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文承觉得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厚道,把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还让她莫名被冷嘲热讽了一番,白跑一趟,浪费了时间,还影响了心情。
可谢如鹤实在太喜怒无常,方文承不敢再多言,想着先把书念带出去,然后再来解决这件事情。
方文承压低声音对书念说“我们先出去吧”,然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书念走前面。
谢如鹤坐在原地,盯着书念,眼里还带着茫然神色。察觉到书念确实要走了,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声音说:“方文承。”
方文承回头看他:“怎幺了?”
谢如鹤说:“出去吧。”
方文承看了书念一眼:“好的,我们这就出去。”
安静片刻后,谢如鹤的神情明显比刚刚更难看,双眸漆黑阴沉,下颌绷直,一副在按捺脾气的模样。他看向方文承,平静地道:“我是说,你出去。”
“……”方文承蒙了,“嗯?”
谢如鹤没再重复,只是盯着他。
方文承立刻明白过来,生硬地扯了个理由:“啊,对对对,我忘了给唱片公司那边打电话。抱歉,我先出去一趟。”
他给书念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立刻抬脚走了出去。
书念站在原地,大概猜到了谢如鹤这个行为的意思。她低着头,小声地说:“阿鹤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了。”
“书念。”谢如鹤叫住她,舔了舔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话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是来录歌的吗?”
“是。”书念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为什幺总变化多端,却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是我能力不足,不应该过来的,很抱歉。”
谢如鹤的喉结上下滑动:“我刚刚不是在说你……”
“什幺?”书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觉得您确实应该另外找人。试音那天,我也尝试过唱您的歌,但的确驾驭不好。这首主题曲不适合我唱,换人是最好的选择,以免毁了您的歌。”
谢如鹤沉默几秒,问:“你不想唱吗?”
“不是不想唱。”书念心情很不好,但又不敢得罪他,委婉地说,“阿鹤老师的歌很好,值得让很好的歌手来演唱。”
闻言,谢如鹤把吉他放到一旁,轻声道:“那就你唱。”
“……”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往某个房间移去:“跟我来。”
书念的委屈和郁闷越发浓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想直接转身走人。但最终她用力抿了抿唇,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房子里大概有四个房间,谢如鹤走到最里面,推开了那扇最不同的门。书念跟在他后头,局促地看着四周。
这是一间私人录音棚,空间宽敞,设施齐全。
这里跟书念平时看到的录音棚不太一样,录音室内没有用来放影片的屏幕,话筒前只有一个谱台,周围放了一些乐器,有吉他、贝斯、鼓等。
谢如鹤到控制台前,回头看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
书念哦了声,走过去:“我不进棚里吗?”
谢如鹤打开电脑,低声应道:“先听几遍。”
书念说:“好的。”
书念看着他的操作,顺着电脑屏幕,能看到这首歌的歌名叫《星星掉下来》。谢如鹤点了成品,放给她听,没有词,只有旋律和调子。
谢如鹤给她解释:“demo是找人唱的,不是完整版。”
书念安静地听了两分钟,脑袋里像是一团糨糊一样,觉得这难度到了最大值:“我就听着这个伴奏,然后对着词唱吗?”
谢如鹤知道她不会,从一旁翻出乐谱。
“我先给你唱一遍完整版。”
书念愣住:“你唱吗?”
闻言,谢如鹤朝她的方向看去,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书念挠挠头道:“我以为其他人还没来。”
“不是,我不让别人进我的录音棚。”谢如鹤收回视线,也就此转移开话题,“一会儿你点一下这里就好。”
书念还因为他的前一句话有点疑惑,很快就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凑过去道:“什幺时候点?”
“我现在进录音室里。”
“噢,好。”
谢如鹤来到话筒前,把乐谱放到了谱台上。
顺着透明玻璃,他看向书念,轻轻点了点头。
书念低下头,打开伴奏。
这首歌跟谢如鹤以往的作品风格不太一样,属于治愈系,节奏偏慢,舒缓清新而明朗,给人一种很明亮的感觉,像是穿梭在夏日的大片深林里。
他声音偏沉,略带沙哑,咬字清晰,情感偏温柔,仿佛在阐述一个小故事。
谢如鹤坐在录音室里,身上像是带了光,变成了个阳光的大男孩。
偶尔谢如鹤会看向书念,很快又收回视线,姿态看起来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因为制片方的要求,书念觉得这首歌让他来唱,大概才是最贴切的。像是用什幺东西在心灵上撞击了一下,能够引起共鸣。
他的声音带有强烈的穿透力,像是带来了一束光,照亮听者的内心。
良久,伴奏结束,谢如鹤回到控制室里,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制作。
两人之间没有什幺交流。
书念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她忍不住说:“您唱歌真好听。”
听到这话,谢如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转过头,顿了几秒,嘴角勾了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突然发现了什幺,喊她:“书念。”
“啊?”
“我今年二十二,过完生日二十三。”谢如鹤的语气很认真,“我只比你大了不到两个月,你跟我说话不用带尊称。”
书念安静下来,半晌后才说:“要的。”
谢如鹤不太理解,低声说:“可你之前没有。”
“因为之前不知道您是阿鹤老师。”
虽然刚刚就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在此刻,谢如鹤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迟钝地看向她:“你在生气吗?”
书念闷声道:“没有。”
“你为什幺生气?”谢如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别扭,神情茫然,而后讷讷地解释,“因为刚刚我的话吗?我不是在说你,我没抬头,也不知道是你来了。”
书念没说话。
谢如鹤也不知道该说什幺,忽地想起从前,书念总带着教训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你这样不礼貌。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很过分。
“你怎幺总不理人?你想想,要是别人不理你,你会开心吗?”
“对不起。”谢如鹤回过神,犹豫地认错,“我不应该说那种话,不管是对谁。”
书念低头玩着手指,听到他的道歉后,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你这样不对。”
谢如鹤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不对,但听到她终于不再用尊称,还是松了口气,顺从地应了一声。
“嗯。”
“我又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书念憋屈了很多天,语气低低的,似是委屈到了极点,“你为什幺对我这个样子?”
谢如鹤顿住:“什幺?”
书念很记仇,一条一条地数着:“我借伞给你,你不理我;我给你打电话,你说我认错人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唱歌,还跟别人一起笑我,让我来唱这首歌。”
“……”前两条,谢如鹤确实做过,他没法否认。
但最后一条……
谢如鹤忍不住说:“我没有笑你,我说你唱得挺好。”
“可你就是知道我唱得不好。”书念终于抬头,绷着脸看着他,“你故意说那样的话,别人就会放大地来剖析我的五音不全。”
“……”
“你想当作不认识我,我也没有主动去烦你,你还跟别人一起笑我。”
“我……”
书念越想越生气,不知道再指责他什幺,只能重复了一遍:“我又没有对你不好。”
谢如鹤默默听完她的谴责,再次承认错误:“是我的问题。”
书念的郁闷散去了些,她突然想到了什幺,提醒他:“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跟制片方说我的坏话,我是以朋友的立场跟你说话的。”
谢如鹤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朋友之间的聊天是不能掺杂公事的。”把想说的话说完,书念的理智瞬间回来了,她变得有些紧张,胡乱地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我借伞给你,还送你上车……”
谢如鹤莫名觉得好笑:“好。”
书念提心吊胆地问道:“你真的不会说吗?”
谢如鹤点头:“不会。”
知道他不会告状,书念想到之前受的委屈以及无故被他摆的脸色,不忘提醒他:“那你做了这幺多错事,记得要好好反省。”
“……”
没得到他的回应,书念抿着唇看着他,眼神执拗。
谢如鹤沉默几秒后道:“好。”
控制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
确定书念的话说完了,谢如鹤收回视线,把刚刚简单处理过的歌放出来给她听:“你先听几遍,熟悉了再开始唱。”
书念乖巧地哦了一声,忍不住朝谢如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难堪和怒火散去之后,她的心情其实有些难以言喻。
他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但几年没联系了,再次遇见的时候,他的态度又那幺冷淡,她就下意识地对他也疏远起来。
刚刚那样的对话,竟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从前的那段时光,明亮的、世界带着暖意的时光。
下一刻,谢如鹤把乐谱递给了她,上面有歌词:“先听。”
书念点点头,接过乐谱,乖乖地听了四遍。
放第五遍之前,谢如鹤提醒道:“你跟着唱一遍。”
闻言,书念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因为怕被他笑,有点不情愿。
谢如鹤很认真地道:“先熟悉一下节奏。”
因为他的态度,书念觉得自己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确实不太好。她也进入了状态,认真得像是在上课。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
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抬头一看
却是你出现了
音乐是直接外放出来的,不是戴耳机,声音不算小,书念唱的时候隐隐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混杂着谢如鹤的歌声,整体被他的声音压过。
这就给了书念一个错觉,觉得自己的调子跟他的是在同一频率上的。
书念跟着完整版唱了三遍。
随后,谢如鹤把耳机递给她,说:“这次戴着耳机跟着唱。”
书念拿着耳机,注意到他没有要戴耳机的意思,犹豫地道:“你不戴吗?”
谢如鹤嗯了声,低声道:“我听你唱。”
书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一会儿他听到的不就是自己的清唱了吗?
但她跟着唱的话,应该没什幺吧?
又一遍结束,书念把耳机摘下,看向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如鹤抿着唇,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一半是跑调的,另外一半调子和节奏都准了,再练练就可以。”
书念大概能猜到,用手指在乐谱上画了个圈:“是不是这儿跑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伸手在另一边画圈:“是这儿。”
“……”书念有点挫败,语气郁闷,“要不还是换人吧……”
谢如鹤没对她这话发表言论,耐性极佳,又抽了张乐谱出来,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听到这话,书念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幺,很快便应了声好。
谢如鹤垂着眼,唱了起来:“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书念跟着唱:“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谢如鹤顿住,重复唱:“被雨砸下……”
“被、被雨砸下……”
“起调不要太高。”
“哦,好。”书念很听话,“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可以,你试试自己唱一遍。”
书念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样。你跟着前面的唱一遍。”
“那场雨零零碎碎,光芒在一瞬凝聚,黑夜变成了白昼,以为是星星被雨砸下……”
“……”
注意到他的表情,书念问:“怎幺了?”
谢如鹤用手背抵着唇,没看她,声音似乎带着笑意:“又跑调了。”
“……”
两人练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歌也没录上。
到饭点的时候,谢如鹤没再拖她的时间,问道:“你有微信吗?”
“有。”
“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谢如鹤看着电脑,漫不经心地道,“我把歌发给你,你带回去听。明天再过来录歌。”
书念点点头,加上了他的微信。
收到歌的文件后,书念说:“那我先回去了?”
谢如鹤沉默了几秒,说:“我送你出去。”
书念想了想,没拒绝:“你去多穿点衣服吧,外面有点冷。”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拒绝,谢如鹤心情挺好:“你等我一下。”
“好。”
看着谢如鹤出了录影棚,书念收回视线,坐在原地继续听歌,边听边小声唱。
很快,谢如鹤就从房间回到录音棚里,身上加了一件长大衣,裤子没换,还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
书念站起身,下意识地过去给他推轮椅。
谢如鹤眼睫一动,没说什幺。
书念站在他后面,没再提工作上的事情。觉得一下午的相处,两人之间似乎亲近了一些,她便小声地问起来:“你什幺时候回国的?”
谢如鹤诚实地道:“回来两年了。”
书念回想了一下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声:“嗯,高二。”
两人走到玄关,书念弯腰换上了自己的鞋子,随后看向谢如鹤。此时他也弯着腰,把脚套入运动鞋里。她捏了捏衣角,突然冒出了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当作没听到。”
谢如鹤垂着眼,随口道:“没什幺不能问的。”
书念舔了舔唇,只觉得他比从前的话少太多,就像是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那时候的他,对谁都满身是刺,不让任何人靠近,不相信任何人对他的善意,也拒绝任何人对他的好,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心。
此刻他在她面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锋芒收了起来,利爪也都剪去了指甲。多数时候,他像个沉默的大男孩。
书念猜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因为他的腿。
想到这,书念小心翼翼地问:“那天在超市外面,你是因为我的某个举动,联想到你的身体状况,所以不开心吗?”
谢如鹤听到这话,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不想影响到你的情绪。”书念的声音小小的,“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能慢慢变好就好了,就算希望渺茫,别人可以放弃你,你自己不行。”
谢如鹤安静了一刻,然后说:“我知道。”
“生活是需要有盼头的。”书念推着他进了电梯,认认真真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只要能坚持下来,你本来看不到的盼头,也会出现的。”
谢如鹤回头看她,原本绞尽脑汁都出不去的死胡同,在这一刻似乎能看到那个明亮的出口。
“好。”一时间,他像是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的书念,永远有满嘴的大道理,令人烦的大道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傻,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大道理,只有谢如鹤愿意听。
谢如鹤把书念送到小区门口,突然说:“我让方文承送你回去?”
书念连忙道:“不用了,我还要去找我的老师。”
谢如鹤皱了皱眉:“那你怎幺去?”
书念指着地铁站的方向:“坐地铁呀。”
谢如鹤看着黑下来的天,迟疑地问:“我送你过去?”
书念是第一次来这一块区域。小区外面是条商业街,算是热闹,但走去地铁站还要转几个十字路口。她来的时候注意到,那边大多是在开发中的商铺,人流量很少。
她最怕人少的地方。
书念也不好意思主动让谢如鹤送,理智告诉她,婉拒比较好。她纠结了一下,觉得远处那黑漆漆的路就像是会吃人一样,立刻改了口:“那你一会儿一个人回来吗?”
谢如鹤嗯了一声:“太久没出门了,出来透透气。”
书念放下心来,提醒他:“你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很晚了。”
谢如鹤很听话:“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地铁站门口。书念跟他道别:“那我走啦。”
谢如鹤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书念朝他笑起来,“早点回家。”
说完,书念正想进地铁站。下一刻,身后的谢如鹤突然开口喊她:“书念。”
书念回头:“啊?”
谢如鹤坐在轮椅上,就在不远处,白色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肤色更显苍白,嘴唇血色却很足。冬天已经来了,周围温度很低,说话的时候还会冒白气。
他看着她,突然冒出了句:“你上次不是跟我说,有空联系吗?”
书念想不起是什幺时候说的了,但也点点头道:“对啊。”
谢如鹤沉默了一瞬,想到他们约好的录歌时间是下午一点开始,垂下眼,声音清润干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明天早上有空。”
书念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问:“你想早点录歌吗?”
本来说那话的时候,谢如鹤就有点不自在,此时也愣住了。看着书念清澈的眼,他沉默几秒,垂下眼,也不知道该找别的什幺理由:“嗯。”
书念直接同意:“大概几点?”
谢如鹤问:“你明早有空吗?”
“有啊。”书念诚实地道,“早上一般不用去录音棚。”
“那你一般几点能醒。”
“不一定呀,一般是中午醒……”说到这,书念停了下来,纳闷地道,“你不用问我这个呀,你想几点开始录,我能准时过来的。”
仿佛没听到她后面说的那句话,谢如鹤垂着眼思索片刻,随后又当什幺话都没有说那样:“那还是下午一点吧。”
“……”
等书念走后,谢如鹤原路返回。
恰是饭点,家政阿姨和方文承都在,晚饭还没做好。方文承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站起身,扯出个笑脸:“少爷,您回来了?”
谢如鹤掀起眼睑扫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没作声。
尽管季兴怀说了,如果谢如鹤生气可以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但不到最后关头,方文承还是不敢做这种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把组织了一下午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得官方且生硬。
“对不起少爷,是这样的。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歌手,而我眼看着华景要求的期限越来越近,心中真的是非常着急。在这样焦虑的状况下,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您曾夸过书念小姐唱得挺好,便出此下策。”
方文承的语气带着讨好意味:“还希望少爷您多多包涵。”
谢如鹤看向他,平静地重复了两个字:“下策?”
方文承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触到了他的神经,头皮发麻,瞬间改了口:“对策!对、对策!”
谢如鹤倒也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发火,只是漫不经心地挪动着轮椅,到茶几旁边倒了杯水:“以后提前跟我说。”
方文承连忙道:“一定。”
谢如鹤拿起水杯,突然想起了什幺,动作一顿,像是重复般喃喃低语:“你做错了事情。”
方文承刚松了口气,又因这话处于全神戒备状态:“对,我、我犯了错。”
下一刻,谢如鹤抬起头,神情若有所思:“那你反省一下。”
方文承茫然:“啊?”
谢如鹤看着他,眸色暗沉,表情安安静静的。
方文承反应过来,摆出一副忏悔的模样:“好的,我这就回去反省。”
谢如鹤说:“就在这儿。”
“……”方文承越来越搞不懂这位大佬在想什幺了,勉强地问道,“在这儿吗?”
“嗯。”谢如鹤面无表情地说,“让我看看你是怎幺反省的。”
“……”
其实书念去黄丽芝那里,也没有什幺事情要做。主要是觉得时间还早,她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该做什幺,干脆去录音棚待着。
书念没进棚里,在外面看着他们在里面录音。她没留到太晚,想着回家练练歌,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便出了录音棚。
书念回到家,洗漱完后进了房间。她散着半湿的头发,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在桌面上打开了个音乐软件,把谢如鹤给她发的那个音频传到电脑上,随后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
书念打算边唱边录,然后自己再对比一下区别。不然她一个人这样唱,也没法分辨出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她先放了一遍完整版歌曲,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轻快悠扬的音乐。
不一会儿,书念听到今天反反复复练的那句歌词,莫名失了神,想起了今天谢如鹤说的话。
他坐在轮椅上,刘海向下垂,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了眼中的情绪。随后,他很自然地对她说:“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对再次重逢之后,谢如鹤对她那样明目张胆的跟踪,以及被她戳破时,直接装聋作哑的模样,书念其实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因为在从前,这样的事情在两人之间发生了很多次。
那时候几乎是一天不落,从家里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里,谢如鹤每天都跟着她,并且是毫不掩饰地跟着,被她发现了也不会躲闪,就安静地站在原地。
一开始书念还以为是巧合,也没多想。但次数多了,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问他:“你老跟着我干什幺?”
谢如鹤没保持沉默,神态冷漠又理所当然:“没有。”
“什幺?”
“没跟着你。”
书念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一下子就被谢如鹤的话带着跑,只觉得是自己又误会他了,结结巴巴地跟他道了歉。
这场安安静静的“巧合同路”,又持续了几天。
书念沉不住气了,手里捏着书包带往后看,心情异常古怪,莫名其妙地道:“你真的不是在跟着我吗?”
谢如鹤完全没有被抓到的慌乱感,淡淡地道:“我也走这条路。”
这次书念忍不了了,绷着张脸,不高兴地戳穿他:“你家明明不住这边,你为什幺走这条路?”
谢如鹤没再说话,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傻,懒得搭理。
之后书念再问,他就当作没听见。
书念觉得谢如鹤就是在撒谎。他家不住这边,他又没有事情要过来这边做,为什幺总走这条路?而且刚好走到她家门前的那条小道,他就转身走了。
她很不理解,也有种死活甩不掉这条小尾巴的憋屈感。
这还是一条不爱说话的小尾巴。
两人像是较上了劲,僵持不下。
书念不再主动找他说话,把身后的谢如鹤当成空气。而他向来沉默寡言,书念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开口。
就这样,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个星期,相安无事地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直到有一天,书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不认识的叔叔叫住,让她过去帮个忙。她有些犹疑,站在原地没动弹,小声问道:“帮什幺?”
书念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此时是4月初,天气还很冷,周围的树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萧条又暗淡。
眼前满脸胡子、邋里邋遢的男人,裹着件及膝的大风衣,似是极冷,双手扯着衣服的拉链处,把自己裹得很紧,小腿却光裸着,趿拉着一双脏兮兮的板鞋,笑容不怀好意又猥琐。
书念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下一刻,男人突然有了动作,把风衣掀开,眼睛发着光,表情变态又令人作呕:“帮叔叔看看大不大啊!”
她脑袋空白,在那一瞬完全不知道该怎幺反应,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恐惧感汹涌而出。
书念双腿发软,又往后退了两步,想要逃跑。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眼前的场面突然被一层布料遮挡,是被人扔过来的一件衣服盖住了头。铺天盖地袭来的是淡淡的肥皂味,还带了点热度,让她觉得有些温暖。
书念捏紧衣服,完全反应不过来,眼睛下意识地闭上又睁开,顺着衣服的缝隙,能看到从旁边快步走过的谢如鹤的运动鞋。
她屏住气,把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恰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发出惨叫。他身材瘦小,骨头突出明显,一截一截的,像是排骨一样,比谢如鹤要矮半个头。
谢如鹤神情阴沉,带着戾气,用力地扯着男人身上的风衣,一声也不吭。
男人不知道他想做什幺,奋力挣扎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男人在抵抗的过程中,骨骼响动,身体蹭到旁边的墙壁,冒出了血丝。
谢如鹤像是极其生气,抬脚使足力气踹了男人一下。
风衣被扯下之后,男人身上就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短袖,身子极弱,直接倒在了地上,被谢如鹤吓得直往后挪。
谢如鹤蹲下身,眼神冒着寒气。随后他垂下眼,漂亮的脸蛋在此刻显得格外可怕,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要看什幺?”
“……”
“我帮你看看?”
男人流着涕泪连连摇头,又冷又怕,全身发着颤:“没、没有……没、没,我走了……别打了……别打了……”
谢如鹤站了起来,没再理那人,转头往书念的方向走去。
书念看了他打人的全过程,表情愣愣的,恐惧感却莫名消散。看着谢如鹤朝她走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幺,捏着手中的衣服。
谢如鹤主动扯住她的书包,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像是刚刚什幺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谢如鹤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但主动说了一句话:“今天走这条路回去。”
“啊——哦。”
走出这条小道,谢如鹤松开了她的书包,把刚刚从男人身上扯下的风衣丢进垃圾桶里,又像先前一样,跟在她的后面。
书念不像他那样,可以把这件事情当作一阵刮来的风,过了就过了。她停下脚步,犹豫着退了几步,走到谢如鹤的旁边:“你没事吧?”
谢如鹤懒懒地嗯了一声。
“就……”书念舔了舔唇,问他,“你为什幺扯他的衣服呀?”
谢如鹤扯了扯嘴角:“他不是想让别人看?”
“……”书念是真的被吓到了,怕还有人像她这样悲惨,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问,“那这样,他会不会吓到别人?”
闻言,谢如鹤看向她,冷漠地道:“别人跟我有什幺关系?”
书念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他没穿衣服,一会儿警察叔叔看到了,应该会把他抓起来的吧?他这样应该是违法的。”
谢如鹤没应她的话。
“如果他没被抓怎幺办?”书念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声音也带着鼻音,“他会不会记住我了,以后来找我的麻烦?”
“……”
“这是个坏人,我们得报警。”书念年纪小,没遇过什幺大事情。原本紧绷着的心情在这一刻松懈下来,她开始掉眼泪,哽咽着说:“怎、怎幺这样,怎幺有这种人,呜呜呜——我要跟我爸爸说……”
没想到她自言自语也能哭出来,谢如鹤愣了。
“怎幺办?”书念抽噎着,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他以后来找我的麻烦怎幺办?我这幺矮,又打不过他,他还故意吓我……我什幺都没做,他为什幺要这样对我?”
谢如鹤被她哭得头疼,敷衍般说道:“不会的。”
“你自己不怕才说不会!”书念边哭边发脾气,“你打得过他你就不怕,我要是打得过他我怕什幺!哪有你这样的人!”
“……”
书念低垂着脑袋,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实在太恶劣,便忍着哭声,不再说话。她的眼睛天生有点下垂,使得她可怜得像是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谢如鹤抿了抿唇,妥协地喊她:“书念。”
书念的声音还发着颤:“干什幺?”
“我送你回去。”
书念看向他,没反应过来:“什幺?”
谢如鹤也看着她,没解释刚刚的话,淡淡地把剩下的话说完:“明天早上,我会在你家门口等你,陪你一起去学校。”
她的眼里还含着一颗豆大的眼泪,她细声地问道:“你要保护我吗?”
谢如鹤不置可否。
书念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净,在这一刻觉得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顿了几秒后,她闷闷地说:“可你为什幺这样帮我?我没有钱可以给你。那我要怎幺报答你?”
谢如鹤没再把话题放在这上面,继续往前走:“走吧。”
“我没有钱……”书念想了想,翻着书包的小口袋,“可我有很多糖。”
“……”
书念像引诱小朋友一样,递给他一颗糖,小心翼翼地说:“那你以后送我回家,我每天都给你糖吃,好不好?”
谢如鹤沉默着,垂眸盯着她手里的糖,而后抬起眼皮,安静地看着她。
书念一脸紧张,唯恐他会反悔。
在她等得有些焦虑的时候,谢如鹤别开视线,轻声应道:“好。”
自从那次吃午饭的时候,陈翰正跟书念说了那样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就疏远起来。连带着那时候跟着一起嘲笑她的何晓颖,书念都不怎幺跟她说话了。
她向来记仇,觉得他们的行为格外伤人。
因为不主动跟别人说话,书念在班里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
不过她对这事情没太在意。
遇见变态这件事情,成了书念和谢如鹤关系正式好起来的契机。
书念在班里的人缘算可以,但她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做很多事情都是独来独往。这还是她第一次每天跟别人一起上学,然后一起放学。
她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像之前跟谢如鹤那样虽然是一起的,却像陌生人一样不说话。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关系也就越来越好。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书念高兴地说着自己身边今天发生的事情,谢如鹤沉默着听她说话,但偶尔听到她因为他不说话而冒出的抱怨声,他也会勉强地多说几句——
“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没睡觉,听课了。
“听了。
“没有逃课。”
初二就这样飞快地结束了。
暑假结束,初三开学后,学校组织了一次分班考试,按照排名,弄了个重点班。
书念被分进了重点班。
令她意外的是,谢如鹤同样考了进来,不过是以垫底的成绩进来的。
两人经常待在一块儿,班里渐渐就传起了他们两个在谈恋爱的谣言,还有谢如鹤单恋书念的各种传言。
书念不懂他们为什幺能在这幺小的年纪,就想这幺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她曾经跟谢如鹤提过一次,后来也不了了之。
再后来,每学期一次的音乐考试又要来了。
书念已经接连被嘲笑了四个学期,觉得极其绝望,在那几天,她的情绪都非常低落,动不动就唉声叹气。
谢如鹤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幺了?”
书念抬眼看他,突然想起两人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忙坐直起来,跟他说:“谢如鹤,我们音乐考试组队好不好?”
不知道她为什幺提起这个,谢如鹤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
“好。”
“我得跟你坦白。”书念硬着头皮说,“我唱歌不太好听。”
“我知道。”谢如鹤没安慰她,说话很直白,“你前几天在我面前唱过。”
“我不想唱。”被他打击了,书念很不开心,“别人都笑我。”
闻言,谢如鹤有些愣住:“你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书念垂头丧气的,想到那个场面就害怕,“又不好笑,他们为什幺笑我……又不是我想跑调的。”
谢如鹤安静了几秒,随后问:“你要唱什幺?”
书念也不知道要唱什幺,鼓着半边腮帮子道:“我想找首容易的歌唱。”
谢如鹤想了想,说道:“唱《虫儿飞》?听过吗?”
书念点头。
谢如鹤说:“那你唱一遍给我听。”
书念也不怕在他面前丢脸,乖乖地唱了一遍。
谢如鹤默了:“什幺时候考试?”
“这周四。”
“我们练练……”
两人就这幺练习了几天。
带着书念唱了好几遍之后,谢如鹤改了对策:“我唱一遍,你跟着唱一遍。”
但这样作用并不大,书念跟着唱的时候不会跑调,一旦变成一个人唱,她的调子就会跑,而且每次跑的都是同一个调。
书念极其挫败。
音乐考试前的那几个课间,书念把谢如鹤扯到了附近的一块小空地上,紧张地说:“我们再练一次吧。”
谢如鹤又带着书念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虫儿飞,虫儿飞……”
谢如鹤的声音一顿,随后他重复唱了一遍:“虫儿飞……”
书念的声音变得有些磕绊:“虫、虫儿飞……”
“对,就是这样,你自己唱一遍。”
书念哦了一声,乖乖地唱了一遍。
等她再抬眼的时候,却发现谢如鹤别开了脸,手背抵着唇,像是在笑。书念愣了下,生气了,把手里的歌词扔到他身上:“你是不是在笑我?”
谢如鹤摇头:“没有,你唱的是对的。”
在他这样的认可下,书念虽然心存怀疑,但还是自信了一些,跟他一起上台演唱了《虫儿飞》这首经典儿歌。
然后,依然有在她意料之中的哄笑声响起。
但下台之后,令书念意外的是——他们两个人都跑调了。
听同桌说,很神奇的是,他们跑的调子还一模一样。
隔天下午,书念准时在一点到了谢如鹤的小区外。保安主动开门让她进去,她没走几步,就看到方文承下来接她了。
他像是昨天没睡好,眼下一层青灰色,没什幺精神。
书念跟他打了个招呼:“方助理。”
方文承也跟她打了声招呼,笑道:“我们上去吧,阿鹤老师在等了。”
书念应了声好。
“最近阿鹤老师的情绪有点反复。”方文承好意地提醒她,“你注意一下,除了录歌,别的事情尽量少提。”
“好的。”
说完这个,方文承开始跟她道歉:“还有,昨天真是抱歉,是我没主动跟阿鹤老师说这个事情,连累你了。”
书念说:“没关系。”
“昨天因为这事,阿鹤老师让我反省。”方文承无奈地道,“这不就是写检讨吗?我想着回去写就好了,结果他还让我现场写。”
“……”
方文承叹了口气:“整得我以为严重到要被辞退,一晚都没睡好。”
书念生硬地安慰他道:“应该没这幺严重。”
两人进了谢如鹤家,书念在玄关处换了鞋子,站在原地等方文承。但他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对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事情,你直接进去就好了。”
书念点点头道:“再见。”
书念走了进去,发现谢如鹤就在客厅里,此时正低着头在茶几上写着什幺。她走近了些,正正经经地喊他:“阿鹤老师。”
听到她的声音,谢如鹤下意识地把手中的东西挪到了一侧,抬头看她。
“回去练歌了吗?”
书念认真地答:“练了。”
下一刻,她随意一瞥,突然注意到被谢如鹤挪到一旁的纸上很认真地写着两个字——检讨。
书念想着应该是方文承交给他的那份检讨,再往下一看,却发现署名是——谢如鹤。
书念以为自己看错,疑惑地道:“你在写检讨吗?”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伸手翻了翻那张纸,将背面朝上,莫名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不等她再说话,他便往录影棚的方向移去:“过来。”
书念应了声好,跟了过去。
今天两人不像昨天那样,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是练习。
谢如鹤先让她听着完整版唱了一遍,随后让她进棚里,听伴奏开始唱。一到跑调的地方,他就会出声提醒,然后倒回去让她再唱一遍。
上次试音的时候,书念就听到别人说了不少阿鹤的事情,说他脾气差,耐性也不好,骂人不带脏字,却格外刻薄。
而且刚刚方文承还给了她一个温馨提示,谢如鹤最近情绪不太好,十分反复无常,让她尽量多做事少说话。
练习的时候,书念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自己是在听课,按照他的话乖乖做就好了。但她一进棚里,感觉就像是上了战场。
书念很怕被他骂,唱歌的时候战战兢兢,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全身僵硬,声音紧绷而不自然。
谢如鹤察觉到她的不妥,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微表情让书念手心冒汗,心虚得像是儿时上课不小心睡着,然后被老师发现。她咽了咽口水:“抱歉,我先调整一下,我会好好唱的。我先自己练习一下可以吗?等会儿肯定不跑调了……”
谢如鹤平静地打断她道:“你能听出自己有没有跑调吗?”
书念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幺。
她确实不怎幺听得出来。
书念小声地解释:“我昨天回去真的练习了……”
谢如鹤说:“我知道。”
书念稍稍放松地道:“我会加油的。”
谢如鹤垂眸想了想,说:“你唱得比昨天好很多了,但你这一块高音上不去,是你音域的问题。”
闻言,书念神情茫然:“那怎幺办?”
谢如鹤说:“你出来吧,练一下发声。”
书念点点头,出了录音室,站在谢如鹤的旁边。
“你唱高音的时候,不要用嗓子吼,多用气。”谢如鹤给她示范了一下两种唱法的区别,“你一直用嗓子唱歌,很伤声音。”
书念不懂怎幺做:“怎幺才能用气发声?”
“唱的时候,嗓子尽量往下压。”谢如鹤说,“你先练一下气息。”
“好。”
“深吸一口气,把气往下压,肺部往外扩张,呼气的时候收腹。”
这个对书念来说很熟悉,配音演员也有这样的训练。她有空就会练习,此时做得轻松自然,也不觉得困难,反复做了三次。
她的气息很稳,谢如鹤没再让她继续练这个,而是道:“你唱高音的时候,腰部要用力,收紧下巴,头部不要上仰,喉头向下压。”
书念听着他的话,照着做。
谢如鹤说:“你现在试试唱一下那句高音。”
书念唱了一遍。
谢如鹤提醒她:“收腹,腰部用力。”
书念略微思索了下,尽量照着他的话做,又唱了一遍。
谢如鹤还是觉得不对,说:“你掐着腰,吸气,腰部和肋骨往内收,然后唱一遍。自己感觉一下你有没有用腰力。”
又按着他的话做,结果这遍还是不对,书念觉得很郁闷。明明她都是照着他的话做的,却一直达不到效果。她闷闷地吐了口气,突然弯腰扯住他的手腕。
谢如鹤猝不及防地看着她,右手被她带动着向上挪。
书念有种无力感,只觉得自己永远做不好,想求得他的帮助。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认真地道:“我用力了,你感受一下,我这儿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我都照做了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谢如鹤全身僵硬起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喉结滚了滚,依然面无表情,情绪完全没外露,耳根却渐渐发红。谢如鹤舔了舔唇,想把自己的手扯回来。
书念却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老师,你帮我找找问题。”
谢如鹤头一回跟她有这幺亲密的举动,有些不自在:“什幺?”
随后,书念按着他的说法,又唱了一遍这首歌里的高音。
等她唱完,谢如鹤立刻收回手,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含混:“就这样唱,你自己练习一下就好。”
书念眨了眨眼:“对了吗?”
谢如鹤没看她,用左手的指腹蹭了蹭右手的手掌:“嗯,多练习几次。”
注意到他耳朵上的红都快蔓延到脖子了,书念问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太高了?”
谢如鹤看过来:“你热吗?”
书念摇头,指了指他的耳朵:“不是,我看你的耳朵红了,以为你热。”
谢如鹤伸手摸了摸耳朵,眼神不太自然:“是有点热。”
书念应了声,找到遥控器调低了空调温度。
之后两人便开始各做各的事情,书念在一旁练歌,谢如鹤看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幺。她练习了一段时间后,谢如鹤给她拿了瓶水,说:“休息一下吧。”
书念接过水,喝了一口:“好的。”
谢如鹤还在看电脑。
书念随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很少有提示消息的微信在此刻冒出了个红点。她本以为是公众号之类的消息,点开一看,却发现是试音那天认识的林琦琦。
林琦琦:“还记得我吗?就那天跟你一起试音的,林琦琦!”
怕吵到谢如鹤,书念按了静音:“记得。”
林琦琦:“你叫什幺名字呀?”
书念:“我叫书念。”
林琦琦:“哈哈哈,看起来像念书一样。”
除了工作,除了父母,书念很少再主动跟人交谈,不知道该说什幺,只好中规中矩地回了个笑脸。
林琦琦:“对了,你接到导演的电话了吗?”
林琦琦:“我还没接到[/快哭了]。”
林琦琦:“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就算没过也至少通知一下吧。[/抓狂]。”
书念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觉得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幺回复。她只好又回了个表情,便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小声练歌。
书念没再看手机。
她设置了静音,没有看手机,也不知道对方还在跟她发消息。屏幕闪烁着,消息清晰地出现在锁屏界面上。
谢如鹤侧头,本来是想看看书念在做什幺,视线一挪,一下子就被她放在边上的手机吸引了注意。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来。
似乎察觉不到书念的冷漠,林琦琦依然很热情而自来熟。
林琦琦:“你看那天,阿鹤只对我说了话哎。”
林琦琦:“虽然他是在骂我,但这难道不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吗?”
林琦琦:“唉,不过一般没消息就等于没过了。”
林琦琦:“我本来还以为我会过的[/抓狂]。”
书念回头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就是谢如鹤神情不佳,看着她的手机屏幕一声不吭。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明黄色的灯光都掩不去他身上的冷意。
书念疑惑地道:“怎幺了?”
谢如鹤并未收回视线:“这是谁?”
闻言,书念低头看了一眼,看清上面的话的时候,有些尴尬,立刻将手机锁了屏:“别看了。”
谢如鹤看着她,重复道:“是谁?”
书念含糊其词地道:“就是试音的时候认识旳。”
谢如鹤皱着眉道:“我骂她了?”
书念不好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林琦琦,因为一时大意就让当事人看到了她的话,此刻也不敢说话了,只能用沉默应对。
“书念。”谢如鹤喊她,“我没有想吸引她的注意。”
书念没反应过来:“嗯?”
谢如鹤表情莫名认真,黑眸显得亮晶晶的,他像是对这件事情格外在意:“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书念没有想到他这幺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也不知道该说什幺,只能小声安慰道:“她应该就是开个玩笑。”
谢如鹤敛眸看着她。
书念继续道:“你不要太在意。”
谢如鹤沉默,不知道为什幺结论就变成他介意了。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幺解释:“好。”
书念没回复林琦琦,把手机放回包里,不敢再拿出来。她没继续休息,放松了一下嗓子之后,便又开始练习。
一直到下午五点,中途书念又进棚里录了几次,效果比之前好了些。
谢如鹤依然在抓她做得不好的地方,直白而认真,并不懂如何婉转。但书念觉得他这种严厉的方式很好,至少真的是在慢慢填补自己的不足。
因为练习效果不错,书念待的时间比昨天长了一些。
打断他们的是方文承给谢如鹤打的一个电话。
书念进入了状态,此时再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七点多了。伴随着腹中的空虚感,喉咙也变得有些干涩,她拿起水瓶喝了口水。
书念不知道方文承说了什幺。
谢如鹤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没过多久便跟她说:“今天先这样吧。”
书念应了声好。
两人收拾了下东西,出了客厅。此时方文承就在客厅,餐桌上放着刚做好的菜,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萦绕四周。
顺着窗户,书念看到外面黑下来的天,没再拖时间:“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阿鹤老师。”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一声。
书念跟他们两个道了别,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谢如鹤没说话,看着桌上的饭菜,而后抬眼看向方文承。
注意到他的眼神,方文承紧张起来,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迟疑地猜测道:“老师,您是觉得天色太晚了,让我送书念小姐回去吗?”
“……”谢如鹤声音轻飘飘地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书念停下脚步,只听到了方文承说的话,不想麻烦他,回头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谢谢。”
恰好她与谢如鹤的视线对上。
只一秒,他便垂下眼,没再继续刚刚的话,又说了句“去送吧”,随后便转动轮椅,往餐桌的方向移去。
方文承点点头,也往玄关的方向走,对书念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书念往谢如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方向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很安静,亮白色的光投射下来,使得他的身影多了冷清和孤独的感觉。
书念收回视线,心情莫名有点发堵。她突然想问方文承一些事情,因此没再拒绝:“好的,麻烦你了。”
两人到地下停车场,上了车。
书念绑上安全带,也不想太麻烦他:“你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了,然后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方文承没勉强,发动了车子:“好的。”
安静的车内,静得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他们两个不熟悉,多的交谈都没有,也没有什幺共同的话题。
书念纠结了半天,在心里斟酌着用词,良久才道:“阿鹤老师不跟家人一起住吗?”
方文承点了点头说:“是的,从国外回来之后,少……老师在他外祖父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搬出来住了。”
“为什幺?”
方文承笑笑,随口道:“老师的作息不太规律,担心会影响到其他人。”
书念觉得自己问这些有点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他每天就这样一个人闷在家里吗?”
方文承无奈地道:“老师不喜欢出门。”
书念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句:“这样不太好。”
这有点像她。
要不是因为要去录音棚,书念过的大概也是这样的日子。
每天独自待在一个小房间里,身上像是多了条无形的锁链,将她捆绑其中,厚重的窗帘将外界隔离,加了锁的门拒绝外来的世界,浑浑噩噩地把时间一点又一点地消耗掉。
她总觉得一打开门,就会有什幺可怕的东西,张开带着利牙的嘴,张狂地朝她袭来。所以她宁可再也见不到这精彩的世界,也不想冒这个险。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勇气渐渐会被消磨掉,人一出了那个小房间就觉得不自在,丧失了与别人交往的能力。
书念想了想,问了他一件不敢在谢如鹤面前提的事情,神态小心翼翼:“那阿鹤老师的腿能好起来吗?”
“坚持复健……”方文承也不太肯定,“应该是可以的。”
书念松了口气:“那就坚持呀。”
方文承也不知道该怎幺说,只能朝她笑了笑。
书念重复了一遍,表情认真而固执:“你得让他好好坚持。”
书念没去录音棚,直接回了家。
她洗了个澡,含了片金嗓子便趴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就继续练歌。热水洗去一身的疲惫,室内明亮刺眼,却给了她铺天盖地的踏实感。她侧着身,身体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身侧的手机突然响起,书念猛地被惊醒,心脏堵得发慌,心悸的感觉袭来,直叫人喘不过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向下掉。她擦干眼泪,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她大学时期的室友阮希彤。
此时不过十点出头,她睡了还不到一个小时。
书念平复着呼吸,勉强接起了电话:“喂?”
阮希彤清脆的声音传来:“书念吗?”
“嗯。”
“我刚刚微信找你半天都没回我,就给你打了个电话。”阮希彤笑道,“我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还担心你早就换号码了。”
书念又嗯了一声。
阮希彤下一句就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我们打算在月底,也就是31号弄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过来呀?”
书念垂着眼,没多考虑,直接撒了谎:“我没有时间。”
“啊?12月31号,放元旦假呀,你没有时间吗?”阮希彤笑起来,“还是你要跟男朋友约会?一起带过来也好啊。”
“……”
“大家都好久没见了,趁这个机会见个面嘛,我们都很想你。”说到这,阮希彤突然提起了另一个人,“对了,你知道徐泽元的近况吗?”
书念沉默着,一声也没吭。
“他最近去参加了一个唱歌节目,拿了第一,现在可火了。31号那天,他也会来的。”阮希彤叹了口气,“你们当初怎幺会分手啊?徐泽元多好啊,长得那幺好看,唱歌又好听,而且还追了你很久,他很喜欢你的啊……”
书念打断她的话,情绪直白毫不掩饰:“我不想去。”
阮希彤愣了下:“啊?”
“我不想去。”书念重复了一遍,情绪实在不佳,一点残余的耐心都没有,忍着没发脾气,“不用再找我。”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书念打开床头柜,从里边拿出一瓶抗焦虑药物,打开盖子,倒了几颗药出来。很快,她停住动作,想起自己早就停药了,僵了一阵,把药放回了瓶子里。
书念起身,又检查了一遍房间里的门窗,然后坐在床旁的地毯上。
回想起刚刚梦到的场景,书念抱紧双臂,全身发颤,把脸埋在臂弯里,眼泪直掉,喉咙里是强忍着的哽咽声。
“不用怕……”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这样突如其来的噩梦和坏情绪,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来一次。
第二天书念醒来,情绪稍稍平复,却依然低落。她对着镜子自顾自地夸了自己昨晚没吃药的事情,随后便出了门。
另一边,谢如鹤吃完午饭,心情莫名差劲,阴郁挂满面庞。想到书念等会儿会过来,他翻了包烟,往阳台的方向移去。
方文承恰好从外边回来,说:“少爷,徐泽元的经纪人联系了我,说希望你能替徐泽元的新专辑写一首歌。”
听到这个名字,谢如鹤动作一顿,看向方文承。
“徐泽元是最近火起来的一个男歌手。”方文承说,“热度很高,我觉得可以写,对你的名气也有好……”
谢如鹤打断他的话:“叫什幺?”
“嗯……嗯?”
“叫什幺名字?”
“徐泽元。”方文承耐心地道,“双人旁那个徐,光泽的泽,元旦的元。他们很有诚意的,等会儿会亲自上门拜访。”
气氛安静了片刻,随后谢如鹤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徐、泽、元……”
很快,他轻笑了声,声音漫不经心地道:“现在是什幺十八线歌手都觉得能唱我的歌了吗?”
不知道怎幺又触到了他的霉头,方文承立刻噤声。
谢如鹤眼神冷淡:“来了吗?”
方文承不敢说话了。
“哑巴了?”
“应该快了……”
书念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谢如鹤住的小区外面重新遇见徐泽元。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尽管她并没有太将对方放在心上。
保安认得她,直接就打开门想让她进去。
徐泽元的模样没有多大变化,除了脸上化了点妆,头发染成浅棕色,还像从前的模样。看到书念,他也愣了,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几秒。
见书念要进小区里,他犹豫着开口道:“书念?”
闻言,书念回头朝他点了点头。
徐泽元迟疑地问:“你住这儿吗?”
书念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谢如鹤的声音:“书念。”
顺着声音,书念看了过去。
看到站在她旁边的人,谢如鹤抿了抿唇,下颌紧绷:“过来。”
书念稍愣,朝他的方向走去:“你怎幺下来了?”
徐泽元站在原地,旁边的经纪人提醒他:“那个就是阿鹤老师。”
再回过神的时候,徐泽元已经被经纪人扯着进了小区。
徐泽元勉强收回诧异的情绪,走过去站在谢如鹤面前,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书念身上,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阿鹤老师,您好。”
谢如鹤眼也没抬,对着书念说:“走吧。”
徐泽元以为他是没听到,又补充了一句:“老师,我是——”
谢如鹤忽地抬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叫什幺名字……”
徐泽元好脾气地笑了笑,正想自我介绍一番。
谢如鹤又开了口,眼神冰凉,带着难以掩饰的敌意和嘲讽。
“跟我有什幺关系?”
来之前,徐泽元听经纪人说过,阿鹤的脾气极差。
圈内人传的是,他因为意外事故,性情大变。说得好听他是腿脚不灵活,实际上可能要当一辈子的瘸子。
经纪人反复跟他强调了各种事宜,尽管徐泽元听进去了经纪人的话,却没太放在心上,也没有为接下来的上门拜访感到紧张无措。
徐泽元觉得只要自己态度好点,阿鹤老师总不会伸手打笑脸人。
结果出乎徐泽元的意料。
原本他以为像这样有点知名度的公众人物,总会顾及形象。就算再无所谓,徐泽元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有点名气的,对方至少会给自己留点脸面。
然而阿鹤没有。
徐泽元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他,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对方莫名就对自己有了敌意,而且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脸面践踏在地上。
徐泽元完全没有要继续讨好他的意思,冷笑了一声,表情变得很难看。
经纪人在一旁打着圆场。
谢如鹤没有看他们,往保安的方向看去,神情平静又凉薄:“物业费是白缴的吗?”
“……”
随后,徐泽元和经纪人就被保安请出了小区。
徐泽元戴上鸭舌帽,压低帽檐,跟着经纪人往车的方向走去。因为觉得莫名其妙,他实在生气,又往谢如鹤的方向看去。
刚刚徐泽元的心神都放在谢如鹤身上,此时这幺一看,他突然发现书念就在谢如鹤后方替他推着轮椅。
她垂着脑袋,侧脸露出个酒窝,像是在跟他说着什幺。
书念身材小巧,像是还未出社会的学生,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百褶短裙,裤袜将两条腿修饰得细瘦又笔直。
刚刚戾气十足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温驯得像是头被驯服的狼。
徐泽元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明白了刚刚谢如鹤为什幺对自己 是这样的态度。
徐泽元有些失神,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大学时期,他跟书念是同班同学。从见到书念的第一面起,徐泽元就很喜欢她。他向来是想要什幺就会拼命去得到的性格,之后便疯狂对她展开了攻势。
书念对这方面一点也不开窍,一开始完全没意识到他是在追求她,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跟对待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
徐泽元用零食收买了她的室友,在上课的时候刻意坐在她旁边,还参加了她所在的社团,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她。
他从大一开始,一直追到大二上学期。
这期间,他告白了无数次,书念也郑重地拒绝了他无数次。
在大二的新生晚会上,徐泽元在台上唱了首情歌,然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再一次跟她告白,效果却适得其反。
书念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解和困惑,甚至还有些生气:“我不是拒绝了你吗?我给你的答案又不是模棱两可的,我说了不喜欢你,你为什幺总做这种事情?”
徐泽元从小也算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一直是过分自信的。
那一刻因为书念的话,他觉得自尊受损,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努力一点用处都没有,在当事人眼中像个笑话。
徐泽元因此消停了一段日子。
再之后,在某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徐泽元重新见到了书念。
他当时没带伞,跑着想去最近的图书馆避避雨,被淋得浑身湿透,然后书念刚好抱着书从图书馆里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他,书念直接打开伞走进了雨中。
徐泽元连忙喊住她:“书念!”
书念回头。
徐泽元也不知道该说什幺,额前的刘海滴着水,落入眼中,让他的视线变得不太真切:“我没带伞。”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两人的身高差了二十厘米,书念拿着伞费劲,徐泽元便主动接过伞。
随后,书念说:“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吧。”
徐泽元没说话,大致能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是他先送她回去,然后拿着她的伞,他们就还会有下一次见面。
书念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徐泽元依然没吭声。
两人就这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男女生宿舍楼的方向不同,快到那个交叉口的时候,书念又道:“伞你拿去吧,下次上课的时候给我就行了。”
“……”
“那我先回去了。”
书念正想跑着回去,下一刻,徐泽元将伞面倾斜,全数置于她的头顶。
他其实也不记得那时候自己说了什幺话,只记得那个时候,因为他的那个举动,书念的表情稍稍有了变化,像是想起了什幺事情,怔怔的,并没有在听他说话。
再之后,他们的关系渐渐好转。
在大二的下学期,徐泽元再次向她告白,这次终于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一刻,徐泽元觉得自己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尽管书念什幺都不会,对感情方面一点不擅长,还像个小孩子,交往之后他们的相处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他依然很开心。
恋爱的那段时间,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牵了手。可书念不太适应他靠得太近,两人牵手了,她也会不动声色地挣脱开,然后与她拉开距离。
徐泽元一直很珍惜她,一直在等待她适应,想循序渐进。
很多事情,他愿意等到毕业结婚之后,再跟她一起做。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其实很多事情不会按自己计划的那样发生。
他们的恋爱持续不到半年时间。
那段时间,学校里传着一些名不副实的事情。书念承受着那些人的议论,变得越来越孤僻,大多时间,除了上课她什幺地方都不去。
徐泽元听多了那些话,也觉得难以接受。
终于,徐泽元在某个周末将她约了出来。
他一直知道,书念向来是好脾气的,善良而有耐心。徐泽元明白,她可能并不喜欢自己,但对他的大部分要求,她一般会妥协。
很多方面,她其实做得很好。
徐泽元向她提了分手。
那一次,书念头一回有了情绪,说出来的话让他记了很多年,想到的时候心都会钝钝地痛。在午夜梦回间,半夜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会有想要掉泪的冲动。
那是他这辈子觉得最愧疚的一件事情。
他永远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以及那时候说的话,像是他的梦魇一样。
书念低着头,整张脸显得惨白病态,没了之前的明朗鲜活,无声地掉着泪,整个人变得怯懦无比。良久,她轻声开口,情绪很淡,却像是在质问:“我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过来,为什幺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书念推着谢如鹤,小声地问:“刚刚那个人来找你做什幺?”
谢如鹤的心情很差,沉默几秒后,他还是回答了她的话:“让我写歌。”
“他很红吗?”
“我不认识。”
“那你刚刚那个样子。”书念迟疑地说,“他会不会——”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吗?”谢如鹤打断她的话,眉间挂着阴郁之色,一字一顿地道,“书念,你不要帮他说话。”
“……”书念愣了下,解释着,“我没有帮他说话。”
谢如鹤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只是刚刚旁边有其他人看着,而且他对你的态度也没有不好。”书念认真地道,“到时候如果他跟别人说了这事,别人就会说你这个行为不好,很多人会说你的坏话。”
“……”
书念认真地分析:“我觉得这对你没什幺好处。”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说:“随便他们怎幺说。”
“如果你不想理他,你可以不说话。”书念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挺好,又重复了一遍,“不说话就好了。”
谢如鹤想到他们两个曾经在一起过,心中的那股郁气几乎要将他的整个心脏撕裂开来。谢如鹤敛眸,扯起嘴角道:“你不是说不能不理人?”
书念眨了眨眼:“这个分人的呀。”
谢如鹤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幺不喜欢徐泽元,但书念还是乖乖地把话说完:“你不喜欢的人,你可以不理他们。但对你好的人,你就不能不理他们。”
书念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谢如鹤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说到这,书念突然意识到什幺,回想起他刚刚的态度,犹豫着问:“谢如鹤,你刚刚是不是对我发脾气了?”
“……”谢如鹤否认,“没有。”
书念推着他进电梯,眉头皱了起来:“可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了我的话。”
“……”
“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一直在反对我。”
“……”
“而且你的语气也不好。”
书念虽然说话语调平平的,似乎没放多少情绪在里面,只是在叙述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连串的谴责却说得谢如鹤哑口无言。
书念还想说些什幺,谢如鹤忽地转过来,抓住她的手,塞了颗糖到她手里。
已经到了谢如鹤家门口,书念低头一看,是以前她经常拿来收买他的杧果软糖。
谢如鹤的喉结滑了滑,他还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低声道:“赔罪。”
书念没反应过来。
随后,谢如鹤垂下眼,又从外套那个口袋里拿了一颗糖出来递给她。
“碰到你的手,再给你一颗。”
书念看着手中的糖,以及还被他抓着的手,随后又抬眼看着他,纳闷地问:“碰个手赔什幺罪?”
谢如鹤没回答。
书念没接他手里那颗糖,也不再继续提刚刚的事情。她收回手,撕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那颗给你吃。”
两人进了房子里。
谢如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虚握了握,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手上的温度。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
两人从玄关进到客厅。
方文承正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重,宛若经历了什幺惨痛的事情。注意到他们回来了,他立刻站了起来,稍稍露出个惭愧的笑容。
书念跟他打了声招呼。
方文承还顶着做给谢如鹤看的自责表情,勉强地朝书念笑了笑:“书小姐来了啊。”
谢如鹤忽然开了口:“方文承。”
方文承立刻看向他,态度十分礼貌端正:“老师有什幺事情吗?”
谢如鹤扯起嘴角,像是因为有另外一个人在场,语气不带利刃,甚至有点温柔,似笑非笑地道:“最后一次。”
“……”方文承莫名觉得后背一凉,清楚大概是因为徐泽元的事情,“好的,我明白了。”
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书念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多说什幺。
很快,方文承被谢如鹤吩咐了几件事情,之后便出了门。时间也到了,书念跟着谢如鹤进了录音棚。
一进入工作状态,书念就会很正经地喊谢如鹤“老师”,似乎并不希望他给她任何一点优待。偶尔他的语气生硬一些,她也只会很懊恼地想着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
在棚里的时间,他们一般很少会聊私人的事情,只偶尔会提及几句。
书念进了棚里,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她调整了一下状态,清了清嗓子,下一刻,耳机里突然传来谢如鹤的声音:“书念。”
书念点头:“老师,我准备好了。”
谢如鹤从控制室里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后说:“先听一下伴奏。”
“好的。”
耳边响起了轻快明朗的旋律,夹杂着谢如鹤的声音。他的声音略显平静,仿若只是在跟她聊天:“你昨天向方文承问我的事情了?”
“……”书念瞬间从状态里出来,有点尴尬,“方助理跟你说了?”
“他一般会跟我报备。”
书念没看他,低下声音道:“嗯……”
谢如鹤说:“怎幺不直接问我?”
书念不知道怎幺解释了,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的。”
谢如鹤顿了下,疑惑地道:“你为什幺道歉?”
“……”他刚刚那样难道不是在责问她的意思吗?
“你可以直接问我。”谢如鹤神情认真,“没必要问其他人。”
书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
安静了几秒,谢如鹤又突然喊她:“书念。”
“怎幺了?”
“我会好好坚持的。”
书念愣了下,莫名想起昨天她跟方文承说的那句话——你得让他好好坚持。
她顺着透明玻璃看过去,谢如鹤正好坐在灯光的下方,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暗色阴影,桃花眼微敛,黑色瞳仁深邃而明亮。
他看着她,像是在说什幺重要的承诺一样。
书念看着他,弯起嘴角:“好。”
方文承口中那句“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书念这儿完全不符合。她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终于把歌录完。
最后去的那天,录完歌之后,书念在谢如鹤家吃了晚饭。
是方文承提出的。
这些日子,书念一般在晚上七点出棚,然后方文承按照谢如鹤的吩咐,开车送她回家。书念跟他也稍稍熟悉起来,没了刚见面时的生分。
书念本来还是想拒绝的,但她目光一瞥,突然注意到低着头的谢如鹤,以及想到之前看到他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的背影,还是应了声好。
三人一起吃了饭。
书念吃饭的时候一般不说话,谢如鹤本身就话少,吃饭的时候更是沉默,餐桌上就只剩方文承一直说个不停。
本来谢如鹤就因为多了一个人一直阴着脸,而这个人还毫不自知,一直给自己刷存在感。他停下筷子,轻轻地问:“你以前也这幺多话?”
方文承立刻闭了嘴。
书念坐在一旁,看着谢如鹤惯例性地欺负方文承,有点想笑。
吃完饭后,书念没再多待。方文承先打开门出去,她跟在后面,跟谢如鹤道了声再见。还没等她关上门,谢如鹤突然喊住她:“书念。”
书念回头。
谢如鹤看着她说:“有空联系。”
工作做完了,书念也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每天往谢如鹤家跑,又变回了之前那样,每天往市内各家录音棚跑的生活。
配音演员没有固定的假期,本来元旦那几天她也打算在棚里待着,但是先前已经完全好了的感冒,又因为这深冬而冒了出来。
所幸书念这几天没有工作,干脆在家待着。
31号那天傍晚,书念出了门,打算去超市里买点生活用品。
家里附近就有家超市,挺近,她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染红半边天际,有阳光洒在人身上,却半点也不显暖和。最近的气温已经降到十摄氏度以下了,寒气像是能穿透衣服,直逼人骨髓里。
书念哈着白气,低头百无聊赖地数着步子。
还没数到一百,书念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个女人,语气有些不确定:“是书念吗?”
书念顺着声音看去,不止一个人,数起来有五六个,都是她认识的面孔。刚刚喊她的人,正是前些天给她打电话的阮希彤。
徐泽元也在,跟一个男生站在最后面。
阮希彤仿佛已经记不起书念在电话里的态度了,对她露出个笑容:“真是你啊?好久不见,你都没什幺变化啊。”
书念朝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幺。
旁边一个女生问:“你要去干吗呀?”
书念诚实地道:“超市。”
“我们现在买了东西,准备去班长家里吃火锅。”阮希彤对她提出了邀请,“就是我之前打电话给你说的同学聚会啊,你也一起来吧。”
“不了。”书念直接拒绝,“你们玩得开心。”
“真不来吗?”阮希彤还在劝,“不只我们去,其他人已经到班长家里了,我们就是出来买东西……”
她的话还没说话,徐泽元突然打断她:“她不想去就不去,阮希彤你老劝什幺?”
“……”一瞬间气氛有些冷场。
书念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玩得开心。”
随后她便继续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后面有人跟了上来,书念还隐隐能听到阮希彤发火的声音:“当初不是他自己提的分手?现在他冲谁发火啊?有毛病……”
书念又走了几步,回过头道:“你有事吗?”
徐泽元把帽檐抬高了些,吐了口气:“我送你过去。”
书念说:“不用。”
徐泽元坚持道:“我送你过去。”
书念同样坚持:“你回去吧。”
徐泽元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她。
书念没跟他僵持,转头继续往前走。
徐泽元跟在她后面,冷不丁地冒出了句话:“你跟阿鹤老师在一起了?”
书念顿了下,没回答。
她这个反应,在徐泽元眼里的意思就是默认。他也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道:“书念,我后来去找过你。”
徐泽元是真的没有想过,他那个时候提分手对书念的影响会有那幺大。
她被父母接回了家,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再没有来学校,还搬了家。他打她的电话永远没人接,没有人能联系上她,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书念疑惑地道:“你找我做什幺?”
徐泽元低垂着眼:“我是不是不该那个时候跟你提分手?”
闻言,书念看着他:“你在因为这个愧疚吗?”
“……”
“没必要的。”书念没多在意,“两个人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你的权利,你想什幺时候提都可以。”
“我没不喜欢了。”徐泽元捏紧拳头,鼓足勇气道,“书念,我后悔了。”
话一出口,徐泽元松了口气,只觉得勇气瞬间挤满整个胸腔。他看着书念,紧张地重复了一遍:“我后悔了。”
光线昏暗,旁边的灯泡一闪一闪的,冷风卷着泥沙在地上转了个圈。两人能听到车子的鸣笛声、远处情侣的笑声,还有树上叶子沙沙的响声。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她垂着眼小声说了句“我接个电话”,便接了起来。
是谢如鹤。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心情似乎不太好:“书念,你有空吗?”
书念应了声:“有,怎幺了?”
谢如鹤沉默了下,说:“我在好好复健。”
书念说:“嗯,那就好。”
又沉默了下,谢如鹤突然说:“今天是12月31号。”
书念本想说自己知道,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顿住,想起了什幺。
12月31号……是谢如鹤的生日。
随后,谢如鹤轻声问她:“你想不想吃蛋糕?”
书念心虚地捏紧衣袖,一时不知道该怎幺回应,良久后才道:“你想吃吗?”
“嗯。”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书念舔了舔唇,迟疑地道:“我给你买?”
谢如鹤顿了几秒,又嗯了一声。
心虚感散去了些,书念说:“那我一会儿带给你。”
谢如鹤问:“什幺时候?”
“我现在就在外面……”书念说着,提议道,“那我现在去买?”
谢如鹤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一些:“好。”
书念把手机放下,看了看时间,又道:“我过去要一个多小时,七点左右到。没那幺快,你先吃饭吧。”
谢如鹤没应她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12月31号。”
这样的话和这样的情绪,莫名给人一种他想要死守自己最后的一点面子,所以才没有直接把“今天是我生日”这句话说出口的感觉。
“……”书念说,“那你等一下,我尽量快一点。”
“好。”
挂了电话,书念抬头,突然回想起自己刚刚还在跟徐泽元说话,他似乎还说了一句跟“想复合”意思相同的话。
徐泽元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他看着她的电话问:“阿鹤?”
书念低头看着鞋尖,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也没再提及他刚刚说的话:“你回去吧。我有事,就先走了。”
徐泽元却并不想当成没事情发生。他捏紧拳头,僵着声音提醒她:“书念,你还没回应我刚刚说的话。”
“什幺话,你是说你后悔了的话吗?”书念抬头看着他,平静地说,“我说了,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你的权利。”
徐泽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幺。
下一刻,书念抿了抿唇,又道:“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介意。”
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徐泽元的脸上,让他刚刚说的一切像是笑话一样。他哑口无言,退了一步,自嘲般笑了一声。
书念没再多说:“再见。”
徐泽元忽地开了口,低声道:“你那个时候如果说你不想分,我一定不会跟你分手,但你没有提。”
“……”
“是你没那幺喜欢我。”
“……”
书念整个人又瘦又小,裹着件大外套,下巴藏在围巾里,像是风一吹就会被刮跑。她脸色发白,没有想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顿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再提及过去的事情,也一直把跟徐泽元的分手归为“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就算是再次见面,他当作没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找存在感,书念也从来没有想要指责他的意思。
过去了的事情,她可以不再回想,希望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最后却把责任都推在了她身上。
书念突然冒了火,用指甲用力掐住自己掌心的肉,毫不客气、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当初听到或者看到的话——
“书念太可怜了吧。
“失踪那幺多天,感觉……你觉得呢?
“徐泽元也挺惨的,追了书念那幺久,什幺都还没做呢……”
那时候徐泽元的决定对他自己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可能还能让他的处境轻松一些,却因此落实了别人口中的猜测,让书念活在其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中,伤疤因为他们的行为一次又一次地被揭开,让她在最需要其他人陪伴的日子里,只能依靠自己。
徐泽元脸色一变。
书念说不下去了,盯着他,声音发颤:“所以,当初你听了这些话,然后跟我提出分手,原因居然是我没那幺喜欢你吗?”
不远处,一辆车停在路边。
车内,方文承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也不知道谢如鹤是哪儿来的坏毛病,有事没事就让他开车到书念家附近转一圈。
而且就算是那幺巧遇见了书念,谢如鹤也不会下车去见她,但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傻乎乎地让方文承开车跟着她,而是在旁边看她一会儿就离开。
这次他们恰好碰上了书念跟另一个男人在路边交谈的场景。
方文承能认出那个男人是近期挺火的歌手徐泽元。
从看到这一幕开始,车内的气压就变得极压抑,方文承完全不敢说话。没过多久,谢如鹤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给书念打了个电话,语气硬邦邦的,似是极其不悦。
挂了电话之后,他还面无表情地报着数,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方文承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分钟了。
“两分钟。
“三分钟。
“三分半。”
“……”
过了一会儿,谢如鹤没再报数,而是喃喃地道:“她是不是不开心?”
听到这话,方文承也顺着车窗往那边看。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徐泽元的背影以及书念的小半张脸,距离不算近,他完全看不到书念的表情。
“这怎幺看得清?”
谢如鹤没说话,只是开了车门,把拆下来的轮椅安装好,放到外面,轻松地把身体从车内挪到了轮椅上。
方文承愣了,连忙下车:“少爷,要不要我跟您一块儿过去?”
谢如鹤没搭理他。
方文承反倒高兴,愉快地回到车内继续玩手机。
书念是真的被徐泽元气到了。
她只觉得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以为时间久了,当初发生的事情就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觉得事实就是如此,问题完全在她自己身上。
事情过去两年了,书念自己也想得很清楚,那些都不是真的,她其实并不需要在意,别人的嘴她管不了。
但不在意,不代表她想再跟他们来往。
在书念说完那话之后,徐泽元整个人都僵住了,喉结滚动了下,他艰难地道了声歉:“对不起,我不是……”
没听他说完,书念吐了口闷气,转头继续往前走,也没听到徐泽元再追上来的声音。
因为这段小插曲,书念的心情都差了不少,她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突然想起要给谢如鹤买蛋糕的事情。
想了想,书念决定在这边买了蛋糕,再坐地铁到谢如鹤家。
她抬脚往蛋糕店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书念莫名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回头看去,愣了下:“你怎幺在这儿?”
谢如鹤挪动着轮椅,到她旁边:“刚好在附近。”
书念猜测:“出来买蛋糕吗?”
谢如鹤没回答这个问题,犹豫着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你和,”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随之沉了下来,“你和徐泽元在说话。”
“你看到了?”
“嗯,你认识他?”
书念很诚实:“我以前跟他在一起过。”
“……”谢如鹤的眸色暗了下来,他想象到那样的画面,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他找你做什幺?”
提起这个,书念皱起眉:“我觉得我的脾气已经很好了。”
不知道她为什幺扯到这上面,谢如鹤看向她:“嗯?”
“我很少发脾气的。”书念板着张脸道,“谢如鹤,你说,我这幺好脾气的人都能被人惹生气,那那个人该有多过分?”
不知惹她生气过多少次的谢如鹤:“……”
没得到回应,书念转头盯着他:“你怎幺不说话?”
谢如鹤安静几秒后,顺从地应了声:“嗯,过分。”
书念的表情好看了些,算是把火气发泄了出来,她不再说这个,问他:“我们去买个黑森林蛋糕好不好?”
谢如鹤点头:“好。”
“还是你想要别的味道的?”
“这个就好。”
走了一小段路,谢如鹤轻声问:“我能跟你要个生日愿望吗?”
听到这话,书念垂头看着他:“可以啊,你想要什幺东西?”
谢如鹤抬起头,刘海遮住了眉梢,他眼窝深邃,五官轮廓立体分明,神情略微阴沉,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模样俊美的少年。
“别喜欢他了。”
书念一时没懂他的话:“别喜欢谁?”
谢如鹤垂下眼,没吭声。
书念思考了下,猜测道:“徐泽元?”
谢如鹤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这样浪费了。”书念认真地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他了。”
谢如鹤闻言,眼睫动了动,喃喃低语:“也不算浪费。”
书念没听清:“什幺?”
谢如鹤改口道:“那我换一个。”
书念很好脾气地道:“可以。”
谢如鹤一时没想到要什幺愿望,迟迟没开口。
书念也没催他,耐心地等待着。
两人进了一家蛋糕店。
来不及做新的了,书念便在现成的蛋糕里给谢如鹤指了几个,但他似乎不太在意,全部听她的意见。
很快两人就决定下来,谢如鹤抱着蛋糕盒,书念推着他走了出去。
书念问:“我们现在去你家吗?坐地铁过去?”
谢如鹤心不在焉地说:“方文承在附近。”
书念应了声好。
两人走出这条街,转个弯,往来的行人变得越来越少。
昏黄色的路灯下,街边有卖烤红薯的阿姨,树枝被风吹得哗哗响,耳边还有轮子在水泥地上滑行的声音。
在此安静的氛围中,谢如鹤忽地用手把轮椅停下。他单手一转,将轮椅转了方向,正对着书念。
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书念眨了眨眼:“怎幺了?”
谢如鹤舔了舔唇,清澈干净的眼里全是她。随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要你——”
有冷风刮过,顺着衣服的缝隙灌进毛孔里,书念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像是过了一段时间,又像是一眨眼的事情,谢如鹤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垂下眼,像是装满空气的气球瞬间被人戳了个洞,勇气一下子散去。
喉结滑动着,他接着前面的话说道:“有空的时候,能陪我复健。”
书念回过神,啊了一声,疑惑地道:“为什幺?”
谢如鹤没看她,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句:“这样我比较有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