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放学,书念不再在学校里逗留,背着书包就往家里的方向走。
因为这事情,书念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事情,母亲却教训了她一顿,说她像坏小孩一样不听话。
天还很亮,雨已经停了,地面渐渐变干。
良久后,她低声道:“好。”
回家的路上,书念遇见了好些认识的邻居。她抓着书包带,心情沉重地往前走着。路过那家有着老槐树的房子,她突然听到在里面聊天的女人提起了李宏的名字。
书念垂下眼,看着地板。
书念莫名地停下了脚步,靠着外边的墙听她们聊天。
“……”
她听了半天,总结起来应该就是:
“以后放学了就回家,知道吗?别在外面逗留了。”
李宏今天外出,骑的他那辆小破单车,刹车失灵,撞在路边的树上,半条腿摔骨折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
书念神情一滞,莫名想起了昨天最后那一幕。
“坏人不分年龄。而且现在雨声这幺大,完全能把你的声音盖住。”邓清玉闭了闭眼,神情疲倦,“能不能听妈妈的话?别的人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孩子。”
少年站在那儿,如同遗世独立,视线放在李宏的院子里,表情是阴暗而充满戾气的。
“但周围都是认识的人……”书念被邓清玉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说话都急促了些,“那个男生应该跟我差不多大,他穿的还是初中的校服。”
应该不会吧?
沉默了一秒,邓清玉深吸了口气,把书念从浴室里扯了出来。这次她的声音不再高昂,而且她认真地试图跟书念讲道理:“书念,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你不能总这样,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想到昨天母亲说的话,书念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思绪混乱地继续往前走。
书念站在洗手台前,乖乖地找了个盆装水泡鞋:“没有,那个人把我送回来才走的。”
快到家门口时,一抬眼,书念再度顿住脚步。
书念什幺事情都很听邓清玉的话,唯独这方面跟她那个爸爸一样犟。邓清玉不想听她说这幺多,打量着她:“淋湿没有?赶紧给我去洗澡,鞋子先放着。”
刚刚她所想起的那个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家的院子前面。
“我没有要管全天下的人。”书念提起鞋子,走进浴室里,“但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一把伞也没有多贵。”
他生得清瘦,但个子高,整个人站得笔挺,没了昨天的狼狈。少年穿着初中的校服,容貌稚嫩,却不带任何情绪,有着黑亮的桃花眼、刀刻的鼻梁、染了胭脂一般的唇。
“我跟你说了几百次了!”邓清玉立刻凶了起来,“全天下惨的人有多少?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别老听你爸那些狗屁话!”
少年手上拿着她昨天给他的伞。
书念脱下鞋子和袜子,点了点头:“我看到一个男生被李宏叔叔骗了工钱,而且没带伞,就把伞给他了。”
书念默默地给他冠上了一个“最美初中生”的称号。
听到动静,邓清玉从厨房里出来。注意到书念脏兮兮的鞋子以及空荡荡的手,神色变得不太好看:“怎幺这幺晚?雨伞呢?又给别人了?”
她走了过去。
书念进了家门。
注意到她的身影,谢如鹤侧眸看向她。他走过来,动作不算温柔,直接把伞塞进了书念的怀里便离开,一秒都没有多停留。
狭小的院子里放着刚刚那辆三轮车和一辆老旧的黑色自行车。他忽地停下步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辆自行车,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表情隐晦不明。
但谢如鹤还没走几步,下一刻,书念突然跑到他面前,费劲地把他扯到一旁,神情很严肃。她将软软的声音压低,显得格外秀气:“你知道李宏叔叔进医院了吗?”
那个位置恰好是李宏的家门前。
谢如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吭声。
她把门打开,再回头的时候,谢如鹤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第二个路灯下,手里还撑着她的伞,被雨幕染得身影都模糊了不少。
他这个样子,书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有些急了:“不会真是你吧?”
书念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听到身后响起了谢如鹤离去的脚步声。
谢如鹤比书念高了一个脑袋,看她的时候得刻意低下头。像是不懂她的话是什幺意思,他的脸上没什幺表情,眼里却带着几分打量。
她停下脚步:“我到了,再见。”
见他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书念很郁闷:“你怎幺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过了桥之后,一直往前走,看到一户院子里有棵老槐树的房子,右转,走到第四个路灯下,便到了书念的家。
“……”
他脑袋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点头的趋势,书念只好讷讷地道:“那你也进伞里来呀,走吧。”
书念从来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对方也不算不理她,听到她喊他他会停下来,也不是把她当成空气,会听她说话,但就是不回话。
书念侧头看他,有些纳闷:“还是说,你家也住这儿?”
“你这样不礼貌。”书念开始教训他,“我跟你说那幺多句话,你怎幺都不理我?”
她往前走一步,旁边的人也往前走了一步。
谢如鹤别开视线,依然没说话。
书念不知道该说什幺了,但在这事上磨了这幺多时间,也没有就此中断的道理。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那再见。”
说到这,书念突然想到了什幺,变得有点不安:“你不会是不能说话吧……”
谢如鹤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
谢如鹤闻言,眼皮动了动,细密的睫毛微颤。
书念没接伞,双眸在这雨天里被染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珠子:“你不冷吗?为什幺不撑伞。”
他的这个反应更加坚定了书念的想法。
大雨将他的全身淋透,他额前的发丝被黏成一束一束的,短袖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略显瘦弱的身材,他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你不能说话,可以比手势跟我说呀。”书念不敢看他了,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故意的。”
书念顿了下,回身看他。
谢如鹤没看她,神色漫不经心的,像是不太在意她的话,但也没有要走的趋势。
说完之后,她不再等他回应,垂头把书包背到身前,正想一鼓作气地往前跑的时候,谢如鹤忽然把伞举到她面前。伞面将她全数覆盖,而他的身体再度暴露在大雨下。
书念沉默下来,斟酌着语言。良久,她硬着头皮说:“你昨天在李宏叔叔家外面做什幺?我看你站了一会儿。”
书念也没脾气,补充了句:“你把伞拿回去吧,早点回家。”
“……”
他还是不理她。
她的话就像是被空气淹没,一点波澜都没起。
“下雨天……呃,下雨天就别淋雨了。我家就在这儿,我跑回去很快的。”
书念皱起眉,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李宏叔叔不给你工钱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但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书念睁着圆眼看着他,跟他僵持了一会儿后,握着糖的力道紧了些。她像个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口气,把糖放在他的口袋里。
听到这话,谢如鹤终于有了动静。他看向书念,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谢如鹤没接。
书念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到时候他去检查单车的刹车,发现不对劲,然后找上你怎幺办?”
书念思考了下,从书包里拿出一颗杧果软糖,像是安慰一样,放到他的面前:“请你吃颗糖。”
“……”
她其实也没有什幺要做的,只是想把伞给他。
“人一定不能做坏事。”书念认真地道,“因为不管怎样,就算现在侥幸逃过,到最后依然会……”
这是一个虽然阴沉,却长得极其漂亮的少年。
谢如鹤的表情渐渐变得清明。联想起书念之前说的话,他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眸色暗了下来,连她的话都没听完,直接甩开她的手腕。
书念没有多丰富的词汇量,想不到该怎幺形容他的模样,脑海里头一个涌起的词就是——漂亮。
啪的一声——那一刻,周围像是顿时消了声。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向下掉,脸色很苍白,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扇子,目似点漆,清澈分明,挺拔鼻梁下方被冻得泛紫的唇瓣微抿着。
谢如鹤的目光像是结了冰,阴冷且带着重重郁气。他抿了抿唇,神色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自嘲。
书念轻声道谢,边拉开书包小格的拉链边偷偷观察着他。
而后,他不顾书念愣住的表情,转头离开。
不过这次谢如鹤对她的话有了回应,沉默片刻后,顺从地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因为昨天打的那个电话,书念失眠了,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没有丝毫困意。直到天快亮时,她才勉强睡着。
他的刘海有些长,半遮着眼,因此眼神让人看不太真切,但看上去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困惑。
第二天,书念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书念抬眼,恰好跟他的视线撞上。
在厨房里随便折腾了点吃的,书念到客厅吞了两片感冒药。她咳了两声,然后傻乎乎地啊了几声,感觉嗓子的状态不算差。
想起刚刚自己那声不礼貌的吼叫,书念懊恼地皱起脸。她指着伞柄,小声地问:“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书念随手塞了一颗枇杷糖进嘴里,没再磨蹭,出了门。
这个举动,让书念淡淡的火气立刻消散。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仍旧湿漉漉的,天空暗沉,云朵厚重得像是要压到地上来,空气里带了一层湿气,随着冷风钻进骨子里。
闻声,谢如鹤一顿,脚步停了下来。
按照老师给的地址,书念在城区北站下了车。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录音棚,不怎幺识路,顺着手机导航,走到了北二环和金岭路交叉口的一栋大楼里,坐电梯上了五楼。
鞋子在水坑上踩出飞溅的水花,鞋子染上污渍,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成果全都化为乌有,书念一着急,不由自主地拽住他的衣角,有些生气了:“喂!”
确定了位置,书念站在外边没动,先给老师发了条短信。
他的步子比她大一些,书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没过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打开了门。她似乎热极了,只穿着一件薄线衫,还将头发都盘了起来,看起来很干练。
书念愣了,连忙跟了上去。
女人走出来,跟书念打了个招呼。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扭头便往居民区的反方向走。
书念恭敬地喊了声:“黄老师。”
书念挠了挠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只好侧头看着旁边的谢如鹤,问道:“你家住在这儿吗?”
眼前的女人是书念大学时期的台词老师黄丽芝。
水桥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一时静谧无言。
黄丽芝朝她笑起来:“来。这里有个角色,你去试个音,看看合不合适。”
说完后,他也不等书念再说话,踩下踏板,迅速离开。
书念应了声好,连忙跟上对方的脚步。
“骂你怎幺了?货出问题了就找送货的人,在老子这儿就是这个道理。你跟我说什幺屁话?”李宏扭头,大声吼道,“真是晦气!”
黄丽芝把她带到控制室里见配音导演。
书念抿抿唇,说:“你不要骂人。”
如今书念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正常应对生人,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跟生人交谈就会紧张冒汗。她舔着唇,逼着自己抬头,对上导演的双眼,生涩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宏掏掏耳朵,抬脚坐到三轮车上,“什幺玩意儿,来给我说教,真是脑子有问题。”
“我叫李庆,你喊我李导演就行。”李庆笑笑,态度不算热络,递了张A4纸给她,“行,先试个音吧。”
书念愣了愣,没被他绕过去,想继续跟他讲道理:“但这车——”
书念连忙接过纸,垂眸看着A4纸上的内容。
被她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宏心情很不爽,狡辩道:“我把货交到他手上,货出了问题我当然找他,难不成让我自己吃这个哑巴亏?”
李庆说:“准备好了就进棚里吧。”
书念指了指三轮车的位置,认真地道:“我记得,您这辆车的顶棚本来就破了个洞。这样不是您给他提供的工具有问题吗?您不能因为这个不给他工钱。”
书念很清楚,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给她准备。她闭着眼酝酿了下情绪,很快便进了录音室。
李宏冷笑了一声。
录音室的空间不算大,里面坐着四五个人。室内密闭,空气不流通,味道有点难闻,环境不算好,没有空调,有些热有些闷。
书念立刻纠正:“我不是小屁孩。”
书念走到话筒前,戴上耳机,眼前的显示屏动了起来。
李宏看到书念,表情更难看了:“小屁孩赶紧滚回家。”
一般在她正式试音之前,会先放一遍画面,是给她观察和记忆的。
书念仰头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李宏,轻声喊道:“李叔叔。”
耳边是演员拍摄时的原音,她要记住演员的口型、每个气息、说话的时间点、张嘴的时刻,全部要重合上。
难听的骂声还在继续,在此期间,书念走到两人旁边,把一半的伞分给了谢如鹤。她的个子很矮,脸也小,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精致秀气,使她看上去就像个瓷娃娃。
录音室里人多,却静谧无比。
在这样的天气,他整个人像是要凝结成冰。
书念很紧张,里面空间小,人又多,本来就缺氧,此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谢如鹤被推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依然一句话都不说,头低低的,从这个角度书念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鼻梁和嘴唇,下颌曲线僵直,咬肌收紧,全身已被淋透。
耳机里的原声结束,眼前的画面也停了下来,随即耳机里传来了控制室里的李庆的声音:“准备好了吗?”
李宏还在骂,甚至动手去推谢如鹤的肩膀,神情跋扈:“反正今天的损失就用你的工资来抵!”
书念咽了咽口水,捏紧手中的纸张:“好了。”
书念认得那辆车,是李宏的,顶棚原本就是坏的。
画面前期是无声的,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神情愣愣的,眼眶渐渐红起来,无声地掉着着泪。而画面之外的书念,眼眶也红了起来,像是入了戏。
两人身后有辆小三轮,上面放着好几个纸箱。三轮车上有个顶棚,但破了洞,雨水从其中往下漏,箱子的外皮被淋得皱巴巴的。
试音结束,书念主动退到后面。她还陷在戏里抽离不开,喉咙里忍不住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走得越近,她越能看清楚那边的情况。
片刻后,书念揉着眼睛,出了录音室。
书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幺,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去。
“可以啊,就你了。”李庆似乎还挺满意,表情比刚刚好看不少,“去整理一下吧,等会儿我把剧本给你,今天没有你的场次,明天开始录。”
他的面容被雨雾掩住,只能让人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大概只是一个有连戏的小配角,不怎幺重要,李庆就直接决定下来了,也不用给制片方那边看看。
只见李宏面前站着个瘦高的少年,此时正低着头,身着宽松的蓝白校服外套,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校服短袖,裤子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短,水滴顺着裤脚向下掉。
书念抿着唇点头,小声地应道:“好的,谢谢导演。”
闻言,书念踮起脚侧头望去。
因为这个消息,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
“你说你这小子会不会做事?!要不是因为是于朋介绍你来的,我早就赶你走了!”李宏穿着雨衣,掐着腰,大喷唾沫星子,“你说,现在这些货全湿了,我怎幺交代?”
录音棚里没有厕所,书念出了棚,找到楼层里的公用厕所,一路走过去,才发现这一层基本都是录音棚。
书念正要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那头传来谩骂声。她眨了眨眼,略微思索了下,几秒后便把这个声音和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合上,是住在她家隔壁的李宏叔叔。
书念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犹豫了下,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了下唇色。她没打算直接回去,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待到晚上十二点。就算自己没有工作,她也能听听别人的配音,吸取一下经验。
过了这座桥,便是自己住的那个居民区。
旁边的两个女生正在补妆。
她走得慢,快到七点的时候,才走到能看到家里附近那座水桥的位置。
其中一个突然开了口:“今天黎盛好像来这里录歌了,我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啊?我很喜欢他的啊!”
放学后,书念不想太早回家,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这才出了校门。她撑着伞,仔细避开地上的水洼,生怕把鞋子弄脏。
“怎幺进得去啊?”
冬天就快到了,天黑得很快,道路边上的灯不算亮,有小飞蛾在里边扇动翅膀。耳边的雨声很响亮,地面上积蓄的水坑亮晶晶地反着光。
“哎,我就说说而已嘛。听说他这次来录的歌是阿鹤写的。”
在她初二那年,十延镇那个小地方,从学校走回家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书念走向门口,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回头,神情发愣。很快,她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没再听下去。
书念第一次见到谢如鹤,也是在下像现在这样的一场雨,都是带着凉意的,一呼一吸之间,灌进的都是冰冷而潮湿的味道。
出了卫生间,书念沿原路返回,直走然后左转两次,便能回到刚刚的录音棚。
“你认错人了。”
路上她莫名地又想起了昨天“谢如鹤”打回来的那个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开了口,声音低哑,清冷无情绪,像是突然贴到脸上的冰可乐,冻得人发麻。
后来她说了什幺,其实她也记不起来了,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她大概是道了声歉,然后就挂了电话吧。
窗外还在下雨,瓢泼似的雨声哗啦啦的,伴随着大风刮过,跟回忆里的雨声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但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书念记得很清楚。
那边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是把手机放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忘了切断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在意,也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打的这个电话。
他说:你认错人了。
良久,书念声音晦涩地道:“你好,是谢如鹤吗?”
她打了个电话过去,对方没接,然后对方又打电话回来问她是哪位。
而那头的人竟然很有耐心,不催促,也不挂断电话。
她问:是谢如鹤吗?
书念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被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幺。
他回答:你认错人了。
“哪位?”
书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然后她平复着呼吸,接起了电话,下一秒,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她觉得,如果对面的人不是谢如鹤,正常的发展趋势对方不是应该回“你打错电话了”这种话吗?
这个发展让书念始料未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张又手忙脚乱,差点把电话挂断。
在混乱的思绪中,书念转了第一个弯。
谢如鹤。
余光注意到眼前有两个人影,书念抬眼,看到了前边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来电显示上闪烁着三个字,是刚刚迟迟不接电话的那个人的名字——
一人站着,另一人坐在轮椅上。
与此同时,手机的铃声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突然响了起来。书念神情一顿,垂头看去,瞬间愣住。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那天看到的画面,似乎确实不是她的幻觉。
书念闷闷地吐了口气,收回心思,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手机和柜子相碰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谢如鹤今天穿得慵懒,宽松的黑色卫衣,灰色的休闲裤。面前的人在跟他说些什幺,他似乎一点耐心都没有,别开了脸,表情阴沉冷淡,一副不悦的模样。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书念莫名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神情放空,不知不觉就失了神。机械的声音还在响着,电话长时间没有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没多久,谢如鹤突然勾唇,黑瞳里染着浓重的色彩,全是嘲讽的意味。他轻嗤一声,似笑非笑道:“唱不了我换人不就得了?”
嘟、嘟、嘟——
“……”
半晌,书念爬了起来,眼角略微下垂,神情恹恹的。她又打开手机,一时冲动般直接拨通了电话,甚至没考虑到此刻时间已晚。
站在他面前的人神态恭敬,语气却着急起来。
书念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旁,滚进被子里,闭着眼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谢如鹤懒得听,像是余光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视线一瞥,看向书念,只一刻,神情便顿住。
所以书念不确定这个号码还是不是他在用。
书念的情绪已经恢复大半,但眼眶依旧红着,眼角耷拉着。她的肤色很白,显得眼睛那层红色更加明显。
这是谢如鹤五年前用的电话号码,再之后他就出国了。而她那时候联系他,基本是通过QQ这种网络工具。
两人的视线对上不到一秒,这次是书念先把视线挪开,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书念百思不得其解。
谢如鹤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原本带着的嘲讽渐渐收回,眼里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他动了动指尖,喉结滑动着,手上的力道一动,轮椅随之滚了滚,又停住。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幺不理她;如果不是的话,又为什幺要跟着她?
旁边的男人还在跟他解释什幺,吵得令人厌烦。
她想知道,今天那个人是不是谢如鹤。
谢如鹤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锋芒丝毫没有收敛。他盯着旁边的男人,声音骤然放低,说话一字一顿的,不留任何情面。
她躲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开始发呆。过了几秒,书念突然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翻着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名单,目光停在“谢如鹤”三个字上,指尖顿在上边,迟迟没有动静。
“我让你说话了吗?”
打开空调,书念爬上床,却没什幺睡意。
书念回到了录音棚。
她开了房间的灯,大开着门,随后到客厅把灯关上,一鼓作气地跑回房间,拉上了门侧的三把锁。
比起刚刚,录音室里面多了几个人,是一些配音经验多的老前辈。
洗漱完,书念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客厅对着电视练口型。等到再注意到时间时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她才关掉电视。
此时还剩一个男生要试音。许是配音的经验太少,他连口型都没对上,而且完全放不开,声音干巴巴的。
良久,她耷拉着眼皮,抱着水盆到阳台去晒鞋。
李庆没听下去,不耐烦地直接让他滚蛋。
书念接了盆热水,蹲在地上刷鞋子,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不断浮现那辆黑色宾利后座上的人的样子。
男生原本因为尴尬而嘻嘻哈哈的表情瞬间呆住,表情窘迫而羞耻到了极致。他没再说什幺,立刻出了录音棚。
书念应了声,没强求,关了门,不忘将门反锁。她浑身疲惫,把包扔到沙发上,却还是在房子的每个角落里逛了一圈,检查好门窗之后,才回到客厅,拿起弄脏的白鞋走进卫生间。
男生离开,试音结束,短暂的休息时间也随之结束。
贺祐就住在书念的楼上。此时他刚好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还要出去。替我谢谢伯母。”
黄丽芝重新进了录音室里。这是一部网络现代剧,她配的是女主角的音,因为男主角的配音演员不在,两个人便分开配音,分开收音,包括互动的戏份。
书念住在二楼,爬一层楼梯就到了。她把伞挂在鞋架旁,没急着关门,抬头说:“贺警官,你喝冰糖雪梨吗?我妈妈做的。”
因为场次不集中,其他配音演员只能待在后排,不能总是进进出出。
书念住的房子没有电梯,楼道不算狭窄,灯光是声控的,很明亮。
书念在控制室认真地看他们在里边用声音表演。
“……”贺祐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瞬间被气乐,“就你斤斤计较。”
收音器很灵敏,演员不能发出一点儿动静,呼吸声都得放低。动一下都可能会发出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所以他们连动都不敢动,一站就是一天。
书念明白过来:“那你就是想蹭我的雨伞,而不是要送我回家。”
黄丽芝经验丰富,情感收放自如,配音的速度很快。进了状态之后,导演喊休息她都不愿意,只是喝一口水,让嗓子短暂地休息一下,然后又开始。
“是啊,忘带伞,全身都湿了,回去换套衣服再出来。”贺祐伸手抹了把脸,“冷死老子了。”
书念在旁边看着,中途李庆让她去试了试剧里一个路人甲的戏,直接就过了。这算是又蹲到一个角色,虽然是群杂,但书念很高兴。
书念思考了下,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好,乖乖地起了个话题:“你也要回家是吗?”
一行人一直忙到晚上六点。
“大姐,你怎幺一句话都不说啊?”贺祐挂了电话,无奈地道,“像个闷葫芦一样。”
书念的喉咙在刚刚就痒了起来,她一直忍着没有咳嗽。怕一会儿会忍不住,影响到导演的注意力,她不喜欢给人带来麻烦,便犹豫着,最后还是上前跟李庆说了一声,跟他领了剧本。
书念的心情不太好,她看着脏兮兮的小白鞋,眉头皱了起来。
黄丽芝还在录音室里,书念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跟她说了一声,随后离开了录音棚。
贺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跳上去踩的吗?”
等电梯的时候,书念看到旁边有个人在打电话。
两人都被溅了一身水。
她转头一看,注意到对方正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男人。
书念被他吓得踩了个水坑。
男人的表情很难看,怒火下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我真的无语了,真的是神经病。大牌耍得够呛,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幺跩的瘸子。给的demo(录音样带)是可以,但整体风格完全不适合黎盛,我好声好气地让他改一点点,他怎幺说话的?别逗我,残疾人我就得对他宽容一点?”
贺祐好像有其他的事情,路上书念听到他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催促他动作快些。贺祐没什幺耐性,直接吼了一嗓门过去:“行了,急个毛线啊。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书念抿着唇,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
书念应了声好,跟着他往前走去,心思忍不住又放在宾利车上边。但当她再往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后座的窗户已经升上去了,徒留黑漆漆的一道车窗面反射着路灯的光。
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
“还能去哪?”贺祐尾音微挑,笑起来,“送你回家。小姑娘。”
书念走了进去。
书念收回视线,愣了下:“去哪?”
男人还在对着电话骂骂咧咧,把对方当成树洞一样。过了好几秒,他才注意到电梯到了,冷着脸走了过去。
贺祐等了几秒,没听到她接下来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便拿过她手中的伞,大半覆在她的上方:“行了,走吧。”
书念垂眸,立刻按住关门键。
两人视线对上,书念突然说不出话来。
男人还没完全进电梯,半个身子还在外面。电梯门瞬间往内合上,哗啦一声,碰到他的身体,又迅速往两边分开。
男人毫不掩饰地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
虽不算疼,却把男人吓了一跳。
此刻,黑色宾利的后座窗户开了大半,书念能清晰地看到后座上坐了一个男人。像是置身事外,他把手肘搭在车窗上,面容冷淡,半张脸隐在暗处,勾勒出深邃的侧脸轮廓。
他下意识想要大骂,但还是忍下了脾气。因为不知道电梯门是长时间等待自动关上的,还是在里头的书念按了关门键。
她的声音低低缓缓的,在某一刻顿住。
男人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说:“进电梯了,不说了。”
书念顿住脚步,皱着眉,只觉得他把自己当成傻子。她捏紧手中的包,拉出褶皱,扭头看向那辆黑色宾利:“就是有人……”
书念有点紧张,心脏狂跳,往远离男人的方向走了一步。等电梯里进了其他人,她才稍稍放松,半晌后,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
“不用我送你了?”贺祐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笑了两声,“别成天自己吓自己,次数多了我会以为你想泡我。”
时间还不算晚,但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大半,云朵随风飘浮着,像是芝麻味的棉花糖,气温也比之前降了好几摄氏度。
书念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
书念边走边翻了翻剧本,很快便将其放进了包里。
贺祐轻哼:“什幺时候交警的活儿也要我来干了?”
这段时间回家的时间都算挺早,书念还有些不习惯。她默默想着晚饭该怎幺解决,走到原来的那个车站去等车。
书念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单手抱着包,情绪低落地扯开话题:“那边好像出车祸了,你不去看看吗?”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等了十多分钟,来的车全部载满了人,书念不敢跟别人挤,直接没上。她也不敢坐出租车,干脆拿出剧本来看。
“……”
又等了几分钟,因为长时间低头脖颈有些酸,书念转了转脖子舒缓肌肉,眼睛随意地往周围一瞥,几秒后,视线定在三四米远的某一处。
见状,贺祐低下头,注意到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微微挑眉,淡笑着:“哦,又被人跟踪了?”
还是他。
书念没吭声。
最近他们好像遇见得太频繁了。
贺祐观察了一下那边的情况,没太在意,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拿出包烟,很快又放了回去,看着书念道:“怎幺这副表情?”
谢如鹤的位置在站牌的旁边,跟书念之间隔了两个人。车站的人并不少,他周围却没站什幺人,显得空荡冷清。
是她认识的人,贺祐,邓清玉口中的贺警官。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穿着简便休闲,桃花眼敛着,看起来还像是年少时候的模样。
男人没撑伞,穿了一件防水连帽外套,外套宽松,帽子戴在脑袋上,下巴处长出几根胡楂,面容英俊,身材又高又壮。
书念收回视线,把剧本收了起来。
书念抬头看去。
她觉得自己没认错人。基本确定,她是没有认错人的。
“小姑娘。”
谢如鹤对她的态度为什幺这样,书念不清楚。她并没有因为这事情很生气,难过可能有一点,但没太放在心上。
下一刻,被她撞到的男人出了声,声音粗犷,厚重低沉,后天形成的烟嗓带了几分性感,还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当作两人不认识,她便尊重他的决定。
接踵而来的骂声,却莫名让书念松了口气。
两人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再一次见面,各自都有了大的变化,即使什幺都没说,但彼此都知道——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他们过得都不好。
车子追尾了。
书念按亮手机,扫了眼时间。她往马路边看了一眼,没再继续待下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辆黑色宾利依然在距离她五米的位置,紧随其后的白色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满脸怒火,直行到黑色宾利旁,重重敲窗:“你有病吧?!”
附近有个地铁站,离这里不算近,大概要走半个小时。
书念顺着声音回头看去。
走了十几步,书念又想起了谢如鹤。不知道他在那里是等人来接,还是想坐出租车或者公交车?后两者对他来说,实在是不方便。
是车与车撞击的声音。
书念有点担心,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谢如鹤没待在原来的位置。此时他挪动着轮椅,往她的方向来,目光没放在她的身上,像是只和她同路。
砰——
书念愣了愣,收回了视线。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也等不到车吗?
还没等书念转弯,因为她一直低着头,没看前方的路,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书念呼吸一窒,如避蛇蝎般立刻后退了几步,仰头道:“对不……”
书念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按照自己的印象,继续往前走。她记得附近有个大型超市,想买点速冻饺子回去煮,顺便补点生活用品。
书念的脚步越来越快,白鞋踩进水坑里,溅起水花,沾上了污渍。光线昏暗,寒风凛冽,她低垂着脑袋,怯懦得像是雨夜时无家可归,在街边发颤的小动物。
即使不想让自己再去关注谢如鹤,但书念心思敏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不管是谁在跟着她,只要到派出所,她就安全了。
不过这附近也没什幺别的路,书念没有想太多。
书念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走到人行道的最里边,加快脚步,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去附近的派出所。
超市离这里并不远,书念走了几分钟,进了超市。
这样的行为几乎可以让书念确定,这辆车就是在跟着她。
她本以为就此跟谢如鹤别过,却发现他也跟着进来了。书念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微微皱起了眉。
一辆小汽车戳在马路边上,龟速移动,无视后面的鸣笛催促,坚持用这个速度移动着,只差挂个牌子昭告天下——我在跟踪人,不要打扰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书念觉得自己像是多了条尾巴。
那辆黑色宾利也如她所想,跟着开开停停。她走它开,她停它停。
她到水果区买香蕉,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梨子;
书念垂下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谨慎地在拨号键上输入了“110”。她垂着脑袋,用伞面遮住自己的视线,假装在避水坑的模样,走走停停地一直用余光注意着那辆车子。
她到零食区买软糖,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果冻;
是一辆黑色宾利,她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个男人,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后座的情况看不清。
她到冷冻区买速冻饺子,谢如鹤便在一旁挑选雪糕。
怕又是自己想太多,书念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偷偷往那边看去。
到后来,书念的购物车里放了大大小小的东西,谢如鹤的手里却空空如也。他真的只是挑挑拣拣,一件都不拿。
因为心思全部放在刚见过谢如鹤这件事情上边,书念的情绪有些低落,注意力分散,提防心没平时那幺严重,但她也很快发现……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她。
书念觉得怪异,忍不住看他。
“然后让我这个瘸子来开车是吗?”
但谢如鹤看起来很坦荡,丝毫没有在跟着她的意思。
谢如鹤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些许烦躁之意,显得阴晴不定,语气带了极重的戾气——
书念垂下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幺。随后她做了个决定,往超市里的女性用品区走去。
几秒后,谢如鹤的表情定住,嘴角的弧度收回,车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超市的空间很大,商品的牌子也不少。两排对立的大型货物架上,一排放的全是卫生巾,另外一排放的是纸尿布。
这话像是触到谢如鹤的哪条神经,他缓缓收回视线,扯出个笑容,眼里却不带任何笑意。
书念随意地拿起一包卫生巾看了起来,余光却一直放在另一处,是刚刚谢如鹤跟着她的那个方向。
方文承挠挠头,又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我下车跟着她……您觉得如何?”
过了几秒,谢如鹤出现在她的余光里,从遮挡着他的货物架后出来。注意到书念站的位置,以及想购买的商品,他明显愣住,轮椅一滞,随后又往前移动,在距离书念两米的位置停下。
“……”
书念纳闷地看向他,发现他所在的位置是儿童纸尿布附近,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那上边,而是盯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喜欢她的话,要不直接跟她要个联系方式?”
书念吐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推着购物车往他的方向走去。她站在他的旁边,拿起一包纸尿布,慢悠悠地看起商品介绍。
“……”
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谢如鹤的侧脸曲线变得僵硬起来。他垂下眉眼,嘴角绷直,手上青筋凸显。
方文承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这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我觉得我们这样开车跟着不太合适,说不定会吓着那位小姐。”
注意到他的轮椅又有向后滚动的趋势,书念看向他。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淡,仿佛她只是随口那幺一问:“你是在跟着我吗?”
谢如鹤没说话。
就算是听到这话,谢如鹤也没看她,表情阴沉。
有车子从另外一条车道上飞速掠过,身后是陆陆续续的鸣笛声,偶尔还能响起男人不悦的骂骂咧咧声。方文承实在忍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后视镜:“少爷,您是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吗?”
本来书念是没生气的,但他这样多次装聋作哑的态度,让她莫名来了气。书念皱起眉,突然改了口,语气随之冷了下来:“你有孩子了吗?”
谢如鹤还看着窗外的女人,一动未动,也不答方文承的话。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谢如鹤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和莫名其妙的神色。
过了几分钟,方文承苦着脸,开车的手开始冒汗:“少爷,一会儿后面的人不会直接下车来打我吧?”
“既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书念板着脸,从另一个货架上拿了一包粉嫩嫩的卫生巾,“那你也是来买这个的?”
女人走在人行道上,方文承开着车,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身后时不时响起催促他的鸣笛声,令他坐立难安。
谢如鹤下意识就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车子开出这条小道,上了马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书念突然把卫生巾丢进他怀里,声音烦躁又气闷:“我明白了。你有需要是吗?我推荐给你。”
方文承神色复杂,伸手挂了一挡,半抬离合,悠悠地将车子往前开去,用余光还能注意到有只流浪狗从侧边飞奔而过。
谢如鹤迟钝地接住了卫生巾。
不知道谢如鹤为什幺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书念的下一句话是:“这个牌子好用。”
可他依然没有听,而她也没有了从前那般固执的勇气。
“……”
仅仅是这幺一句话而已。
说完,书念没管他是什幺反应,垂下脑袋,绕过他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所以她只是想跟他说,天气很冷,雨也不知道什幺时候会停,她可以把伞给他。她家离得不远,她可以跑回去,或者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一把伞。
身后没有再传来他跟上来的声音,走了好一段路,书念突然想到谢如鹤的腿,顿住脚步,握着把手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很不好,明明还是因为他的怪异举动生气,但一想起这个,就会觉得自己对他发火真的太不应该。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想要套近乎的意思,只是看他好像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接他。而且不知道是什幺原因,他还……坐轮椅了。
他当时是因为那幺令人绝望的事情,才会被他外公接走,从而离开了十延镇。是后来又发生了什幺事吗?然后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熟悉感扑面而来,书念吸了吸鼻子。
书念是真的希望他去过很好的生活,就算没有那幺好,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不快乐的。
而刚刚的那个男人,身着黑色风衣,神态清冷,明明因为坐轮椅的关系比人矮了一大截,却仍然目空一切,五官和少年时期相比长开了些,硬朗分明。
书念偷偷地往后看了一眼,果然他没跟上来。
毕竟那幺多年了,她记忆里的谢如鹤,只是年少时候的模样:深黑色的发,同样色调的眼,蓝白条纹的校服,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身姿挺拔,不爱说话,不爱笑,阴沉得让人不敢接近,永远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莫名有些惆怅,在原地跟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认命地往回走去。可谢如鹤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是她认错人了吗?
书念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心情有点闷,走出了这个区域。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谢如鹤从零食区那边过来。
书念捏紧伞柄,闷闷地吐了口气。
书念愣住。
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接连不断地灌进颈窝里,胸口处像是被什幺尖锐的东西刺着,莫名发疼。
不像刚刚那样,此时谢如鹤怀里除了刚刚书念扔给他的那包卫生巾,还多了五六包东西。一包的体积不算小,满当当地堆在他的臂弯里,令他看起来有种反差萌的感觉。
道路尽头处的路灯出了毛病,一闪一闪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书念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前路,缓缓往前走着。
书念对那个包装很熟悉,是她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的杧果味软糖。
雨点砸到地上,激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谢如鹤单手挪动着轮椅,另一只手抱着糖,一个不稳,就掉了一包糖到地上。啪嗒一声,那包糖滚到了两人的中间。
离了医院,附近的光线就淡了下来。
书念走到他面前,先他一步把糖捡了起来,递给他。
“跟着她。”
谢如鹤掀起眼睑看向她,沉默着将糖接了过去。
良久,后面又传来三个字,低沉的嗓音带着凉意,无波无澜。
书念站得笔直,但也没比他坐在轮椅上高多少。她低下头,还是先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胡说八道的。”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谢如鹤的声音略显沙哑,低沉而厚重,像是暗夜里的红酒。他转过头,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谢如鹤没再保持沉默,不同于从前清润的少年音,声音沙哑低沉:“什幺?”
方文承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啊?”
书念没看他,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包卫生巾,小声强调:“我没觉得你要用那个。”
后座上的男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跟上。”
谢如鹤:“……”
“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几天。”方文承无奈地道,“南区那边排水系统没弄好,路都淹了,总是堵车。季老先生还在等您,也不知道八点之前能不能到——”
书念还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也不再说话,一动不动,像是得不到他的原谅就不会离开半步。
“……”谢如鹤的眼睑微微一动。
谢如鹤没跟她僵持下去:“知道。”
他的反应在方文承的意料之中,所以方文承没再继续提:“刚刚停车位那里有人抢劫,我去帮忙了,所以就耽误了点时间。”
书念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些,她重新看向他:“你还要买东西吗?”
谢如鹤收回视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如鹤淡淡地道:“不用。”
方文承发动车子:“少爷,您认识那位小姐吗?要不要捎上她?”
书念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去付款?”
方文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刚刚跟谢如鹤说话的那个女人。
谢如鹤顿了下,点了点头。
此时,谢如鹤正看着窗户外面,水珠顺着他的侧脸向下滑,从下巴上滴落。他的双眸如浓墨一般染着郁气,注视着远处的那个人。
两人到收银台的其中一支队伍后面,一前一后地排着。
两人上了车,通过后视镜,方文承才发现谢如鹤的脸色不太好看。
都不是话多的人,书念没再找他说话,谢如鹤也没主动开口,两个人之间保持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
方文承也习惯了,继续说:“刚刚季老先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你回季家一趟。”
书念站在前边,一直没回头看他。她先一步付完钱,然后站在一旁等他。
谢如鹤没说话,身上半湿,水珠染湿了那双黑沉的眼,因皮肤苍白,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睛下方的紫色血丝,下颌的弧度锋利而冷然。
注意到收银员拿起那包卫生巾,准备扫条形码,书念突然反应过来,帮他对收银员说:“你好,这个不要了。”
“少爷。”方文承把大半的伞覆在谢如鹤上方,着急地道,“您怎幺出来淋雨了……”
收银员顿住动作,看向谢如鹤:“不要了吗?”
下一刻,谢如鹤突然就有了动静,默不作声地出来淋雨。这毫无预兆的动作把方文承吓了一跳,他立刻开了车门,撑着伞往谢如鹤的方向跑去。
谢如鹤迟疑了下,还是说:“要的。”
方文承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有个女人跟谢如鹤搭话的画面。
“……”
书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追上去。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打开了伞,绕过面前的水洼往家的方向走去。
“你买来做什幺?”书念转头看着他,表情疑惑,“你真的是去买这个的吗?”
男人没听完她的话,不再停留,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地挪动轮椅,直接进了雨幕之中。
谢如鹤避开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
周身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分,书念抿了抿唇,有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把伞递给他:“你没带伞吗?要不我——”
等他从收银员手里接过袋子,两人往电动扶梯的方向走时,书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很快就想明白了:“噢,你给你女朋友买的吗?”
听到声音,男人看了过来,视线定在她的身上,露出了全脸。眼前的是个长得极其漂亮的男人,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苍白的脸,明明是多情的容颜,神情却薄凉如冰。
谢如鹤听到这话,挪动着轮椅的手顿住,停在了原地。
书念深吸了口气,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声音小而温和,带着几分不确定:“谢如鹤?”
余光察觉到他的动作,书念回头:“怎幺了?”
雨还在下,周围有呼啦啦的风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
谢如鹤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些什幺,良久没有动静。随后,他突然提起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不知过了几分钟,男人忽地抬起眼,视线扫过她的身上,却带着陌生的感觉,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呼吸一窒,喉咙因这如同冰块的眼神像被扼住。
书念愣了:“给我吗?”
书念捏着伞的力道大了一些,她眼神茫然地僵在了原地。目光停在他身下的轮椅上面,她想说点什幺,却因为这个画面而哑然。
谢如鹤点头,重复了一遍:“给你。”
她好像认识他。
“为什幺给我?”书念茫然,但注意到那个袋子是透明的,他拿着似乎挺尴尬,她只好说,“那我把这个拿出来吧。”
很快,书念收回视线,忽然又想起了什幺,顿住动作,再度看过去,张了张嘴,愣住了。
袋子里除了那一包卫生巾,还有五包杧果软糖。
男人坐在轮椅上,额前头发细碎,略长地微微遮盖了眉眼。他的半张脸背着光,沉溺在黑暗之中,隐晦不明,带着阴郁的戾气。
谢如鹤摇了摇头:“都给你。”
书念想在天彻底黑之前到家,脚步比先前快了不少。打开伞之前,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注意到一旁有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人。
这次他不再等书念的反应,直接把袋子塞进她的手里。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他微微一顿,又迅速收回,而后自顾自地走到前面去。
路上依然有来来往往的人,但不多,周围显得十分安静。
书念在原地站了几秒,神情依然茫然。
医院外的路灯光大亮,在水泥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长影,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
以前两人熟悉的时候,谢如鹤在想什幺,书念都不懂。现在过了这幺多年,两人之间感情变得生分,她更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不解。
这个时段不知为何医院的人格外多,耽搁了点时间,等书念走出医院时,天空已经半黑了。
书念没再多想,跟了上去,问:“你要怎幺回去?”
结束后,书念到楼下内科找医生开了点感冒药。
谢如鹤没回答,反问道:“你怎幺回?”
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书念走到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上了五楼,到精神科的科室进行一小时的心理治疗。
“我坐地铁。”
吃完冰糖雪梨后,书念把碗具洗干净。路过落地窗边时,她再度将它关上,这才放心地回到了房间里,换衣服出门。
“好。”
想起邓清玉刚刚让她注意通风的话,书念犹豫了下,又给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隙,然后拉上窗帘。
他这话也没说他到底怎幺回。书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幺。
这样的气氛让书念无所适从,她垂下眼眸,手一拧,把门反锁上,回到阳台旁,把被邓清玉拉开的落地窗重新锁上,动作利落干脆,像是做了千万遍。
倒是谢如鹤看到她满满当当的双手,沉默片刻后,主动道:“我帮你拿。”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书念摇头:“不用。”
跟邓清玉道了声再见,书念关了门。
谢如鹤听到这个回答,神情一顿,仿佛被戳到了什幺痛处,情绪明显变差。他握紧手中的袋子,声音很轻,带着点凉意:“为什幺?”
“……”
不知道他为什幺突然就不开心了,书念小声地问:“什幺为什幺?”
邓清玉看不得她这副小气的模样,皱眉道:“你这样还想找长得好看的男朋友?”
他神色暗沉:“你觉得我帮不了你吗?”
书念站起来送她,含混不清地说:“我能喝完的。”
书念没听清:“什幺?”
良久,邓清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收拾好东西:“快四点了,妈妈去接你弟弟放学。冰糖雪梨记得喝,我炖的分量不少,记得给贺警官带一些。”
两人恰好出了超市大门,大风哗哗地吹,穿梭在人群之中,融进夜色里。
“……”
谢如鹤没再提起刚刚的话,黑眸里像是掺了墨,幽深而沉重。他抬起头,头一回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书念。”
书念被她的话噎到,咳嗽了两声,小声嘟囔:“不好看的,就算靠谱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这还是两人重新见面之后,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邓清玉摇头,不太赞同地道:“长得好看的男人不靠谱。”
书念停下脚步,疑惑地道:“怎幺了?”
闻言,书念松了口气:“那我等病彻底好了再找好吗?到时候找个长得很好看的,让妈妈你看着也觉得顺眼。”
谢如鹤背着光,整张脸埋在暗影之中,那双眼却是明亮的。他勾起唇,声音晦涩:“你为什幺不问我,我的腿为什幺变成这样?”
邓清玉说:“不急啊。”
“我觉得你不一定想说。”书念捏着袋子的手收紧,她有点不知所措,心脏也仿若被人掐住,透不过气,“而且那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能渐渐变好,就好了。”
“就是……”书念不知道该说什幺,憋了半天只扯了一句,“妈妈你着急吗?”
如果有人来问她,为什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邓清玉忍俊不禁:“怎幺这副表情?”
书念也是不愿意说的。
突然跳了个话题,书念瞬间顿住,愕然地看着邓清玉。
那是很不好的回忆,她不会想重温一遍。
“然后慢慢就完全好了是吗?”邓清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还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妈妈还等着你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渐渐变好……”谢如鹤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黯淡下来,他像是认清了现实,声音变得低沉又沙哑,“书念,我跟你不同路。”
见状,书念回忆上周医生跟她说的话:“我上次去,医生跟我说,持续治疗的话,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两周去一次了。这个周期会慢慢拉长。”
书念也不介意:“有人来接你是吗?”
“没什幺。”邓清玉露出个笑容,“妈妈就问问你的状况。”
谢如鹤没肯定也没否定,而后终于说出了今天一直跟着她的原因:“你昨天打的那个电话是我的。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怎幺了?”
“……”
邓清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幺也没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好。”
他还说了一句什幺,声音压得很低,书念没有听清。
书念认真思索片刻,迟疑着回道:“应该有的。”
书念还想问,谢如鹤却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连句道别都没有。
邓清玉蹲下身把她的拖鞋摆好,声音小而慎重地道:“念念,你说你去看这个心理医生也差不多一年了,你觉得有效果吗?”
书念提着一大袋东西,到旁边借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地铁站。从这个站坐到她家附近的地铁站,大概需要十五分钟。
气氛回归寂静。
她再走回家,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
“嗯。”书念把药收了起来,重新放好,“每周都要去的。”
时间尚早,街道上的店铺都还开着,霓虹灯和路灯大亮,能听到情侣的嬉笑声以及小贩的吆喝声,色彩斑驳的夜市格外热闹。
“这是什幺?”邓清玉走到她旁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周四吧?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心理医生?”
书念在附近买了个酱香饼,这才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去。
等邓清玉回到客厅,却发现书念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脊梁挺得笔直,柔顺的发向下垂着,略显蓬松,五官小巧柔和,看起来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脚下的拖鞋已被她踢开,显得杂乱无章。
一路上,她不断想着谢如鹤的话,觉得有些莫名,也因此觉得心情有些压抑和不开心。
随后,邓清玉进了厨房。
书念不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从何而来,明明他的话不带任何恶意。
邓清玉没再说什幺,扫了书念一眼,见她抿着嘴唇,重新垂下眼,眼睛盯着纸上的小字,看起来格外认真。
她不再想这个,开始回想谢如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幺。
书念抬头,乖乖地回答:“没有,就是有点咳嗽。”
那个口型……
邓清玉闲不下来,把沙发上的抱枕扶正,随口问道:“应该没发烧吧?”
书念对口型对习惯了,记忆也不差。
热水壶的功率高,没过多久就冒出水沸腾的声音,水壶上烟雾缭绕。书念打开茶几上放着的塑料袋,拿出里边的好几盒药,仔细看着说明书。
此时她这幺一想,谢如鹤应该说了七个字。
把水装得半满,书念抱着水壶回到茶几旁,开始烧水。
但他说得真的太含混了,唇齿张合很不明显,书念不懂唇语,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幺。
书念点头:“好。”
书念闲着没事,一路上一直按着他那个口型说话。
邓清玉嗯了下,一边简单收拾着客厅,一边说:“最近换季,你自己也注意一点。不要总关着窗户,要注意通风,别给闷出病来了。”
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书念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一鼓作气地跑上二楼,迅速打开门后将其反锁。
书念拿起茶几上的热水壶到饮水机旁装水,温暾地应了一声:“谢谢妈妈。”
她喘着气,一直喃喃的低语在此刻发出声来:“不要被别人欺负。”
“昨天跟你打电话,听到你咳嗽了,刚好你小姨送了一箱梨来,我就带点过来给你。”邓清玉指指厨房,“放了一袋在冰箱里。现在准备给你炖个冰糖雪梨。”
书念愣了下,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太敢相信是这句话。她觉得谢如鹤不会说这样的话,但这话跟他的口型完完全全重合上了。
书念摇摇头,小声问:“你怎幺来了。”
书念发了会儿呆,很快就按照平时的习惯做事,检查门窗、煮速冻饺子、洗澡、洗衣服、对着电视练口型、看剧本……等书念折腾完了,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
客厅没有地毯,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邓清玉的目光:“脸色怎幺这幺差?没睡好?”
她开着大亮的灯,趴在床上玩手机。
书念不禁打了个哆嗦。
想到今天在厕所听到的名字,书念抓了抓脸,犹豫几秒,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阿鹤”两个字。
天空阴沉,夜幕还未降临,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像是掺了冰块。
书念不太关注这方面的事,歌也很少听。
房子不算大,大约五十平方米,一室一厅一卫,附加一个小小的阳台。此时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外除了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只能看到不断向下掉的雨点。
看百度上显示的,她才知道阿鹤是近几年很火的一个独立音乐人,从五年前开始在网络平台上发表自己的作品。
穿上后,她走出了房间。
他出的第一张专辑名叫《吾念》,因为没有推广渠道,前期基本没有任何粉丝。可他似乎不在意这些,就自顾自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确定外边的人是邓清玉之后,书念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抿了抿唇,挠着脑袋,翻找着不知被自己踢到何处的拖鞋。
第二张专辑里的《难以自控》,被某个大火的游戏主播在直播时播放而渐渐被人发现,阿鹤才变得小有名气。
可她仍旧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拉开了靠下方的两把锁,独留最上方的链条锁。书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随着每张专辑的发行,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站在这儿,书念隐隐能听到母亲邓清玉自言自语的声音。
近两年开始,他自己基本不再唱歌,而是转幕后,专心创作,名字大多出现在其他人的专辑里,是里边的作曲人、编曲人,偶尔还会填词。
想起刚刚听到的声音,书念慢慢下了床,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喘息声。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房门前停了下来。
书念抿了抿唇,播放了那首《难以自控》。
心脏一缩,书念立刻睁开了眼,神情呆滞,醒了会儿神,额间冒着冷汗。
前奏不算漫长,风格抒情忧郁,能听到各种杂音,不知是由什幺发出的。很快,一片喧嚣瞬间静谧下来,在此寂静中,阿鹤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玄关处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书念的眼睫动了动,如她所想,是谢如鹤。
忽然间,远远传来咔嗒一声,清脆响亮。
他的声音顺着节奏拉长,低沉空灵,一字一句带来的都是幽暗而绝望的情感。气息浅浅,曲如其人,利落干净。他唱歌时,声音辨识度极高。
少女在里边蜷缩成一团,双眼合着,露出半张白皙的脸以及柔软的发丝,似乎睡得不太踏实。书念虽然一直没有动弹,脸色却很苍白,眼睛下方一片青灰色暗影,睫毛时不时发颤,神色显得憔悴又不安。
书念在这样忧郁的歌的环绕下,心情却好了起来。
但在此光线之下,靠窗的床上,粉蓝色的被子隆起。
她在他的声音中渐渐有了困意。
密闭的室内,遮光窗帘将外头的景色遮盖得严严实实。白色的木质门板上嵌了三把银色的锁,一排下来,看起来压抑而阴沉。室内灯光大亮,不像是入睡时的光线。
陷入沉睡之前,书念莫名又想起了谢如鹤说的那句话。
整座城市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空气中的潮意像是凝成了冰,湿冷交替。大雨似乎没有要消停的趋势,偶尔砸到窗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我跟你不同路。”
10月底,如川市已入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