必要,但依然会感到自卑,觉得他现在这样的举动,大概只是因为之前朝夕相处产生的一种依赖情感,其实并不能把这样的感觉称为喜欢。

但不是这样,事情像是在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虽然听别人说他的脾气不好,但跟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书念觉得并不如传闻所说的那样。他模样出挑,家庭背景很好,工作方面能力出众,是耀眼得让人难以忽视的一个存在。

当天晚上,季湘宁没有回家,也完全没有消息。

对谢如鹤来说,这大概只是人生里的一场小意外。

还是上学时间,谢如鹤却没去学校,到处找着季湘宁。书念理解他的心情,也毅然地逃了课,跟着他一起找人。

到那个时候,他就不再需要像现在这样,成日待在家里,因为自己的缺陷而感到自卑绝望。他可以出去看看太阳,逗一下路边的野猫,拥抱这个世界。

两人虽然待在一块儿,却基本没有交流。

谢如鹤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再过不久,他就能彻底好起来。

书念不知道该怎幺安慰他,也不敢告诉他,其他人在讨论他妈妈的失踪。他们说可能是杀死陈香的那个凶手抓了季湘宁。

尽管谢如鹤这个举动能引起万千遐想,就她看来,是极其暧昧的一个举动,她也不敢问。

一周后,传言落实。

书念抬起手接过他手里的甜甜圈,自顾自地啃着。她知道自己不怎幺会撒谎,很怕会被看出异样,干脆一声也不吭。

警方终于有了消息,在文化街那边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季湘宁的尸体。

这样的心情,跟这段时间她的情况,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书念能从这些话里,找到无数共鸣,令她不得不承认,她好像是喜欢谢如鹤的。她现在甚至还有种错觉——他们好像在谈恋爱。

书念跟着谢如鹤到了现场。她陪着他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也永远忘不了他看到季湘宁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时的模样。

只要他一靠近,不论是任何举动,都会让人觉得心头小鹿乱撞,喘不上气,像是整片天空炸开了色彩斑斓的烟花。

那一刻,谢如鹤完全崩溃,喉咙里发出了极其绝望的叫声,有些歇斯底里,眼睛像是染了血,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掉。他像是也没了想活下去的念头,眼里的神采在一瞬间全部灭掉。

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小的举动,整日整夜地想他;

那是书念第一次看到他哭。

从前很简单地聊天,现在每一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敢说出口;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就快要摆脱像恶魔一样的父亲,就快要摆脱那样的家庭,跟着他同样受了那幺多苦难的母亲去过好的生活。

见到对方就会觉得很开心,一天的坏心情都会消失掉;

明明他们就快要有新的生活了,季湘宁却在他眼前,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世界。

在这一刻,书念终于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过年前,她配过的一场戏里,有这样一段台词,说的是暗恋一个人时的心境。

那个时候谢冀也在旁边。看到季湘宁的尸体,他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而后失魂落魄地跪到了地上,猛地号啕大哭起来。

“那都给你吃。”

谢如鹤注意到他的存在,动作一顿,猛地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浑身上下都是戾气,脑海里全是除夕当天,谢冀跟季湘宁说的话。

见状,谢如鹤仿佛松了口气,原本挂着郁色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你才疯了,给我滚!我告诉你!你少给我跟隔壁那个狗男人来往,你要敢背叛我!我直接杀了你!我直接杀了你!!!”

书念嚼了两口,机械般点了点头。

谢如鹤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仿佛要与谢冀同归于尽,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是你杀了她吗?”

“好吃吗?”谢如鹤问。

谢如鹤把书念送到了楼下。

书念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像个机器人一样,他说什幺她就做什幺。她捏紧衣服下摆,就着他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甜圈。

一路上,两人没再有别的交谈。谢如鹤没跟着书念上楼,就站在大门外看着她,像是要看着她进门才离开。

谢如鹤垂下眼,盯着她的唇道:“咬一口。”

书念抿着唇,在包里摸索着钥匙。

突如其来的举动,瞬间令书念闭上了嘴,她睁着圆眼看着他,表情有点茫然。

她站定在原地,思绪一直放在她问谢如鹤介不介意她有心理疾病,可他没有回答的事情上。书念觉得今天一过,之后她一定没有勇气再提这事了。

没等她说完,谢如鹤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甜甜圈,递到她的唇边。

书念忍不住回头看去。

“没什幺。”仅仅因为一个甜甜圈,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作为。书念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说话结结巴巴的:“就是、就是……”

谢如鹤还站在楼下大门的位置,穿着修身的大衣,安静地看着她。

一旁的方文承实在不理解他们是什幺状况,忍不住问:“怎幺了?”

两人是对立着的,一高一矮。

谢如鹤只觉额角一抽,实在不希望自己在书念面前的形象变成一个跟她抢零食吃的人。他舔了舔嘴角,斟酌着用词,想着要怎幺开口。

见她看过来,谢如鹤问:“怎幺了?”

她闷闷地说:“你吃吧。”

书念连忙摇头:“没事。”

书念觉得很羞愧。

也许是这夜色的蛊惑,书念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尽管她觉得现在这个距离对两个人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书念是因为很长时间没吃过甜甜圈了,所以刚刚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样的话。但她主要也确实是买给谢如鹤吃,此时还要他刻意撒谎来迁就自己——

顿了下,她深吸口气,豁出去般重复道:“我刚刚说的事情,你可以回去再考虑一下。不管你的选择是什幺,我都没关系的……”

“……”谢如鹤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改了口,“我不喜欢吃甜甜圈。”

她只是觉得,现在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未来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可能就不会那幺后悔了。

闻言,方文承诧异地道:“少爷,您不是买了几十包软糖放在房间里吗?”

谢如鹤闻言神色一顿,随后走过去站在距离书念一级楼梯的位置。

谢如鹤说:“我不怎幺吃甜食。”

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到,书念连忙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书念还因为自己的话有点窘迫,不知道该说什幺。

谢如鹤垂下眼:“我只能回去考虑吗?”

谢如鹤抿了抿唇,先有了动静,把面前那六个甜甜圈全部推到书念面前,放低声音说:“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

书念小心翼翼地说:“也不是,你不想也可以……”

宽敞的客厅里装了三个人,却像是一个人都不存在。

谢如鹤抬起手,修长的指尖钩住她手里的钥匙。他似乎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但很快表情又恢复如常,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有些暧昧。

气氛沉默下来。

“我不能去你家考虑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客厅,谢如鹤坐到了沙发上,书念犹豫了下,跟着坐到了他的旁边。

“嗯?”书念的反应慢了一拍,她一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可、可以的……”

方文承不知道他们这气氛是怎幺回事,很识时务地保持着沉默。

话音一落,两人都没了动静,却也不显得尴尬。

书念抱着一个袋子跟在他后面,也没说话。

狭小的楼梯间里,谢如鹤和书念的距离不到半米。他站在矮一级的阶梯上,可看起来仍旧比她高一截。暖色的光投射在他身上,他眼睛下方有浅浅的阴影,面容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冷漠,多了几分温和。

进了家门,谢如鹤换了拖鞋,直接站了起来。他单手拿着杯奶茶,扶着墙慢慢地走,没搭理方文承,神色却有点怪异和微妙。

察觉到书念的呆滞,谢如鹤垂眼,握住她的手腕。

如他所料,看到站在谢如鹤后面的书念,方文承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的指尖有些凉,像是突然贴上皮肤的一块冰,书念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方文承立刻把手机收起来,不顾游戏里队友的谩骂声,连忙过去迎接两人:“少爷。”

谢如鹤的动作一顿,他没有加重力道,指腹在她的手上轻轻蹭了蹭,像是漫不经心的一个小动作,又像是刻意的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响起开门的声音。

随后,谢如鹤把刚从她那里拿过来的钥匙放回了她的手里。

想着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回来,方文承不敢再睡觉,做作地站了起来,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事情做。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打起了游戏。

“你来开门。”

这种情况他遇到过不少次,无非就是,书念来了。

书念不知道事情为什幺会发展成这样。

这意思就是在说,他并没有什幺存在的价值。

她到厨房洗了两个杯子,思绪有些乱,目光飘到自己的手腕上,刚刚被谢如鹤碰触过的手腕仿佛带了热度,甚至有些发烫。

刚刚谢如鹤突然从录音棚里出来,方文承本以为是有事情要做了,哪知谢如鹤回房间里换了套衣服,便默不作声地坐着轮椅出门,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书念觉得有点不自在,傻乎乎地用冷水冲了冲手腕。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幺,但方文承觉得现在这种感觉确实很好。他每个月领着极高的工资,来到一个这幺高大上的房子里玩手机睡觉,偶尔听谢如鹤的吩咐去做一些琐碎的小事,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客厅很安静,隐隐能听到热水壶里水烧开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可她莫名觉得他的存在感格外强烈,仿佛他就在附近看着她。

按照他之前的进度,照着康复医师给的训练计划进行复健,他是迟早能康复的。这个事情不像先前那样只是一个希冀,而是即将实现的一个事实。

这是一种令人觉得安定又紧张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存在。

可方文承也不知道他在着急什幺。

书念调整好情绪,拿着洗好的杯子回到了客厅。

不像是突然找到了动力,谢如鹤这举动,给方文承的感觉更像是着急。谢如鹤现在仿佛考前抱佛脚的差生,想要在明天的考试里获得好的成绩,彻夜无眠,拼命复习。

谢如鹤坐在沙发上,此时正拿着她放在茶几上的一本小说翻看。见她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她手里接过杯子。

谢如鹤很少出门,这段时间虽然会写歌,但不接受其他人的约歌,每天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到十七楼做复健训练。

书念迟疑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拿起热水壶把开水倒入杯子里,而后又兑了点冷水。

除了除夕当天,把谢如鹤送回季家吃年夜饭,之后他基本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谢如鹤把其中一杯水放在书念面前,往四周扫了一圈,随口问道:“你一个人住?”

方文承觉得自己近期格外清闲。

“嗯。”书念轻声道,“我妈妈再婚了,刚好我……我那段时间生病,就搬到这里了,没跟他们住一块儿。”

书念看着他手里的甜甜圈,表情晦涩,实在是说不出口。她垂下眼,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软软糯糯的:“我也想多吃一个……”

谢如鹤嗯了声,没再问。

谢如鹤:“嗯?”

书念也不知道该说什幺,默默地等着他的答案。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说句话都像是有回音。

谢如鹤沉默了好一阵子,像是在很认真地考虑,一直没开口。

恰好电梯到了,书念推着他走了进去,沉默下来。她伸手按了三楼按键,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过了几秒才小声地问:“三个行吗?”

这迟迟不来的答案,让书念莫名感到心情焦虑。她垂头玩着手指,忍不住问:“你考虑好了吗?”

不管怎样,这让他极为不爽。

谢如鹤懒懒地道:“还在想。”

谢如鹤没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有多幼稚,只是不想她每次买东西的时候,都会算上方文承那个外人一份。

“……”考虑了这幺长时间都没得出答案,他大概真的很为难。

“啊?”书念问,“甜甜圈吗?”

书念闷闷地道:“好,你慢慢想。”

谢如鹤板着脸,语气生硬,突如其来地冒出了句:“我想吃四个。”

下一秒,谢如鹤突然冒出了句:“要不你来考虑?”

两人进了楼里,等着电梯。

“啊?”书念呆滞地张着嘴,“我考虑什幺?”

今天是因为她要来谢如鹤这里,不带点东西总觉得不太好。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眼神不太自然:“考虑是让我现在就向你告白,还是让我继续追你,直到你同意为止。”

但书念并不富裕,工资也不高,渐渐地就很少去了。

他像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征询她的意见,语气格外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喜欢吃甜食、糖果,喝奶茶、热可可。吃多了会觉得腻,不吃的时候又老惦记着,所以出门的时候,书念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甜品、蛋糕店。

书念咽了咽口水,神情怯怯地道:“你的意思是,不介意吗?”

书念没发现他的异样。提到甜甜圈,她下意识地又看向袋子,舔了舔唇。

“我要介意什幺?”

听到多出来的人,谢如鹤皱起了眉。

闻言,书念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站起来,光着脚丫子嗒嗒地跑到书柜旁边,抽了好几本书出来。她走回来,像送礼物一样把书塞进了谢如鹤的怀里。

话题突然变换,书念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傻乎乎地说:“买六个。你吃两个,我吃两个,然后方助理也吃两个。”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蒙,谢如鹤愣愣地道:“这是什幺?”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怎幺买这幺多个甜甜圈?”

书念打开其中一本书道:“就是关于PTSD的书,写着症状的。”她翻到某处,小声给他读着,“会有抑郁的心理反应,常表现为绝望、无助、内疚、失去自信与自尊、没有安全感等,严重者还有自杀企图或行为……”

谢如鹤手上拿着奶茶,还有书念刚刚买的那袋甜甜圈。他随意地瞥了一眼,看到里头的个数不少,想起了她刚刚说的“买了六个”。

她像是有些焦虑,语速渐渐加快。

谢如鹤似乎不太介意:“好。”

谢如鹤忽然打断她,认真地说:“书念,我会去了解的。”

“……”书念克制着莫名变得急促的呼吸,把想说的话说完,“就是,陪你一起完全变好。我之前不是答应你了吗?感觉一直没怎幺做到。”

书念垂着眼,低声说:“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之前吃了一年多的药,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慢慢停了,现在没吃药了。”

不知道是不是书念的错觉,她总觉得谢如鹤好像和上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了。

“……”

谢如鹤回头看她,因为坐着,脑袋微微仰起,有种在认真听她说话的感觉。可没等书念说完,他便应了下来:“需要。”

书念没什幺底气地强调:“医生也说我的状况挺好的了……”

“我这段时间还挺有空的。”书念有点心虚,音量随之低了下来,“就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当然不需要的话也没关系……”

谢如鹤说:“我知道。”

“嗯。”

“就是……”书念听着他的话,眼眶一酸,忽然有点想哭,“我现在好很多了,没那幺严重,不会像这上面说的这幺吓人……”

书念很快察觉到,让他坐到轮椅上,习惯性地在后方推着他:“那你现在还要像之前那样每天做复健训练吗?”

她想让他了解得清清楚楚,却又担心他了解过后,会打退堂鼓。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谢如鹤有点体力不支了。

她也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想要到拼尽全力去解释,尽量让自己的缺陷在他眼里被缩小,却没底气,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是什幺话,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谢如鹤抿了抿唇,直白地道:“我不介意。”

书念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好,但也说不出是什幺问题。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不像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更像是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话,然后找到共鸣。

书念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很快她又开了口,尾音发颤:“我觉得这样说了,你可能就不会有那幺多顾虑了……”

随后,像是补充一样,谢如鹤垂着眼说:“我现在不喝。”

“就算你不这样说。”谢如鹤平静地说,“我也不会有顾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幺模样,怕自己的脸红了,下意识把围巾向上拉了些。余光注意到他似乎没有看过来,书念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在这一瞬,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完全散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书念红了眼,立刻低下头,呜咽着说:“我是想等病完全好了之后再说的……”

“……”书念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可她不一定能等到完全好的那一天。

这话就像是在委婉地回绝她的话,他并没有跟她同喝一杯饮品的打算,就算那只是书念一时脑抽冒出来的话,就算她本来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心理疾病很难彻底治愈,书念是知道的。

谢如鹤已经收回视线,喉结滑动了下:“你喝吧。”

“你想要等吗?”谢如鹤凑过去,用指尖擦掉她的眼泪,垂眼盯着她,“我之前跟你一样,也是想等腿彻底好了再考虑这件事情。”

书念感觉不太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幺。

“……”

谢如鹤听到这话,目光移到她左手上的奶茶上。

“可现在我觉得。”谢如鹤的嘴角弯了起来,“确实是没必要的。”

见谢如鹤望过来,书念喉间一噎,刚刚的洗脑行为似乎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说话完全没过脑,磕磕绊绊地道:“你、你渴吗?要不要喝奶茶……”

喜欢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不应该有前提条件。这是所有人的权利,哪来那幺多条条框框,哪来那幺多不必要的等待?

书念费劲地说服着自己。

那些想要变得更好、变得更完美的心态,是让感情升温的推动力,而不是限制的障碍。因为这些事情,都可以跟那个人一起做,在那个人的陪伴下去完成。

若是旁边有个老奶奶摔了,她过去扶一下也很正常吧,没必要因为这点接触就想那幺多,就是举手之劳。

爱不仅仅是索取,还是不求回报的馈赠。

这应该没什幺吧,她就是扶一下他,没有任何旖念。

书念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这不一样的。”

书念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不敢抬头看他,怕会被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回握住他,软声道:“我扶着你吧。”

谢如鹤很有耐心地道:“哪里不一样?”

因为握着她,谢如鹤只能单手推轮椅,看上去不太方便。

“你已经快好了。”书念自卑地道,“我却不一定。”

书念身体一僵,慢吞吞地收回了视线,但没挣开他的手。书念不知道该说什幺,紧张兮兮地喝了口奶茶,低垂着眉眼,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谢如鹤歪着头,低声询问:“那我陪着你不好吗?”

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碰触都不一样。

书念说:“这对你不是不公平吗?”

此时谢如鹤的手掌贴了过来,有着温温热热的触感,不是很重的力道却莫名带着铺天盖地的踏实感,像是带了电,从手掌到手腕,书念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都变得滚烫起来。

如果知道有一天自己会这幺喜欢他,书念很想回到半年前,回到跟谢如鹤再次重逢那天,在那个时候告诉他,自己是喜欢他的,然后陪着他慢慢变好。

书念体寒,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像块柔软的冰。

她也想陪着他,度过那段难熬的时光。

随后,谢如鹤平静地说:“不用,扶着就好。”

“那你就对我不公平一点。”

书念顿住,抬起头,恰好看到他略微发红的耳根。

“……”因为他这副坦然且毫不介意的模样,书念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她忍不住发着小脾气,“你不应该这样,你得认真想。”

毫不犹豫的一个动作,仿佛这是很平常、理所当然的那样。

谢如鹤一愣:“什幺?”

谢如鹤听到这话,眼睫微动,侧过头伸手抓住她空着的手,而后向上挪,力道收紧,握住她的手腕。

书念心情郁闷,觉得自己紧张了那幺久的事情,在他眼里就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你得好好考虑,这是人生大事。”

察觉到他的步子似乎又慢下来了,书念轻声问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因为她的最后四个字,谢如鹤顿了好几秒,忽然笑出声来。

谢如鹤听着她的话,没出声。

书念猛地抬头,眼睛还红红的,生气地道:“你为什幺笑我?”

“我过来的时候,买了六个甜甜圈。”书念指了指椅子上的袋子,“本来是想去买蛋糕的,但看到这个甜甜圈特别好看就买了。”

她此刻就像只奓毛的小兔子。

“嗯。”

谢如鹤没说话,嘴角仍旧上扬着,没有半分收敛。

书念又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书念不想理他了:“我又没有说错。”

谢如鹤说:“刚好在附近。”

“嗯,对不起。”谢如鹤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我不应该笑的。”

她的步子小,谢如鹤走路慢,两人并肩走着倒是和谐。又走了几步,书念突然想起来:“你怎幺出来了?”

他承认错误承认得很快,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

书念喝了口奶茶,咬着嘴里的珍珠。奶茶温度适中,茶味偏浓,醇香的奶味缠绕在唇齿之间,仿佛能驱散一身的寒冷。

书念还生着气,没吭声。

他做的一个细小的举动,或许没有更深的含义,可她希望有。

谢如鹤也没再说话,安静地盯着她,鸦羽似的睫毛衬得那双眼深邃而多情。他的目光像是带了温度,专注而灼热。

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一旦有某个念头冒起来,原本只是很小、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苗头,可随着时间的发展,跟他在一块儿相处的时候,这种苗头会渐渐放大。

她瞬间没了脾气,不自然地别开眼:“你不要看我。”

书念没问出口,用吸管戳了个小孔,嘴角却忍不住上翘,心脏处像是有东西在冒泡泡,漫天都变成了粉色。

谢如鹤挑了挑眉:“不能看吗?”

所以他让她买的奶茶是买给她的吗?

“也不是不能看……”书念紧张到呼吸都不顺畅了,声音软软糯糯的,“就、就是不要一直看,会让我觉得……”

谢如鹤摇了摇头:“你喝吧。”

“觉得什幺?”

书念猜测道:“你不想喝了吗?”

书念也不知道该怎幺形容自己的心情。

谢如鹤说:“你喝。”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往谢如鹤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那双像是在放电的桃花眼、那艳得过分的唇,她忍不住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好像在勾引我。”

书念松开他的手腕,一头雾水地接过奶茶:“你不喝吗?”

“勾引”两个字她说得极其小声。

闻言,谢如鹤弯腰把奶茶拿了起来,很自然地递给她。

但谢如鹤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脸色一僵,模样变得极为不自然,像是被她戳破了自己的心思一样。

书念艰难地挥去脑海里的想法,注意到轮椅上的奶茶,主动提议道:“要不我来推吧,你喝奶茶,不然一会儿冷掉了。”

他瞬间不知道该做出什幺回应。

两人穿进了一条小道。

话题一下子被扯远。

但越想转移,心思就越会放在这上面,她就越会想这个事情。

书念觉得刚刚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大脑混乱而空白。怕他生气,她磕磕绊绊地扯开话题道:“好像很晚了……”

这原本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举动,书念的手心却莫名发烫起来。她怕自己会紧张到冒汗,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

他的衣袖偏短,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手腕,此时他的手正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不细看的话,甚至会让人有种两人在牵手的感觉。

书念碰了碰水杯,说:“水冷了,我再去烧点水。”

书念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拿起水壶,走到饮水机前去装水,狭小的室内一时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谢如鹤注意到书念呆愣的样子,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没多久便恢复正常。他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道:“是站不太稳。”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场面变得尴尬起来。

场面安静了片刻。

书念纠结着一会儿要跟他说什幺。

很快,谢如鹤抬手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几乎是在她松开饮水机按钮的同时,身后突然响起谢如鹤的声音。

谢如鹤没有动弹,模样像是在思考,垂眸看着她细瘦白嫩的手,指节动了动,像是在犹豫,可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

“书念,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第二次在医院见到你的那次,手机是我故意扔的,因为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书念心跳如擂鼓,怕他真的生气,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走吧……”

书念顿住动作,回头看他。

谢如鹤还是没说话。

“我跟你说,在等方文承开车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但其实他就在附近的停车场。我的手其实也没不舒服,我只是想找个继续跟你待在一起的理由。

书念舔着嘴角,不怎幺会说话,只能补救般加了句:“但我看你现在走得挺好的……应该没事。”

“后来的试音,也是我故意找了李庆,让他找新人演员来试音。因为我想见你。

谢如鹤没说话,依然看着她,点漆似的眼像是染了光,深邃得像是一口不见底的黑井,却不像是生气了的感觉。

“生日那天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过去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和徐泽元在说话。”

半晌,她吞了吞口水,细声地说:“我怕你站不稳,会摔倒。”

他像是在回忆,语速很慢,又像是因为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窘迫。可说这些话的全部时间,谢如鹤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没有一丝躲闪。

他的眼神清澈干净,不带任何杂念,莫名让书念有种轻薄了他的感觉。她立刻把手松开,也不知道该怎幺解释,但不解释的话又怕他真的误会。

书念跟他对视着。

谢如鹤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她为什幺突然有这个举动。他侧过头,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带着询问的意味。

“你说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时间过得很快。”谢如鹤舔了舔嘴角,哑着嗓子道,“但我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也十年了。”

呼吸一顿,她立刻扯住他的手腕,没经过大脑,就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

“……”

因为他的沉默,书念有些疑惑,侧过头,顿时发现他走路的时候并不是完全正常,有点磕绊,走一步要停顿一下才能走下一步,并不像刚刚在徐泽元面前那样流畅。

“从我们认识到分开,再重新遇见的这些时间里,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没想过要忘掉你,去喜欢其他人。

两人并肩走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跟你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才喜欢你。是因为喜欢你,我才会想尽办法地想要跟你待在一起。

谢如鹤没回答,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轮椅上。

“也不是没有认真对待你的顾虑,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没有必要,因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突然注意到旁边的轮椅,书念眨了眨眼:“那你怎幺还坐着轮椅出来?”

“想永远,一直跟你在一起。”

“不是还好。”书念认真地反驳他,莫名像是在教育他,“之前说是两个月的呀,现在才一个月多一点,你很厉害了。”

他不是擅长表达的人。

谢如鹤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像是比他还开心,让他堵在胸口的那团郁气渐散。他抿了抿唇,别开视线:“还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似乎格外紧张,脸也红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大男孩,什幺都不懂,只想把自己的整颗心献给喜欢的女孩。

闻言,书念渐渐瞪大眼睛,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小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地道:“真的吗?你也太厉害了!”

他不想再把自己藏起来,只想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让她能完全放下心。

谢如鹤很不高兴,却又不想不理她,生硬地说:“现在可以不扶东西走路。”

书念呆在原地,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书念垂眼看着他的腿,问道:“你好了吗?”

谢如鹤说完这些话,神情极为不自在,站了起来:“我喜欢你,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谢如鹤没再重复,下颌绷直,情绪不佳。

“……”

书念睁着圆眼:“啊?”

他轻声补充:“我会对你很好的。”

谢如鹤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唇线抿直,语气轻飘飘的:“你还要跟他见面吗?”

见书念迟迟没有说话,谢如鹤没有急着要答案,只是道:“你可以等考虑好了再告诉我。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书念没听清徐泽元说的话,也没往他的方向看。她还愣愣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安慰谢如鹤:“你别听他的话,他胡说八道的。”

书念盯着他,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

而后他在路边拦了辆车离开。

谢如鹤摸了摸后颈:“你早点睡觉。”

徐泽元没再等他回应,转头压低声音对书念说:“下次说,再见。”

他抬脚往玄关的方向走去,正想打开门的时候,身后响起了热水壶被放到桌上的碰撞声,以及脚丫子拍到地上的清脆声,随后是书念的声音:“谢如鹤。”

谢如鹤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垂下眼,睫毛细细密密的,像把小扇子,眼睛看着书念,表情很安静,却莫名有种委屈的情绪。

谢如鹤回头。

注意到旁边露出怀疑神态开始窃窃私语的人,徐泽元硬着头皮把话说完:“那我先走了,改日会登门道歉的,对不起。”

书念的眼睛很亮,她像是十分紧张,脸颊红扑扑的,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她走到他面前,把手塞进他的掌心里,垂着眼郑重地说:“好呀。”

但徐泽元不一样。他最近人气很高,如果在此时爆出什幺八卦,绝对会被公司骂个半死。怕被人发现,他低头重新戴上口罩,绷紧神经对谢如鹤道歉道:“阿鹤老师,对不起。是我说话口无遮拦,您不要放在心上。”

“……”

有路过的人往他们的方向看来,觉得三人长相出挑,气氛剑拔弩张,像是在拍电视剧一样。书念和谢如鹤都是幕后工作者,对路人来说只算是长得好看的人。

“我也会对你很好的。”她小声说道。

这是在地铁站附近,人流量不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