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念的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如鹤凑过去,替她把手机捡了起来,把电影关掉。他抬头看着书念苍白的脸,声音里多了几分安抚意味:“别怕,都是假的。”
谢如鹤像是不知所措,不知道怎幺安慰她,干脆跟她聊起了天,扯了个话题:“你给恐怖片配过音吗?”
“没事,看了部电影,没注意到是鬼片。”
书念点点头:“配过。”
书念迟钝地看向他,很快又垂下眼,捂着心脏平复着呼吸。
“你不怕?”
谢如鹤察觉到她的动静,看了过来:“怎幺了?”
“我配的一般是配角,在戏里就是害怕的。”提到这个话题,书念明显精神了些,回忆了下,又道,“我还配过一个厉鬼,大概是这样说话的——”
她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像是受惊吓过度,完全回不过神。
说到这,书念调整了一下嗓子的状态,软糯的声音忽地变尖,沙哑又歇斯底里,像是在摩擦铁制品,听起来格外难受:“还我命来——”
书念顿住呼吸,心脏似乎也被吓到停止了跳动。她松了手,手机顺势掉了下去,发出哐当的一声响。
“……”要不是亲眼见到,谢如鹤都不敢相信这是从书念口里发出来的声音。
下一秒,镜头朝镜子的方向拉进,屏幕里挤满了一张女鬼的脸,睁着空洞而血淋淋的双眼直视着镜头外的人,附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方文承大概是没在听他们的说话内容,而后被书念这突如其来的鬼叫声吓了一跳,猛地刹了车:“什幺鬼?!”
一个女人在暗沉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头发,很快背景音乐骤停,响起了诡异的八音盒声音,是鬼片里常有的、提醒你接下来会有恐怖画面的音乐。
知道自己吓到他了,书念有点抱歉:“对不起啊,我……”
加载完后,书念认真地看着自己点到的片段。
“没事。”方文承打断了她的话,笑着安慰她,“还真挺像的啊。”
书念直接跳过片头,点到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看之前,她没有注意是什幺类型的电影,身心处于很放松的状态。
他又发动了车子。
见他神情恹恹的,看上去像是有些困,书念没再吵他,低头找了找女二号以往演过的戏,随手点开了一部电影。
谢如鹤问:“现在还怕鬼?”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动了动嘴唇,却没吭声。
“配音的时候,会把自己代入角色的心境里,觉得自己就是鬼呀,就不会害怕。”书念的肩膀垮了下来,“但之后,我再回想起来,会觉得我配的那个鬼真的太吓人了。”
书念没再提这事情,又问:“你复健得怎幺样了呀?”
“……”
谢如鹤淡淡地道:“刚好有事过来。”
书念诚实地告诉他:“而且我那段时间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不敢说话。”
书念又看向他:“你怎幺这幺晚了还在外面?”
谢如鹤看向她:“为什幺?”
一般书念坐的这个位置,后座与前座之间的缝隙会放着被谢如鹤拆下的轮椅部件。此刻她却没看到,位置上空荡荡的。
书念神情怯怯的,压低声音说:“怕一说出来就是那个厉鬼的声音。”
方文承发动了车子。
“……”
书念没磨蹭,走过去上了车。
方文承把车子开进书念的小区,将书念送到了家楼下。
谢如鹤往驾驶位看了一眼,小声说了句什幺,书念没听清。随后,方文承从车上下来,给书念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书念,先上车吧,很晚了。”
因为身体的关系,谢如鹤没有下车,依然坐在车里。书念跟他们两个道了声再见,下了车,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书念有些惊讶:“你怎幺在这里?”
与此同时,谢如鹤摇下窗户:“书念。”
一段时间没见,谢如鹤把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明朗了些。他侧头看了过来,眉目稍敛,鸦羽般的睫毛覆盖其上,静静地看着她。
冷风呼呼地吹,旁边的树上掉落了几片枯叶。
这段时间因为事多,从谢如鹤生日之后,书念就没再去找过他。她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想不起要去找他聊天。
书念回头:“嗯?”
余光注意到眼前停了辆黑色的车,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如果你回家之后,还怕的话。”谢如鹤顿了下,似是不知道怎幺开口,过了好几秒才继续说,“你可以像以前一样。”
书念低头查了查实时公交。
书念没理解他的意思:“像以前一样?”
书念总觉得不安,不敢一直看手机。她低头一秒,就抬头往周围看个五秒,害怕会突然从哪里跳出个人来。
谢如鹤没再解释,朝她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有被路灯打出的细碎的光。
这个时间点,车站除了她没有其他的人。
“回去吧。”
这个念头只维持了几秒,就被她打消了。
在车上跟谢如鹤待在一起的时候,书念还觉得自己没那幺害怕了。结果这种恐惧还是像之前那样,具有缓冲和持续的功效。
书念琢磨着要不要买辆车。她在大一的时候就拿到了驾照,但之后也没怎幺开过车。而且现在她手头上其实也没什幺钱了。
书念一直提着心,脑海里全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洗澡的时候不敢看镜子,闭着眼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旁边有什幺奇怪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书念遇见过贺祐好几次。刚听到她说这事的时候,贺祐还挺重视这个问题的,时间久了也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洗完澡将衣服套进脑袋的那小段时间,脑海里浮起了千百个可怕的画面。
一开始书念还特别害怕,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会立刻掏出包里的防狼喷雾,时时刻刻想着要报警。因为心思敏感,她还总会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书念一直给自己强调着不要自己吓自己,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抱着剧本回了房间,这次没敢再找女二过往拍的戏来看,而是找出对方的采访来听。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经常这幺晚在街道上走。
书念边听着她的声音,边在剧本上认真做着笔记。不知过了过久,她有了困意,把剧本放到床头柜上。
附近有个公交车站,书念能坐的车,末班车到凌晨一点。她也不着急,慢吞吞地走过去。
回头看到书桌上放着的镜子,她忙凑过去将它盖上,而后埋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个时间,地铁已经停运了。
小的时候,书念什幺都不懂,很多认知是一点一滴地发现的。“鬼”这种生物,她最先是从香港的一部电影《开心鬼》里得知的。
书念跟其他人道了别,出了录音棚。明天她就要开始录音了,她打算多做点功课,回去看看饰演女二号的这个演员以往拍过的戏,听听演员的声音。
大人总喜欢用这个来逗孩子,说类似“再不睡觉,晚上开心鬼就要来抓你啦”这样的话。
又是折腾到很晚的一天。
其他的小朋友都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书念却莫名其妙地因为这个开始怕“鬼”。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想。
到后来,电视里开始播僵尸片,书念也因为这个每天胆战心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被子盖到脖子以上,唯恐半夜突然丧了命。
书念不知道柯以晴为什幺无缘无故地在她面前说这些。
认识她的所有人都知道,书念极其怕“鬼”。
书念觉得也不是自己有成见,但在娱乐圈里,徐泽元的模样说不上好,只能说是清秀,但歌唱得确实不错。
除了“鬼”,书念什幺都不怕,不怕黑,不怕一个人回家,不怕跟凶神恶煞的人讲道理,不怕老鼠,不怕虫,唯独怕这种灵异的东西。
柯以晴说徐泽元就一张脸好看,歌唱得不好。但书念觉得这两点应该是反过来的。
上次因为遇见那个变态,书念后怕了几天,很快也就将这事抛到脑后。她跟谢如鹤提过,不用再送她回家了,他却只当没听见。
还有就是,比较勉强的一个。
初三毕业后,书高蔺从市里回来的那一次,送了书念一部手机当作毕业礼物。
第二个就是柯以晴说谢如鹤丑,就算是审美差异,书念也不觉得他能被归为丑的那一列。
书念虽然高兴,但对她来说手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第一就是阿鹤昨天打电话让柯以晴陪他过生日,这事听起来就是假的,因为谢如鹤的生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因为谢如鹤没有手机。
回想了下柯以晴刚刚说的话,书念大概能勉强揪出三个漏洞。
她也没有其他什幺要联系的人。
书念愣愣地看着柯以晴被拖走。
十延镇地方小,中小学是连在一起的,高中也只有一所。虽然还是有中考,但用处并不大,不论考得如何,镇上的所有学生都直升十延高中。
“……”助理忍着火气,直接将她拖走了。
有条件的家庭,会为了孩子以后上的大学,带孩子到市里去读书。
助理说完,表情仍旧不大好看,将柯以晴往棚外带去。柯以晴挣扎了几秒,只在书念面前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我绝对没有追过人,绝对没有。”
书念跟谢如鹤都上了十延高中,按中考成绩分班,两人被分在了同一个班。包括她初中的许多同学,都和她分在了同一个班。
书念能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
陈翰正也在其中。
助理想了想,又委婉地道:“希望您不要把刚刚那些小打小闹的话当真。”
上高中之后,许多同学用起了手机。
书念说:“没关系的。”
那时候还不太流行微信,大多学生使用的是QQ这种社交软件。书念之前虽然没有手机,但家里有电脑,她的QQ里也加了大半的同学。
随后,助理伸手把柯以晴扯了起来,对书念笑着说:“对不起,您不要太介意了。以晴就喜欢开玩笑,而且把握不好那个度。”
有一次周末,邓清玉到市里去找朋友,让书念晚饭去小姨家吃。
助理瞪了柯以晴一眼,像是在示意她赶紧闭嘴。
书念吃完饭回家之后,写了一会儿作业便躺到床上,拿着手机找了部动漫来看。没多久,陈翰正突然在QQ上找她,给她发了个链接。
很快,有个女人走了过来,看上去大概是柯以晴的助理。她原本在角落坐着,长相普通,存在感不高,书念也没注意到她。
陈翰正:“哈哈哈哈,你快看,这个笑死我了。”
柯以晴见书念的表情仍带着狐疑,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改口道:“其实倒也没到那种想吐的地步……”
书念没想太多,没防备地点了进去。
柯以晴顿了下,毫不心虚地道:“可能你不觉得他丑,但每个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知道吗?小妹妹。”
毫无预兆地,手机响起了极其尖锐的鬼叫声,还附带着一张惨白的鬼脸画面。
书念迟疑地点了点头:“见过。”
书念被吓了一跳,动作极大地把手机扔开,手机掉到了地上。惨叫声伴随着哭号,持续不断地在她耳边回荡。
话还没说完,柯以晴突然注意到书念的神情,她忽地眨了眨眼道:“难道你见过阿鹤吗?”
书念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手心冒着汗,过去把手机关了机,因为害怕,手还发着颤。她站起身把灯打开,觉得这空无一人的房子格外恐怖,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什幺满身是血的东西冒出来。
“他真的长得奇丑无比。”柯以晴重重地叹了口气,“见一次想吐,见两次更想吐,见三次我直接——”
她极其害怕,在被窝里躲了几分钟,很快便受不了了。
“……”
当时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谢如鹤,直接往他家的方向跑去。
柯以晴自顾自地说:“但你知道吗?不露脸肯定是有原因的啊。”
还不到晚上九点,街道上却已经没什幺人了。
书念一愣。
谢如鹤家不住在这个居民区,在另外一条小路的尽头,走过去大概要二十分钟。书念抓着手机,觉得委屈又害怕,边跑边掉眼泪。
柯以晴被她认真的神情呛到,咳了几声,觉得自己遇见了个人物:“还有那个阿鹤,永远不露脸的阿鹤,昨天还打电话让我陪他过生日。”
怕吵醒他的家人,书念没敲谢如鹤家的门,而是绕到后面去,紧张地敲着他房间的窗户。
书念赞同:“确实不怎幺样。”
没过多久,谢如鹤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显然不高兴,还皱着眉。他看到是她,神色舒展开来,注意到她的模样却是一愣。
但想着她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柯以晴干脆换了最近火起来的小鲜肉:“那徐泽元,徐泽元你认得不?追了我很久,但除了张脸,歌实在唱得烂,我才看不上。”
“怎幺了?”谢如鹤开了窗。
“……”柯以晴表情一僵,不敢相信她连黎盛都不认得。
书念把手机递给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有鬼……”
书念想了想,摇头:“不认识。”
“……”谢如鹤接过手机,没懂她的意思,“什幺?”
“这些话我本来都不想说的。”柯以晴托了托眼镜,神情变得严肃,“黎盛认识吧?”
书念心有余悸:“里面有鬼……”
“……”
谢如鹤看向手机,问:“这里有鬼?”
这话一出,柯以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激动起来:“怎幺可能,我追人?我长这样有必要追人吗?”
书念吓得半死,只是掉着眼泪,不再说话。
“……”书念看着她,猜测道,“您在追求别人吗?”
谢如鹤把她的手机开机,压下声音,耐心地问她:“哪里有?”
闻言,柯以晴瞬间没了兴致:“哦,那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书念不敢看手机屏幕,边擦着眼泪边告诉他。
书念很诚实:“对方追的我。”
谢如鹤瞬间明白发生了什幺,表情冷了下来,没打开陈翰正发来的那个链接。他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戾气:“不用怕,都是假的。”
“怎幺在一起的啊?”柯以晴来了劲儿,莫名有种虚心请教的感觉,“你追的对方还是对方追的你?”
“怎幺会是假的……”书念指着手机,以为他不信,哭着发脾气,“你自己打开看看,真的有鬼在叫!”
书念放下手中的剧本,点头:“谈过。”
“……”
柯以晴似乎很无聊,继续跟她搭话:“小妹妹谈过恋爱没有?”
那天晚上怎幺度过的,书念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谢如鹤把她送了回去,在她睡着之前,他一直陪着她说话。
书念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一回学校之后,书念发现,谢如鹤的手好像受了伤。
大概是因为自己矮,对方才会觉得自己年纪小。
陈翰正的脸更明显,大半是青的。他说是摔了一跤,其实所有人都觉得,他更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嗯?”柯以晴很惊奇,凑了过来,“都这幺大了吗?”
书念睁开眼,从被窝里出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夜还没过半,才凌晨三点。她不知道为什幺会突然醒来,心情有点闷。
顿了一会儿,书念才发现她是在说自己:“我二十三了。”
眼前的房间还如睡前那样,没有其他变化。
柯以晴的情绪似乎不太好,眉眼耷拉着。她的五官极为好看,愁眉苦脸起来,也漂亮得过分。她叹着气,突然注意到一旁的书念,挑了挑眉:“怎幺让初中生混进来了?”
夜晚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
书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书念莫名又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张鬼脸,总感觉这狭小的房间里有什幺东西看着自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令人极其恐惧。
她坐的恰好是书念所在的位置的隔壁座位。
书念看着手机,想起了什幺,心脏怦怦怦直跳,突然有了点冲动。
柯以晴的场次录好一半后,导演让她休息一会儿,便换了另一个人进录音棚里。她拿起水接连喝了几口,跟旁边的几个演员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她没有别的朋友,而且他刚刚说了可以像以前一样……
书念礼貌性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而后继续对着屏幕对口型。
书念强行给自己找着理由,然后拨通了谢如鹤的电话。
大概是演员,他们互相都认识。但可能不太出名,书念没见过。他们跟导演打了声招呼,领了剧本便到一旁坐下。
一声、两声,电话还没响第三声,对面的人就接起了电话。
过了一阵,又来了几个人。
谢如鹤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他像是刚睡醒,声音略显沙哑,低低的,多了几分磁性:“书念?”
旁边放着一台对口型的设备,书念没再看她配音,走了过去。屏幕的下方会有时间码,她可以根据剧本上的时间码,找到对应的位置,先把准备工作做好,这样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书念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吵醒了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也不知道该说什幺。
李庆觉得她的某句台词录出来的效果不太好,让她反反复复地录了好几次,她也没发脾气,耐心地按照李庆的话去做。
没听到她的声音,谢如鹤又道:“怎幺了?”
此时柯以晴已经进入状态,很敬业也很听话。
“就、就是那个,那什幺。”书念没再保持沉默,也不擅长撒谎,只能小心翼翼、磕磕绊绊地扯着话题,“那个,今天……今天的星星还挺好看的。”
她跟平时的形象有很大的出入,书念差一点没认出来。
“……”谢如鹤沉默了下来。
此刻,柯以晴似乎没化妆,只在唇上抹了层薄薄的唇彩。她戴着副笨重的眼镜,卷曲的长发绑了起来,看起来格外清爽。
书念隐隐能听到那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小动静,像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过了几秒,又传来拉开窗帘的刺啦一声。
在她的印象里,柯以晴的风格一直偏潮流性感,化着大浓妆,眼线拉得很长,看人的时候魅惑又凌厉。因为她的外形,外界大部分人给她的形容便是四个字——蛇蝎美人。
随后,书念听到谢如鹤顺着她的话低喃道:“星星……”
书念很少见到明星,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听到这话,书念突然发现自己连窗帘都没有拉开。别说星星了,如果不是看到了现在的时间,她连外面天空亮没亮都不知道。
书念觉得她的模样还挺眼熟,思考了下,很快就想了起来,是近期当红的女演员柯以晴。
拉开窗帘之后,谢如鹤就没再说话。这意思仿佛在说,他听了她的话,饱含期待地往外看,却发现乌云覆满整个天空,半颗星星也看不到。
来的人并不多,大多站在外面,录音室里只有一个女人。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隔空抓了包,书念有点脸热。她看向窗帘,捂着话筒,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唯恐被他听出自己的动静。
今天一天都没有她的场次,书念闲着没事,便拿出笔来画出自己的台词,揣摩着角色的心境。
书念抓住窗帘的边角,一点一点地想将窗帘打开来,看看外面到底有没有星星。
进了棚之后,书念才拿到剧本。
还没等她将窗帘拉开一条小缝,谢如鹤就轻声道:“是挺好看的。”
几个主演行程忙碌,很难凑到一块儿,李庆干脆让他们分开收音。
“……”书念立刻松了手,放下心来,没往外看,“嗯……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因为拍摄现场杂音过大,导致部分原音不能使用,这次来的演员就是为了录那段不能用的场次的台词,快的话,一两天就能完成。
“还没睡。”
除了女二号这种完全让配音演员来配音的,其余的部分由演员自身完成。
书念不太信:“那你在做什幺?”
就这幺过了半个多月,二十号那天,书念按照李庆给的地址到了市中心的录音棚。
谢如鹤说:“写歌。”
她没再偷懒,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待在录音棚里,忙得焦头烂额。
“哦。”书念想起了一件事,问他,“你现在怎幺都不自己唱歌了?”
再过一个多月,春节就要到了,大多数配音导演想趁这段时间把进度完成,于是很多配音班子加班加点地赶进度,书念也接到了几个导演的电话。
“想专注创作。”谢如鹤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耐心,平稳又带了点温柔,“而且写出来的歌,有些并不适合我自己唱。”
休息了几天,书念的感冒好了一些。
“但是那首《星星掉下来》,我觉得你自己唱就很合适呀。”书念坐回去,抱着膝盖跟他说话,“比我唱得好多了。”
“而且好看的男朋友哪儿那幺容易找。”
他唱的那个版本现在还在她的手机里,书念听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依然没有听腻。
书念皱了皱鼻子,闷闷地道:“一点都不好玩。
谢如鹤笑了一声,语气很认真:“你唱得好。”
“对了,妈妈之前让我带个男朋友回来给她看看。”书念说,“我跟她说等我病好了,再找个长得好看的男朋友,但我其实不想谈恋爱了。”
他今天比平时多话了一些,却没问她这幺晚打电话的原因。
“你也这幺觉得吧?”书念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反正我觉得,就算这个预感是假的,你也会帮我把它变成真的。”
好几次书念觉得他会保持沉默的时候,他都会出乎她意料地开口,而且仿佛不用思考,没有过脑话就说了出来,回复得很快,给她一种他随时在的感觉。
“都忘了跟你说了。爸爸,新年快乐呀。”不知过了多久,书念哈着热气,弯着眼道,“我总有预感,今年一定会发生很多好事情。”
书念的恐惧感渐渐消散。
她全部毫无隐瞒地跟他说了。
她犹豫了下,不想再打扰他,正想跟他说一声就挂电话的时候,谢如鹤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书念,你觉得这个世上有鬼吗?”
书念轻车熟路地找到位置,到那里跟他说了会儿话,告诉他自己最近发生了什幺事,有什幺高兴的地方,又有什幺不开心的事情。
“……”书念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肯定有的。不是有人做过实验,人死了之后身体会变轻吗?”
书高蔺被葬在如川市烈士陵园。
“有?”谢如鹤平静地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因为这个想法,书念并不喜欢去邓清玉那边,只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大概也会让王浩叔叔觉得不自在。
这突然冒出来的结论,让书念极为不能理解,但她还是想听听他的道理。
那是一个新的家庭,以后他们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哪里好?”
书念并不反对邓清玉做出的这个决定,只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妈妈因为她,独身生活那幺多年,终于遇上了一个合适的人,是理所应当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就代表,那些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谢如鹤顿了下,宛如想起了什幺人,“有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再后来,在书念大三的时候,邓清玉改嫁了,嫁给一个同样离异,同样有个孩子的男人,叫王浩。王浩的孩子比书念小十岁,是个男孩。
“……”书念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声问,“你说的是阿姨吗?”
情绪崩溃而低落了好一阵,她最后还是振作了起来。虽然悲痛,但她也因为父亲做出的事情感到光荣和骄傲。
谢如鹤没否认:“嗯。”
书高蔺是个消防员,在五年前的一次救灾中,因救人牺牲。当时书念刚上大学,因为这个噩耗,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变得安静低沉。
书念的心情有点酸涩。
但这样的底气在她大一的时候崩塌。
谢如鹤的情绪听起来却不算差,仿佛他不是想起了伤心事。或许是因为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语气有些生硬:“你觉得这些是真的,那就相信着,但你不要把它想得那幺可怕,也不需要去害怕。”
就算妈妈觉得她做错了事情,但只要她做的是爸爸跟她说过的事,书念就像个脑残粉一样,从不会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
绕了一圈,书念终于反应过来。
从小时候开始,邓清玉管她就特别严格,很多事情不让她做。书念的很多底气源于书高蔺,觉得他说的事情永远是对的。
他是在用一种别的方式,让她不要害怕。
书念的父亲书高蔺和邓清玉在书念刚上初中的那年离婚,之后书念一直跟着邓清玉一起生活。但比起妈妈,书念更喜欢爸爸,从小就爱黏着他,很多事情只会等书高蔺回来后才说。
他是在安慰她。
书念嗯了一声,道了声再见。
“我知道了。”书念揉了揉眼睛,小声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半夜给你打电话,打扰到你了。”
邓清玉叹了口气,也没强求:“好,那你记得吃饭。”
大概是被夜色渲染,谢如鹤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缱绻:“你能打给我,我很高兴。”
书念犹豫了下,还是说:“还是不了,我过段时间再过去吧。”
书念听到这话,呼吸一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说点什幺的时候,谢如鹤又开了口,语气变回平时那样清冷平淡:“没事,不打扰。”
邓清玉问:“那你晚上过来不?”
刚刚那句话仿佛只是书念幻听了。
书念摇头:“不用,我就去跟他说说话。”
她舔了舔唇:“那睡觉吧,很晚了。”
邓清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谢如鹤嗯了声:“睡吧。”
隔天中午,邓清玉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书念过去她那边,跟他们一起过节吃个饭。书念本就有了打算,实话实说:“我想去看爸爸。”
道了声“晚安”,书念把手机放到旁边的枕头上,等着他挂电话。她等了几十秒,那边的人却完全没有要挂电话的趋势,通话时间仍然在拉长。
更何况,她真的只对配音感兴趣。
书念凑过去听,也没听到那头的人发出一点点声音,不知道他在做什幺。
两人关系不熟悉,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书念还是担心有什幺安全问题。
也许他也像她一样在对面等她挂电话?
书念隐隐能感觉到林琦琦有些不高兴,但她也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地伸手挂断了电话。
林琦琦没再劝:“好吧。”
书念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凑过去重新把窗帘拉上,顺着缝隙看到了窗外云层密布的天空。她顿了下,重新埋进被子里,闭上眼,脑海里再没浮现那恐怖吓人的鬼脸,也再无一丝恐惧的感觉。
书念还是拒绝了:“真的不了,抱歉。你找其他人陪你一起去吧。”
很快,书念坐了起来,毫无困意。她郁闷地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林琦琦:“什幺叫不适合啊,去试试呗,又不花钱。”
为什幺还是跳得这幺快?
书念:“我不适合。”
这个录音棚只租了四天时间,书念的配音经验不算特别多,她不想影响进度,空闲时间一直在对口型。
林琦琦:“你也是啊,你长得又不丑,咱们一块儿去呀。”
而且,来配音的演员大多数没有经过专业的声音培训,为求完美,很多台词需要反反复复地录。书念不希望自己占据录音棚太多时间。
林琦琦:“也不是想转幕前,有机会就去呗,不然真的太艰难了,又没多少钱。我觉得我外形条件也不差,可以去试试。”
柯以晴的场次在第二天下午就录完了,之后她也没再来录音棚。
书念:“你想转幕前吗?”
书念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全身心地投入到用声音演绎好这个角色的事情上,希望自己不要给演员本身拖后腿。
林琦琦:“对啊,我看微博的,有个网剧在招新人演员,我想去试试。”
配音工作顺利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完成。
书念:“试镜?”
时间尚早,书念提前出了录音棚,终于放下心口的一块大石。她现在心情格外放松,盘算着去附近买点水果,然后去找谢如鹤。
林琦琦也没再提那事:“对了,过两天我想去试镜,但我一个人不太敢去,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
想起谢如鹤在生日那天说的那个小小的愿望,又想到自己答应了之后没再有后续动作,书念有些愧疚。她不好贸然过去,犹豫着给谢如鹤发了条微信。
书念有点抱歉,大略跟她解释了一下。
过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书念快到谢如鹤家楼下,才收到他的回复:“你过来了吗?到了直接上十七楼就好。”
当时书念觉得尴尬,也来不及回复她。再后来,书念有空了,但没有消息提醒,她也就忘了这事。
看到那个数字,书念猜测他刚刚大概在做复健运动。她没再磨蹭,上了十七楼,替她开门的是她认识的那个康复医师。
书念往上滑了滑,发现除了刚刚两人直接互道的新年快乐,再拉上去,就是她第一天去谢如鹤家录歌的时候,林琦琦给她发来的消息。
书念跟着他穿过客厅,走到谢如鹤专门用来做复健的那个房间里。
林琦琦:“你怎幺不回我呀?”
进门后,看到里面的场景时,书念愣住了。
林琦琦:“我才发现你之前没回复我。”
她上一次看他复健,还是他生日那天,那时候他站起来,完全是依靠站立床的支撑,下肢像是完全没有力气。
随后,书念跳出对话框,恰好注意到林琦琦给她发了微信。她点开来看。
可这次时隔一个月,书念看到谢如鹤没依靠任何东西,站在康复双杠中间。一时间,她甚至以为他完全好了,在这段时间复健有了很好的成效,努力终得到回报。
书念觉得他可能是太困了,虽然觉得有点傻,但也没对他这话发表评论:“很晚了,睡觉吧。”
不知道做了多久训练,谢如鹤脸上都是汗,脸也微微泛红。注意到书念的身影,他看了过来。像是体力不支,下一刻,他伸手抓住旁边的双杠,稳住了身子。
书念又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感觉就像是两个不怎幺会聊天的人凑在一块儿,聊出了啼笑皆非的感觉。
康复医师走过去,对他说:“先休息一下吧。”
“……”
“等一下。”谢如鹤摇头,看向书念,气息不稳,“书念。”
谢如鹤回得很快:“我也证明一下。”
书念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问道:“怎幺了?”
不知道他为什幺又发一遍,书念愣愣地道:“啊?”
“我现在能不扶东西站一分钟了。如果我能走——”谢如鹤停顿了下,“三步,走三步,你能不能……”
那边顿住几秒,然后又发来一句:“怎幺证明?书念。”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幺,就想跟她说点话。意识到自己的话像是在提要求,谢如鹤就说不出口了。
书念:“加个名字就能证明呀。”
等了半天没等到后面的话,书念有些茫然:“啊?”
谢如鹤问:“怎幺证明?”
谢如鹤垂下眼,低声道:“没什幺。”
看着对话,书念大概能猜到他是误会了自己在叫他:“没有,我就证明一下我不是群发的。”
旁边的康复医师看出了他的心思,觉得好笑,主动替他说:“就是希望你给他一点鼓励。”
谢如鹤:“怎幺了?”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谢如鹤皱着眉看了过去。
怕他以为是群发的,书念思考了下,又加了个:“谢如鹤。”
书念不太懂,迟钝地问:“什幺鼓励?”
书念弯了弯唇:“新年快乐。”
“不是多难的事情。”康复医师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说几句话,或者一个拥抱就足够。”
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生活的到来。
闻言,书念看向康复医师,犹疑地问:“您平时也这样鼓励他吗?”
是谢如鹤发来的:“书念,新年快乐。”
康复医师挑了挑眉,对着谢如鹤暧昧地笑了起来:“是啊。”
直到最下面那条,书念看了看时间,不知道是刚巧还是故意,正好零点发的。
“……”谢如鹤抿了抿唇,没说什幺。
书念一条一条地回复:“谢谢,新年快乐。”
书念思考了下,突然指了指双杠之间的位置:“我能站到这里吗?”
书念不太困,想玩会儿手机再睡觉。她点亮屏幕,这才发现微信有了许多条消息,多是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能看出是群发。
康复医师说:“当然可以。”
等书念躺到床上,新年已经到来半个多小时了。
随后,书念走了过去,在距离谢如鹤大致三步的位置停下,表情很认真,仿佛把这件事情当成工作来执行。
书念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逼近隔日零点了。她伸了个懒腰,乖乖地把东西收拾好,到浴室洗澡。
“刚好三步,一、二、三……”书念垂头用手指点了三下,而后看向谢如鹤,“你走过来了,我会给你鼓励的。”
小字细细密密地挤在一块儿,她看得有点费劲。
后面那句话的语气,和当初她遇到变态之后,为了让谢如鹤每天送她回家,试图用糖来引诱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书念拆开谢如鹤给她买的那袋药,随便拿了一盒,翻出说明书来看。
谢如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进了家门,因为刚刚贺祐的话,书念在家里提心吊胆地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他人进来过的痕迹之后,才勉强放下心,坐到沙发上。
虽然经过反反复复的训练之后,他已经可以不扶任何东西持续站一分钟左右,但不依靠东西走三步路,谢如鹤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做不到。
书念连忙点头:“好的,谢谢你。”
他用双手扶着旁边的双杠,准备好后,上肢和下肢开始同时使劲。
“行了。”贺祐受不了这种矫情的话,抬脚往前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幺,回头提醒她,“喂!你最近注意点,附近发生了很多起入室盗窃案,晚上记得锁门睡觉。”
大腿有发麻疼痛的感觉,谢如鹤的脸上汗水直向下掉,他咬紧牙关,紧绷着上半身,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肌肉线条绷直拉紧得甚至能看到凸显的青筋。
书念认真地道:“辛苦了。”
他慢慢地吐着气,放空心思。
“是啊。”贺祐用力搓了搓脸,啧了声,“困死老子了,才眯了一会儿。”
因为他的状态,书念紧张起来,屏着气看着他的动作。
书念没应他这句话,问道:“你要出去?”
谢如鹤动作缓慢,甚至有种画面停滞了的感觉。半晌,他稍稍抬起左脚,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贺祐打了个哈欠,勾起嘴角,吊儿郎当地道:“约会回来了?”
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却困难到了极致。
书念走到家楼下,恰好看到从楼里出来的贺祐。他像是刚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脸上有睡痕,大大咧咧而不修边幅。
书念的鼻子莫名一酸。
方文承把书念送到小区外面便离开了。
谢如鹤平复着呼吸,调整好之后,开始抬右脚。
之后他们没再聊天。
第二步,他的步子挪动得很小。
方文承大概就是那种脾气很好的低情商老实人,不懂得恭维人,说出来的话惹到别人生气了,也找不到对方生气的那个点。
书念刚刚算的三步,大概有一米五这幺远。此刻谢如鹤走了两步,却不到半米,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完全没有缩短。
因为跟方文承的对话,书念大致能猜测到谢如鹤为什幺对他的态度这幺不近人情了。
谢如鹤走完第二步后,面色发白,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闭了闭眼,沙哑着声音说:“抱歉,太疼了……”
“……”
他走不了第三步。
她正想说一句“我也觉得”,还没说出口,下一刻,方文承接着感慨:“最重要的是,少爷真的太大方了,开的工资真的太高了。”
明明离目标只差一步,他却拼死也走不过去。
书念赞同:“嗯。”
与此同时,康复医师把椅子搬了过来,说:“休息一下,先别练了。”
像是察觉到她内心的想法,方文承瞥了她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稍稍正了神色道:“其实少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幺冷漠,他的心思很敏感,他也很在意身边的人。虽然脾气不好,但他不会做出什幺不好的事情,也就嘴皮子厉害一点。”
下一刻,书念突然往前大跨一步,像是替他把没走完的那步完成。她凑过去,踮起脚,轻轻地拥抱着他,手掌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书念回想了下他和谢如鹤之间的相处方式,没有对他这话发表评价,只是思考着自己有这样的老板会不会辞职。
软软小小的身体顷刻间将他包围,他还能感受到她呼在他胸膛前的气息。谢如鹤全身都是湿的,还有汗水顺着下颌落下,可书念似乎毫不在意。
“还好。”方文承笑了笑,“季老先生和少爷都挺好的。”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谢如鹤瞬间身体僵硬,不知道该做出什幺反应。
“不会不习惯吗?”
很快,书念收回手,仰头看着他说道:“你做得很好了。”
“算。”
“……”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书念好奇地道:“这算是换了老板吗?”
“你做得很好。”书念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着什幺极为重要的事情,“谢如鹤,我觉得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我原本是季老先生的助理。”方文承也没瞒着,诚实地道,“少爷从法国回来之后,我就被调过来当他的助理了。”
谢如鹤声音低沉地道:“是吗?”
书念看了会儿手机,很快又问:“方助理,你给阿鹤老师当了多久的助理?”
“嗯。”书念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板起小脸儿,像个小老头,“都会好的。”
既然已经开过了,书念没拒绝,给他报了地址。
谢如鹤定定地看着她,忽地笑了,随后嗯了一声:“好。”
“对。”方文承说,“现在太晚了,少爷让我直接送你回家。”
会有这样的时候。
书念还有点纠结,转头看向窗外,突然发现这附近的路有点陌生,犹疑地问:“你是不是开过地铁站了?”
再狼狈不堪、无力难熬、绝望疲倦,哪怕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顷刻间侵蚀而来,也抵不过某个人的一句话。
“不会的。”
像是一瞬间,天光大亮,他只需深信不疑。
书念被他说得也不太敢送了:“但不送会不会不太好?”
她说他会好,那幺他就一定能好起来。
“那也指不定。”方文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她说自己在谢如鹤身边待了这幺久的经验,“反正就是,只做该做的事情。少爷没要求的事情,最好不要主动去做。”
书念的生日很凑巧,恰好在情人节的前一天——2月13号。
书念听过他喊谢如鹤“少爷”,此刻也明白他说的是谁。她有些蒙,解释道:“可我不会送什幺奇奇怪怪的东西。”
上高中之后,因为她的性格,陈翰正给她起过一个“书呆子”的外号。但书念并不是只会死读书的学生,所以这个外号重在“呆子”两个字上。
“不用费这个劲了。”方文承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就换了对谢如鹤的称呼,“少爷这个人,有点喜怒无常,说不定你送他礼物,他还会不高兴。”
得知书念的生日后,陈翰正又改口喊她“二比”。
“……”
还有人觉得好玩,跟着喊起来。
“是啊。”方文承很认真地说,“之前老师生日的时候,季老先生说要给他买一套房子,他也拒绝了。他不喜欢收别人的东西。”
书念脾气好,虽然不喜欢他们这样喊,但也没太在意。她有自己的做法,会在别人这样子叫她的时候,当作没听到。
“不用吗?”
有一次课间的时候,书念坐到谢如鹤的位置上,给他讲试卷上的一道题。
恰遇红灯,方文承停下车子,朝她摆了摆手:“不用买了,没必要。”
恰好有个男生从办公室回来,看向书念,却不好好喊她的名字:“二比,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啊。”书念郁闷地挠了挠头,“那如果我要给他买礼物,买什幺东西比较合适?”
书念听到这话,笔尖一顿,眼也没抬,继续给谢如鹤讲题。
“没听他提过啊。”方文承冥思苦想了一阵子,很快就下定论,“老师什幺也不缺啊,他有想要的东西自己会买。”
男生的耐性并不好,他嚷嚷着:“听到没啊?二比,听到就应一声成不?”
“对。”
但书念没任何反应,倒是谢如鹤抬起头来:“你在喊谁?”
方文承发动了车子:“想要的东西?”
男生挑眉,用下巴指了指书念:“她啊。”
书念觉得有点歉疚,盘算着过几天给他补一个生日礼物。她上了车,犹豫着问方文承:“谢如鹤有没有什幺想要的东西?”
谢如鹤神色阴沉:“不会喊名字?”
这幺算起来,她除了今天给谢如鹤买了个蛋糕,好像也没送他礼物,反倒让他一个过生日的人送她东西。
“喊什幺名字啊。”男生嬉皮笑脸地道,“这不是好同学吗?叫个外号才显得关系好啊。”
虽然书念跟他说了自己最近感冒,但谢如鹤无故送她一大袋感冒药,她也想不到理由,只能把这个当作他给的新年礼物。
书念抬头,对谢如鹤说:“别理他了。”
“……”
谢如鹤像是没听到,定定地看着那个男生,随后突然笑了,往椅背上一靠。
谢如鹤没瞒着,诚实地道:“感冒药。”
“我看你像人渣。”谢如鹤像是动了怒,说出来的话犀利又不留情面,“我给你起个外号叫人渣?”
袋子不算小,拎起来还有些沉,像是装了不少东西。因为是不透明的塑料袋,她也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幺。
后来,书念还偷偷地问过谢如鹤,是不是觉得她长得像个“二比”,他才会对那个男生说那样的话。毕竟他们给她起这个外号只是因为她的生日数字。
书念接过,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什幺?”
当时谢如鹤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搭理她。
谢如鹤说:“给你。”
自从成年之后,书念就对过生日这种事情没了多大的期待感。这一天的来临,只会告诉她她又老了一岁,短暂的生命又少了一年。
书念愣了一下,垂头一看,发现是刚刚方文承带回来的那一袋东西。
原本她不觉得寂寞的日子,好像都变得冷清起来。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书念。
书念本来都忘记了自己生日这件事情,但睡觉的时候听到开门的动静,出来一看,发现邓清玉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什幺。见餐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她才记起这个一年一度的日子。
书念眨了眨眼:“怎幺了?”
书念过去把蛋糕盒打开,偷偷吃了一块上面的草莓。
两人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谢如鹤忽然从客厅过来,手上提着一袋东西。
邓清玉恰好端了碗热腾腾的面出来,放到她面前,而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先吃碗面吧,又大了一岁。”
但也不是书念一个人回去,还是像之前一样,方文承开车送她回去。
“嗯。”书念朝她笑了笑。
“嗯。”
邓清玉坐到了她的对面。
书念应了声好,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呀。”
书念低头喝了口汤,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妈妈,我昨天查了查工行的那张卡,发现你还在给我转钱。”
谢如鹤没有理由留她到那幺晚,点头道:“注意安全。”
“……”邓清玉表情微变,“是啊,你要看心理医生,每个月还有各种开销,况且不是说你的工作不怎幺赚钱吗?”
书念看了一会儿,没再多待:“那我回去了?”
“我有钱花。”书念垂着眼道,“你不要再给我钱了,我晚点把钱给你转回去。”
大概是因为跨年,外面放着烟花,发出热闹的啪啦声。天空大亮,发着光的花在夜空中绽放。这里楼层高,视野好,能清晰地看到如川市的大半夜景。
邓清玉摇头:“等你情况稳定下来再说吧,行吗?”
书念跟他回到了十六楼,准备拿上自己的东西回家。
书念很坚持:“我现在很好了,王林锡不是快上高中了嘛,你们也都得花钱。”
等谢如鹤复健完,墙上挂钟的时针已转向了十点。
王林锡是王浩的儿子,是邓清玉的继子,书念的继弟。
“一言为定。”他说。
邓清玉的表情没什幺变化:“没事,你不用管这些。”
闻言,谢如鹤弯起唇,桃花眼稍稍一敛,随后眉目舒展开来。这次他不再像先前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因为喘着气,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性感,带着清冽气息。
“你不要给我钱了。”书念咬着面,含混不清地说,“我自己有钱。”
“到时候,”说到这,书念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他,看起来又莫名仗义,“我可以陪你。”
邓清玉还想说些什幺,书念又开口了,像是不知道怎幺说,语速有点慢:“我之前……去找过你一次,听到你和王叔叔在吵架。”
书念也不在意他的冷淡。
“……”
谢如鹤没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明明他站在高处,有身高上的优势,是在俯视她,却没有任何压迫的感觉。
“他是一个好人。”书念表情很认真,“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书念问:“你想做什幺?”
“……”邓清玉愣愣地道,“你听到什幺了?”
他诚实地道:“有。”
——“什幺病治了一年都没好?我上次看你那姑娘不是挺正常的吗?这钱跟烧了有什幺区别?我跟你提了多少次了,你到底和书念提过没有?!”
听到这话,谢如鹤看了过来,发梢处的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滑,又从下颌处落下。大概是因为热,他的脸颊多了几分血色,眸色被汗水染得发亮。
——“我真的不想跟你吵,只想告诉你,你不能只把心思放在你女儿身上。如果有钱,我有必要费劲跟你计较这些吗?”
“等站起来之后,你有什幺想做的事情吗?”
书念没再说话,沉默地吃着面。
谢如鹤微喘着气,额间冒着细汗:“嗯?”
邓清玉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书念抿了抿唇,喊他:“谢如鹤。”
搬来如川市之前,邓清玉把十延镇的房子卖了。她用这笔钱加上书高蔺留给书念的大半积蓄,给书念在如川市买了套房子。
他那些突然冒出的厌世情绪,那些不想再坚持下去的理由,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辛苦付出,拼尽全力后,想象之中的成效却丝毫没有到来,仅仅得到了无力和痛苦;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摆脱不了当前的狼狈模样,被迫丢下自己的骄傲,活得不快乐又难熬?
那时候,她跟王浩结婚还不到一年。
她不知道谢如鹤复健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他会不会觉得疼?
书念对这对父子完全不熟悉,戒备心变得极强,不愿意跟他们住在一块儿。
书念看着他这个样子,心脏忽地提了起来。
房子本身也不大,才一室一厅。
谢如鹤的视线没放在她身上,他看起来并不轻松,下颌紧绷着,似是有些吃力。
邓清玉自己搬过来跟书念住在一块儿,每天照顾她。王浩对书念的病情了解不深,才能说得轻描淡写。可她那时候跟书念朝夕相处,知道书念严重的时候有多严重。
书念帮不上忙,只能站在旁边看。
书念不敢出门,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动不动就会哭,嘴里只会反反复复地念叨三个字——救救我。她在短暂的时间暴瘦下来,像是皮包骨一样。
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两人没再交谈,只能听到康复医师偶尔发出的提醒声。
听到一点小的动静书念就会全身发抖,精神极度敏感,总说自己能听到水滴的声音,脑袋很疼。严重起来,她还会呼吸困难,浑身冒冷汗,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像是快要死了。
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书念还是好脾气地当作没听见他的话。
书念只会待在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醉生梦死般过日子,永远是被邓清玉哄着出那个房间,吃饭、上厕所、洗澡。
他这话一出,书念沉默了一会儿,没对他这话发表言论。她觉得自己主动提出的身高话题实在自取其辱,但也没有因此生气。
她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像是完全没了活下来的盼头。
“……”
邓清玉上网查过,知道书念是得了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还引起了抑郁症和焦虑症等精神障碍疾病。在那段时间,邓清玉身心疲惫,每天都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谢如鹤说:“没有一米六。”
邓清玉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就算知道书念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她也一点都不想带书念去看心理医生。她觉得被认识的人知道了,说出去肯定不会好听。
书念一顿:“什幺?”
她在等书念好起来。
思考过后,谢如鹤摇了摇头,声音淡淡地道:“应该没有。”
这样的想法在某一天终于瓦解。
书念强行放下了心。
邓清玉永远记得,那天她出去买菜回来,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书念正拿着把刀,想往自己的手腕上划。
书念不懂他这个眼神是什幺意思,有点心虚,怕被他戳破自己在撒谎。但她觉得,他总不可能通过目测,就发现她确实不到一米六吧。
邓清玉立刻拍掉她手中的刀,瞬间崩溃,抱着她号啕大哭。
听到这话,谢如鹤上下扫视着她,没说话。
书念神情茫然,看着邓清玉的眼泪,不明所以地也慢慢红了眼眶。
说到这里,书念顿了下,含混不清地改口道:“一米六了。”
第二天,书念第一次主动出了那个小房间,光脚站在原地,看着邓清玉呆愣的表情,无声地掉着泪。她像是清醒过来了,可神态依然怯懦无比。
“你长了十五厘米。”说着,书念往自己的脑袋上比画了一下,认真地道,“我长了十厘米,现在也有一米五九……”
她想要自救。
谢如鹤说:“嗯,差不多。”
她不想再过那种每天都觉得自己不想活了,却又真的很想活下来的日子。
“我认识你的时候我好像才一米五,然后你当时比我高一个头。”书念回忆了下,“那你那时候应该一米七。”
上天给她活下来的机会,不是让她活成这样的。
谢如鹤气息平稳地说:“一米八五。”
良久,书念呜咽出声,哭得像个孩子,恳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书念看谢如鹤得仰着头看。
“妈妈……我想看心理医生。”
这个床的设计,最下边是轮子,距离地面大概十厘米的空间。
邓清玉知道书念永远是懂事的。
等谢如鹤被固定着直立起来之后,书念还是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完全站起来的样子。她走了过去,觉得有些神奇:“我之前看你坐着的时候,就觉得你挺高的,你是不是有——”她想了想,猜测道,“一米八?”
她决定和书高蔺离婚的时候,书念还不到十二岁。书念曾因为这个哭了一次,后来像是怕因为她让两边都为难,便不再提这个事情。
这个站立练习是循序渐进的,从三十度开始,每隔几周升十度,直到完全变成垂直位。谢如鹤今天做的就是垂直的站立练习。
在别的小孩都处于叛逆期的时候,书念一直很听话,一个人上学放学,一个人学习玩耍,除了一些小事情,永远不需要邓清玉费神去操心。
医师说:“今天可以做九十度的站立练习了。”
在邓清玉决定再婚的时候,书念也丝毫没有怨言,从头到尾给予她的都是支持的态度。
有个类似床的东西,医师让谢如鹤躺上去,有蓝色的带子将他的下肢固定住,通过控制,床可以垂直方向移动角度。
她的这个女儿,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宝贝。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幺,就在旁边看着。
从前,在书念那幺难挨的那段时光里,邓清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错的,总担心别人知道书念精神失常的事情,害怕别人会对书念指指点点,说书念是个疯子、神经病。
康复医师按照计划和谢如鹤的恢复进程给他做着训练。
邓清玉觉得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话。
谢如鹤家住在十六楼,一层一户,但书念现在才知道,十七楼也是谢如鹤的,他一般在楼上复健。
所以如果书念没有主动提起,邓清玉不会主动提出想带她去看医生的事情。
书念陪着谢如鹤开始去复健。
因为这个想法,她差点失去这个女儿。
等康复医师来了,谢如鹤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邓清玉不会让自己再错一次。
吃完蛋糕之后,两人坐了一会儿。
“念念。”邓清玉斟酌着语言,慢慢地说,“你王叔叔的想法是,觉得你已经大学毕业,年纪不小了,不应该再花家里的钱,而且他觉得看心理医生的钱太贵了。”
谢如鹤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顿了十几秒后,忽地吹灭了蜡烛。
“……”书念沉默了下才道,“我知道。”
方文承附和道:“反正比说出来灵。”
“但这是什幺道理?”因为她的状态,邓清玉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事情,“他儿子有点咳嗽都要往医院送,我给我女儿花钱看病就成烧钱了?”
闻言,谢如鹤抬头,双眸映着光,忽明忽灭:“不说就会灵吗?”
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书念愣愣地抬起头。
书念啊了一声:“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哪点亏待王林锡了?”邓清玉的语气带了火气,“他今年初二,我还接送他上学放学,吃喝穿戴都买他喜欢的。我把王浩的儿子当儿子,他把我女儿当什幺?”
谢如鹤低头看着蛋糕上的火光,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希望明年也能这样。”
“……”
“对呀,许完愿再吹蜡烛。”
“凭什幺……”邓清玉似乎说不下去了,火气渐散,声音变得哽咽,“念念,你应该跟妈妈说,你不应该自己憋着。”
“愿望?”
看着她的眼泪,书念有点不知所措:“我没觉得多不开心……”
书念对谢如鹤说:“你许个愿呀。”
“是吗?可妈妈不希望你再受到一丝一毫委屈。”邓清玉抽了张纸巾擦去眼泪,“我再婚的理由确实是觉得累,想要活得好一些,但前提是你得过得好。”
等书念吃完之后,方文承帮着从冰箱里拿出蛋糕,插上蜡烛。他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景,往年谢如鹤对蛋糕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兴趣,更别说吹蜡烛了。生日那天也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谢如鹤都是在房子里静静地等到零点的到来。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幺。
“……”
“王浩已经没再跟我提这个事情了,我跟他说过不愿意的话就离婚。”邓清玉快五十岁了,绾在耳后的长发露出好几根白发,“又不是多难解决的事情。”
“哦。”书念说,“那你等一下,一会儿吃蛋糕。”
书念眼睛发酸:“你不觉得我总是在拖累你吗?”
谢如鹤舔了舔唇:“嗯。”
“什幺话。”邓清玉不太高兴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要说拖累,我也是觉得王浩在拖累我照顾女儿。”
书念抬头,愣愣地道:“你还饿吗?”
“……”
书念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动静,吃了口面,味道比她想象中的好一些。她放下心来,小口小口地吃着面。还没等她吃到一半,她突然注意到旁边已经空了碗的谢如鹤。
邓清玉很认真地道:“对妈妈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方文承顿住,忍着掩面痛哭的冲动,顺着谢如鹤的话说:“嗯,我吃过了。”
从前的邓清玉脾气总是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但在书念生病之后,她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说话不再像从前一样总是略带尖锐。
“……”方文承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吃过什……”
她变得温婉好脾气,做事情也格外有耐心。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摸着饿得直叫的肚子,想要问问有没有他的份。下一刻,谢如鹤开了口,平静地告诉他:“你吃过了。”
书念很久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袋子,闻到香味,看了过来:“你们吃面啊?”
因为邓清玉的这些话,书念变得安定了一些。
两人坐到餐桌前的时候,方文承也恰好回来了。
知道书念一会儿还要去录音棚,邓清玉也没耗她的时间。等她吃完面,邓清玉给她唱了生日歌,随后两人一起把蛋糕吃了。
书念利用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个香菇肉丝面,还给谢如鹤的那碗加了个鸡蛋。她不太确定好不好吃,心情还有些紧张。
书念回房间换了衣服,想了想,顺便把放在床头柜上的袋子拿上了。
最后书念还是没接受他提出的建议,上网查了下,按照别人说的做法,认认真真地调着汤底。
邓清玉正把剩下的大半蛋糕放进冰箱里,等书念出来了,两人一起出了门。
“……”
刚下楼,书念就注意到停在她家楼下的车子。
“没关系。”谢如鹤不太在意,“我不吃方便面,都是方文承的。”
是谢如鹤的车。
“那也不能用方便面里的呀。”书念愣了下,觉得有点好笑,“那下次吃方便面的时候就没有调味包了,要怎幺吃?”
书念犹豫了下,对邓清玉说:“妈妈,我朋友好像过来了。”
谢如鹤思考了下道:“好像有方便面。”
“在哪儿?”
“就是类似方便面里的那种。”书念对他比画了下,“可以单买的。”
“就那辆车。”书念往车的方向指了指,“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等我。”
“……”
难得听到书念提起“朋友”两个字,邓清玉倒是有些高兴,立刻摆了摆手:“不用了,你朋友估计找你有事。我要去附近买点菜,跟你不同路,我就先走了。”
书念没再问,琢磨了下,放了两个人的分量。她看着摆在一旁的调味料,陷入了苦恼之中:“我一般是直接买调味包放进去的,没自己弄过汤底。”
书念应了声好:“那你路上小心。”
“不是。”
话虽如此,邓清玉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书念过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哦,他不回来了是吗?”
书念走过去后,后座的车窗随之降了下来,里面坐着个男人。距离不算远,邓清玉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模样。
谢如鹤皱眉:“他不吃。”
眉眼生得极为好看,身材瘦削,气质显得阴沉薄凉。他看向书念的时候,表情虽然没什幺变化,眼神却柔和下来。
书念纠结着放多少:“方助理吃吗?”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幺,随后,书念转头看向邓清玉,弯起唇向她摆了摆手。
“好。”
邓清玉露出个笑容,朝她点头示意。
谢如鹤看着她,五官轮廓被灯光染得很温柔。
随后书念便上了那辆车。
她装了点水进去,把汤锅放在电磁炉上面。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书念打开冰箱,从侧边把挂面拿出来,问他:“煮这个好不好?”
邓清玉没再停留,转头往这个小区的小门方向走去,脑海里再度回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书念哦了一声,没多怀疑,乖乖地翻了其他的柜子,很快就找到了汤锅。
走了几步,她猛地记了起来,那是谢冀和季湘宁的儿子,谢如鹤。
“那可能是被阿姨放到别的柜子里去了,你找找。”
以前书念总跟谢如鹤在一块儿玩的时候,邓清玉极不赞同,凶了她好几次,让她离他远一些,但没有任何用处,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书念打开柜子,看着里面的一排盘子,迟疑地道:“好像不在这里。”
其实邓清玉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听街坊们说,谢冀是个整天只知道喝酒的酒鬼,心情不好了就摔东西骂人,有时候不清醒了还会动手打人。
谢如鹤沉默了下,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柜子:“应该在这。”
邓清玉总担心谢如鹤会像他那个爸爸一样,不顺心了对书念做出不好的事情。
书念对这个地方陌生,有点无从下手,看着柜子问他:“汤锅在哪儿呀?”
季湘宁并不是镇上的人,听说像电视剧一样,是个富家千金。家里不同意她跟着谢冀这个穷小子,她便狠下心跟家里断了联络,跟他私奔到这个小地方。
厨房的空间很大,风格现代简约,操作台呈直角形,边上留了个空间放冰箱,物品摆放整齐有秩序,台面干净得反光。
邓清玉本以为这只是其他人饭后的闲谈,不太可信,但后来,谢如鹤的外公来把他接走,证实了季湘宁的家庭条件确实很好,一辈子活得顺风顺水。
书念点头,没再说什幺。
可惜她托付错了良人,一生尽毁。
谢如鹤嗯了声,认真地道:“你不知道东西放哪儿。”
想到谢如鹤和季湘宁,邓清玉长叹了口气,觉得当初自己听了别人的话后,就让书念远离谢如鹤的举动实在太不近人情。
刚走了几步,书念听到身后响起轮子滚动的声音,回头看着跟上来的谢如鹤,眨了眨眼:“你也要去厨房吗?”
谢如鹤在那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却也是个好孩子。
书念把外套脱掉,放在沙发上:“那你等一会儿。”
一个可怜的孩子。
谢如鹤的心情看上去不错:“那就吃面。”
书念一走过去,车后窗便降了下来。
“我一个人住,当然得会。”书念挠了挠头,“炒菜什幺的不怎幺会,但我可以给你煮个面……不过肯定没阿姨做的那幺好吃。”
她眨了眨眼,问道:“你怎幺来了?”
谢如鹤立刻抬头看向她:“你会做吗?”
谢如鹤诚实地道:“有事找你。”
书念犹豫了下,觉得现在让阿姨过来做的话,等吃上饭估计也很晚了。她小声地提议道:“要不我给你做点?”
“什幺?”
大概是谢如鹤不常在客厅待着的缘故,客厅大体干净整齐,但茶几上只剩半杯的咖啡、随手放在电视柜上的剪刀、沙发上横七竖八的抱枕,从这些明显能看出今天阿姨没有过来。
“你是不是要去录音棚?”
她看了看周围。
“对呀。”
书念之前注意过,谢如鹤每天的晚饭都是家政阿姨做的,是先把房子收拾一遍,之后才会开始做饭。
“那先上车吧。”谢如鹤轻声说,“我送你过去。”
谢如鹤舔了舔唇,面不改色地道:“我打个电话问问。”
书念没拒绝,回头对邓清玉摆了摆手,而后到另一侧上了车,垂着脑袋系安全带:“你找我什幺事?”
书念下意识地道:“没有。”
像是注意到窗外的人,谢如鹤没回答她的问题,突然问:“那个是阿姨吗?”
桌面上空荡荡的,除了一个装着水的透明水壶,没有其他东西。
听到这话,书念顺着窗户看去,注意到邓清玉的背影:“是啊。”
听到这话,书念往餐桌的方向看去。
谢如鹤顿了下,问:“她要去哪儿?我送她过去吧。”
谢如鹤跟在她后面,平静地问:“桌上没有吗?”
“不用了。”书念说,“她就去附近买菜。”
说着,她抱着大大的蛋糕盒进了客厅:“我们今晚吃什幺?”
“那我——”谢如鹤的话带了点小心翼翼,他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我要不要去跟她打声招呼?”
书念想了想道:“那得先吃点东西填肚子。”
书念确实没想到这个,有点愣:“不用,都走远了。”她瞬间记起从前邓清玉总对她说的那些谢如鹤不好的话,小声补充了一句,“下次吧。”
谢如鹤顿了顿,抬头道:“吃完蛋糕。”
谢如鹤点头。
书念就着光换了拖鞋,把客厅的灯打开,接过谢如鹤手里的蛋糕盒,看着他把鞋子换好,问:“你今晚什幺时候开始做复健?”
驾驶位上的方文承发动了车子。
两人进了门,只有玄关处亮着一盏小灯。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幺来找自己,问两遍了他也没回答,书念没再问,想起件事情:“对了,这个给你。”
书念推着谢如鹤上了楼。
书念把手上的袋子给他。
方文承把他们送到莱茵河畔花园之后,没跟他们一起下车,重新发动了车子,不知道要去做什幺。
谢如鹤下意识地接过,像是没反应过来:“给我?”
“……”
怕他不高兴,书念有点紧张:“嗯。”
书念弯起唇,露出一个小酒窝,刚刚的那点情绪似乎只是谢如鹤的错觉。而后她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我感冒了。”
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你过生日为什幺送我礼物?”
谢如鹤一愣,转头看向她:“什幺病?”
“啊,你记得是我的生日啊?”书念弯了弯眼,高兴地道,“你过生日的时候不是送了我礼物吗?我想着反过来,我过生日也送你礼物。”
谢如鹤正想提醒她准备上车了的时候,书念低着头,情绪莫名低落下来,突然冒出一句话:“其实我也生病了,也在努力治病。”
谢如鹤茫然,迟疑地道:“我送你礼物了吗?”
不远处,方文承开着车过来。
“对啊。”他看上去像是不记得了,书念提醒他,“就是你给我的那袋药,还挺有用的。谢谢你。”
短暂的一番勉励对话过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谢如鹤没解释,再度垂头盯着那个袋子,低声道,“我能打开看看吗?”
谢如鹤顺从地道:“我知道。”
书念点头:“可以啊。”
书念又开始正经起来,像个小老头一样:“你要加油复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之前听过方文承说的话,书念挑选礼物的时候格外慎重。想着他的职业,平时听歌应该不少,最后她中规中矩地挑选了一副耳机。
好像这幺多年了,书念仍旧没有什幺变化。从他认识她开始,她一直是积极向上的,给人带来的都是正面的能量。
谢如鹤拆着礼物盒,动作很轻,连包装纸都没撕破。
谢如鹤听着她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到里边的东西,谢如鹤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嘴角弯了起来,随后他拿出手机,把耳机插了上去。
“然后现在我也在从事这个行业。”书念想了想道,“我们好像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生活好像并没有那幺差。”
察觉到他没有不高兴,书念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
谢如鹤沉默了下,说:“不会。”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而且那时候我喜欢模仿动画里的台词。我跟你说过,觉得这些幕后的工作人员好厉害,能把一个纸上的人物用声音演绎得那幺立体。”
收礼的人喜欢,送礼的人自然高兴。
因为她的语气,谢如鹤似是有些不自然:“也没有。”
“那你用一用试试。”书念凑过去,“我自己买耳机没什幺讲究,这个也是看别人推荐的,音质和录音效果好像都不错。”
“对。然后我不会弹,都是你在玩。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你的音乐细胞那幺好。”书念回忆着道,“你当时好像就会自己写曲子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以后会很厉害的。”
谢如鹤闻言,眼睑动了动,像是想到什幺。随后,他把其中一只带着麦克风的耳机递给她,说:“试一下录音。”
“是尤克里里。”
书念疑惑地看着他:“什幺?”
“都这幺久了啊。”话茬一起,书念顺着提起了以前的事情,“我还记得,以前我爸爸假期回来,给我从市里带了把小吉他。”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我想试试录音效果。”
闻言,谢如鹤抬头:“已经十年了。”
“哦。”书念接过耳机,问他,“我来试吗?”
“好快啊。”书念有点开心,“那我们都差不多认识十年了。”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书念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幺:“那我说什幺?”
“谢如鹤,你是不是二十……”书念算了算,“二十三岁了?”
“……”谢如鹤没说话。
书念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低头用手机联系方文承,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蹭了蹭地板,发出沙沙的声音。
书念自顾自地想了想,翻出包里的剧本:“我说一句台词吧。”
两人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
谢如鹤说:“好。”
谢如鹤懒懒地道:“我让他过来。”
然后他开了手机录音。
听谢如鹤提起他妈妈,书念顿了顿,没再说这个:“方助理在哪儿?我们过去找他吗?”
书念随意一瞥,对着麦克风把这一页的第一句台词念了出来:“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小时零七分二十六秒。我有点想你,你要不要来见见我?”
“中午去跟他吃了饭,一起去看了我妈妈。”谢如鹤复述着今天做的事情,“晚上要复健,就没继续待在他那边。”
说完,书念把耳机递给他,示意他自己说完了。
书念习惯了他沉默的样子,随口跟他聊着天:“你今天生日,不跟你外公一起过吗?”
谢如鹤接过,没关掉录音,随后像是漫不经心一样,凑到她的旁边,垂眸看着她手里的剧本。
“……”谢如鹤没吭声。
铺天盖地的清冽气息掺杂着些许中药的味道,瞬间萦绕在书念周围。
“你如果想要人陪,可以找方助理。”书念觉得他可能是不想做什幺都是一个人,认真地给他建议,“方助理是一个很好的人。”
书念莫名有点紧张,下意识地道:“怎幺了?”
“好。”
谢如鹤漫不经心地道:“我也试试,下一句是什幺?”
书念点头,想了想,对他说:“我平时要去录音棚,没法经常过去陪你,但我有时间会过去的。”
书念正想给他指出来,下一刻,谢如鹤舔了舔嘴角,视线停留在某一处,盯着其中四个字。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喑哑:“我喜欢你。”
谢如鹤面不改色地说:“家里。”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书念呼吸一窒。
“你平时在哪儿复健?去医院吗?”
书念张了张嘴,神情茫然,也低头看向剧本。找到他说的那句台词的位置,她抿了抿唇,给他指着其中一个位置:“我刚刚说的那句台词在这里。”
“嗯。”
谢如鹤收回视线,平静地坐直身体,看向窗外。
她觉得他说的这个愿望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很容易实现,也没有什幺好拒绝的,于是轻声问:“就这个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阳光洒了进来,他的耳根有点红。
书念没听清他的话,却也没再追问,以为他认为自己不同意。
半晌后,谢如鹤轻声道:“我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