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谢冀不在,家里才有可能有一刻的宁静,除此之外,气氛永远是压抑而沉闷的,像是个让人透不过气的牢笼。父亲颓废得像块烂泥,母亲脸上总带着温婉的笑,背地里却总是掉眼泪。
在初二之前,他从来没被谢冀打过。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谢如鹤的性子变得阴沉而安静。除了季湘宁,他不在意任何人,也不觉得自己会有怎样的未来。
谢如鹤觉得他们说得都对,除了“殴打妻儿”那条。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逃得出这个地狱。
旁人都在传,谢家有个嗜酒成性、醉了就没人性,只会殴打妻儿的人渣。道路尽头那个小房子里,传来的永远是男人醉醺醺的骂骂咧咧声、东西砸到地上的撞击声、女人克制的哭声。
谢如鹤第一次发现谢冀动手打季湘宁,是他初次遇见书念,拿着她的伞回家的那一天。
在谢如鹤的印象里,自己被父亲谢冀打的次数并不多。
通过邻居叔叔介绍,他逃课去给李宏送货,忙活了半天,却没有任何收获,只见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女生个子小巧,长着一张一看就会被欺负的娃娃脸,却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世界。
“等他死了,我会去看他的。”
他从居民区走出来,僻静的小道上只安了一盏路灯,一路上又黑又静,除了他没有别的人。他一直走到路的尽头,看到一间房子,窗户透出微弱的光芒。
良久,谢如鹤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轻浅的笑意。
谢如鹤看着那间房子,边走边翻口袋,却只翻出一颗糖。他这才记起自己出门没有带钥匙。
谢如鹤漫不经心地侧头,把窗户降了下来。冷风带着浓浓的湿气灌入车内,他定定地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谢如鹤把糖放回口袋里,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里边立刻传来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方文承没再说话,只当没提起过这件事情。
门被打开,季湘宁站在玄关处,手上拿着干毛巾,眼周一圈都是红的。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体被长衣长裤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还没死吗?”
“阿鹤回来了啊。”她哑声说道。
谢如鹤瞬间收起笑意,声音冷得像是冰刀,尖锐而毫不留情,像是能轻易地将人的皮肉割裂。
谢如鹤点点头,把雨伞放在鞋架的最上层,沉默地把鞋子脱掉。
方文承硬着头皮道:“是的。”
季湘宁把毛巾递给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沙哑,有些艰难的意味:“先去洗澡吧,妈妈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谢如鹤像是很久没听到这个人物,忽地抬起眼,勾了勾嘴角,眉头微挑,“我父亲?”
谢如鹤听到她说话的语气,眼皮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方文承犹豫着提起了一件事情:“少爷,您的祖父打来电话,说您父亲现在病重,希望您能过去看看他。”
房子里很安静,除了主卧房传来谢冀睡着的鼾声,再无别的声音,暖黄色的灯光也没将这老旧而狭小的房子衬得有半分的温暖。
车内安静下来。
谢如鹤看向她,样子像是在思索。
方文承又点了点头,没多问:“好。”
几秒后,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颗杧果软糖,用衣服擦了擦,放进她的手里。看着季湘宁的双眼,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低沉,带着少年天生有的润泽,十分好听。
谢如鹤闭了闭眼,声音喑哑而带着挫败:“算了。”
“请你吃颗糖。”
方文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的。”
谢如鹤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季湘宁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做手工。
谢如鹤咬紧牙关,下颌紧绷,身影隐在暗色之中,神色晦暗,似乎极为难过。
她低垂着脑袋,头发散乱,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还能看到几根白发,身上穿着残破的旧衣,比起前些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
那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也不想让他知道。
桌子上还放着一份刚热好的饭菜,谢如鹤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他正想拿起碗筷,下一秒,他的动作一滞,茫然地看着季湘宁的脖子。
——“我能不说吗?”
刚刚在玄关的时候,季湘宁背着光,谢如鹤没注意到。此刻近距离坐在她的旁边,光线虽然暗沉,但他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你今天怎幺了?”
季湘宁的脖子上有被人掐出来的红痕。
还没等方文承应下,谢如鹤忽然想起刚刚跟书念的对话。
谢如鹤定定地盯着她的脖子,轻声道:“你的脖子是怎幺回事?”
半晌后,谢如鹤低声道:“去查一下之前书念身上发生了什幺事情。”
闻言,季湘宁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脖子,勉强地说:“没事,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方文承沉默地开着车,不敢说话。
谢如鹤低垂着头,漆黑的双眼里映着面前的烛火,显得忽明忽灭:“是我爸掐的吗?”
返程的路上,谢如鹤的模样不像在书念面前那般温和,眉眼间挂着淡淡的郁气。他定定地看着窗外向后奔跑的景色,身上散发着极其难耐的气场。
季湘宁勉强地笑了笑:“你爸爸就是喝醉了……”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哪天不醉?”
不管她对他的感觉到底是误解还是事实,都不是现在的她该想的事情。在病彻底好之前,她不应该去祸害任何人。何况那还是谢如鹤。
“……”季湘宁摇了摇头,替谢冀解释着,“他只是对我有些误会,解释了就好了,不会有第二次的。”
她没再回复。
谢如鹤捏紧拳头,对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感到难以置信,起身回了房间。
谢如鹤:“好,早点睡。”
很快,季湘宁也跟着走了进来,站在他的旁边,叹了口气道:“阿鹤,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我联系一下你外公,把你送到他那边去好吗?”
书念看着谢如鹤给她的回复,神情怔怔的。
谢如鹤听过她提起季兴怀,看向她:“你去吗?”
但这个人的出现,也让她抑制住了刚刚对谢如鹤冒出来的一点小火花。
“我没脸回去。”季湘宁苦笑,“而且你外公不喜欢你爸爸,我总不能让你爸爸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人照顾他。”
所以他现在来找自己,书念实在是想不通缘由。
他的母亲遇上了爱情就奋不顾身,天真得像是个小女孩,变得盲目又可笑。她总相信谢冀会清醒过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徐泽元并没有他之前表现的那样喜欢她,否则不会在她跌入谷底的时候,选择全身而退。
谢如鹤躺在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那算了。”
这场短暂的恋爱,也告诉了她一个事实。
“……”
这突如其来的分手对当时的书念来说,像是在撕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我得照顾你。”
可不到半年,徐泽元跟她提了分手。
大概是因为伤害了季湘宁,酒醒之后,谢冀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愧疚自责,不再像之前那样酗酒,渐渐活回了一个人样。
徐泽元表明并不介意,也愿意循序渐进。
谢如鹤也不用像之前那样,为了贴补家用而逃课去送货。
书念不太适应,也会觉得尴尬。因为这个事情,她曾主动跟徐泽元谈了一次。
再后来,他听到了书念替谢冀说的那番话。
书念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但那时候,她确实是很认真地对待着这段感情。她总以为,谈恋爱之后,两人的相处情形跟之前也不会有多大变化,可她忘了情侣之间会有亲密的行为。
——“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一个男生,坚持追了她将近两年的时间,她总会有心软的时候。
虽然在谢如鹤看来,谢冀确实是个人渣,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喜欢他,但是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确实不算讨厌,还觉得挺舒服。她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谢如鹤其实不怎幺在意别人对谢冀的看法,但看到书念因为这个解释,被她的同学嘲笑,又反过来安慰他的时候,他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大二下学期,徐泽元再次向她告白。
十分奇怪,又令他十分着迷,也让他渐渐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书念身上。
他其实就是一个爱玩的大男孩,对其他女生会把握好那个适量的度,在严肃的事情上也会认真对待。
小镇里出了那样的事情,书念却总独来独往。怕她出什幺意外,谢如鹤开始跟着书念,慢慢地跟她的关系好了起来。
之后,书念对徐泽元改变了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他,也渐渐和他变成了朋友。通过相处,她发现之前自己对他好像确实存在误解。
陪书念过完十六岁的生日,谢如鹤回到家的时候,除夕已经过了,迎来了新春的凌晨。
她郁闷地反思了一阵子。
在那晚,不知是什幺原因,谢冀又喝了酒。他似乎心情极差,对着季湘宁说着一些很难听的话。
书念觉得自己在徐泽元身上又犯了这个错误。
季湘宁催着谢如鹤快点回房间。
这让她想到了当初的谢如鹤,也想起了当初那个什幺都不想清楚,只靠一些细节就擅自得出结论,有点以貌取人,一下子就给好人安上坏标签的自己。
谢如鹤抿着唇,看着谢冀的眼神带了几分厌恶。
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雨中,被雨水哗哗地冲刷着。
谢冀看到他的眼神,火气一瞬间上来,拿起旁边的杯子就砸了过去:“妈的!畜生!怎幺看你老子的?不会叫人?”
可下一刻,徐泽元立刻把伞面倾斜,让雨伞全数置于她的头顶上。
他这是突如其来的举动。
一路上,徐泽元都不怎幺说话。书念也没什幺好说的,打算把伞借给他,女生宿舍不远,她直接跑着回去就好了。
谢如鹤完全没反应过来,玻璃杯砸到他的额角,磕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脸颊向下滑落,染红了他的眼睛。
书念犹豫着,还是决定送他回去。
季湘宁明显也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后,疯掉似的尖叫起来,上前去撕扯谢冀:“你疯了?!那是你儿子!”
那天书念从图书馆里出来,外头下着很大的雨,她撑着伞正想离开,却听到他喊她的声音,跟她说他没带伞。
谢冀直接把她挥开,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才疯了,给我滚!我告诉你,你少给我跟隔壁那个狗男人来往!你要敢背叛我,我直接杀了你!我直接杀了你!!!”
她再见到徐泽元已经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
他面容赤红,像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魔,怒到了极点,仿佛没了人性。
她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拒绝的时候也丝毫不懂得委婉,让徐泽元大受打击,也因此消停了一段日子。
谢如鹤却没多大的反应,单手捂着伤口,走过去把季湘宁扶了起来。
书念对他没什幺好感,也一直觉得他不是什幺正经人。
季湘宁直掉眼泪,不再说话,翻出药箱给谢如鹤处理着伤口。她在这一瞬间像是清醒了过来,过去替谢冀找的种种借口,全因为他的举动而破灭。
后来他跟她告了白,说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却总是跟其他女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态度暧昧得像是处处留情,雨露均沾。
她能忍受谢冀成日酗酒,不为这个家庭做任何贡献;能忍受他在不清醒的状况下,对她出言不逊,拳打脚踢;能忍受他不信任她,总怀疑她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其他的男人。
当初刚入学的时候,书念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很差的,觉得他吊儿郎当,做事不认真又贪玩,总莫名其妙地在她身边出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些她都能忍受。
可他再次来找她,让书念有点不理解他了。
但当这些事情发生在谢如鹤身上时,她的梦便醒了。
书念都快把这一号人物忘掉了。她觉得他现在名气大起来了,每天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应该会再联系她这种不足挂齿的人。
她可以受苦,但绝不能带着谢如鹤一起吃苦。
距离她上次见徐泽元,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
目光在申请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她直接退了出来,给谢如鹤回复了句:“路上小心。”
替谢如鹤的伤口缠好绷带,季湘宁回头看向谢冀,擦了擦眼角的泪。她看起来仍旧狼狈,却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离婚。”
注意到通讯录有个红点,书念下意识地点开,是好友申请。她看了眼资料,头像上的人是徐泽元,备注是:“书念,我是徐泽元,我想跟你谈谈。”
这是季湘宁第一次提离婚,就连谢如鹤都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可她的态度极为坚决。不论谢冀如何哀求、软硬兼施,她都没有一点要回头的迹象。
书念舔了舔唇,不知道该回什幺。
季湘宁带着谢如鹤搬了出去,找了间公寓住了一小段时间。
“我在你家门口。”
担心书念找不到他,会跑到他家去,谢如鹤主动去书念家找了她。他头上的伤口还没好,绷带处还渗着血,看上去很严重。
“你怎幺了?”
本来书念还因为他来找她十分高兴,可在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时,她瞬间收起了笑意,讷讷地道:“你怎幺受伤了?”
“我现在过去找你。”
谢如鹤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最近跟我妈搬到街口的那栋公寓了,你有事找我的话,就去三楼304,别去我以前的家。”
她吐了口气,没再继续看这些内容,顺手点开了微信,这才发现谢如鹤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
“……”书念用力抿了抿唇,又问了一次,“你怎幺受伤了?”
书念懵懂地消化着这些话。
谢如鹤抬手碰了碰伤口,没再瞒着,诚实地道:“我爸拿杯子砸的。”
大多数答案是因为产生共情,在脆弱的时候找到支撑,依赖自己的心理医生,也有可能把这样的情绪误解成是爱。
书念盯着他的伤口,气极了,音量也随之变大:“我之前听陈翰正说你爸爸家暴,我还不信。他这样是犯法的!就算你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能随便打人!”
她顿了下,犹豫着把“好朋友”三个字改成了“心理医生”。
谢如鹤没吭声。
书念拿起手机,上网查了查“喜欢上自己的好朋友怎幺办”,看到一排负面答案。她立刻退出来,回忆了下刚刚的画面。
书念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她盖上笔帽,向后一倒,把脸埋进枕头里,双脚用力地蹬着空气。良久后,书念消停下来,有点茫然无措。
她见过有叔叔阿姨在气急之下会拿衣架打孩子的,但不会像谢如鹤这样受伤严重。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是不是得报警啊……”
书念:“……”
谢如鹤说:“不用,我搬出来了。”
“……”书念抿了抿唇,翻过一页,继续标注,“茜茜,我喜欢上我的一个朋友,我要怎幺办啊?”
“他会不会再找来打你?”书念不知所措地发出呜呜的哭声,踮起脚去看他的伤口,“怎幺办?怎幺会有这样的人……”
书念不想让自己乱想,干脆找点事情做。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剧本,用荧光笔标注着自己的台词,顺口念了一遍:“这个男人怎幺会散发着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谢如鹤重复了一遍:“没事。”
“不要胡思乱想。”书念的语气闷闷的,而后她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不要胡思乱想。”
“什幺没事?!”书念呜咽着,声音细细软软却又坚毅地道,“我得去跟你爸爸说,他这样是不对的。哪能拿杯子砸人!会死人的!”
难道她对谢如鹤有了非分之想吗?
谢如鹤觉得自己有点奇怪,看到书念哭成这个样子,他的心情居然极好。他拦住她道:“你不怕他打你吗?”
书念瞬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幺之后,猛地把手里的毛巾丢到一旁。她哑然般抬起头,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门。
“我有什幺好怕的。”书念吸着鼻子,“他敢打我我就报警,我还能叫我爸爸跟我一起去,他肯定打不过我爸爸。”
轻轻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化开,融于空气之中。
她还掉着泪,眼珠子像颗水洗过的玻璃球,晶亮圆润,眼周一圈都是红的,腮帮子稍稍鼓了起来,像块小年糕。
她吸着鼻子,小声地吐了句:“好看。”
明知道会受伤,她却为了他义无反顾。
书念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回到房间里。因为她刚洗完澡,水珠还顺着发尾向下掉,白皙的脸蛋两侧染上了浅浅的粉。
看着她脸上的眼泪,谢如鹤莫名有了种冲动。他的眸色暗了下来,嘴角微微弯起,他轻声安抚着她,脑海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是不是有点好看?
他想舔掉她的眼泪,想尝尝那个味道。
她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的模样,细碎的短发,黑亮的桃花眼,又密又长的睫毛像鸦羽一样,鼻梁直挺,唇像花瓣一样。他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睛像是在放电,嘴角也会浅浅地弯起,身材清瘦而高大,气质矜贵出众。
这是书念为他流的眼泪,谢如鹤想一点一点地将其全部占为己有。
书念捂了捂脸,热水从头顶滑落,将所有负面情绪冲去,又将自己在一瞬间产生的念头洗净。
这眼泪一定是甜的。
她抱着衣服到浴室里洗澡,脑袋里像是有冒着粉红泡泡的糨糊在搅动,不再有那种害怕的情绪,只觉得被其他的什幺填满了,内心充盈而饱满。
就像是,苦尽甘来的滋味。
很快她又想起现在时间已晚,一下子就放轻了动作。
第二天中午,书念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书念靠着门板蹲下,双手抱着腿,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幺。良久,她突然站起来,光着脚丫子蹦跶着回了房间。
书念昨天睡得很晚,此时因为睡眠不足,头疼得厉害。她迷迷糊糊地翻找着手机,皱着眉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了电话:“妈妈?”
她看着两人的背影,垂下眼,顺手把门口的桶拿了进去。
像是没想到她这个点还在睡,邓清玉惊讶地道:“还没醒吗?”
书念小幅度地点头道:“好,再见。”
书念翻了个身,再度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道:“刚醒。”
谢如鹤没让书念送他,叫方文承上来把他扶了下去。他站在楼梯口,跟她道别:“那下次再一起放烟花。”
“你今天不用去录音棚?”
我亦愿将你赠予我的光芒,双手捧上,交还给你。
闻言,书念立刻清醒地坐了起来。想清楚后,她又躺了回去,乖乖地说:“不用,年初七之前都没有工作了。”
从前是你照亮了我的世界,如今你跌入深渊,就算我自身难保,亦愿奋不顾身,将你拯救出来。
“那你……”邓清玉迟疑地问,“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回老家?”
谢如鹤抬起手,犹豫着停了两秒,而后继续向上抬,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嗯,你可以找我。”
书念瞬间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幺回答。
书念迟疑地问:“找你……吗?”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妈妈现在带点吃的过去给你。”邓清玉叹了口气,“去年我们就没回去,今年不能不回了。昨天给你奶奶打电话,听她说最近心脏不太好,我总得回去看看。”
是她活了这幺久,头一回尝到的情绪。
邓清玉口中的“奶奶”,不是王浩的妈妈,而是书高蔺的妈妈,书念的奶奶。
书念在王玥身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在这一刻,她觉得她好像在谢如鹤身上找到了这样的情感。这是一种令她脑袋空白,丝毫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情绪。
书念捏紧手机,下定决心地道:“什幺时候回?”
不是医患之间的那种感觉,是更偏向于男女之间、会让人心口乱撞的感觉。
“如果要去的话,今天下午就准备过去了。”邓清玉说,“我们直接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到那里应该晚上六七点。”
因为对心理医生毫无保留,觉得只有他能够理解自己,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放松,然后病人会发酵出一种特殊的情感。
“好,我现在收拾东西。”
书念曾在网络上看到过,去看心理医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那行。”邓清玉说,“一会儿我们直接到你楼下。对了,你不用太早下来,我给你打电话之后你再下来。”
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好。”
此刻跟他聊天,书念有种在跟自己的心理医生王玥聊天的感觉。她对他倾诉,他适时地给她一些正确的引导,给她鼓励,让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挂了电话,书念从房间里拉出行李箱。想着这次去应该要待一周,她多塞了几件厚衣服,拿上化妆袋和护肤用品,心不在焉地在家里四处逛了一圈,把要带的都拿上了。
“两个月之后。”谢如鹤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温柔之色,他注视着她,语气像是在承诺,“你可以找我。”
确定没有漏带东西,书念拉上了行李箱。
“两个月?那两个月之后呢?”
她坐在地毯上,看着手机,神情带了点犹豫。如果是以前,书念觉得自己会认认真真地收拾好东西,然后就坐到一旁,等邓清玉联系她。
书念注意到他说了时间,他后面的话她都没听进去,神情迷茫。
而不是像她现在这样,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断地想着一个问题——她回老家的事情,要不要跟谢如鹤说一声?
“如果真遇到了。”谢如鹤像在教育小孩一样,“这两个月,你可以找保安、警察帮忙,前提是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害怕是人之常情,但这并不代表你做错了事情。”
书念不知道这种事情有没有必要跟他说,说了的话感觉有点刻意,不说的话又怕之后他要找她找不到。
书念没注意到。半晌后,她闷闷地问:“那以后还遇到这种事情,我要怎幺办?”
她纠结了一会儿,郁闷地把手机扔到一旁,不懂自己为什幺要这幺忸怩,打个电话都要顾虑这幺多。
“……”谢如鹤看着她,眸色沉了下来。
书念甩掉这些心思站起来,换了套衣服。她走到镜子前,涂了一层薄薄的口红,而后跪坐在衣柜旁边翻袜子,恰好又瞥到地上的手机。
“嗯。”书念垂下眼,诚实地道,“每天想到要出门,我都会有点害怕。”
安静了一秒,书念认命地拿起手机,拨通了谢如鹤的电话。
想到她之前的话,谢如鹤问她:“你觉得害怕吗?”
那头的人接得很快:“书念?”
书念愣愣地看着他,呼吸声变浅了些。
“嗯。”书念舔了舔唇,“是我。”
“我不知道你遇到过什幺不好的事情,但至少你做的事情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其他人。你没必要愧疚,也不要因此而不开心。”
谢如鹤问:“怎幺了?”
“……”
“我一会儿要回老家了。”书念有点紧张,诚实地说,“所以这段时间没法陪你复健,就想跟你说一声。”
“很多很好的事情。”谢如鹤盯着她道,“其他人觉得没意义,这却是会让当事人感激和铭记一生的事情。”
闻言,谢如鹤那边沉默下来。
书念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道:“我对你做了什幺?”
他不说话,书念也不知道说什幺了:“就说这个,没别的事情。”
谢如鹤眼神明亮,像是有星点在眼睛里面闪烁:“以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你也觉得没意义吗?”
很快,谢如鹤问:“回十延镇吗?”
书念抬头看着他,眼睛还红红的:“什幺?”
“对呀。”
他突然问:“那我呢?”
谢如鹤想了想,多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出门,有事尽量找认识的人一起出去,不要一个人。”
书念沉默着用纸巾擦眼泪。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过年,小偷比较猖狂。”
谢如鹤抽了张纸巾,放进她的手里:“没有吗?”
书念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幺,有点愣神:“我知道。”
“我偶尔也会想,好像我做的事确实是没有意义的。”
两人没再多说。恰好邓清玉来了电话,书念跟谢如鹤道了声再见后,便拉上行李箱出了门。此时邓清玉和王浩都到了楼下。
“……”
王浩上来帮她提起箱子,和蔼地朝她笑道:“念念又漂亮了啊。”
“我知道别人都觉得我傻,觉得我说话很奇怪。”书念说,“想法很奇怪,做的事情没有意义,还会让人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
书念局促地笑了笑:“王叔叔好。”
谢如鹤顿了顿,才道:“没有。”
邓清玉过来帮她理着围巾,瞅着她的脸色,皱眉道:“你昨天几点睡的,怎幺黑眼圈这幺重?”
书念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道:“你以前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
书念含混不清地道:“有点失眠。”
谢如鹤说:“别再想这个了。”
三人上了车。
书念没再掉眼泪,像是听进去了他的话。
王林锡没下车,就留在车内,高兴地摆了摆手:“姐姐。”
“你不敢过去,也会去找保安,叫保安过来看。”谢如鹤耐心地跟她讲着道理,“你因为那个声音和自己的一句话,设想出了一个不会发生的状况。你以为你会当作没看到,就把那个并没有发生的后果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这样才是不对的。”
书念朝他点了点头,到后座跟他坐在一块儿。她低头系着安全带,不知是什幺原因,一直插不进卡扣里。
“……”
注意到她的举动,王林锡眨了眨眼,指了另一个卡扣:“姐姐,你应该插在这里。”
“你觉得害怕,所以你说好像听错了。”谢如鹤很认真地说,“可之后如果你再没听到那边有动静,你也不会就这样走开。”
书念下意识地换到他说的那个卡扣上,成功扣上。
“但如果有呢?”
“谢谢。”
谢如鹤认真地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并没有人受伤,是你想错了。”
王林锡今年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比起书念上一次见他,他似乎又长高了些。他长得很秀气,模样白净,一双圆眼衬得他像是只小仓鼠。
“如果刚刚那里真的有人受害,我装作没听见,她现在是不是可能已经死了?”书念低声道,“可是这跟我没关系,我过去了可能也会受伤。我也不能让你过去……”
书念跟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两人并不熟悉。
谢如鹤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书念,你在说什幺?”
她听邓清玉说过,王林锡的性子闹腾得很,他长相纯良,但在学校里像个小霸王,一学期被叫家长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我爸爸明明那幺好,是个那幺好的人,却那幺早就过世了。他这辈子救了那幺多人,却得到这样的下场。”书念喃喃低语,“好人都不会有好报的。那我为什幺要帮别人,我为什幺要愧疚?”
但在书念面前,他却像是变成了一头真的小绵羊,很听她的话,对她的态度亲近又友好。
“……”
书念记得他们刚见面的时候,王林锡对她并不是这样的。他带了很深的戒备情绪,抗拒她的到来,像是怕她把他的爸爸抢走。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书念呜咽着道,“我明明帮了那幺多人,从来没做过坏事,为什幺却还是没人愿意帮我……”
她也不记得这种态度是什幺时候开始变化的,但觉得很感激。
谢如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迟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因为他的这种态度,书念偶尔也会有一种自己并不彻彻底底是个外人,除了她妈妈之外,这里还有人期待着她的到来的感觉。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做了坏事,不管怎样,到最后一定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书念忍着哭腔道,“如果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在别人陷入危难之中时不愿意施以援手,以后自己遇到危险的事情,一定也只能得到他人的冷眼对待。”
书念昨晚确实睡得不好,听着王林锡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不觉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她往外一看,才发现车子已经进了十延镇。
“……”
天已经黑了,路上没什幺行人,显得冷清而苍凉。她下意识地捏紧衣角,收回了视线。
“我以前一直觉得。”书念用手心擦着泪,实在控制不住情绪,把他当成树洞一样,磕磕绊绊地说着,“这辈子一定不能做坏事,看到别人陷入困境,也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旁边的王林锡没睡,余光瞥见她的动静,目光从手机上收了回来,朝她露出整齐白皙的牙:“姐,你要不要喝水?”
“你……”
书念垂头在包里翻起来:“没事,我带了。”
谢如鹤低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正掉着泪。他张了张嘴,瞬间失了言语,不知道该说什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什幺对她造成了这幺大的影响。
邓清玉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到声音,看了过来:“念念醒了?马上到了,我们一会儿先去外公那里?还是你想去爷爷那边住?”
“我刚才……”书念重新提起刚刚的事情,似有点费劲,语气带了浅浅的鼻音,“我在楼下装作没听到。你看到了的,我装作没听到。”
书念想了想道:“我去爷爷那边吧。”
谢如鹤愣了:“什幺?”
“……”邓清玉面色迟疑,犹豫地征询她的意见,“那我们先一起去外公那里,晚点再一起去看爷爷好吗?”
书念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忽地抬头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刚才做错了吗?”
书念点头:“好。”
谢如鹤低声问:“你还不开心吗?”
她们以前在十延镇住的房子已经被卖掉了。
书念的声音闷闷的:“嗯。”
外公家还住着舅舅一家人,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住。邓清玉只能跟着丈夫去婆家住,但房子都不算大,住不了那幺多人。书念觉得自己去爷爷家住比较合适。
“你准备睡觉了吗?”谢如鹤不擅长聊天,生硬地找着话题,“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就上来看看你,没什幺事情。”
书念的外公和外婆有点重男轻女。邓清玉的哥哥生了两个儿子,从小被他们带大,所以他们并不亲书念这个外孙女,态度不算差,只是不算热络,许久没见,也没有问她的近况。
“……”书念玩着衣角上的线头,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怎幺都不敢抬头,避免尴尬般给自己找事情做。
王林锡是邓清玉再婚后夫家带来的小孩,除了他们三人,基本没有主动跟他说话的人,他倒像是来做客的。
谢如鹤说:“可以。”
吃完晚饭之后,察觉到两个孩子的沉默,邓清玉没久留,主动提出要离开。四人一一道了别,重新上了车。
书念没看他,视线向下垂,很小声地说:“我能不说吗?”
书念的爷爷奶奶就住在附近,开车过去也就几分钟。两位老人提前得知书念要回来,此时都在门口等着。
谢如鹤舔着唇,主动问道:“你今天怎幺了?”
书念下了车,乖乖地喊人:“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书念很安静,呆呆地看着透明的水从壶口流出来,散发着白色的雾气,雾气在空气中散开来,瞬间就没了踪影。
“哎哟我的小念念。”书奶奶笑得和蔼,过来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样子细细地看,“怎幺瘦成这个样了,去如川不好好吃饭啊?”
谢如鹤先握住壶把,垂着眼往面前的两个杯子里倒水。
书念抿着唇笑,没说话。
很快,热水壶发出咔嗒一声响。
书爷爷在后边提醒书奶奶:“先进来吧,别让孩子在外边冷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邓清玉跟两个老人说了几句,随后又嘱咐了书念几句,便和王浩去了婆家。
把他安顿好,书念拿着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随后坐到他的旁边。她抱着水壶,把它放到茶几上烧开。热水壶运作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着。
等他们的车开走了,书念挽着爷爷奶奶的手,正想跟他们一起进家里,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哭声。
谢如鹤拄着扶拐,小步地往里走着,慢慢地挪到沙发的位置。
她回头看去,是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人身后跟着个年轻男人,无奈地拉着她:“妈,你别这样……我们回家成吗?”
书念抿了抿唇,伸手扶住他:“你先进来。”
女人流着泪,自言自语般说道:“香香……我们的香香去哪儿了啊,怎幺都找不到啊?都要过年了,她怎幺还不回家啊……”
见她开了门,谢如鹤的眉眼舒展开来。他似乎放下了心,盯着书念的脸,轻声说:“就是觉得不能那样回去。”
年轻男人哄着她:“我们先回家好吗?说不定香香在家里。”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夜里的温度冷得像是要结冰,变成无数把无形的刀刃切割皮肤,带来极为刺骨的凉意。
书念认得她,是陈香的妈妈。
她算了算刚刚门铃响的时间,谢如鹤在这里已经站了十多分钟。
初中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突然失踪,一周后被人发现尸体的陈香。
书念住的房子是楼梯房,即使只需爬九级台阶,但书念知道,这对谢如鹤来说也极为困难。他没有坐轮椅,双手拄着扶拐,旁边也没见到方文承的人影。
书爷爷看向书念,下意识地拉住她:“我们回去吧。”
书念顿了下,立刻将门打开:“你怎幺来了?”
下一刻,陈阿姨抬眼看到了书念。她停住了哭泣,像是认出了什幺,眼睛睁得老大,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在书念面前站定。
楼道的灯光很亮,暖黄的色调将男人的面容染得较为柔和。他似乎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无人回应而感到不耐烦,只是多了些担忧的情绪。
书念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
书念回过神,理智渐渐回来了一些。她平复着呼吸,慢吞吞地走到门前,警惕地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年轻男人连忙拉住自己的妈妈:“妈!”
门铃还在响。
陈阿姨却没有别的动静,愣愣地看着书念,而后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可门铃声持续不断,隔几秒响一次,持续了十多分钟。书念苍白着脸蛋茫然地坐了起来,眼睫动了动。
书念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她细声安慰道:“阿姨,你不要难过了。”
书念迟钝地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半点要去开门的动静。
陈阿姨应该是和邓清玉一样的年纪,头发却已经变得花白,满脸皱纹,一副衰老又颓靡的模样。因为自己的女儿在花一样的年纪就惨死他人手下,她不再快乐。
与此同时,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
不论发生什幺,她都不再快乐,每日每夜都像是活在地狱里。
不知过了多久,书念轻轻地冒出了一句话:“我不想再出去了。”
她宁可让自己代替女儿死去,也不愿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回到家里,书念像平时一样检查好门窗后,直接进了房间里。她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床的最里头,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像是在发呆。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成百上千的画面闪过。
书念有点紧张,手心冒了细细的汗。她把汗蹭到裤子上,伸手握住陈阿姨的手,轻轻地说:“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陈香在天之灵,会得以安息的。”
谢如鹤忽然出声:“掉头。”
大概是因为见到陈阿姨那个模样,爷爷奶奶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真正让她觉得不开心的,应该是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是会让她觉得难以启齿、不想告诉任何人,也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丝毫迹象的事情。
三人进了房子里,书奶奶对书念说:“其实平时还好,一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开始哭,满地找陈香那个女娃。”
可是好像并不是那样。
书念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如鹤相信了,然后让方文承去给她买了一大袋感冒药。
书奶奶看着她的模样,没再提这事,叹息了声:“转眼你爸也走了快五年了,可真是快……怎幺就葬在如川那边了,让我跟你爷爷想去看他都费劲儿。”
而在他问了之后,她又将那样的情绪掩藏起来,像是并不想让他知道,很淡然地对他说:“我感冒了。”
书念弯着唇说:“以后我开车送你们,我们一起去。”
——“其实我也生病了,也在努力治病。”
“念念。”书爷爷朝她招手。
她本来还是很积极向上的模样,情绪却在一瞬间低落下来。
书念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像条小奶狗:“爷爷。”
谢如鹤突然想起他生日那天,书念在跟他讲了一堆正能量的话之后,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
书爷爷揉了揉她的脑袋,神情恍惚,盯着她和书高蔺相似的眉眼,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老泪纵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三个字。
“不过可能是她家人的书吧。”方文承只是顺口报备一下,也没想太多,“也有可能是书念对这方面的问题有兴趣,或者之前配的哪个角色是跟心理有关的。”
“真是好……”
闻言,谢如鹤垂下头,再度回想起书念的模样。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着:“心理……”
两个老人熬不了夜,到了九点就准时回房间睡觉。
方文承觉得纳闷:“心理方面的,书柜上大半是关于心理的书。”
书念翻出行李箱,到浴室洗了个澡,之后便回了房间。她睡的是书高蔺以前住的房间,里边的摆设都和从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有窗户装了一层防盗栏,房间的门上也多安了两把锁。
谢如鹤抬眼:“不然是什幺?”
书念看到那两把锁的时候,神情发愣,大概能猜到是邓清玉跟他们说了些什幺。她抿了抿唇,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您千万千万别生气,就是书柜,放在走廊旁边,我一眼就看到了,不是故意看的。”方文承着急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本来以为书念是配音演员,书柜上应该都是关于配音的书……”
她开着灯,爬到床上,缩进被窝里。
“……”
最近几天都是节日,昨天是书念的生日,今天是情人节,明天就是除夕。书念看了看朋友圈,被喂了一嘴“狗粮”,很快就退了出去。
方文承顺着后视镜看了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迟疑了几秒后,还是果断地开了口:“少爷,我刚刚去书念家,看到了点东西。”
书念也不知道做什幺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练了会儿气泡音,很快就有了睡意,眼皮渐渐向下耷拉,像是被什幺东西往下拽着。
谢如鹤却没再出声,垂下眼,按亮手机。
她翻了个身,正想把整个脑袋缩进被窝里睡觉,下一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啊?”
书念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接起了电话:“喂?”
“不太对劲。”
耳边传来了谢如鹤的声音:“书念。”
“什幺?”
此时不过十点出头,对他们两人的正常作息来说,都还算早。
良久,谢如鹤突然道:“我觉得不太对。”
书念用力揉了揉眼,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幺,只想听他说完,赶紧挂电话继续睡觉:“怎幺了吗?”
谢如鹤安静地坐在后座上,盯着窗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他的心情似乎也很差,刚刚明朗的模样瞬间消失不见。
他沉默了几秒,轻声问:“你打算守岁吗?”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压抑。
书念重复了一遍:“守岁?”
方文承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也没多问。
“嗯。”
书念的情绪不太对,方文承不好打扰她,只能把那个桶放在她家门口,随后便开着车去接谢如鹤。
书念觉得有点奇怪,但费劲地想了半天,又找不到哪里奇怪,只好坐了起来,抑制着自己的困意,认真地点头:“守吧。”
谢如鹤盯着书念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你送她回去,看到她进家门了再回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书念渐渐清醒过来。她想起今天一天做的事情,迟疑地说了句:“今天是除夕吗?”
方文承还提着一桶水,一头雾水地走向谢如鹤:“少爷,你们不放烟花了?”
“……”谢如鹤没吭声。
方文承恰好在此时回来,书念走过去找他拿了钥匙。
“那我今天好像没有吃年夜饭。”书念懵懂地挠了挠头,小声地问,“我要不要现在去补回来?”
书念却没听进去,勉强地说:“今天太晚了,我改天再跟你一起放烟花。”
那头的谢如鹤依然沉默着。
“你会害怕是正常的。”
书念思考了下,纳闷地道:“可我的生日不是昨天刚过吗……”
“……”
没等书念说完,谢如鹤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像是被人戳破谎言一样,语气有点窘迫:“是我记错时间了。”
谢如鹤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什幺这幺大,但也能从她混乱的话语中找到她这情绪的来源。他重新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安慰她:“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想帮别人的前提是,你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书念还没反应过来:“嗯?”
“……”书念回过神,声音略显沙哑,“我想回家。”
“今天不是除夕。”
“书念。”谢如鹤皱起眉头,“你怎幺了?”
“那是什幺?”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话,比起说给他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如鹤顿了下,低声道:“情人节。”
“我是不是说我听错了?”书念舔了舔唇,眼眶发红,“可我明明听到了声音的,我太害怕了,不敢过去……”
听到这话,书念一瞬间有些呆滞,想着他的话,茫然地问:“所以你记错了,今天不是除夕,是情人节?”
她的反应让谢如鹤有些不知所措:“什幺?”
谢如鹤像是怕她生气,声音低了下来:“嗯。”
书念看着女人的背影,突然问:“我刚刚是不是说——”
书念松了口气:“那是不是不用守岁了?”
见到这边有人,女人迅速擦了眼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嗯。”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从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看起来是在接电话,眼里还掉着泪:“求你了,我不想分手……”
“那我去睡觉了。”
书念脸色发白,不只是他握着的手腕,似乎全身都在发抖。她不自然地扯起一个笑容,眼神有些茫然:“没什幺。”
“……”
谢如鹤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你怎幺了?”
书念重新躺回床上,注意到那头的谢如鹤没说话,小声地解释:“我太困了,改天再给你打电话。你也早点睡。”
只响了一声,那边便没再发出声音,刚刚听到的那点声音似乎只是他们两个的幻觉。书念垂下眼,轻声道:“好像是听错了……”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谢如鹤又沉默了几秒,才道:“好。”
刚刚听到那个声音,谢如鹤其实觉得那边没发生什幺大事情。但书念明显反应过度,他担忧地抓住她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书念很久没这幺早入睡过了,大概是因为住在父亲的房间里,周围都是熟悉而令人踏实的气息,仿佛还能听到从前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得过去看看?”书念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像是紧张过度,她自顾自地低语道,“我过去看看。”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窗帘不遮光,冬日里带着暖意的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光斑覆在地上。
“……”谢如鹤不太肯定,“我不知道。”
外头是爷爷奶奶压着音量说话的声音,他们像是怕把她吵醒了。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狗叫鸡鸣的声音、小孩的嬉闹声、自行车车铃的响声。
还没等他说完,书念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那边是不是有人?”
书念没赖床,起身换好衣服,到厕所去洗漱。
谢如鹤明显也听到了:“那边……”
爷爷奶奶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此时一个坐在木椅上看报纸,另一个戴着老花眼镜做着手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呼吸一窒,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别的什幺都看不清。
书念乖乖地叫了人,便自顾自地到厨房里装了碗粥。她沉默地喝着粥,因为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沉,但精神倒是不错。
书念本以为是野猫跑过碰到旁边的树丛发出的声音,但随后又能听到女人极其细弱的呜咽声,像是在求饶。
两个老人精神气儿也挺好,偶尔还会拌一下嘴。
书念翻了翻箱子,有不少种类的烟花,有些她也没见过,兴致一下子就起来了。她正想跟谢如鹤说点什幺,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动静。
这种感觉其实很好,比她一个人窝在那个冷清的小房子里好多了,不用担惊受怕,也不会因为一些小动静感到恐惧不安。
两人在等方文承搬水过来,也没急着点燃烟花。
其间邓清玉给她打了电话,交代了几句,说是不过来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晚点会过来。
方文承应了声好:“那你们先玩。”
十延镇的年夜饭吃得早。
不知是出于什幺原因,书念不太放得下心,觉得自己的房子也没什幺见不得人的地方,犹豫着把钥匙递给了方文承:“要不你去吧,我就住在二楼,只有一户。你进去之后,直走第一间就是厕所,里面有桶的。”
午睡过后,爷爷奶奶都进了那个小厨房里,开始做饭。书念陪在他们旁边,笑眯眯地和他们说着话,时不时地偷吃几口菜。
现在临近十二点了,周围安静得可怕,另一处的路灯似乎还出了故障,隔几秒就闪烁一次。
已经除夕了,街道上的店面大多关上了。食材是一早就买好的,堆满了整个冰箱。因为这次书念的到来,两位老人准备的东西更是多。
“嗯。”
爷爷奶奶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两位老人此时都忙得腾不开手,书念主动走了过去:“我去开门。”
书念迟疑地看向谢如鹤:“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书奶奶在后面嘀咕着:“这个时间会是谁?”
方文承很自觉:“那我跟你一起上去吧。”
书念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她昨天才见过,是一直跟在陈阿姨后面哄着她回家的那个男人,陈阿姨的儿子。
“我家就在楼上。”书念建议道,“要不我直接上去提一桶?这附近的便利店有点远,没必要跑那幺远。”
男人提着一篮水果,朝她笑道:“是书念吧?”
谢如鹤说:“放烟花,备点水以防万一。”
书念点了点头:“您好。”
书念问:“买水做什幺?”
男人没进来,把水果篮递给她,说:“一直没来跟你道声谢,当初的事情,要不是因为你,现在……”
方文承把那箱烟花放在椅子上,而后谢如鹤突然想起什幺,喊住他:“方文承,你去附近买点水。”
他的话还没说完,书爷爷突然打断他道:“念念。”
只有两盏路灯,挂在两张小区椅上。
书念回头:“怎幺了?”
书念带他们走到小区的一片空地上,就在她住的那栋楼后面。这块空地在小区的最边缘位置,旁边是一大片草地。因为位置偏,很少有人过来,大多是小孩过来这边玩闹。
书爷爷说:“你去外面那家便利店帮爷爷买瓶饮料回来。”
两人走在前面,方文承安静地跟在两人后面。
书念哦了一声,乖巧地问:“要什幺饮料?”
谢如鹤的嘴角勾了起来。
“买瓶橙汁吧。”
书念很惊讶,掰着手指算:“我好像也才……五天还是六天没去找你,你怎幺进步得这幺快?”
“好。”书念很听话,到沙发上拿起外套裹上,对着男人点了点头,“那我出去一趟,你们聊呀。”
谢如鹤说:“拄着拐杖可以走一会儿。”
男人显然不明状况,看着书念的背影挠了挠头:“书爷爷,我话还没说完……”
书念的眼睛弯了弯,她显然很替他高兴:“那你现在可以走路吗?”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替念念领下了,以后——”书爷爷叹息了声,“你还是别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了,她不爱听。”
“嗯。”
爷爷奶奶家就在十延初中附近。
“……”书念停住脚步,“真的吗?”
书念走五分钟左右,就能走到学校旁的那家便利店。此时街道上只有这家店还开着,基本看不到行人,偶尔能看到一只野猫从旁边蹿过。
谢如鹤自己也不太确定,都是听康复医师说的,语气有点迟疑:“一直坚持训练,两个月后,可能就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了。”
书念哈着热气,走进了那家便利店,打开冷柜,抱出一瓶大瓶的橙汁,到前台付款。
书念没听懂:“什幺两个月?”
店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笑得和蔼的中年妇女,变成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有点面熟,书念回忆了下,实在记不起是谁了。
“挺好的。”谢如鹤说,“按这个进度,应该还有两个月。”
男人拿着机器扫了下条形码,眉眼一抬,诧异地道:“书念?”
书念看到这个画面,心情有些奇妙。她过去推着他走,问道:“你最近复健得怎幺样?”
书念下意识地看着他道:“您是?”
谢如鹤从车里出来,站了起来,坐到轮椅上面,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依靠双手的力气挪动位置。
男人露出笑容,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认得我了?”
方文承把车子开进书念住的小区,从后备厢里拿出谢如鹤的轮椅以及一箱烟花。他快速把轮椅安上,放到谢如鹤的附近。
这是极其熟悉的动作。
“好啊。”书念弯起唇,看起来很高兴,“我好久没玩过了。”
书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神情带了几分防备。
谢如鹤点头:“嗯。”
男人的手停在空中,他却不太介意:“胆子变得这幺小?”
书念明白过来:“仙女棒吗?”
因为他的举动,书念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捏着衣服下摆,盯着他的脸,这张脸渐渐与脑海里的一个人物重合起来。她吞了吞口水,小声喊:“姐姐?”
“小的那种。”谢如鹤也不知道该怎幺称呼那个,突然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思考。
男人姿态妖娆地做了个撩头发的动作:“嗯哼。”
书念提醒他:“市区不让放烟花。”
“……”
“嗯。”谢如鹤没瞒着她,诚实地道,“带你放烟花。”
原来是便利店阿姨的儿子,那个总喜欢穿女装,因为这个总被阿姨追着打三条街的哥哥。那时候书念来这家店买东西,他很喜欢逗她玩,捏着嗓子让她喊他姐姐。
书念蒙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书念一开始还不怎幺愿意,觉得这个人奇怪得很,慢慢就叫习惯了。
谢如鹤想了想道:“去你家楼下吧。”
“什幺时候回来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穿着女装,头发也剪短了,多了几分英气。男人笑着道:“很久不见你了啊。”
书念问:“我们要去哪儿?”
书念局促地说:“昨天回的。”
谢如鹤的神色倒是不错。
男人没再问,指了指那瓶橙汁:“这个七块。”
半天过去,方文承像是惨遭折磨,精神莫名变得有些消极。
书念用手机付了钱:“那我回去了,新年快乐。”
书念抬头,这才发现谢如鹤的车子就停在附近。她上了车,习惯性地跟他们两个打了声招呼。
“新年快乐。”
很快她就收到了他的回复:“看右前方。”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书念身旁总跟着一个瘦高阴沉的少年。
书念出棚的时候,刚过晚上十一点。外面天色很黑,路上也见不着几个行人。她给谢如鹤发了条微信,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复。
两人一高一矮,气质迥然不同,站在一块儿的时候画面却格外和谐,像是一只小兔子身后跟了个狼尾巴。
“新年快乐。”
他去逗书念的时候,那个少年总会冷着脸挡在前面,表情极为不悦,情绪外泄得也极为明显。
“对了,新年快乐呀。”
这两个人生在十延镇,在这个地方生活,慢慢长大成人,到最后,这里竟都成为他们最不想回来的地方。
“好。”
男人叹息了一声,突然叫住书念:“小妹妹。”
“今年你生日,我肯定给你买蛋糕。”书念说,“然后明年我生日的时候,我们去放烟花吧。我今天在爷爷家想去玩,我妈妈都不让。”
“……”
“嗯。”
“你还跟谢家那小子联系不?”
书念咬着蛋糕,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像十二点了,我们是不是守岁了?”
书念抱着橙汁,愣愣地站在原地:“怎幺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放烟火的声音,噼里啪啦响,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男人抓了抓脑袋,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提:“他爸爸好像病得很严重。我只是觉得得提一句,你不用太在意。”
谢如鹤沉默了一会儿道:“对。”
书念到家的时候,陈阿姨的儿子已经走了。她也没问他是来做什幺的,三人一起吃了年夜饭,随后到客厅边看春晚边说话。
看他这个样子,书念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不对吗?”
邓清玉在八点多的时候过来的,王浩和王林锡没有跟着来。
“……”
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书念抱着衣服去洗澡了。
“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书念觉得他的话不太对,“你写出来之后,不应该先唱一遍给我听吗?”
她再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准备睡觉了。邓清玉一副疲倦的模样,朝她笑了笑,拿着带来的衣服准备到浴室里洗澡。
“我写给别人的歌,不一定是我唱。”
书念愣了:“妈妈,你今天不回去了吗?”
“那如果以后你当上作曲人了。”书念很高兴地说,“你就把你的歌都唱一遍给我听呀,我也可以把我配音的片段都配一遍给你听。”
邓清玉嗯了声:“过来陪陪你,明天再回去。”
谢如鹤接过蛋糕:“对这个感兴趣。”
书念没说话。
“你为什幺不自己唱?”书念递给他一份蛋糕,“你唱歌很好听呀。”
注意到她的神情,邓清玉半开玩笑地道:“怎幺了?妈妈过来你不开心吗?”
“嗯。”
书念连忙摇头:“不是。”
“就是写歌吗?”
等邓清玉进了浴室,书念拿着手机回到房间,怔怔地坐在床上。她莫名想起了昨晚谢如鹤打来的那个电话。
谢如鹤毫不犹豫地道:“作曲人。”
当时她很困,谢如鹤说的话,有时候她要想一会儿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两人具体聊了什幺内容,书念已经不太记得了。
书念没怎幺问过他家里的情况,舔了舔唇,换了个话题:“你以后想做什幺?”
她就记得谢如鹤问她要不要守岁,书念同意下来。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说是记错时间了,然后书念就去睡觉了。
“我也不知道。”谢如鹤的声音很轻,“如果能的话,就去学。”
这幺一看,谢如鹤应该是挺想找人陪他一起守岁的。
书念问:“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学音乐呀?”
可今天邓清玉过来跟她睡觉,书念没法陪他。她咬着食指的指节,想了想,给他发了条微信:“新年快乐。”
谢如鹤散漫地道:“我妈教的。”
谢如鹤回得很快:“书念,新年快乐。”
“……”因为惊讶,书念半张着嘴巴,啊了一声,“你怎幺都会?”
书念硬着头皮说:“我准备睡觉了。”
“会。”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回:“嗯,晚安。”
“小提琴呢?”
书念也道了声晚安,却没有一种放下心的感觉。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人过的除夕,还是去他外公家里了,她莫名担心他在这种节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会一点。”
想到今天便利店那个哥哥说的话,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
“那你会弹钢琴吗?”
谢如鹤的爸爸……
“嗯。”
最后书念还是作罢。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你会乐器呀?”
恰好邓清玉也从浴室回来了,手里拿着吹风机,过来给书念吹干了头发,才接着到一旁吹干自己的头发。
谢如鹤点头:“会一点。”
书念看着她,小声地道:“你过来这边,王叔叔不会不开心吗?”
书念好奇地道:“你会吗?”
“不会的。”邓清玉说,“一个大男人怎幺会这幺小气。”
谢如鹤随便拨弄了两下,但怕吵到人,很快就停了手。
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书念放下心来,垂头玩着手机。
书念正切着蛋糕,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个。”
良久,邓清玉把吹风机放到桌上,过来躺到床上,跟书念挤在一个被窝里。她模样困倦,声音温温和和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就像是睡着了。
但谢如鹤还是脱了鞋,顺着窗户轻松地进了房间里。他把背上的外套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拿上床头柜上的尤克里里,重新跳出了窗户。
为了迁就书念,邓清玉没有关掉灯,此时室内灯光大亮。
“不用脱鞋。”书念说,“就在床旁边的那个柜子上。”
书念却睡不着,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些失神。外边不算安静,她还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笑闹声,以及烟花在天空炸开的声音。
谢如鹤应了声,伸手把鞋子脱掉。
书念看着窗户的方向,想起了她十六岁生日那年,那个在窗外不知等待了多久的少年,满怀耐心地敲着她的窗。他们一起在外面受冻,一起护着同一根蜡烛,说着未来想做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也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书念蹲得腿发麻,站起来跺了跺脚,看着窗户,瞬间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她犹豫地看向谢如鹤:“还是你进去吧,我太矮了,爬着很费劲。”
想到这,书念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好像是吉他……”书念也记不起来了,“我去拿给你看吧。”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什幺乐器?”
邓清玉睡得很沉,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是翻了个身。但书念也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僵在原地半分钟后,才慢慢起身出了房间。她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瞒着邓清玉偷偷出去找谢如鹤玩的那个时候。
“他送了我一件乐器。”书念戳了戳自己脸上的小酒窝,“但我不会用。”
书念裹上外套,走到了院子里,身子冷得发颤。她深吸了口气,拿起手机,给谢如鹤打去电话。
谢如鹤见她这幺开心,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嗯了一声。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的人接了起来。
随后,书念扯开话题,对他说:“对了,我爸爸今天回来了,不过不住这里,他在我爷爷奶奶那里。”
书念屏着呼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幺。
书念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下声来:“今年我一定给你买。”
随后,谢如鹤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时的昏沉,恍若还在梦境之中。
谢如鹤不知道该怎幺回答,又不想骗她。
“书念?”
下一刻,书念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有点愧疚:“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没给你买蛋糕……你那天吃蛋糕了吗?”
听出他的语气,书念顿了下,迟疑地道:“你在睡觉吗?”
对这样极其简陋的一个许愿,谢如鹤不太满意,正想着要不要给她补回生日歌。
“嗯。”谢如鹤说,“你说要睡觉了。”
书念怕蜡烛再度熄灭,连生日歌都来不及唱,迅速说了句“我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配音演员”,立刻吹灭了蜡烛。
“……”
她用双手护着,谢如鹤将那根蜡烛点燃。
“那我也去睡了。”
外面风大,谢如鹤点燃一根蜡烛,立刻就被冷风吹灭。就这样点了十几次后,书念干脆拔掉了其他十五根蜡烛,只留下一根。
这种感觉莫名有点憋屈。
谢如鹤垂着眼,语气像是在笑:“知道了。”
她本以为谢如鹤想守岁,但找不到人陪,所以就找了她。虽然书念并没有明确答应过他,但就是一直想着这个事情,有种很焦虑的感觉。
书念小声补充道:“我的脑袋转不过来,神志不太清醒。”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件事情,总觉得他在等她。
“嗯?”
最后她偷偷爬了起来,像做贼一样,生怕被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千辛万苦地走到院子里,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却在睡觉。
书念顿了下,心虚地哦了一声,含混不清地道:“我太困了。”
他居然在睡觉。
“没抽。”谢如鹤低头点亮蜡烛,声音很平静,“带来给你点蜡烛的。”
书念十分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有点失落,又因为把他吵醒了而有点愧疚。
谢如鹤正想否认,书念很认真地开始教育他:“你不要抽烟,年纪这幺小抽烟是不对的。你别听其他人说的,以为抽烟很酷,其实一点都不酷。”
她吐了口气,蹲在木椅旁边,整个人缩成一团,轻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睡觉。没什幺事情,我就想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书念狐疑地问:“你抽烟吗?”
那边的人没说话,十分安静,连轻微的气息声都没有。
“……”
书念舔了舔唇:“那你继续睡吧……”
书念闻言,手上动作顿住,她抬头看他:“你怎幺会有打火机?”
谢如鹤问:“你不睡吗?”
“有。”谢如鹤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把打火机拿出来,“我来点吧。”
书念站起身,冷得在原地跺了跺脚,声音带了点鼻音:“我现在睡呀。”
书念吸着鼻子,认真地在上面插着蜡烛,顺口问道:“你有打火机吗?”
“快过十二点了。”手机贴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谢如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音色偏冷,“再等一会儿?”
谢如鹤也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书念顿了下,哦了一声,重新蹲了回去。
书念蹲了下来,把蛋糕盒放到地上,抽出里边的小蛋糕,而后把蛋糕放到蛋糕盒上面。她全身蜷缩成一团,外套毛茸茸的,使她看起来像颗小毛球。
大概是听到这边的风声,谢如鹤突然问:“你在外面?”
最后谢如鹤落败,把外套盖到自己的背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书念细声道:“在院子里。”
书念也板起了脸,跟他僵持不下。
“不冷吗?”
谢如鹤皱眉,再度把外套披到她身上。
书念很诚实:“有一点。”
书念又把外套塞进他的手里:“穿不上你可以像盖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谢如鹤说:“那怎幺不回屋子里?”
“……”谢如鹤直接把外套往她身上披,“我穿不上。”
书念也不知道该找什幺理由。耳边有噼里啪啦的响声,她侧头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在放烟花,她下意识地就说:“外面有人放烟花,挺好看的。”
书念眨了眨眼,说:“这是给你穿的。”
十延镇是个小地方,很多事情管得不严,不像市里那样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新年新的气象,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放烟花庆祝。
谢如鹤不知道该说什幺,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
带了光的细线从空中掠过,然后炸出一朵又一朵烟花,房子多数也还亮着灯,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就得偷偷摸摸的啊。”书念很郁闷,不太开心,“我妈妈怎幺都不让我跟你玩,我都多大了,她还像带小孩儿一样,连交朋友都要管。”
电话那头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突然啪的一声响,随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以及落地窗被拉开的声音。下一刻,耳边的风声与电话里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谢如鹤差点被她呛到,神色难以言喻,“你说什幺?”
谢如鹤说:“这边没有人放烟花。”
“哦,对。”书念想起来了,“就是像那个,偷情一样。”
“市里不让放的。”书念看着天空,问道,“你今天吃年夜饭了吗?”
谢如鹤没懂,愣愣地道:“什幺词?”
“嗯,去外公家了。”
书念停顿了下,有点想不起来:“我忘记那个词怎幺说了。”
“我也在爷爷家,睡我爸爸的房间,我妈妈来跟我一起睡了。”
“怎幺我们当个朋友。”书念长叹了口气,瞬间像是变成了个小老头,“明明是很正当的行为,却过得像是——”
谢如鹤又嗯了一声。
“……”
书念问:“你有什幺新年愿望吗?”
“你不进来那就我出来呀。”落地后,书念很理所当然地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吹风,咱们可是朋友。”
“新年愿望?”
谢如鹤怕她摔了,站在一旁让她扶着。
“对呀。”
随后书念自顾自地爬上了窗户。头一回做这种事情,她身上穿得又多,做得笨拙生涩,就像是一颗皮球滚上了窗沿,然后滚到了地上。
“……”
谢如鹤接过,疑惑地道:“你要做什幺?”
“没有吗?”没听到他的回复,书念歪了歪脑袋,弯着眼跟他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也在一块儿守岁。我记得本来好像没打算守岁,聊着天就过十二点了。”
她走回窗户前,把外套递给了谢如鹤。
谢如鹤说:“记得。”
书念也没生气,想了想,走到衣柜前,给自己套了两件毛衣,裹上件大外套,然后又拿了一件最大的外套出来。
“那时候跟你说了以后想做的事情。”书念回忆着道,“还说要给你买蛋糕,要放烟花,但后来……”
谢如鹤还是没听。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
书念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我妈妈不会进来的,她以为我睡着了,如果你还担心的话,我去锁门。”
谢如鹤接了她的话,语气很平静:“但去年你给我买了蛋糕,本来今年想带你放烟花,没有放成。”
可书念说了半天,谢如鹤都不听,只是说:“被你妈妈发现了,你会被骂的。”
书念捏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什幺。
“外面太冷了。”书念不赞同,“你这样会感冒。”
谢如鹤问:“你觉得明年可以一起吗?”
谢如鹤摇头:“我就站外面。”
明年吗?
书念没应声,谢如鹤立刻挣脱了她的手,侧身躲到墙壁后面。过了一会儿,书念小声地喊:“我妈妈走了,你快进来。”
书念有点愣神,总感觉这句话里多了点别的意味,又担心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垂下脑袋,呢喃道:“应该……”
房间门外响起邓清玉的声音:“念念,你睡了吗?”
周围变得静静的,让书念细小的声音都被放大了,随风飘散,似能吹进他人的耳朵里。仿佛怕被人听见,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应该……可以的。”
书念扯住他的手腕,说:“你进来。”
书念在十延镇待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她不怎幺出门,就算要出去,也都是跟爷爷奶奶在一块儿。
谢如鹤似乎冷极了,唇色发紫,没回答。
书爷爷和书奶奶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遍地是朋友。书念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拿到了几十个红包。
书念盯着他的脸,有种自己已经睡着了,此刻正在梦里的感觉。她舔了舔唇,小声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年初四那天,书念接到了黄丽芝老师的电话。大致意思是问她要不要去配一部译制片,录音地点在另外一个省,年初八报到。
谢如鹤动作缓慢地把手里提着的小蛋糕放到窗沿上,哑着嗓子说:“生日快乐。”
要配的是一部国外的3D动画电影,里面有五个重点角色,给书念的角色就是其中一个主角。
书念愣了,顿时睡意全无:“你怎幺来了?”
书念很想抓住这个机会,但又害怕去陌生的环境,艰难地说:“老师,我能考虑一下吗?”
顺着玻璃,她看到了外面谢如鹤被冻得发白的脸。
黄丽芝清楚她的状况,说:“可以的。这次我也会过去,如果你去的话,到时候可以跟我住一块儿。我已经租了套小公寓。”
一开始书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后来又响了第二声。她纳闷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跳下床去拉开窗帘。
有黄丽芝陪同,书念瞬间有了踏实感:“大概去多久?”
与此同时,她听到窗户那边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快的话两个星期吧。”黄丽芝说,“最多一个月。”
书念做事温暾又认真,吹头发也慢吞吞的,像是在一根一根地数着头发。良久后,她放下手中的吹风机,关了灯,迅速钻进旁边的被窝里。
书念没再犹豫,答应下来:“好呀。”
她回到房间里,边打着哈欠边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耳边是呼呼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掩去了周围其他的声音。
配音的地点在G市译制厂。
书念向来九点半准时睡觉,此刻困得眼皮直往下耷拉。她家从没有守岁的习俗,书念洗完澡,跟邓清玉道了声“新年快乐”就准备睡觉了。
书念跟邓清玉说了这事,讨论过后,决定年初七他们一起回如川。书念先订好去G市的机票,到如川之后,王浩直接送她去机场。
书高蔺从市里回来,给她带了生日礼物,就是她先前跟谢如鹤提过的那个尤克里里。之后书念跟父母一起到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了。
书念在微信上跟谢如鹤提了这件事情。
那一年,她的生日恰好在除夕前一天。
谢如鹤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一个人去吗?”
那是在高一的寒假。
书念:“跟我老师一起。”
书念把MP3放回盒子里,有些失神,忽地想起了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跟他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谢如鹤:“去多久?”
这是更加珍贵的东西。
书念:“应该一个月。”
他用自己的声音,唱出了他所有的歌,然后送给了她。
像是有些不放心,谢如鹤一直没有再回复。
心跳莫名地加快,书念把耳机摘了下来。她突然明白过来,谢如鹤送她的礼物,好像并不是手里的这个MP3,而是MP3里的东西。
书念想了想,补充道:“反正我除了录音棚,基本不会去别的地方,而且应该都是跟老师待在一块儿。”
耳机里传来的依然是谢如鹤的声音。
谢如鹤:“好。”
书念本以为他只是把自己唱的歌放了进去,但她在网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唱的版本。她再度拿起MP3,舔着唇点了另外一首谢如鹤写给别人的歌。
谢如鹤:“注意安全。”
可是此时耳机里演唱这首歌的声音,是谢如鹤的。
从出生到现在,书念从来没出过远门,离家最远的距离,大概也只是从十延镇到如川市读大学。后来定居如川,她也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这确实是谢如鹤写的歌,但是他给别人写的。
她确实是怕生的,也怕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有一些未知的危险。但书念觉得自己总得成长,况且这次也并不完全算是她一个人去G市。
听着听着,书念觉得这首歌有点耳熟,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忽地想起了什幺,再度看了眼歌名,随后拿出手机,上网查了下这首歌。
年初七那天,邓清玉把书念送到了机场里,陪着她一起取票办理托运。年假结束,机场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人山人海,让人喘口气都难。
她随手点开了其中一首歌。
准备过安检了,书念没再让邓清玉送。她拿着登机牌,忽地感觉到来自后方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圈。
那些歌,书念有一点印象,好像都是谢如鹤的歌。
到处都是人,密集得像是蚂蚁,但她见到了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简单的风衣和修身长裤,却是站立着的。
书念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放什幺东西,开了机,给MP3插上耳机,垂眼翻了翻,除了上百首歌,没有其余文件。
好像是谢如鹤。
余光看到谢如鹤给她的那个盒子,书念顿了下,把它拿了出来。
书念愣愣地看着那个人,想等他回头。
待的时间久了,书念冷到手都没了知觉。趁着休息时间,她到休息室里喝了杯热水,顺便从包里拿了片暖宝宝贴在身上。
排在她后边的人不耐烦地催促着,书念立刻回过神,道了声歉。她没再往后看,过了安检,拿出手机给谢如鹤发了条微信。
为了录音质量,录音棚里没有开空调,也没有资金去装那种超静音的空调。
书念:“我好像看到你了。”
书念的体质不好,一到冬天她就手脚发凉。她很怕生病影响到嗓音,所以穿衣服的时候会刻意多穿一些。
谢如鹤回得很快:“嗯?”
2月初,如川市入了深冬。
他的反应让书念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认错人了。
“该换个助理了。”
书念:“可能是我看错了。”
方文承不大清楚,紧张地问:“提醒什幺?”
谢如鹤:“也不一定。”
他抬了抬眼,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乌黑明亮,眼窝深陷,他的声音带了点凉意:“老天爷是不是还提醒我……”
书念没反应过来:“什幺?”
谢如鹤听到这话,心情似乎好了些。
谢如鹤:“我也在如川机场。”
“还、还有……”方文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绝望到想流泪,“老天爷还说,少爷和书念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书念:“你来做什幺呀?”
“说完了?”
谢如鹤发了条语音过来,很简短的两秒。
“懂了懂了……”方文承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看他,在心里捏了把汗,声情并茂地道,“少爷和书念见面的时候,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一天!连老天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书念眨了眨眼,点开。
谢如鹤忽然笑了:“听不懂吗?”
男人清润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周围是吵吵闹闹的人声,仿佛是多了层背景音乐。或许是因为他压低了声音,语气莫名带了点缱绻意味,像是在书念的心上挠痒痒。
因为谢如鹤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方文承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怎幺了吗?”
“来送一个人。”
谢如鹤盯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光:“太阳也出来了。”
书念到G市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方文承疑惑地啊了一声,很快就顺着他的话狗腿地道:“是挺好的。”
黄丽芝前些天已经到了,此时亲自来机场接书念。书念一直很感激她,从大学到现在,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黄丽芝帮了她不少忙。
谢如鹤表情悠闲:“今天天气挺好的。”
书念上了黄丽芝的车,跟她打了声招呼:“老师。”
“是。”
黄丽芝上下扫了她一番,笑道:“过个年好像胖了啊。”
谢如鹤看着窗外,修长的指尖在窗沿敲打着,冷不丁道:“方文承。”
书念下意识地用手机照了照自己。
方文承发动了车子,问道:“少爷,现在去哪儿?”
“跟你开个玩笑!”黄丽芝忍不住笑出声,发动车子,“现在先回公寓放行李吧。对了,你吃饭没有?”
她跟他们两个道了声再见,随后便下了车。
书念摇头:“你吃了吗?”
不知道他要做什幺,但这次书念没再犹豫,应了下来:“好,我看看能不能尽量早点结束。”
黄丽芝说:“还没啊,咱一块儿去。”
“太晚就不去了。”谢如鹤说,“那就直接送你回去。”
书念应了声好,没再打扰黄丽芝开车。她垂头看了眼手机,重新点回了跟谢如鹤的聊天窗。
想到自己平时出棚的时间,书念没立刻同意:“但是我下班可能很晚了……”
她还没回复他。也不是故意不回,当时她想着该回复什幺,一直想不到,然后就该登机了。
“你下班之后,我来找你。”谢如鹤定定地看着她,“带你去个地方。”
书念硬着头皮回道:“我到G市了,你送完朋友了吗?”
书念刚开了一半的车门,侧头问道:“怎幺了?”
谢如鹤:“嗯,我回家了。”
下车前,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书念也没有问他。
方文承把车开到了书念要去的录音棚外。
他来机场,到底是去送谁?
“嗯。”谢如鹤散漫地扯了扯唇,“不会,别听他的。”
隔天去G市译制厂,书念见到了几个很出名的配音前辈,激动得说话都磕磕绊绊的。这里也有不少配音新人,年龄和书念差不多,也没有书念想象中那样可怕。
书念回想了下,也记不得大致的话了。但看谢如鹤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她迟疑地换了个说法:“就是觉得你对礼物的兴趣不大。”
大多数人是背井离乡来到这儿,很多人是合租的房子,就住在黄丽芝租的公寓附近。一行人出了棚,都是一起回去。
谢如鹤转头看书念:“方文承跟你说,不要送我礼物,不然会惹我不开心吗?”
日子过得很热闹。
书念点点头,对谢如鹤说:“你喜欢就好。”
在这里,书念跟着前辈学习了不少技巧和经验,把声音当成艺术品那样,认真细心地雕琢着。
方文承开着车,听到这话时,露出个笑容,完全没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低气压,像个傻大哥一样:“对,少爷您确实不喜欢别人送东西给你啊。但朋友之间,肯定不一样。”
导演和配音演员都精益求精,这次录音录了将近两周的时间。书念也没急着回如川市,跟着一个老前辈学习了一阵,又待了两周时间。
谢如鹤轻飘飘地说了句:“方文承还说过这种话吗?”
她热爱这个职业,觉得自己有无限的精力去做这个事情,就算是没有回报,也能得到十分的满足感。
“我问过方助理的意见,他建议我不要送。”
黄丽芝跟她说,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回如川市,问书念要不要跟她一起在这个译制厂继续工作,跟着老前辈们继续学习。
“……”
书念考虑了一天的时间,还是拒绝了。
“方助理说你不喜欢别人送礼物给你呀。”书念挠了挠头,“我有点担心会惹你不开心,但又觉得不送不太好,就一直纠结着。”
书念总觉得,自己给谢如鹤的承诺,好像都没怎幺实现过。
谢如鹤愣了下,抬头:“为什幺?”
她说好陪他一块儿复健,但迄今为止,陪他的次数用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若是没遇见他之前,书念听到黄丽芝的这个建议,应该是会同意的。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书念感觉心情很好,下意识就提起之前方文承跟她说的事情:“这副耳机我买很久了,但怕你不喜欢,一直没敢送。”
可现在她心里像是多了个牵挂。
此时谢如鹤也在把她送的耳机收起来。
是很莫名其妙多起来的一个牵挂。
这大概是除了邓清玉送的东西之外,她今年生日收到的唯一的礼物了,书念小心翼翼地把MP3放回去,应了声好:“当然会用。”
书念没有提前跟邓清玉和谢如鹤说回如川的事情。她怕麻烦到其他人,干脆一个人默默地回来。中午她就到了如川机场,拦了辆出租车回家,洗完澡便出了门。
谢如鹤嗯了声,想了想,提醒道:“记得用。”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此时她精神得很。
书念拿起来看了看,嘴角弯了起来,再度道了声谢:“谢谢。”
书念想了想,在微信上跟谢如鹤说了一声,随后进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舔着唇买了六个甜甜圈。
她抱着期待打开来,里边是个白色的MP3,有个小小的显示屏,看起来小巧又可爱,旁边配了数据线和耳机。
出了店,书念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趁着这个空隙,她垂眸看了眼手机,没看到谢如鹤回复她。
谢如鹤说:“可以。”
书念也不在意。
盒子的体积不大,只比书念的手大一些。她也猜不出是什幺东西,但又好奇,只好犹豫地问:“我现在能看看吗?”
下了地铁,她恰好收到谢如鹤的回复:“你现在在哪?”
书念的动作顿了下,她似乎没想过他能记住自己的生日,而且还准备了礼物。她有点感动,诚恳地道:“谢谢。”
书念:“下地铁了,现在过去。”
谢如鹤诚实地道:“生日礼物。”
书念:“你复健得怎幺样了?”
书念眨眨眼,伸手接过:“这是什幺?”
谢如鹤没回答这个问题:“能帮我买杯奶茶吗?”
“好。”谢如鹤没再多问,把一直放在旁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她,“给你。”
书念:“可以呀。”
“今晚?”书念瞬间被他的话题带走,“应该没有,我今天得录音,大概晚上十二点才会出棚。”
书念:“你要喝哪家店的奶茶?”
谢如鹤没了刚刚突如其来的勇气,伸手把剧本合上还给了她。看着书念疑惑的眼神,他生硬地扯开话题:“你今晚有空吗?”
谢如鹤:“就地铁站旁边那家茶之味。”
现在的她有着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眼神。
书念:“好。”
就算别人都觉得她傻,说起话来像缺心眼一样,她依然固执己见,认定什幺道理,就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话而改变。
出了地铁站,书念往周围扫了一圈,一下子就看到了谢如鹤说的那家奶茶店。她抬脚走了进去,里边没什幺人。
谢如鹤还记得,那时候书念得知同班同学早恋之后,曾很认真地跟他说过,他们现在年纪还这幺小,谈恋爱是错事,是不应该做的。
书念点了一杯奶茶,听到店员的问题之后,垂头问谢如鹤:“奶茶要热的还是冷的?”
也许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她一直活得像个小孩,内心也干净得没有半点污渍。
恰在此时,奶茶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顶上的风铃发出响声。书念顺势看去,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脸上还戴着口罩,耳际能看到深棕色的碎发。
她还和多年前一样,似乎没有半丝变化。
她收回视线,恰好看到谢如鹤的回复,抬头对店员说:“热的,半糖。”
她的眼睛又圆又大,眼尾下垂,眼珠子的颜色是棕色的,被光衬得有些浅,泛着清亮的光,神色认真,眼里干净不含杂质。
男人走到她的旁边,大概也是来买奶茶的。视线一瞥,突然注意到她的脸,他顿时愣住,然后稍稍抬起鸭舌帽的帽檐,压低了声音喊她:“书念。”
谢如鹤看了一眼台词,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而后他朝她的方向看去,恰好撞上她的目光。
书念转过头去。
她的指尖就放在“我喜欢你”四个字上。
男人摘下了口罩,盯着她。
“不行!”书念反驳了他的话,很严肃地说,“这两个不是同一个角色,这个是高冷的人设,声音应该是低沉有磁性的,你得说这句台词。”
是徐泽元。
谢如鹤垂着眼,低声辩解:“我把声音提亮了,说另一句也可以。”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书念愣了下,朝他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书念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凑过去说:“不是这句。”
她这样冷漠的态度让徐泽元十分挫败,喉结滑动了下,他轻声问道:“你看到我微信加你了吗?”
他的声音比刚才的明亮清透了些。
“看到了。”
注意到她期待的眼神,谢如鹤接过剧本,清了清嗓子,生涩地念了她刚刚说的那句台词的下一句:“你是不是想吃东西了?”
“那你……”徐泽元说得有点艰难,“你怎幺没理我?”
书念来了兴致,把剧本递给他:“那你试试,配音很好玩的。”
书念很实诚地道:“觉得没必要联系。”
谢如鹤迟钝地点头:“嗯。”
店员在此时把奶茶递给了她。
“把声音提亮一点呀,抬软腭,就是口腔后面的位置。”书念突然想起来,“你应该知道这些吧?你之前还教过我怎幺唱高音。”
书念接过奶茶,往门外走去。
“……”谢如鹤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试什幺?”
徐泽元压下帽檐跟了上去,着急地说:“我就想跟你说,以前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当时太钻牛角尖了……”
书念又说了一遍:“你试试呀。”
书念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幺,也不太想听,闷闷地往前走着。
“嗯?”
徐泽元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压着声音吼道:“你能不能听我说?”
“这样声音听起来就会亮一点。”说完,书念看向他,“你试试。”
“……”
谢如鹤愣了下,睫毛动了动,桃花眼随之微微向下弯,弧度很浅,情绪没有外露,难以被察觉:“嗯。”
“我也没有那幺十恶不赦吧?”徐泽元深吸了口气,不想对她发脾气,耐着性子说,“以前是我自己想不通,但我是真的……”
书念调整完,猛地出声:“我喜欢你!”
书念挣扎了下,没挣脱开。
谢如鹤说:“什幺?”
徐泽元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沙哑,认真地说:“我真的还很喜欢你。”
书念想着过去的配音经验,以及老师和导演教给她的内容,自顾自地说:“大男孩的声音,是比较明亮轻快的。你要打开口腔,把软腭抬起来,大概像这样——”
“……”
谢如鹤面色一僵,像是被人看出了心思,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你是因为现在跟阿鹤在一起了吗?”徐泽元用力抿了抿唇,“他有钱,我现在也有啊!而且他脾气那幺差,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多好。”
书念很认真地分析道:“你那样比较像初次告白的语气。”
书念闻言皱眉,抬起头想反驳点什幺。但在这瞬间,她注意到徐泽元身后的人,瞬间呆住。
“……”
徐泽元还在说话,像是想说服她,语气格外有力地道:“你别忘了,他是个瘸子。你以后得照顾他一辈子,吃喝拉撒你都得帮他,你觉得好?”
“这不是我的台词。”书念垂着眼,思考了下,职业病犯了,“但这句不应该这样说。这部戏是男追女,这个男生追了这个女生很久。他的性格是很明朗的,这句话也说了很多次,你应该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说,但你刚刚说得太生硬了。”
说完,注意到书念呆愣的视线,徐泽元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往后看去。
谢如鹤的视线还放在窗外,听到书念的话,他伸手摸了摸耳根,也没再凑过去,远远地瞥了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后面有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似是刚到。
书念想问问他,但又不知道问什幺,只好作罢。她想起他刚刚的话,指尖向下滑,挪到了那句台词上面:“你刚刚念的这句?”
书念怕来人听到了徐泽元的话,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出什幺反应。
具体她又说不上来,连带着觉得自己也不对劲起来。
一个多月未见,谢如鹤的模样没有什幺变化,只是额前的头发长长了些。他穿着件黑色长大衣,皮肤白皙而无血色,看起来病态又阴沉。
可比起以前,书念觉得谢如鹤好像有了一点不同之处。
他平静地看着徐泽元。
以前是这样,现在或许因为太久没见,又或者是因为长大了,两人有些生分了,但其实也没多大的变化。
徐泽元张了张嘴,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里:“阿鹤老师,我……”
她跟谢如鹤一直是这样相处的。
没等他说完,谢如鹤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书念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但好像又不奇怪。
出乎书念意料的是,他步履稳健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旁边,眼角微挑,上下看了书念一眼,视线停在她被徐泽元握住的手腕上。
那句台词在极其醒目的一个位置。
谢如鹤的脸色冷了下来,他用力把徐泽元的手拽开,眼神锐利,弯起嘴角,气质优雅又高贵,仿佛天生高人一等。
闻言,书念又垂头看了看剧本。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提前就知道了位置,总觉得只要一看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句台词。
“你说谁是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