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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横也缱绻,竖也蜿蜒

喜欢他很多,这半年里,她的生活里他无处不在。

她喜欢他认真时候的侧脸,喜欢他一本正经地念她的名字,也喜欢下雨他送她回家时,伞都倾向她,自己肩头都湿透了还浑然不知的样子,喜欢他站在自己面前说,你好好的,我保护你就行。

他会挽起袖子在她家里修下水道,会跟她一起蹲在街头喂流浪猫,会在走路时跟随她的步调,会走在马路的外侧。她心里的那只小鹿也会跳起来,可是她每次都告诉小鹿:“再等等,也许那些都是他绅士的风度,再等等,再等等。”

她突然有些想哭,肩头颤了颤,低头沉默半晌。唐宗琅也没有说话,没有进一步追问结果。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她见证过父母的爱情和身边同学同事的爱情,她向来相信爱情,可是她的的确确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爱情,她是悲观的。于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她怕离别,怕背叛,怕很多未知因素的阻挠,所以她遇到他总是惊慌失措,落荒而逃,可是现在她真的想试一试。

现在他说:“颜晏,我喜欢你,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啊。”

颜晏是那种漂亮又耐看的女生,在她二十二岁的人生里,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告白,那些告白里有过鲜花和蜡烛,都没有现在来得惊心动魄。

她说:“唐宗琅,我可以哭吗?”说完话,她倒真的捂着脸哭了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看着颜晏,他藏了九年的心思翻涌,终于到了阈值。对你的喜欢藏不住,就理直气壮好了。

后来她告诉唐宗琅,上学的时候她特别羡慕一个女同学,她性格好,会撒娇,总是笑脸迎人,有一种让人开心的魅力,大家都很喜欢她。后来她也学会了笑,戴上了面具,连想哭的时候都戴上了微笑的面具。那时候唐宗琅揽住她的肩说:“我知道的,颜晏。”可是我更喜欢你,你也可爱,我喜欢你,是那种在满足你贪心后想再给你一颗糖的喜欢。

“从始至终,我喜欢的只有你。”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怦跳得分外欢畅,他的眼睛里盛了很多的情绪,山月不知心底事,这是唐宗琅第一次把心事明明白白地放在桌面上说。

唐宗琅的手罩在她的头上:“你别哭,哭了我心疼。”

唐宗琅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是自己之前的暗示太不明显了,让眼前这个姑娘误会了什么。

颜晏以前在小说里看到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总会在心里吐槽一句,真是矫情,可是到自己这儿,他的这句话却成了治愈伤痛的良药。

唐宗琅以为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了她,有些懊恼。他清了清嗓子想着怎么带过这个话题,却听见颜晏说:“可是我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她用手撩起一绺发别在耳后,一脸窘迫。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更是伤心起来,“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她说好,过了好一会儿她止住哭后说:“我说的好是回答上一句话。”

“啊……”颜晏彻彻底底地惊呆了,半晌后扯住他的袖子,眼睛红通通的。

唐宗琅愣了半晌,然后一丛丛烟花在他心里绽放,他也说:“真好……真好……”

前座的两个警察别过脸去,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耳朵却伸得分外长。

真好,颜晏。

在警车等红灯的时候,唐宗琅突然抬头看着颜晏:“我喜欢你,颜晏。”

后来这件事被两个警察传播开来,只是版本变成了这样:某年某月某日,某先生因为帮助某女士追到小偷,在去警局做笔录的路上,看到这个女士漂亮,顿觉惊为天人,于是娇羞表白。这女士也觉得危难中出现的这位先生就是自己的盖世英雄,最终某先生抱得佳人归。相关部门呼吁广大市民要乐于助人,见义勇为,没准你就遇到那个她了呢!

唐宗琅先是低头说着没事,颜晏总是这么客气,客气得让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外人,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有些不顺畅。

当然,两个当事人都不承认这个娇羞版的故事。他们是很认真地告了白,很认真地在一起了。

可是他低着头,偶尔眼睛看向她时,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双手在包下交握在一起。

这一天是立冬后的第五天,这一年颜晏二十二岁,唐宗琅二十五岁。

她放在包下的手指轻颤着,几次都差一点伸出去,想碰触他脸上的伤。

这是颜晏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她从前不会撒娇,可是在遇到唐宗琅后总会忍不住撒娇。

两人坐在警车上去做笔录的时候,她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包,朝唐宗琅真诚地道着谢,心里满是感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唐宗琅了,她是第一次被人扯到身后保护着,他就像暗夜里亮起的星星,那光照进了她的世界里。

后来她才明白,不是等她学会撒娇才能遇到对的人,而是当遇到对的人,自己才能学会撒娇,心也会不自觉地温软起来,觉得自己眼也青葱,笑也莞尔。

警察无奈,这真有事的人还在地上躺着呢,扯半天都扯不起来。

她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不年轻了。可罐头是在1810年发明出来的,开罐器却在1858年才被人发明出来,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重要的东西总会迟来一步,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活。

小偷躺在地上气得闷哼了一声,翻着眼晕了过去。

3.

颜晏听完,更是心疼,狠狠地朝小偷翻了一个白眼,恨不得上去再踹上两脚。

落雪的第二日是两人在一起整整一个月的时候。

“真挺疼的,他下手真重,”他还说,“颜晏,我这儿也疼那儿也疼,浑身都疼。”

颜晏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冬装,大毛领衬得脸越发尖。唐宗琅揉着她的脸说:“颜晏,你要多吃点呀。”

他抓住颜晏的手,一副虚弱的样子。

颜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两人默契地忘掉那一天的尴尬。

“可是我整天都在被你喂食,”她揉揉肚子,“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要变成猪了,还是圈养的那种。你瞧,你现在又要带我去吃了。”

“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她仔细地看他,心跳得格外快。

“可是我觉得……”

颜晏跑到他身旁看到他这模样,急得不得了。

“我不要你觉得呀,我才不要变胖呢。”她朝着前方的雪地跑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朝着唐宗琅扮了一个鬼脸。唐宗琅,我要好看呀,这样你就会只看到我,只喜欢我,而我也不想离开你。

他看着这小偷,心里更气了,下手也更重。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小偷的鼻梁已经被唐宗琅打断。他停下手,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颜晏的成长经历,让她格外敏感,但由此衍生的是对感情也格外珍惜。

她从没发现过他跟在身后,他也只是默默地跟着,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欢喜。这一跟就是四年,颜晏是他心里一首又一首的回文诗,是迟迟不肯落笔的一场心事,是深藏于世的珍宝。

连下了两场雪,地面上的雪已经厚厚一层,颜晏的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印出清晰的脚印来,唐宗琅便顺着她那一排歪歪斜斜的鞋印踩过去朝她走去。他走得很认真,踩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她的心上。

这件事过后,唐宗琅总会翘掉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等着颜晏放学,他跟在她的身后护送她回家。那些日子,他在路上喂了七次流浪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帮她赶走三次跟在她身后的流浪汉。

颜晏心里的小鹿又开始蹦跶个不停。

唐宗琅在家休养了几天,第二次去的时候,在书包里装了砖头,专逮着那几个小混混落单的机会下手,不要命的打法,赢了就跑。他自己仍挂了彩,可别人更惨,他不怕死,可那些小混混都怕死啊,于是答应他再不招惹颜晏,倒是真的再也没出现。

他走近颜晏,然后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外套的兜里,虚握着。颜晏仰头看向他,她变得柔软得不得了。以前她的笑是戴了面具,而现在她的笑生动,面容美好,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他师父看到他这样,以为是他在外面惹事,又把他狠揍了一顿,让他跪在屋里不让他吃饭,还是唐阿三偷偷地把饭装在袋子里,从窗外递给他。

他牵着她走向不远处的餐厅,他们站在餐厅的门檐处帮对方抖落外套上的积雪。

可唐宗琅知道后那个气啊,回过头就一人去挑别人五个,被打成猪头,回去把唐阿三吓了一跳——他颧骨高高肿起,眼睛里都是血丝,眼皮肿得老高,身上的伤更多。

餐厅柔柔的灯光顺着窗檐透了出来,在白雪的映衬下,从颜晏的角度看唐宗琅就像隔了天然的滤镜,她怔怔地说:“唐宗琅,你真好看呀,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她没有压低声音,门前还有进进出出的客人,他们听到这话后便扭头去看两人。

唐宗琅会打架是练出来的。颜晏小时候就漂亮,五官精致,白皙高挑,中学那会儿被校外的小流氓堵过一次,因为是在校门口发生的事,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颜晏害怕,回去也不敢跟她妈妈说,就想这样算了。

唐宗琅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公共场合,注意点。”他的耳尖红了红,可眼睛却笑成了一条线。

他把小偷推倒在地,小偷由于惯性的力量还滚出了两圈,心里又气又急,趴在地上偷偷从兜里摸出小刀来。唐宗琅眼神锐利,小偷刚亮出刀子来就被他一脚踢飞,他手脚招呼上去,打的地方都不在脸上,但是手上毫不留情,专挑会让人疼的地方打。

颜晏扯住他的衣袖,让他转回来,用另一只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雪来,她说:“真美呀。”她眼睛弯了弯,亮得像藏了星辰。她说完话探出半个身子,仰头张开嘴接起雪花来,孩子气得不得了。

“的确是我女人。”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珍宝,他想到颜晏耳朵上的伤来,“你想就这么算了,还真不行。”他拎起小偷的衣领,他要比小偷高大半个头来,气势上就是十足的碾压。

可唐宗琅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头张开嘴。

唐宗琅接住包,翻了翻里面的证件,证件都在。他松了口气,小心地放在一旁,朝小偷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撸起袖子来。

这种傻事,颜晏以前很是鄙夷,还总是拿出她医生的架势批评,雪并不干净,怎么能吃呢?

“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玩命地追,”小偷把包扔过去,“我自认倒霉行吧,包你拿走。”

可是现在同唐宗琅一起做了,倒觉得多了一番情趣,索性看着他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然后认真地偏过头去对唐宗琅说:“你的样子真傻。”

唐宗琅喘着气,小偷也跑不动了。

唐宗琅愣住:“你也是,颜晏,你的样子真傻。”

唐宗琅追了两条街终于追上了小偷。

两人相视而笑,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前笑成一团。

颜晏在身后喊他,见他不听,也追在后面。

她笑得开怀,唐宗琅,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每一天都比昨天的喜欢要多得多。

他说完话,就朝着小偷的方面追了过去。

可颜晏也会偶尔感到不自在,她总是思考要用哪种样子来面对唐宗琅。

唐宗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颜晏了,自从那一晚后,她就一直躲着他。此时她的耳垂被拉出一条口子来,上面还凝着小血珠,素白衣服上还染上了一两滴血。唐宗琅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站在她对面,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去给你追,你站着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在一起后,唐宗琅总会在她值班的时候送来午饭或者晚饭,他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拎着饭盒,看着她穿着白大褂,脚步欢快地奔向他。可她快到他身旁的时候,兴许是又觉得自己失了优雅,她硬生生地顿下步子,清了清嗓子:“你来了呀。”她拿出最淑女的样子和最温柔的声音来,抬头对他笑。

颜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俯下身子喘着气,指着前面:“我的包被抢了,证件都在里面呢。”

我们总想在最喜欢的人面前露出最美好的样子来,却拙劣得不自然。

他腿长,又经常锻炼,跑得自然比颜晏快,没多久就追到了颜晏,他拉住她,忙问:“怎么了?”

可唐宗琅觉得她可爱,低笑着伸出手来揉揉她的发:“我顺路来的。”

唐宗琅猛地起身,茶杯倒在桌子上,茶水就顺着桌沿流到他的皮鞋上,他来不及与客户解释,便冲出了门,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饭盒里的饭菜温度总是刚刚好。他总说顺路,是因为想见她的时候,天南海北都顺路。

唐宗琅坐在靠窗的位置,和人谈着生意。颜晏追小偷的时候,正好经过他的窗前。只是那么一晃眼,唐宗琅就肯定是她。她跑得急,风吹得头发都乱成一团,脸和鼻子都被吹得通红,毫无形象可言。

他们都怀着心思,那些心思千回百转,我爱你是层层包裹着吉光片羽的碎片谜底,他们互不揭穿,也乐在其中。

今天周末,茶楼的生意十分火爆。

颜晏开心,她觉得恋爱的感觉真好,她活得像个少女,沉溺于他的温柔中。

果然出了门刚走没多远,她挎在肩上的包就被小偷抢了,一同被抢的还有耳钉,她的证件都放在包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出门前她真该好好翻翻皇历的,她想也没想地就追了过去,她穿着小高跟,在后面追得吃力。

唐宗琅开心,他时隔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颜晏看着照片鼻子一酸,偏过头去,蹲在门边换鞋,换好后因为突然起身脑袋供血不足,晕了晕,没留神头便磕在门的边角上。她揉揉额头,一个劲儿地倒吸气,嘴上嘟囔,真是出师不利啊。

两人在一起后,最高兴的人是唐阿三,一来他的确觉得两人很是般配,他打心眼里感到欢喜;二来他借此机会狠赚了一笔。这事儿起源于几个月前,是颜晏刚来“锦里”的时候,唐阿三便与“锦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打了个赌,他赌颜晏会把唐宗琅拿下,其他人则认为唐宗琅冰冷的性格是焐不热的石头。

那是一张唐念贞二三十岁时候的照片,年轻,笑得温婉。

唐阿三知道唐宗琅在与颜晏相处时,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糖水。

她拿起包准备出门,经过客厅时,对着摆在案几上那张黑白老照片说道:“妈妈,我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只是唐阿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他下的赌注很少,输了也赔不了多少钱。

今天的天气虽然有些冷,但阳光很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觉得很满意,对着窗外伸了个懒腰,突然心血来潮地决定出门逛街,置办点冬日的衣服和日用品回来。

唐宗琅知道这事后,私下里很严厉地批评了唐阿三,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他。

颜晏不上班的那天,在家收拾衣柜,翻出了冬装来。她的衣服很少,穿来穿去都还是那几件,她拿在手里的是一件素色绒面小袄,穿在身上总觉得有些单调。她想了想把抽屉里的耳钉翻了出来,她就这一件首饰,还是她上班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耳钉很好看,包金的心形扣,下面缀着长流苏,长度正好在下巴旁,衬得脸更小了。她因为工作原因很少佩戴饰品,突然戴上耳钉后,倒显得精神许多。

他摆出这个表情准没好事。

立冬后的成都,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雨。雨后气温骤降,即使天晴之后也会偶尔闪现出“小阳春”,但还是没有办法阻挡天气越来越冷的大趋势。

唐宗琅看得唐阿三心里直发怵。

2.

“师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这样看我,我我我……我回头就把那钱拿回来。”他看着唐宗琅,吓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完全是因为她小时候的经历,不完整的家庭催生了一个不自信的人格。

唐宗琅继续瞪他。

她嘴上念叨了好几遍进行着自我催眠,站起身来朝着卧室奔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她喘着气,只觉自己疯了。

“我不要那钱了,还不行吗?”唐阿三快哭出来了。

颜晏顿住了,脸颊和耳朵都红了起来:“你这是在做梦,快闭上眼继续睡。”

唐宗琅冷着一张脸,说:“不拿回来,你去再加一笔赌注。”他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加了句,“我出。”

时间静止,他如同神祇。她跪在沙发前,神色虔诚而安然。她的手伸向他,身子稍前倾,离他极近,她看得出神,没注意唐宗琅突然睁开眼睛,他微微往前倾,看着她,眼里翻滚着波澜。

“什么?”唐阿三一副“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吗”的表情看向唐宗琅。

这是颜晏第一次认真观察唐宗琅,他鼻梁高挺,如果不笑就紧抿的双唇有着极淡的颜色,他手垂在身体一侧正好露出那个文身来。他曾告诉她,这是护佑的意思,后来她真的在他身旁感受到安全感和归属感。

唐宗琅说:“我喜欢她。”他停顿片刻又看向唐阿三,神色肯定。

他闭着眼睛,面容柔和了不少,他睁着眼睛时是种蛊惑,可他闭上眼怎么还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呢?颜晏疑惑地看着他,寻找着缘由,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这事颜晏不知道。

唐宗琅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微微侧着身子睡,门外的月色透进来,照在他脸上,他像是感受到这光亮睡得不安稳,眉头皱了起来。

她只是发觉,唐阿三对待自己的态度比以前更好,变得有些谄媚,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金灿灿的财神爷。

她走出卧室,站在茶几旁对着水杯连灌了几口水,然后走到沙发旁,准备把被子搭在他的身上。

不过她觉得自己和唐宗琅在一起是自己捡到宝了,起初她只是因为他长得恰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而后来他一点点地渗入到她的生活里,等她回过神时,他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像影子一样剥离不掉。

颜晏只脱了外套,和衣而睡。她本来很困,可是躺到床上闻到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木调香,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的困意竟消散了。她刚才喝了太多的茶,此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半晌又口渴了。她躺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披上外套,踮起脚轻轻地推开房门,准备去客厅倒些水。她又想到,唐宗琅刚刚只拿了一床薄毯会不会冷,又捎带了床上的一床小被子。

颜晏真正开始接纳他,是遭遇了一次医闹。

卧室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罩,估摸着是她在听唐阿三讲变态杀人狂的时候,他进屋换上的。

闹的并不是她,却也搅得鸡飞狗跳,颜晏隔着门都能听到医院大厅传来的吵闹声,间或伴着砸扔东西的声音。

这下她更窘迫了,他识破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小人之心的提防。

这声音一直都不消停。

“颜晏,把门锁上。”

颜晏推开门,问:“怎么了?”

她机械地朝着卧室走去,快走到门口时,听到唐宗琅的笑声。

旁边人小声嘀咕:“这人是职业医闹,让他闹会儿,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她耳尖都红了:“哦。”

颜晏闻言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

他长腿跷起来:“我当然在沙发上睡啊。”他眼睛瞥向她。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人嘀咕,“有本事你去拉架啊,真是……”

颜晏愣愣地问:“那你呢?”

大闹大赔,小闹小赔。

“那就真是有渊源了,”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她一副困倦的样子,“你去卧室睡会儿吧。”

在医院这似乎都成了常态,总之都怪医生,怪医生医术不精,态度不好。

唐宗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手指在杯口微微摩擦,眼里的情绪一圈圈地漾出来。

虽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可以有很多善意、宽容、高尚的例外:死者家属例外、老人例外、幼者例外,多么冠冕堂皇。

“哦,这样啊,那的确是有些渊源,”她打了个哈欠,“我母亲也姓唐,这样算起来,说不准还是同宗呢,岂不是更有渊源?”

颜晏走了过去。

颜晏只当他说的是修补旗袍的事情。

颜晏的带教老师曾告诉她,遇到医闹第一件事就是把白大褂脱掉扔得远远的,再去拉架。

唐宗琅仍是笑:“旗袍啊。”

可是真遇到事儿了,颜晏早就把这句忠告扔得远远的。

颜晏听得意犹未尽:“这个故事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她偏过头,好好地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什么,然后她笑,“我知道了,这个人是你师父对不对?你们都姓唐,算起年龄和身份来,他应该就是你师父没错了,可是,”她顿了顿,“你说的渊源是什么呢?”

面前这个医闹者,颜晏见过几次。

唐宗琅的故事讲完了,时针已经指到凌晨两点钟,唐阿三在旁边用手支着头,头朝着桌子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每次快挨到桌子,又突然反应过来抬高了头。

第一次是摆棺材闹事,赖在医院要吃要喝,非要医院给他做一个免费的体检,可是这一体检,却检查出了“肝癌”。

二十年后,成都新开了一家裁缝铺,店主是个女人,不要量体裁衣光看就知道此人身高身材,需要多长的布。这是店主的绝活,人们都叫店主七阿婆,她育有一子,叫唐邑……

这一下他变本加厉,要住院。住院就住院吧,可是他总怀疑医生不给他好好治病,护士在他药水里下毒,觉得每个人都盼着他死。

他死后,几个女儿争那个店铺,毫不顾忌亲人的情面,把亲情都踩在脚下,也不把七娘当母亲,几个人厮打得难看。七娘去劝她们,反而被她们推搡到地上,骂她的儿子不是她们的弟弟,是七娘和其他野男人生的。这个七娘倒是个硬性子,当即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回过头一把火烧了店铺,把裁缝好好葬下就走了……

现在这个男人不仅喊了村里的无业游民都来围观壮胆,而且撒泼打滚,扯着刚来实习的护士的袖子大声嚷:“就是你给我下毒了,不然我怎么打完针头疼……你们医院要给我交代。”

可是七娘捂着脸哭,只是哭,也不说原谅他。

他这一嗓子,旁边那些人也应和:“对,交代,要医院赔钱!”

可是,有天他去大户人家量体裁衣后,在回来的路上淋了雨,生了病,就这样去了。临死前,他一直捏着七娘的手,说“对不起”。

这个护士第一天来到这个科室就遇到这种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看见颜晏来,眼泪立马就下来了:“颜晏姐。”

过了几年,裁缝的儿子慢慢长大,是个聪慧的孩子,大女儿也出嫁了,他手艺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颜晏走进人群:“没人要给你下毒,你松开这个姑娘。”

但是小两口都没说什么,自己觉得日子过得舒坦,不管谁说什么都不计较,也不争论。

他怎么可能松手,反而把护士抓得更紧。

人多嘴杂,说得难听的人多了去了,连三个女儿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新母亲。后来这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长得和裁缝一模一样,但是别人都说,这女人生的是以前大户人家那个老爷的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保安呢,这种无理取闹的人,你们到底在看什么热闹。”颜晏很是生气,眼睛看向那些因为人多瑟缩不敢上前的保安,自己率先一步上前扯开医闹者的手。

在广东省潮州,有一个技艺颇好的中年裁缝,他妻子早逝,留下三个女儿。附近乡邻念着他的好手艺和多年来积下的薄财,上门给他说亲的也不在少数,可他都一一拒绝,并说自己此后绝不续弦,并发了毒誓。时间长了,他得了个一往情深的名头。直到发生动乱后,一个大户人家美貌的姨太太趁乱逃出来,她自称七娘,路过镇上时喝了他的一碗水,便跪在门外请求他的收留。他倒是没有一点犹豫就收留了她,还娶了她,虽没有十里红妆,但的的确确是明媒正娶从正门娶进来的。

几个保安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把闹事的人驱散。

“锦里”的老故事要从清末动乱讲起。

可是这个闹事者却誓不罢休,被扯远了几步,又突然挣扎着,冲到颜晏面前:“既然你们都想让我死,我们就一块死。”他手臂横在颜晏脖子前,用力地勒住她。

谁没有故事,摆上一桌肉,端起一碗酒,都是一段恩义情仇。

场面又变得失控,乱成一团。

他实在太会琢磨她的心思了。她瞄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外,掂量了一下,偏着头想了想,应了下来:“那谢谢你收留我。”

这是中午时分,每天来送饭的唐宗琅正赶上这场闹剧。

他笑:“我们可以挑灯讲老故事,你呢,就当在这儿喝了杯茶,听了个说书人讲的故事。”

明明颜晏的个子并不高,又挤在人堆里,可是唐宗琅却仍然一眼看见她,他把饭盒塞进护士手里,自己冲了进去。

颜晏最喜欢听老故事,这种老故事相较于唐阿三讲的变态杀人狂故事简直是治愈鸡汤,她一下子来了兴趣,忘了自己是来干吗的,只竖起耳朵来:“什么故事?”

他抓住颜晏,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他说:“别怕,颜晏,别怕,我在这儿。”

唐宗琅实在听不下了,站在茶几旁咳嗽了一声,打断兴致勃勃的唐阿三,对颜晏说:“‘锦里’和你是有渊源的,‘锦里’有故事。”

拳头朝着唐宗琅的头和背,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毫不留情。

不用听后面的话,颜晏也知道他要继续说些什么,凉意爬到了后脑勺,谁要说医学生不怕这些,她真的要跟他对峙一番,她也怕,真的怕,怕这种变态。

不知是谁报了警,这才把闹事的人都抓走。

“哦,这样啊。”“那好吧”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唐阿三就听到唐宗琅轻咳了一声,他忙坐直身子往颜晏旁边移了移,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锦里’可大了,客房多着呢,去外面住多不卫生多不安全啊!我和你讲,颜晏妹子,”他摆出拉家常的样子,“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一个变态杀人狂专挑单身女性下手,关键是他还特别相信人临死的一刻,瞳孔会倒映出杀人凶手的样子并保存下来,于是……”他刻意地顿了顿,喝了口茶水,预备接着说下去。

方才那个惊心动魄,让颜晏半晌没了声音。唐宗琅以为她被吓到,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我没事的颜晏,我不疼,真不疼。”

颜晏忙摆摆手:“不是,我等会儿出去住。”

可是她眼泪滴到他的手背上,她摇摇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唐阿三有些好奇,试探地问,“那你是要借宿吗?”

唐念贞生前曾无数次对颜晏说过,女孩子不要用情至深,因为这世间薄情的大多是男子,颜晏却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抽不开身了,不如长醉其中好了。

“吃过了,吃过了。”颜晏回答。

可是这件事,让颜晏暂时停了职,医院方面说,这件事闹得大,影响不好。

唐阿三有种走错家门的感觉,怎么自己像是个外人,他有点想哭。可是看到颜晏,他又堆起笑容来,倒了杯茶水给她:“你们吃过晚饭没?”

领导说,你是个好医生,所以更要休息休息,放松下,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对,你一直这么忙,还回这么早。”唐宗琅眼刀子飞过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颜晏对医院的处理有些失望,不过也乐得清闲。她去“锦里”也不再限于每周五了,她期待每天的见面。大部分时候,是两人捧着书静静地看着,她看到有趣的地方,总会忍不住凑到唐宗琅身旁去,指着某一个段落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什么。有次说到兴头时,耳边的头发落了下来,他很自然地把颜晏落下的一绺头发夹在耳后,然后俯下身子来亲了亲她的嘴角。

“我?”唐阿三愣住,“我这不是一直……”

颜晏愣住,像被按了缓慢键,机械地抬起头来,然后几秒后脸腾地红了起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如此几次之后,她去请教了那个被称为撩汉高手的大学同学,几番交流之后,她觉得自己学了很多,某一天预演了很多遍,便开始反撩唐宗琅。

“你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他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她问:“唐宗琅,我喜欢星星,你喜欢它吗?”她学的这个套路的标准答案是,当唐宗琅回答“我也喜欢”的时候,她会说“可是我才不要摘给你,我要把它们藏在我的眼里,每天对你眨呀眨呀”。

唐宗琅听到他这话,顿觉有些不妙,生怕穿帮,也表现出一脸的惊讶。

可是唐宗琅放下书后,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回答:“可是星星都藏在你的眼里,所以颜晏,我最喜欢你。”

进了屋,她看到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唐阿三:“呀,你回来啦。”

两人站起来的时候,颜晏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唐宗琅低下头的时候正看到她扑闪的眼睛和精致的下颌线条。

他一派坦然,颜晏觉得自己再端着架子,反而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更何况,他早说过他有喜欢的姑娘了,说不准人家还看不上自己呢,她一边想着,一边跟了过去。

他俯身贴近她,颜晏的眼睛跟着心跳扑通扑通的节奏,也眨得更欢快了,面前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明明以前害羞的那个人是他来着,怎么在一起后,角色就颠倒过来了?

唐宗琅笑容更大:“进去说,这儿风大。”他走了几步,看见颜晏还没跟过来,“我也要进去才能拿钱给你啊。”

再比如,两人都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他会在做完每日手头的工作后,便从书架的第三层抽出书来:“这首诗我很喜欢,我念给你听好不好?”颜晏窝在沙发里,房间里暖气十足,她半眯着眼睛懒懒地点点头:“好呀。”

吃饭还是可以的,但是留宿,她还真不敢。虽然唐宗琅比自己还好看,真发生点什么还指不定谁吃亏,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他用瑞典语念诗,声调起伏,发音精准,似乎已经看过很多遍,整首诗念得都很流程。颜晏听他读诗是十足享受,她越发缩成一团,搭在腿上的毛毯覆盖整个身子,像慵懒的猫咪。

“那你借我一些钱,我去外面住。”

他才刚起了个头,念道:“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刚发完夜的音后,便看到颜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失笑,“我念的这首诗,你能理解莎士比亚写它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说得吓人,颜晏站在风口,直愣愣地打了个哆嗦,嘴巴动了动,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颜晏反应了半秒钟,食指搭在眼皮上,又打了个哈欠:“唔?讲的是……”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唐宗琅看着颜晏紧张的样子,笑了:“这么晚了,找到开锁的师傅你敢回去住吗?你钥匙还不知道掉哪儿了,万一被有心人捡到了……”

“这么像催眠曲吗?”他把书合上,右手夹着书脊处,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她依言下了车,却站着不动。

她朝着他勾勾手指,他靠过来,她便顺势倚在他的肩膀上。

“先下车。”唐宗琅说。

“唐宗琅。”她在唇齿中呢喃出他的名字来。

她走着神,没发现车不是返回她住的小区,而是开往“锦里”。等到车停后她回过神才发现不是送她回家,她没去开车门,疑惑地看着唐宗琅。

“嗯?”他把刚才随着她动作滑下去的毛毯又拉起来裹住她,她只露出个脑袋来,还带着十足的倦意,“刚开始我是有在听,可是后来好像在做梦。”

她看向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深秋的风透过车窗的缝隙吹进来,她竖起风衣的领子来,笼住自己,这一瞬她又套上了她坚实冰冷的外壳。

“是什么样的?”他来了兴趣,便顺着她的话头问了下去。

颜晏本想说一些父母的事情,但是无从倾诉,她不再是那个哭得一塌糊涂,随便扯个人都要诉说整个故事的小女孩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教堂里,教堂的钟声一声声地响着,你也站在那里。”

“是的。”唐宗琅看了她一眼。

“我们在那里干吗?”

他并没有特指谁,让颜晏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更糟糕的样子当然不是自己。她舒了一口气:“那可真可怕。”

她狡黠一笑,眨着眼睛:“还没等我看清,就见到你在我旁边,问我奇怪的问题。真像是一场梦,也许你声音太温柔了。”

唐宗琅看着她的样子,反而笑道:“也不是最糟糕的样子。”

他看她一眼,手中的书又翻回那一页来:“那,还听吗?”

颜晏有些怅然,再没有动筷子。吃完饭坐上车,她看着唐宗琅,突然道:“那时候我肯定哭得很糟糕,你居然见过哭得那么丑的我。”

“听!”颜晏忙点着头。

很早以前,比颜晏以为的还要早。

乍见之欢,处久不厌。

唐宗琅的眸很黑很幽深,看着她,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对啊,在很久以前。”

在两人感情升温的同时,旗袍修复工作也进展良好,只差牡丹的一枚花瓣。唐宗琅把旗袍摊放在胳膊上,右手微微打开,牡丹花就像落在了手上,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颜晏:“这种双面绣的技术已经快失传了,我天资浅薄,跟着师父学艺二十年来也不过学了其中的三成。”他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她惊叹,惊叹这奇妙的缘分。

颜晏摸着旗袍有些失落。

颜晏记起来了。

“也修复得差不多了,哪有万事尽善尽美的。”她扬起笑来。

她怎么能忘记他呢,她应该记住他的。

唐宗琅却低着头,思索半晌:“我师父可以完成,只是他已经封技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收起旗袍,“可是我想去求求他。”

那时候得知父亲死讯的母亲把她赶出家,街坊邻居听完事情的始末,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丧门星,同龄的孩子听了父母的话也对她避之不及,只有他走近她,安抚道“不要哭,颜晏”,他声音里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

他看向她,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神色。过了会儿,他抬起手来,手抚在她的头顶,他声音轻柔:“不怪你的,不怪你的,不要哭,颜晏。”

颜晏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他把颜晏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我不想让你失望。”

她把刚好路过的唐宗琅当成了一个倾听者。

于是,去老宅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颜晏接过糖握在手里,仍是低声啜泣着,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在《美女与野兽》那个故事里,小女儿让出远门的父亲回家时带一朵玫瑰花回来,那是冬季哪里有玫瑰花,可是父亲疼爱小女儿,去了野兽的家里摘了玫瑰,然后被留在了那里。”她抬头看着他,“我太贪心了,非要他带礼物回来,才让他永远地留在那儿了……”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两人赶在扫尘前到了潮州老宅。

唐宗琅嚅嗫半晌,才说了三个字:“你别哭。”他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塞给她。那时候的他木讷,不懂得用言语安慰人,只用了自己的方式。

那一天颜晏见到了唐宗琅的师父唐邑,他穿着蓝灰色中山装,连最上面的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着,衣服平整没有一道褶皱,他眼神睿智,走路生风,身体颇好。唐宗琅走在颜晏前面,唐邑看到唐宗琅的时候还是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可是在看到唐宗琅身后的颜晏时,却吹胡子瞪眼起来。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在她抬眼看他时却失了开口的勇气。她问:“你是谁?”她的眼睛哭得红肿,鼻涕眼泪挂了一脸。

于是颜晏人刚迈进院子,行李箱就被老人家扔了出去。

他站在三米开外,她耸着肩止不住地哭,路上行人很少,路灯很暗,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她尴尬地朝唐宗琅看了一眼,又规矩地转过身朝唐邑俯下半个身子去,嘴巴张了张,礼貌地喊道:“唐大师,我是……”

那天夜晚他经过那个路口,看见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的颜晏,时隔多年,他已经忘记那天她的衣着打扮,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隔了几米就能感受到的哀伤。

她还没说完自己是谁,唐邑脸已经抬起来,只留一副鼻孔对着她,冷哼一声然后背过身,语气很差地对唐宗琅说道:“你跟我过来。”

他记得那一年,颜晏父亲去世的那一年。

唐宗琅捏了捏颜晏的手心,示意她安下心,朝着院子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颜晏安抚道:“等我,颜晏。”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