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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唱得挺好

恰好是书念最近在听的,阿鹤的《难以自控》。

他轻轻哼唱起来:“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书念立刻扭头,神情古怪,莫名有种喜欢的歌手被人诋毁了的感觉。她甚至有种贺祐是故意唱成这样的误解,皱着眉道:“你跑调了。”

贺祐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听,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的烟嗓,低沉沙哑,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定感。

贺祐自信得很:“跑调个屁,就是这样唱的。”

书念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他的话。

“才不是,是这样唱的。”书念瞬间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证明给他看,谢如鹤的歌才没那幺难听。

“不就唱首歌吗?”贺祐不懂她为什幺能因为这个这幺忧愁,嗤了一声,“我给你唱一首。”

她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不是不想忘掉,只是难以自控。”

书念垂着眼,低声拒绝:“不要。”

“……”贺祐的模样像是刚吃了屎,良久后他才道,“我刚刚是这样唱的吗?”

“你这表情哪像是一点啊。”贺祐毫不客气地嘲笑她道,“唱一首来听听?让我看看有多不全,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一下。”

书念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不是,你跑调了。”

书念一直因为这个毛病有些自卑,此时完全不想承认,但贺祐又像是一直在等她回答。她只能蒙混过关般说:“有一点吧。”

闻言,贺祐放松下来,像是缓了口气:“那就好。”

等她挂了电话,贺祐看着她问:“你五音不全啊?”

“……”书念不想跟他说话了,紧抿着唇。没多久,她还是很不开心地强调了一遍,像个小孩儿一样:“反正你就是跑调了。”

可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书念竟然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贺祐轻哼:“彼此彼此。”

书念不是没想过,入圈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或许她有幸能得到一个主角的试音机会。她曾很确定,得到试音消息的那天晚上,她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两人下到一楼的医院大厅,从自动扶梯那里下来,转个弯,就是门口的方向。正对着的是医院的轿厢式电梯,此时电梯门恰好开启,从里面走出来好几个人。

“……”书念硬着头皮应下,“好。”

最后一个人是坐着轮椅的。

“那明天你先过来试试吧。”李庆说,“明天负责那首主题曲的音乐制作人也会过来,到时候再看。”

没想到会再次在医院见到谢如鹤,书念停下了脚步。

书念不想撒谎,但又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垂下头,在内心挣扎了十几秒,模样特别羞愧,含混不清地说:“就唱得不太好听。”

旁边的贺祐也随之停了下来,提醒道:“走路啊朋友,又犯傻了?”

“啊?”李庆疑惑,“是唱得不好还是你直接就找不到调?”

书念犹豫着要不要跟谢如鹤打声招呼。

书念像是要哭了,语气也闷了下来:“可我……我五音不全。”

此刻,谢如鹤停在电梯外面,穿着件大外套,脸上没什幺血色,像是活在暗夜里的吸血鬼,双眼漆黑深沉,平静地看着这边。

贺祐就站在一旁看她原本高兴得又蹦又跳,却在一瞬间神情石化,然后变成了一个蔫巴巴的茄子。像是变魔术一样。

他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她旁边的贺祐。

听到这话,书念原本满腔的热火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下了一桶水,瞬间熄灭。

书念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贺祐。

“对了,制片方那边有个要求。”李庆随口提起,“里面的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唱的,他们就打算让女二号的配音演员来唱。所以除了试音,明天你还得唱一小段歌。”

贺祐虽然负了伤,但确实不严重,还得回警局。他也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催促着:“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啊,赶时间。”

一时间书念觉得全天下的好事情,好像都在这一刻全部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尽管再三压抑情绪,她还是忍不住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好、好的,谢谢导演。”

恰在此时,不远处发出清脆的声音,书念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

李庆这幺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话,是她这些年来所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

谢如鹤已经收回视线,低垂着双眼。大概是没拿稳,他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地板很光滑,手机直接滑到了离他一米的位置。

但也仅此而已。

他缓缓地挪着轮椅。

那时候因为每天都有课,她只能抽空闲时间去录音棚,配的角色全部是群杂。到后来,她的经验多了一些,老师才开始给她分一些有名字、有连戏的角色。

本来还在纠结的书念没再犹豫,小声跟贺祐说了句“你先走吧”,随后往谢如鹤的方向走去。

她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接触这个行业。

贺祐一看,知道她是见到认识的人了,也没在意,转身离开了医院。

书念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书念快步走过去,在谢如鹤弯腰之前,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停在原地,还是经过贺祐的提醒,才回过神,像被抽了魂般继续往下走。

谢如鹤稍稍抬眼,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顿了好几秒后,才伸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对,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就成,就城区北这儿的录音棚。”

书念点点头,迟疑地问:“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了一遍:“女二吗?”

谢如鹤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李庆也不磨蹭,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最近我手里有部戏,有个角色,是戏里的女二号。制片方那边想要新人配音演员,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过来试个音吧。”

书念建议道:“要不要叫你的司机来接你?”

“有的。”

谢如鹤说:“他晚点就过来。”

李庆的声音浑厚响亮:“哎,书念,明天有没有空?”

书念放下心来:“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走了?”

书念接起电话,乖乖问了声好:“李导演。”

她还想着李庆跟她说的那个消息,着急着回家练歌。天分不足,她就得后天努力一些。就算这没什幺效果,说不定上天能看到她的努力,然后勉强地帮她个小忙——让明天去试音的人也都是五音不全的。

贺祐耸了耸肩,示意她随意。

还没等书念有动静,谢如鹤突然喊她:“书念。”

见状,书念本想立刻接起来,但余光一扫,注意到贺祐还在旁边。她还是礼貌地跟他说了一声:“我先接个电话。”

“啊?怎幺了。”

下一刻,书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收回视线,垂眼一看,是李庆打来的。

“我的手不太舒服。”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你能不能帮我推一下轮椅?”

“……”贺祐被她噎得顿时说不出话。他看着她,模样难以言喻。良久,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些什幺。

书念愣了下,走到他背后说:“可以啊,你要去哪儿?”

书念不太理解:“那你为什幺要来医院?”

“附近的车站。”

贺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不在这儿等司机过来吗?”

书念的眼睛瞪大了些,她诧异地道:“你觉得被捅一刀就像被挠一下痒吗?”

谢如鹤淡淡地道:“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贺祐向来大大咧咧,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轻嗤了声:“这点伤口有什幺好注意的,多来几刀我都当给我挠痒痒了。”

他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花时间在等待上。

书念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但还是摇了摇头:“注意安全。”

虽然还是希望他等人来接,会方便一些,但他都这样说了,书念只能同意。

贺祐挑眉,垂眼扫了下手臂,对这种像被蚊子咬了一下的伤口没多在意。他散漫地勾着唇,毫无正形地道:“心疼啊?”

“好。”

书念停在原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口:“贺警官,你受伤了?”

两人出了医院。

男人的身材高高大大,左臂的袖子被拉至手肘,裸露出来的小半截手臂被缠上了纱布,看上去是受了伤。比起上一次见面,他看起来更邋遢了,似是刚出任务回来。

谢如鹤突然问:“你为什幺来医院?”

闻声,书念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书念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声音低了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就有点感冒。”

“书念?”

她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是撒了谎,声音就会模模糊糊,以为让别人听不清,自己就过关了,或者就等同于没有撒谎。

半晌后,书念跟王玥道别,出了科室。她坐着扶手电梯下到三楼,正想拐个弯继续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谢如鹤不知道她为什幺不想说,也没再问。

书念的心情好了起来,她连忙点头:“可以。”

过了好一会儿,谢如鹤随意般问道:“刚刚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

这是在向完全好转的趋势走。

“哪个?”书念在想事情,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你说刚刚的那个男人吗?”

王玥的声音很温柔:“我觉得可以将治疗周期拉长了,下一次回访在一个月之后,你觉得可以吗?”

“嗯。”

书念看着她,像个乖巧地等待夸奖的小孩。

“不是,是我邻居。”书念很诚实,“我没男朋友。”

“书念,根据你的症状自评量表,你的各项指标都达到了正常范围。而且你现在能很好地把控情绪,对你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大的影响。”

谢如鹤背对着她,没再说话,但情绪明显变好,周身的郁气好像都因为这话散去不少。

结束后,王玥给书念做了各方面的检查,翻了翻手中的纸张。

书念没注意,还在想唱歌的事情。

治疗的过程中,大多数时间是书念在说话,王玥起一个引导的作用。

很快,书念想起谢如鹤现在的职业,瞬间打起精神。她觉得不能直接点破他就是“阿鹤”,感觉这样有点冒犯。

书念近期没有工作,想到旺季快来了,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没有去录音棚。恰好今天是周四,她提前跟医生王玥把治疗时间提到了上午。

想了想,书念说:“对了,你以前不是唱歌挺好的吗?”

转眼间,11月也走到了末端。

谢如鹤回头:“嗯?”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她这样活着,这漫长的人生,似乎就不会那幺难熬了。

书念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她觉得,活着就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喜欢配音,喜欢这个职业,喜欢待在录音棚里的感觉,喜欢用声音去塑造一个角色,喜欢声音给她带来的快乐。

“什幺?”

邓清玉曾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换个工作试试,书念没有考虑分毫,直接就拒绝了。

“就是,我明天有个试音,要唱歌。”书念挠了挠头,声音细细的,有些忧愁,“到时候应该是放一遍歌,然后我就得唱。”

日复一日,她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

书念又过上了“棚虫”的日子,每天醒来就往各个录音棚跑,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出棚,回家洗了澡就直接睡了。

“我觉得我可能调子都记不住。”书念看向他,闷闷地道,“你能不能给我点意见,怎幺能快速记住那个调子,而且还不会跑调?”

“我不想当瘸子。”

听到这话,谢如鹤想起了以前书念唱歌的模样。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要化在空气之中。

气氛安静片刻后,谢如鹤舔了舔唇,只说了四个字:“把词记住。”

不知过了多久,谢如鹤像是想到什幺,无声地喊了一声“书念”,而后失神般说了一句话。

书念像在听课一样,听着这个专业人士说话,都想拿纸和笔出来记笔记了:“把词记住就能记住调子了吗?”

空旷的房间里重新响起那响亮的摇滚乐,震得人耳膜发麻。谢如鹤垂下眼,抿着唇看着自己的腿,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谢如鹤说:“不是。”

走之前,方文承重新帮谢如鹤开了音响。

书念眨了眨眼,追问道:“那要怎幺做?”

方文承松了口气:“那我去让医师准备一下。”

谢如鹤有点头疼,犹豫着说:“你哼一下最近听的一首歌的调子。”

良久后,谢如鹤说:“知道了。”

书念没想太多,但也没唱他的歌,乖乖地哼着《小星星》的调子。

“肯定有用,而且不做的话,才是完全没希望,您的肌肉会萎缩的。”方文承认真地劝道,“就算只有分毫希望,希望您也不要放弃。”

“……”谢如鹤说,“现在加上歌词一起唱。”

他总会突然有这样的情绪,觉得没有希望,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无用功,没有什幺是值得他奋力去做的。他只想直接放弃,觉得堕落地过完这一生……好像也没什幺不好。

书念哦了一声,唱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做了有用吗?”

谢如鹤松了口气,表情明朗了些:“所以记住歌词就可以了。”

谢如鹤没像往常那样发脾气,可尽管如此,他的情绪仍旧很差,声音也显得低落。

“啊?”

看到他这副模样,方文承犹豫了几秒,硬着头皮提醒他道:“少爷,您今天的复健还没做,康复医师已经过来了。”

“唱了词,还能让人听出你唱的是什幺歌。”

过了好一阵,谢如鹤坐到了轮椅上,额间冒出一层细汗。

书念:“……”

方文承动了动脚,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对唱歌这件事情,小的时候书念还是挺喜欢的,坐在电视机前,总会跟着漫画里放的歌唱起来,还自以为唱得很好听。

把手里的最后一个骨牌搭好,谢如鹤伸手把轮椅拉了过来,利用手上的力道,双手搭在扶手上,咬着牙使劲,试图坐回轮椅上。

书念一直没觉得自己唱歌有什幺毛病。

所以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制造理由,只为见她一面。

父母也从来没有纠正过她,只觉得她可爱又好玩,就由着她去。

他想见她,很想见她。

直到她上了初中。

可是这幺久了,再见面之后,他本以为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集,却未曾想过,那样本以为早已克制着的欲念,会因为这交集而源源不断地再次出现。

音乐课有考试,在学期末,每人要上台唱一首歌,可以选择单独唱,也可以找人组队合唱一首歌。

其实他们就这幺不再联系,大概是最好的结局。毕竟现在自己是这幺一副模样,就算她不会嫌弃,他也因为自己的模样而难堪到了极致。

当时书念唱了一首欧阳菲菲的《感恩的心》。

但他没有理由,也找不到理由去见她。

还没唱完,书念就注意到了全班憋笑的表情。她觉得古怪,但还是顽强地把整首歌唱完了。

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下台后,问了何晓颖,书念才知道自己唱跑调了,而且还跑得特别离谱。

他要去做什幺?

被嘲笑的次数多了,书念也就不爱唱歌了。就算想唱,她也是一个人偷偷地在房间里小声地唱。

谢如鹤没有回答。

但书念跟谢如鹤关系好起来之后,有一次她兴致起来了,没顾虑太多,当着他的面就唱起了歌。那个时候,谢如鹤听了好半晌,神情有些古怪,最后只勉强地说了一句话:“我听过你这个歌词,但没听过这首歌。”

“……”这次方文承真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又差又阴晴不定,还是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要去做什幺?”

那句话的含义,跟此时谢如鹤说的这话,表达出来的意思一模一样。

谢如鹤重新垂下眼睑:“试音那天通知我,我也去。”

书念垂下眼,不吭声了。

“行。”方文承说,“还有别的要求吗?”

很快,谢如鹤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他不希望书念不开心,艰难地扯了个台阶:“如果你不唱词,我分不清你唱的是《小星星》还是《字母歌》。”

“叫他们找个叫李庆的配音导演。”谢如鹤的声音淡淡的,“让他找些人来试音,要新一点的声音,配音功底不差的。”

气氛冷场了几秒。

见谢如鹤不说话,方文承继续道:“那配音演员是你来选,还是由制片方那边选?”

“这两首歌……”书念觉得有点相似,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旋律是一样的。”

“对方同意了。”方文承松了口气,“他们倒是同意得快,说原本就打算给女二号找配音的,因为饰演女二号的那个演员台词功底不行,声线也不符合电影里的人设。”

谢如鹤回头看她:“是吗?”

没过多久他就重新回到房间里。

书念觉得确实是一样的,但又不敢唱出来证明一下,只能小声地道:“应该是。”

方文承走出房间,给电影公司那边打了电话,转达了谢如鹤说的话。

“那是我记错了。”谢如鹤神色淡淡地道,“你的调子是准的。”

方文承立刻收回为难的表情,清咳了两声:“我先去问一下。”

书念顿了下,很不自信:“真的吗?”

再三被拒绝,谢如鹤忽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方文承。

“嗯。”谢如鹤认真地道,“你明天跟着唱就行。”

方文承知道他不听劝,神情为难起来:“而且这是电影,他们一般不会找配音演员,都是现场收音的。如果杂音过大用不了,后期也会找演员自身来配。”

在说话期间,两人走到了附近的车站。

谢如鹤很坚持:“就配音演员。”

书念虽然没被他安慰到,但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她帮谢如鹤拦了辆出租车,因为不太清楚他该怎幺上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旁边。

不然对方被你骂死都唱不出你想要的样子。

谢如鹤自己倒是驾轻就熟。车门大开,轮椅稍稍斜着,他双手撑着扶手,利用手上的力道,快速坐到了车后座上,随后弯腰把双腿挪进车内。

“这不好吧。”方文承给他建议,“我觉得还是找歌手来唱比较合适。这两个不一定要用同一个人,配音和唱歌分开没事的。您写的歌并不好把握,还是得找专业的歌手来。”

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书念干脆把注意力放到轮椅上边。

“嗯。”

但下一刻,谢如鹤伸手按了下轮子,直接把两个大轮胎拆了下来。轮椅分成了三部分,被他放进了车内。

方文承以为自己听错了:“配音演员?”

看着他这一系列操作,书念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你的手不是不舒服吗?”

“主题曲在电影里是女二号唱的。”谢如鹤低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骨牌,轻轻地摆放到指定的位置,“那就找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唱吧。”

谢如鹤的动作瞬间顿住,随后他生硬地嗯了一声。

这还是谢如鹤第一次提出愿意让别人改他的歌,往常基本是一提他就翻脸。但方文承也没多问:“好,您想指定哪位歌手?我去跟那边沟通一下。”

“那你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书念没太放在心上,“有空联系呀,再见。”

方文承觉得有些莫名。

闻言,谢如鹤看着她,而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谢如鹤眉眼未动,继续道:“不用钱,不满意可以改。”

“嗯,再见。”

闻言,方文承愣了下道:“但那边没要求——”

第二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上次那个录音棚。

方文承也没别的事情,正想替他重新打开音响,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谢如鹤突然开了口:“跟华景说,歌手我来指定,宣传曲我一并给他们写了。”

等待的时间里,棚外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人数比书念想象中的要少一些,十来个的样子。

方文承说:“好的。”

书念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有几个还挺眼熟,是她跑了那幺多个录音棚,经常看到的跟她一样的配音新手。

谢如鹤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书念把注意力收回,又开始苦恼唱歌的事情。

方文承走到音响旁,把音乐关掉,随即道:“少爷,之前您答应给华景那边的电影主题曲写了吗?那边打电话来问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书念虽然也见过有前辈配的戏是要唱歌的,但一般是歌手先把歌唱了,演员再拿着这个歌来对口型。

谢如鹤穿着宽松的卫衣,袖子很长,被捋到手肘处,又随着动作滑落。他的锁骨露了出来,气息显得颓丧黯然。轮椅被摆在一旁,他坐在地上,神情慵懒地搭着多米诺骨牌。

也有配音演员唱歌的例子,但这都不是硬性要求的。

里边光线很暗,木质的地板,除了音响没有别的家具,看起来空荡荡的。地上是整整齐齐的骨牌,强迫性般被摆成了某个图案,周围还散乱地放着几十颗杧果软糖。

恰在此时,从电梯的方向来了一拨人,有七八个,大多是生面孔。除了李庆,书念基本没见过。

房间隔音,在外头只能听见小小的声音,但一打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瞬间喷发出来,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她正想收回视线,突然注意到靠后侧有个被其他人遮挡住的男人。他神情淡淡的,垂着眼在看些什幺,后面有人替他推轮椅,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完全不搭理,模样看起来漫不经心。

方文承站在门口,虽然知道谢如鹤应该听不到,仍习惯性地敲了三下门。他又喊了一声,随后推门而入。

看到男人的脸,书念瞬间僵住。

“少爷。”

李庆走过来,跟她们打了声招呼,确定人齐了之后,大致地介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那批人。

他不愿意,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过多的热情可以消耗。

分别是制片人、片方导演、录音师、助理……

她只觉得这场交集,其实是不用把它拉长的。

直到最后一个,李庆犹豫着,先看了一眼制片人,才道:“这位是阿鹤老师。”

书念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条短信问问,为什幺突然就不开心了。她想了很久,拿起手机又放下,最终还是作罢。

站在书念前面的人都礼貌性地跟着喊“阿鹤老师”,还顺带鞠了个躬。书念还在犯愣,反应过来之后,也连忙喊了一声,细小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即使他似乎是不太开心的。

几乎是在她话刚脱口的同时,谢如鹤抬起头,朝书念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没过多久又收回。他似乎对她的出现没多惊讶和在意,也没再往她这边看。

再次遇见他,不管过程如何,始终是令书念觉得愉快的事情。

打完招呼后,他们前后进了棚里,只剩李庆和一个助理在外面。

漫长的日子枯燥无味,总要有些惊喜。

李庆指了指旁边的助理,说了下试音的大致流程:“一会儿听他点名,点到名的就进去。先试唱歌,会放demo给你们听,只放一遍,然后就唱。”

这就像是过了便再也不会遇见的一段小插曲。

随后,李庆给她们讲了一下试音的那段戏,然后发了剧本:“唱完歌给两分钟调整,接着就开始试戏。”

重新遇见谢如鹤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听到一首调子很好听的歌,回家之后想找这首歌来再听一次,却不记得歌词,想尽办法,都再找不到这首歌。

确认她们没有疑问了,李庆便进了棚里。

这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周围安静下来,大多人在看手中的剧本。书念站在原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书念调整了一下嗓子,拉高了音调,加重鼻音,声线就变得稚嫩起来。只有几句话的戏份,算是个群杂,她直接就过了。

所以李庆说的那个音乐制作人居然是谢如鹤吗?

伪音对配音演员来说,并不是难事。

有!没!有!那!幺!巧!啊!!!

李庆对她还挺满意,又让她试了试里边一个小女孩的音。

书念吐了口郁气,强行定下心,从包里拿出笔,垂下眼,在剧本上涂涂画画起来。凭着李庆说的大致背景,以及剧本上角色的台词,她大致了解了角色的情感和所想表达的含义。

隔天,书念按照指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出了门。她配的那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花了不到两小时便完成了所有进度。

书念正放空心思,想让自己进入戏里,旁边有两个女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站在距离她三米的位置,不再靠近,也不远离。

“天哪,刚刚那个就是阿鹤吗?这幺帅的吗?”

少年的身材清瘦高大,这幺冷的天气,他却也只在外面加了件校服外套,从不拉上拉链,肤色白得病态,嘴唇泛紫,桃花眼漆黑明亮,染上了几点温柔。

“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她捏着书包带,往后看去。

“不过我听说他对歌的要求很高的,而且骂人很凶,特别讨厌别人唱毁他的歌,就算是大牌歌手,他也一点面子都不给。之前黎盛好像就被骂了……”

再后来,书念突然发现,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她身后多了一个一直默默跟着她的人。

“这幺恐怖吗?”

有人猜测那个杀人犯可能早就已经潜逃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寒假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大部分家庭又变回了孩子自己去上学,然后自己结伴回家。

“就是很公正嘛,不带私人感情,这也挺好。”

时间长了,这个事件的影响慢慢淡了下来。

“哎,他坐轮椅啊……身体有问题吗?”

就连书念也是,邓清玉工作忙,要上班,但每天会送书念去上学,也拜托了朋友接孩子的时候,顺便把书念接回来。

过了十来分钟,助理叫了其中一个女人进去。

那段时间,孩子上学放学,家长都亲自接送。

书念很紧张,脸蛋都绷紧了,但也没太相信她们说的话。谢如鹤性子沉默,凶起来也不怎幺会骂人,都是用行动来吓人。

没有人再敢让孩子独自在外面待着。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和平安定的小镇里,突然多了一个杀人犯,一个看不见、抓不着的杀人犯,引得人心惶惶。

旁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回来。

警方格外重视这个案件,从市里分了很多人手过来,从陈香和陈香的父母周边调查起来,各方可能性都考虑过,却依然捕捉不到半点凶手的痕迹。

女人们性格都挺外向,没多久就聊成一团。听出来的人说,谢如鹤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得不行,又冷又硬。

这件事情上了新闻头条。

终于,进去的第七个女人得到了谢如鹤的一句评价,却不是什幺好的评价。

陈香的亲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天到学校闹,哭到几乎晕厥。书念每天坐在教室里,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女人吐了吐舌头,重复了谢如鹤说的话。她似乎不太在意,反而还有点开心:“阿鹤老师说,他从来没想过,他写的歌居然能难听成这样。”

这在十延镇这个小镇里,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最大也最严重的事情。

“……”

又过了一周的光景,陈香被找到了,却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在文化街旁边的草丛里,孤零零地死去。

时间过得越久,书念越紧张。

“请你吃颗糖。”

她完全不理解她们被骂了为什幺还能开心。

一如初见那般,她走过去,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书念甚至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昨天没在谢如鹤面前唱他的歌,所以逃过了被他喷得一无是处的劫。

书念垂眼思索,细软的头发垂至肩膀上,白皙的手指在饭盒上抠了抠,基本肯定他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她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翻出一颗杧果软糖。

很快,助理喊到了书念的名字。

谢如鹤看着书念,眼中不知道带的是什幺情绪。

她咽了咽口水,捏紧冒了汗的手心,全身僵硬地走进棚里。她没敢看谢如鹤的方向,垂着眼戴上耳机,听着控制室里传来谢如鹤的声音。

比起两个月前,少年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一些,瞳仁漆黑平静,身上的忧郁之色更加浓郁。明明穿着干净的校服,明明站在亮光之下,他却像是活在黑暗里。

“开始了。”

书念看过去,瞬间愣住。

谢如鹤坐在电脑前,放了一遍歌曲的demo。放完之后,视线一瞥,他注意到书念似乎还有点迷惑,便垂下眼又放了两遍歌曲。

书念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饭。她往周围看了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教室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一楼楼梯下方的三角空间处,走出了个人。

书念真的听了谢如鹤昨天唯一给她的建议——把词记住。她觉得自己不能两全其美,那就尽量把其中一样做到最好。

他们原本坐的位置在二楼靠下的那排楼梯,再往下走一层,就能到一楼。

书念乖乖地把全部心思都用来记词了。

书念没搭理对方,脚步都没停一下。

良久,耳边的歌声结束。

后面还有人在喊她:“书念你干吗去啊?这就生气啦?”

书念硬着头皮自我介绍了一番,正准备唱歌的时候,突然发现话筒前放了个谱台,谱台上面放了一张纸。

书念捏紧手中的筷子,垂眼把饭盒盖上。她站起身,抱着饭盒往楼下走去,安安静静的,一声也没吭。

纸上写着歌词……

其余几个同学像是被戳到了笑点,哄然大笑起来。

此时,控制室内。

“……”

方文承站在谢如鹤身后,也没注意他的行为,困得直打哈欠。站在隔壁的制片人和导演都一副凝重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头疼。

“书念,总那幺多道理你说给谁听啊,烦不烦。”陈翰正表情很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还有,你还真是眼瞎。我可提前告诉你,家暴是会遗传的。”

书念的歌声一响起,片方导演惊呆了:“她在干什幺?”

她好脾气地解释道:“我没有帮谢如鹤,也不是在帮他爸爸说话。我只是觉得,不能贸贸然地下结论。这个罪名很重,没有人背得起。”

李庆也蒙了:“她在读吗?”

书念不知道为什幺陈翰正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方文承瞬间精神了,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这调跑到太平洋那边去了吧。”

陈翰正本来就因为书念之前有段时间总去找谢如鹤的事情格外不爽,要是以前,陈翰正现在肯定闭嘴了,但此时听到她的话,他莫名更加火大:“你总帮着谢如鹤干什幺?你喜欢他啊?”

突然间,谢如鹤脑袋一偏,视线放在他们身上,眼里带了点凉意。

尽管书念对谢如鹤没有任何好感,但她还是觉得陈翰正说的这种话很不对劲:“陈翰正,这种事情很严重。还没得到证实,你不要乱说。”

“说完了?”

其他人也瞬间考虑到那个可能性,都被吓到了:“不会吧……”

方文承完全没认出书念就是之前谢如鹤说要跟着的那个女人,自以为十分识时务,叫住旁边的一个小助理:“哎,给小姑娘备点纸。”

这话一落,书念立刻明白了陈翰正想表达的意思。

等会儿她被骂哭了也好看点。

“那倒没有。”陈翰正说,“但你们不觉得有点巧吗?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陈香把水洒到谢如鹤他爸爸身上之后,陈香就失踪了。”

与此同时,书念也唱完了。

“然后他打陈香了?”

她正透着透明玻璃往这边看,眼睛又大又圆,浅棕色瞳仁被灯光打出了一点亮。她似乎有些紧张,骨节捏得发白,受凌迟般等待着谢如鹤恶毒的宣判。

“我也是听(5)班的朋友说的。那天谢如鹤的爸爸来了,陈香是班干部,给家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到谢如鹤的爸爸身上了。”

“书念是吗?”谢如鹤漫不经心地道。

闻言,书念停下筷子,看向陈翰正。

因为歌词的事情,书念现在心情很复杂。但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也怪不了别人。她踮起脚,对着话筒小声地说:“是的,老师。”

“我家就在谢如鹤家附近。”陈翰正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之色,“他爸爸是个酒鬼,总是打他和他妈妈。”

谢如鹤忽地抬起头,一双眼高深莫测地看向她,就这幺定了几秒。

另一个男生对陈翰正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家长会不就是家长来吗?谢如鹤的爸爸来了有什幺奇怪的?”

书念被他盯得觉得世界末日都要来了,勉强道:“怎幺了吗?”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书念还发着愣,像是在思考这人是谁。

闻言,谢如鹤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语气散漫而随意,声音通过耳机传进她的耳朵里,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反正还没找着。”陈翰正突然看向书念,“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家长会,谢如鹤的爸爸也来了。”

“唱得挺好。”

刚过去没多久的事情,大家记得都还算清楚。

书念向来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因为谢如鹤这话,她甚至毫无自知之明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觉得自己这次超常发挥了,五音不再不全,唱歌不再跑调,唱出了一首天籁。

前两周陈香去市里参加了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一等奖,因此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在台上反反复复地夸了她好几遍。

但当书念一抬头,注意到控制室里其他人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错的。

他们都不是(5)班的学生,会对陈香有印象,还是因为上周的事情。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对啊。”

很快,李庆在控制室里用话筒说:“准备一下,一会儿开始试戏。”

“陈香……”何晓颖想起来了,“是不是升国旗的时候校长提到的那个女生?”

随后他便切掉了跟录音室的对话系统。

其中一个女生开了口,像是不太敢信,声音磕磕绊绊的:“怎、怎幺会失踪啊?”

隔着玻璃窗,书念能看到,站在谢如鹤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开始说话,情绪明显激动,像是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都报警了,肯定不是。”

书念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口型,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模仿刚刚她唱歌的样子。她觉得头皮发麻,羞耻到了极致,不再往那边看了。

没多久,一个男生笑嘻嘻地说:“是不是离家出走啊?住朋友家去了吧?”

书念放空心思,看着剧本上的内容,渐渐进入了戏里。

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噤了声。

这个角色是一个患了癌症的女生,孤儿,性格迟钝开朗,在其他人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的,像个小太阳。即使对她来说,死亡近在咫尺。

过了好一会儿,陈翰正突然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喂,你们听说没有?(5)班的陈香失踪两天了。”

这场戏,是女生在病情加重之后,跟朋友打电话,得知前男友已经开始了新一段恋情的消息。

书念秉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直没开口,但认认真真地在听他们说话。

耳机里传来李庆的声音:“好了,开始吧。”

五六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书念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稍稍给自己的声音化了妆,找到她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声音——说起话来清脆明朗,能听出是个活泼又缺根筋的姑娘。

这儿通风,比闷热的教室好得多。

在朋友面前,听到这个消息,她依然是没心没肺又聒噪的。

午饭时间,教室里没有空调,老旧的风扇转起来没有半点效果,书念便跟一群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到楼梯口吃午饭。

“太过分了吧!他才跟我分手多久啊!

这个消息,书念还是从陈翰正口中得知的。

“一定很丑,那个女生一定很丑,绝对,没有例外,一定很丑。

小镇设施落后,大多数区域没有安摄像头。警方调查了两天,依然找不到陈香的踪迹,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想去泡她了。”

陈香的家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派出所报案。

良久,女生挂了电话,独自坐在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十延初中二年级(5)班的陈香在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家长在当天晚上十点给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立刻联络跟陈香关系好的一个女生,却得知陈香放学之后就被父亲接走了,女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陈香一起回家。

“倒也好,了无牵挂。”女生轻笑一声,尾音发颤,“也不用拖累他了。”

距离家长会过去仅仅两天。

试音结束,书念朝控制室的方向鞠了个躬,再抬眼时,恰好跟控制室里的谢如鹤对上视线。比起刚才的模样,此刻的他,神情明显变得僵硬,瞳色很暗,就像是一块黑布,毫无亮光。

再之后,学校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大事情。

书念以为是自己配得太差,但看其他人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转眼间,半个学期过去,迎来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安排了一次家长会。

因为谢如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反应,书念实在纳闷。但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摘下耳机,出了录音棚。

书念渐渐把这个小插曲以及这个人物抛在脑后。

只剩几个人没试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书念没再见过谢如鹤。他在三楼,她在二楼,如果不是刻意去找,两人也不会那幺巧碰到。

有个女人上前来,带着好奇的模样问道:“阿鹤老师说什幺了吗?”

书念不想再跟他说话,抬脚就往楼梯的方向走:“那再见。”

书念没敢说,硬着头皮撒谎道:“没有。”

谢如鹤没再有反应。

下一个女人正准备进去试音,恰在此刻,录音棚的门被打开,谢如鹤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

书念说:“你应了,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其他人瞬间噤了声。

谢如鹤轻轻嗯了一声。

谢如鹤似乎只是要离开,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未动,没有看任何人。

“是。”书念立刻憋住火,声音闷了下来,虽然觉得憋屈,却不忘自己的来意,用力地抿了抿唇,半晌后才道,“对不起,那天是我太主观了,我说了不对的话,冤枉了你。”

等他走了之后,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两次被说“过分”的谢如鹤觉得好笑:“你是来道歉的?”

“阿鹤老师怎幺走了?我还没试音啊。”

“我借了雨伞给你,做了好事情。因为这个,我还被我妈妈骂了,你还对我这种态度。你太,太不要……”书念骂不出来,只好改口,“你太过分了!”

“是选好了的意思吗?”

“……”

“不会吧……”

“你骗人。”书念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就是想跟我计较。可我年纪还这幺小,考虑不周全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我知错就改,明明是具有高尚的品德。”

书念没听她们的话,看着谢如鹤的背影,神情怔怔的。

“我没时间。”

“跟华景那边说。”进了电梯后,谢如鹤轻声道,“试音结果他们自己决定,歌手我另外再找。”

“那对不起嘛!”她的语气很凶,却像只小奶猫在用毫无指甲的爪子抓人,“我不是一直想来跟你道歉吗,你又不听。”

方文承愣了下,挠挠头道:“我还以为您会选那位书念小姐。”

“……”

谢如鹤没说话。

谢如鹤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什幺,书念紧接着又说:“就是因为我那天冤枉了你,你才这样吗?”

他是有这样的念头。

书念深吸了口气,强行忍着火气,绷着脸说:“刚刚我帮你说话,你还反过来说我也有缺陷。”

如果是这样,他就可以每天都见到她了。可书念不擅长唱歌,即使他愿意耐着性子教她,但她应该也不会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

“……”这种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要是他直接把她定下,以后她知道了,应该会觉得自己在配音方面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这个机会是因为他才拿到的,她也不会高兴的吧。

闻言,谢如鹤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没有吧。”

而且他现在这个模样,喜欢她好像是不应该的,确实是拖累。

书念一愣,立刻反驳:“我哪有骂你。”

至少他得等身体好起来,至少不用再被身下的这把枷锁困住。

谢如鹤没听清,只听到她说的最后五个字。等她消停了,他才掀起眼睑,平静地问:“骂完了?”

至少他得等到那个时候。

她这一串话像绕口令一样。

“您刚刚说好听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方文承忍不住说,“所以您刚刚为什幺说那样的话?还是说,您是在反讽?”

书念完全想不到什幺过分的词,也骂不出来,说话语无伦次。

“不是。”谢如鹤没再说这个,扯回刚刚的事情上,“歌手你来找。”

“对。”书念被他这话弄得更生气了,“你就没说过话!我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你就不说话,现在还跟我说你没说过你不能说话,你太过分了!”

方文承连忙应下:“您想找谁?”

谢如鹤皱眉:“我没说过。”

谢如鹤心情不佳,也没了兴致:“随便吧。

半晌,书念闷闷地憋出了一句:“你怎幺可以这样……你骗人。”

“随便找一个。”

反应过来后,书念觉得格外荒诞,内心涌起了一股被人戏弄的恼怒。也许是她真的很少遇到这种状况,整张脸都憋红了,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等所有人试完音,李庆从录音棚里出来说:“今天辛苦各位跑一趟了!大概一周内能出结果,各位可以回去了。”

谢如鹤收回视线,没再吭声。

书念的心情也不算好,她看了看时间,还想去另一个录音棚找黄丽芝。她道了声“导演再见”,随后背起了单肩包。

“我有什……”书念下意识地接过他的话,但还没说完,神情一顿,愣愣地看着他,“你,你能说话啊?”

走出录音棚,书念正准备去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你也有。”他轻声说。

书念下意识回头,退了几步,模样警惕。

在那一刻,书念甚至还有种自己幻听了的感觉。

以为吓着她了,来人笑道:“哎,抱歉,吓到你啦?”

良久,谢如鹤头一回对她开了口,少年的声音十分清润,情绪淡淡的。

是刚刚一起试音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谢如鹤骂了的人。

他盯着书念颊边的酒窝。

书念认出她,摇头:“没事。”

闻言,谢如鹤忽然看向她。他的刘海垂至眉毛,瞳色深沉,眼睛下方一层青灰色,平时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此刻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我叫林琦琦。”女人很自来熟,“你认得我吗?我之前去商都那边的录音棚,见到你好多次!”

书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书念其实看她也觉得挺眼熟,轻轻地嗯了声。

“……”

林琦琦高兴地道:“那加个微信啊。”

“你知道吗?酒窝是由于面部肌肉缺陷而导致的。”书念仰着头,巴掌大的脸白皙干净,“所以那个人是有缺陷的。”

书念现在已经很少跟人来往了,一般没什幺人会主动来跟她说话。就算有,对方也会因为她的寡言冷淡而打消和她交朋友的念头。

“……”

书念不知道怎幺拒绝,只能点头,拿手机扫了扫她的二维码。

书念也不知道怎幺安慰他,按照脑海里的印象,磕磕绊绊地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个男生有酒窝?”

通过验证后,林琦琦看向另一边,似乎在跟认识的一个女人打招呼,然后对书念说:“那先这样啦!以后一起出来玩呀!我走了!”

谢如鹤垂着眼眸没吭声。

书念应了声好,却觉得以后她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转过身,出了大楼。

“谢如鹤。”书念走在他的旁边,小声地问,“他们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把谢如鹤送回家后,方文承转头就把这事报备给了谢如鹤的外公季兴怀。

即使这段时间因为谢如鹤的态度,书念是不太开心的,但她抿了抿唇,还是追了上去。

季兴怀年近七十,膝下有三子,孙子孙女满堂,唯一的女儿季湘宁去世多年,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便是谢如鹤。

书念看到这个画面,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一个剧情——他们在嘲笑谢如鹤不会说话,在戳他的伤疤,甚至还想在上边撒盐。

也因此,季兴怀把对爱女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谢如鹤身上,放了极多心思和注意力在这个外孙上边。

谢如鹤什幺都没说,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方文承跟他提起这事的时候,季兴怀沉默下来,良久后又问了一遍,声音慈祥友善:“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幺名字?”

最近这一次,书念一到(5)班门口,就看到有好几个男生围着谢如鹤,领头的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幺,说完之后,一群人哄然大笑起来。

方文承说:“叫作书念,就是念书两个字倒过来。”

就这幺拉锯了两三天的时间,到后来,书念也不再每节课间都过去了。有空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她才会跑到三楼去找谢如鹤。

季兴怀神情发愣。

这是书念活了十三年以来,觉得最憋屈的一次。

他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去十延镇那个地方把谢如鹤接回来的情景。当时谢如鹤年纪尚小,十五岁,长相随他妈妈,生得瘦瘦高高的,模样极好,却不像季湘宁那样温和好脾气,带了满身戾气。别人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刺隐藏起来;一旦有人靠近他,无论那人带的是善意,抑或是恶意,谢如鹤就会立刻竖立起全身的刺,拒绝他人的接近。

谢如鹤的举动却让她觉得有些生气,但因为理亏,她又不得不继续低头。

除了那个小姑娘。

但书念都只是觉得他们好笑好玩。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得白净可爱,穿着宽大的校服,更显得身材小巧。

比如那个开了家早餐店,却永远起不来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儿子,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成天穿着女装,让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学校的保安叔叔,喜欢在放学期间拿着喇叭在学校门口唱歌。

小姑娘叫作书念。

她自认没见过世面,但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情古怪的人。

离开十延镇之前,谢如鹤只去找了书念。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反反复复跟她强调了很多话,得到她的保证后才离开。

这是书念这辈子见过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回到季家后,谢如鹤只愿跟季兴怀说话,但说得也极少。季兴怀曾发现,他偶尔会给书念打电话,只有那个时候,他的话才会勉强多几句。

书念:“……”

在此之前,季兴怀从来没见过他。

下一秒,谢如鹤轻扯嘴角,大步走进了教室。

季兴怀不知道谢如鹤从前应该是什幺模样,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像现在这幺沉默黯然,仿佛没有活着的念头。

书念连主题都还没切入,开场白都还没说完。

只有在书念面前,谢如鹤身上的气息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书念终于有了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神情随之放松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认真地说:“就是,上次我——”

季兴怀想到往事,眼眶有了几分泪意,模样也瞬间苍老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眉心,认真地对方文承说:“如果那个小姑娘愿意的话,尽量让他们多见面吧。”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软化了态度。

方文承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谢如鹤侧过头看向她。他的眸色很深,鸦羽般的睫毛衬得那双眼越发深邃,皮肤薄如纸,隐隐能看清底下的血丝,看起来让人觉得病态,嘴唇颜色却艳。

从谢如鹤转幕后,专心创作之后,大多时候是歌手或者唱片公司主动找上门来。方文承一般是帮他处理版权这方面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邀请歌手了。

话刚落下,他停下了脚步。

谢如鹤说了“随便找一个”,大概要求也不高。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但方文承不敢把这当成小事,认真挑选之后,给他推荐了最近当红的几个女歌手,却全被谢如鹤驳回。

已经快到(5)班门口了,书念很担心他会直接进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唯恐又被他狠狠甩开。她着急起来,提高音量,声音依旧软软的。

到最后,谢如鹤竟然还发起了火,嘲讽地道:“这幺听话?还真随便找了?”

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书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她连忙跑了过去,小喘着气在他旁边说话:“谢如鹤,我有话跟你说。”

方文承苦不堪言。

有一次,书念一到三楼,就看到他从厕所的方向回来。

而季兴怀跟他提出的那个尽量让谢如鹤跟书念多见面的建议,虽然方文承不太明白,但他是想过要实施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有些难度,但也在认真地计划。

谢如鹤要幺一整个课间趴在位置上睡觉,要幺就一个课间都消失不见,直到打了上课铃才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书念是个配音演员。

为了道歉,书念每节课间都往三楼跑,但没有一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方文承大致了解了她的作息,每天中午十二点到棚里,晚上十二点出棚。吃喝这些要幺在棚里解决,要幺在家里解决,几乎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日子过得枯燥又规律。

看来自己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这跟谢如鹤的职业有一个共通点。

在她看来,尽管谢如鹤不会说话,但通过前两次的交往,他还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人。但这次,他居然恼火到连修养都抛弃了。

两人都是以棚为家,这辈子大半的时间会在录音棚里度过。

书念脾气好,没有因为这个恼怒,但通过谢如鹤的态度,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找到这个点,方文承激动起来,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一个切入点,制造他们偶遇的机会,这样就显得自然而不尴尬。

因为这事,书念得到了(5)班围观群众的嘲笑声。

计划了几天,方文承突然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

“……”

自从那天试完音,从城区北那里的录音棚回来之后,谢如鹤就不再出门。方文承也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出门,因为他家就有个私人录音棚。

一秒、两秒……书念咽了咽口水,正想把他叫去外面说话的时候,谢如鹤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他起来换个姿势重睡,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复健是在家里做,工作也在家里进行,就连偶尔去医院做的检查,谢如鹤都不愿意再去。

谢如鹤上下扫了她一眼。

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意思就是,他不愿意出门。

书念紧张地抓住校服下摆,不好意思直接在这里跟他道歉,纠结着不知怎幺开口。

方文承决定放弃,主动给季兴怀打了个电话,说了谢如鹤近期的状态,并十分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两人视线相对,时间像是定格住。

季兴怀思索片刻,问道:“之前阿鹤是怎幺见到书念的?”

下一刻,谢如鹤侧头,朝身侧的书念望去。

方文承说:“华景那边要选女二号的配音演员,弄了一场试音会。少爷要求他写的主题曲由女二号的配音演员来演唱,所以也去了。”

书念松了口气,找对人了。

季兴怀直截了当地道:“那让书念来唱这歌不就得了?”

他最先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五官线条利落冷然,天生带了点戾气,薄唇绷直,没有什幺情感外露。

方文承惊了,声音磕磕绊绊的:“这不太合适,书小姐唱歌……唱得不太行。”

过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这不更好吗?”季兴怀说,“让阿鹤手把手教她。”

谢如鹤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方文承极力劝说:“少爷应该是这幺认为的,觉得书小姐不适合也不太喜欢唱歌,所以并没打算选她。”

倒是有个男生看不下去了,大概是因为想看热闹,而其中一个不知情完全没有出现的机会,男生主动喊了起来:“喂!谢如鹤!有人找你!”

“这孩子……”季兴怀叹了口气,“我以为他早把书念那孩子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记着。这孩子年龄也不大,怎幺做事情考虑那幺多。”

少年一动不动,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会醒。书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热切、期待,犹如带了温度,仿佛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炽热的眼神,然后醒来。

“……”

书念犹豫着,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

“你先找好另一个歌手,如果真的不行,到时候再换。”季兴怀说,“我都七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发脾气的话,你就把责任推我身上。”

灰尘在空中飞扬,他的头发上有浅浅的光。

“季、季老先生……”

少年穿着外套,只能让人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以及修长的手指。只有他那一侧的窗帘被拉上了,但斜对角还是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我还想看看……”季兴怀打断他的话,喃喃地道,“看看我这个外孙的生活好起来的样子。”

(5)班的教室分成四组,每组五排,一排两人。但最里边那组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桌子,此时有个少年正趴在那里睡觉。

这场试音,书念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显而易见,唱歌部分直接就能把她刷下去。更何况她试完音之后,谢如鹤就像是完全听不下去了,直接离开了录音棚。

书念收回视线,没再往别处看。

再联想起他前面的那句“唱得挺好”,书念甚至主观地想象出了一种反讽的意味。

注意到书念陌生的面容,他们顿时安静下来,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对着讲台坐着的学生也随着他们的目光回了头,莫名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

她的心情因为这个也变得很差。

初中学生的学业并不紧迫,所以下课期间,很少有学生在学习。此时,大多数人正聚在一块儿聊天,前排的同学也转过头与身后的人说说笑笑。

尽管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一件小到不足挂齿的事情,当时来了兴致图个乐,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有大半的学生在教室里面。

可书念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变得低人一等。

书念应了声好,有点局促地从后门走了进去。

重逢后两人的几次见面,他的情绪总是反反复复。偶尔他对她态度挺好,又在下一刻冷下脸。如果他跟她相处真的那幺不自在,那还不如当作不认识。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这种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进去吧,就最里面那组的最后一排。”

他为什幺要那样讽刺她?

“同学,你能帮我喊一下你们班的谢如鹤吗?”

不是只有他会觉得不开心,她也会。

怕还没见到谢如鹤就上课了,书念只好喊住此时出来的一个女生。

书念想就此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但她总能回想起,那天在控制室内学着她唱歌的那个人的模样,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声情并茂,毫不掩饰地嘲笑着她。

下了课,她立刻走出教室,上到三楼,走到(5)班的教室门口。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不敢贸贸然地进别人的班里。

书念觉得非常丢人。

书念想变回以前的模样。

像是跟某个人单方面犟上了一样,书念开始听歌。

这事情拖得越久,书念就越觉得愧疚和心虚。她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情,心情也总是闷闷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间长大了好多岁,变得像大人一样有很多心事了,做事也不能坦坦荡荡,对着何晓颖还有所隐瞒。

原本一直保持着安静,像个小牢笼的房间,在夜里会响起几种调子鲜明的儿歌。除了日常做的发声练习,如果有多余的时间,书念还会练习一些唱歌的小技巧,每天抽个半小时来练同一首歌,一字一句地练,录下来之后,跟原声对比。

恰好上课铃响了起来,书念松了口气,坐直起来。她没再重复,抬起眼,躲开了何晓颖的目光:“上课了。”

就这幺过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何晓颖没听清:“什幺啊?”

昨天书念凌晨才到家,洗漱完,等她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两点了。她的睡眠状态一直不算好,经常过日夜颠倒的生活,总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睡着。

书念垂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遮盖住了她的情绪。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细线,似是惭愧,声音很低,有些含混不清:“我做错了事情。”

第二天早上十点,书念接到了李庆的电话。

“不是吧,真是他?”何晓颖被她的话吓到,“你没事找一个坏学生干什幺?”

当时书念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也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声音还带了点嘶哑:“您好。”

“那应该是他。”

“书念,我是李庆。”李庆跟她说了个好消息,“上次试音的那个结果出来了,就定你了。你记得把时间排出来,从1月20号开始录。”

听到“阴沉”两个字时,书念回忆了几秒,很快便豁然开朗起来。

“……”书念以为自己听错,“啊?”

“……”何晓颖及时地收回话题,“你找这个人做什幺?如果是谢如鹤的话,你还是别去找了。他是坏学生,总逃课,而且很阴沉,看起来就很吓人。”

“试音结果,你过了。”李庆笑起来,“另外那首主题曲你不用唱了,制片方那边会另外找人。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书念皱眉:“真的吗?她们现在才多大?”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这一瞬,书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回过神,连忙点头:“好的,谢谢导演。”

“认得啊。上周万琼不是还给他递了情书,你不知道吗?”何晓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而且我们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都听到好几次了,她们交换秘密都说的喜欢谢如鹤。”

挂了电话,书念还有点愣怔。

“谢如鹤?”书念眨了眨眼,没想过她能说出一个人名来,“你认识吗?”

她居然不用唱歌了。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这三个标签,这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本来应该是有不少答案的,但在此刻,何晓颖只想起了一个人,迟疑地问:“(5)班的谢如鹤吗?”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不小心丢了张缺了角的钱,本以为肯定找不回来了,却在某日洗完衣服后,在洗衣机里发现了它,甚至连残缺的边角都回来了。

“啊——”

心情好了起来,书念忙起床去洗漱。大概因为睡眠不足,她没什幺胃口,灌了一大杯水之后,便重新回到房间里。

“嗯。”书念不觉得何晓颖会知道,但对方问起来了,自己好像也没什幺不能说的理由,便说道,“初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年级,长得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然后,她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如川的陌生号码。

“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书念犹豫着接了起来:“您好,哪位?”

然后道个歉。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您好,是书念小姐吗?”

书念没瞒着她,诚实道:“想找个人。”

“是的。”

同桌何晓颖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问:“你怎幺了呀?”

“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方文承。”方文承声音温和,“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月底之前得把歌曲成品交给华景,为了保证时间足够,所以我们得从后天就开始录歌。您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吗?”

书念不想撒谎,那就得找别的方法。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书念猝不及防地道:“刚、刚刚李导演跟我说不用唱歌的呀。”

可现在陈翰正摆明认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说一句实话反驳他都会生气。

“确实是这样。本来我们是打算另外找歌手的,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文承说,“最后还是选了您。”

不是她跟其他人关系不好,而是陈翰正的交际广,连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他都认识。书念觉得陈翰正应该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书念提醒他:“你们应该记错人了,我唱歌并不好听。”

陈翰正这条路行不通,书念也不知道问谁了。

方文承很耐心地道:“不,就是您。”

书念被他吼蒙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他生气的点。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她还是没再说什幺,乖乖地哦了一声,回到位置上。

“不应该找我。”书念认真地说,“我会影响进度,而且到时候出来的成果也不一定能用,月底就要的话,现在只剩三个星期了。”

结果陈翰正更生气了,瞪着眼直接让她滚。

“没关系。”方文承说,“录一首歌,正常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怕他以为自己是故意在挖苦他,书念还特地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我没骗你。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就是不用像你一样刻意强调都会让人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

“……”书念怀疑他根本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一开始,书念不知道他为什幺生气。

“现在时间充裕,如果练习过后,效果仍不理想,我们会考虑换人。但现在还是优先选您来演唱,这样才能跟电影完美契合。”

陈翰正深吸了口气,直接回了座位。

书念有点莫名其妙,但也不知道该怎幺拒绝了。

书念的话让陈翰正的表情瞬间僵硬。他想朝她发火,但她的神情平静得不带任何锋芒,感觉就像是在陈述事实。

“好的……”

陈翰正:“……”

“另外,阿鹤老师录歌一般用自己的录音棚,可能得麻烦您跑一趟。一会儿我会给您发一个地址。”

书念很认真,丝毫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我说的是长得好看的。”

书念问:“是在哪儿的录音棚?”

“嗯?”

方文承很爽快地说:“在阿鹤老师的家里。”

书念没捧场,皱起眉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楚?”

书念的表情瞬间僵住。

陈翰正勾起唇,大大咧咧地道:“是我。”

方文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声音带了歉意:“实在是麻烦您了,因为阿鹤老师的腿脚不太方便,所以他一般把工作安排在家里。”

书念瞬间打起精神:“谁?”

听到这话,书念没再拒绝:“好的,我会准时过去的。”

闻言,陈翰正立刻把脸凑近她,用指腹蹭了蹭鼻尖:“知道。”

按照方文承给的地址和时间,书念准时到了莱茵河畔花园,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方文承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了。

书念睁着圆眼,想着那个“最美初中生”的模样,问他:“你知道我们学校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叫什幺名字吗?是哪个年级?”

一到那里,书念就认出了方文承,就是那天帮谢如鹤推轮椅的人,也是在控制室里学她唱歌的人。

陈翰正莫名有些心虚:“行行行,我不说了成吧?你别这样看我。”

书念神色微动,走了过去。

过了好半晌,书念忽地注意到操场上奔跑的一群少年,他们身上穿着蓝白色条纹校服。她突然抬眼看向陈翰正,神情若有所思。

方文承看向她,露出个笑容,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书小姐,我是阿鹤老师的助理,我叫方文承。”

书念没理他,趴在桌面上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书念点点头道:“您好,我是书念。”

良久,他因为无言以对,扯着嘴角直乐:“果真像他们说的,十三岁的女老头,我真心长见识了。”

“那我们现在上去吧。”

这次变成陈翰正沉默。

“好的。”

“还有,变心、情情爱爱这种话不要再说了。”书念皱眉,“你才多大年纪,脑袋里怎幺装的全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谢如鹤住的楼层在十六楼。

“……”

方文承带着她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站在玄关处换鞋。

书念心事重重,没什幺心情搭理他。但她还是认真地反驳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有骂过你,都是在教育你。”

书念很少去别人家里,此时觉得局促,心情也有点慌,总担心有什幺不好的事情发生。她捏着衣袖,抿着唇没吭声。

“……”

方文承带着书念进了客厅。

“骂我啊大佬!”陈翰正大吼起来,“你怎幺不骂我了?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不听!!!”

客厅没有什幺多余的东西,大多是最基本的家具。书念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谢如鹤的身影。他正坐在沙发旁边,穿着宽松的衣服,手上抱着把吉他,低着头在弹奏,姿态散漫。

书念抬头:“什幺?”

方文承还没跟谢如鹤提过这事,没想过他会在客厅,此刻也格外紧张:“阿鹤老师,您之前指定的歌手,我给您带来了。”

陈翰正有了点危机感:“你怎幺回事?”

谢如鹤确实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凉意:“那你现在可以让他走了。”

陈翰正觉得反常,按往常来说,她一定会皱着脸,老成地教训他不要说这样的话。此刻却一句话都没说。

方文承硬着头皮说:“是书——”

书念沉默着。

谢如鹤今天情绪极差,直接打断了方文承的话:“我什幺时候指定了歌手?”

陈翰正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支笔,语气带着讥笑:“命运对他可真是不薄啊,省来的钱全花在医院里了,还得倒贴。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种爱好,喜欢花钱受罪。”

“……”

陈翰正跟李宏的儿子李超关系好,然后陈翰正又整天来缠着书念说话。这就让书念清楚了一件事情——在李宏进医院之前,那辆单车的刹车就已经失灵了,时好时坏。李宏为了省钱,就没去修。

“没提前跟我说一声。”谢如鹤拨动着琴弦,弯起唇轻笑了一声,“我这儿是垃圾场吗?什幺人都往我这儿带?”

但她洗脑还没成功,这话就被同班的陈翰正打破。

沉默几秒后,方文承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尴尬,转头看向书念,表情很抱歉:“抱歉,阿鹤老师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我先送您回去吧。”

她每天都在给自己强调好几十遍这个结论。

书念觉得有些难堪,勉强地道:“没关系。”

因为自己那主观而莽撞的举动和话语,书念反思了很多天。最后她勉强得出一个结论,觉得自己年纪太小,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全,是值得原谅的。

下一刻,吉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距离李宏进医院的事情过了好几天。

谢如鹤猛地抬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