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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要落定的尘埃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变得胖得看不清五官或者是秃顶,从年轻到中年,外形相貌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也不例外,只是被风霜打磨得更加成熟,岁月对好看的人总是悲悯的。唐宗琅见过很多次他的照片,所以一眼便认出了他,即使理论上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可是他没有等到颜晏,却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颜晏的父亲——颜耀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唐宗琅惊愕不已,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未免也太像了吧。

唐宗琅很是惆怅,这些人也太狠了,下手太重,他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干脆躺在门口晒起太阳。他支起手挡着脸,百无聊赖地盯着门口,希望自己万一能好运地被颜晏看见,守株待兔也是不错的。

这下唐宗琅身上也不疼了,立马跳了起来,追了过去。

他实在没了主意,干脆剃了光头,换了僧侣的衣服,可是他千算万算却忘了自己听不懂泰语,于是寺庙的僧人说什么,他都听不懂,只能合起手掌说萨瓦迪卡,还没等他找到颜晏,就被僧侣当成贼围起来胖揍一顿扔了出去。

唐宗琅紧跟在他的身后,颜耀辉警惕性很强,刚被唐宗琅跟着就发现了。他转过身,伸手勒住唐宗琅的脖子,眼神恶狠狠地扫过唐宗琅。

虽然他没有去医院,可是这趟出车费还是没能免掉。

“你做什么?”他说的英语。

“我怎么在这儿?”他从救护担架上爬下去,开了车门,自言自语,“我肯定是又梦游了。”

唐宗琅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个人。

可是,门口的僧人却叫来救护车,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上去。等随车的医护人员准备给他注射镇静剂的时候,他再也装不下去,眼睛一睁,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颜晏。”唐宗琅说的中文,吐字清楚。

唐宗琅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干脆躺在寺庙门口,装出犯了毒瘾抽搐的样子。他闭上眼想,出家人慈悲为怀,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一定会把我抬进寺庙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

他的力道立马卸了下来,眼神一闪后又恢复了冷淡:“你认错人了。”

第三天他扒在车的底部,这样总能混进去了吧,可是车在进门经过减速带的时候车身一颠,他掉了下来,双臂都被擦伤,没等别人赶,他就撒腿跑掉了。

“不可能,我见过你的照片。”本来唐宗琅还不肯定,可是看到面前人的反应,他确信这人就是颜耀辉。

第二天他买通了寺庙负责采购的僧人,把自己藏在车里的菜堆中,本以为天衣无缝,却被门口负责检查车辆的僧人发现,把头顶着菜叶的他赶了出去。

颜耀辉被人喊了名字,先观察了一圈附近,然后侧过身,捂住他的嘴:“你再说一句话,老子弄死你。”他下颌有条刀疤,配着他的眼神,很是震慑人。警告唐宗琅后,他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第一天,他看寺庙戒备不严,除了门口,四周连看守的僧人都没有,他兴高采烈地准备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翻墙进去。翻墙这种事他上学的时候没少做,做起来很是拿手,可是等他蹲在墙头上,朝里面一看,除了一张带电的铁丝网以外,底下还埋着数不清的铁钉和碎玻璃,在淡淡的月亮下闪现出骇人的光亮,他蹲了五分钟,又默默地爬了回去。

“颜晏吸毒了。”唐宗琅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

因为唐宗琅没有吸毒,所以他不能进这个寺庙,他只能看着寺庙的门却不能进去,心里很是焦躁。这些天,他每天都绞尽脑汁地想不同的方法,试图混进去。

颜耀辉脚步顿了顿,有些踉跄,但还是没转身。

这一瞬间她拨开云雾,豁然开朗。

盛世之下,总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

“我,知道了,谢谢大师。”她站起身恭敬地说。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颜耀辉无疑,他做了一辈子的缉毒警察,隐姓埋名,甚至抛妻弃女,借死亡之名,换掉之前的身份,改头换面投入新的任务。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伟大或者不妥,因为和他一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只是国家需要他,工作需要他。

颜晏一顿,再抬头时眼睛湿漉漉的。

他做过卧底,亲手抓过毒贩,开过枪,受过伤,他是一名优秀的缉毒警察,他在这个岗位上做了几十年,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的女儿沾上了他厌恶一辈子的毒品。

近乎相同的话和动作,唐宗琅也对她做过,也是安慰她。

这个人还说:“颜晏以为是自己害死的你,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出去。”

他目光平静如水,拨弄珠子的手抚在她的肩头,温暖地盖着:“做你心中所想,爱你心中所爱。”

颜耀辉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主持说完看向颜晏,见她神情迷茫。

这个问题一时真让唐宗琅回答不出来。

住持耐心地听完,说了很多。他说的泰语,一大半颜晏都听不懂。

唐宗琅顿了顿,认真道:“是喜欢她,未来要娶她的人。”

在颜晏学习泰语的第四个月,她磕磕巴巴地问住持自己心里的疑惑,她纠结于爱与相守,她不知道爱是要在一起,还是因为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3.

“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个样子。”颜晏站起身,拍拍手又拍干净三月的手掌,牵起他,“走,姐姐给你继续讲故事。”

“她喜欢你?”颜耀辉问出这句话。

“你这是做什么?”三月跳起来,他慌张地伸手去接她撒落的泥土,可是接在手心的已经所剩无几。

唐宗琅点点头。

颜晏却一怔,然后松开手指,泥土滑落下去。

“哪儿来的自信?”颜耀辉的笑容有些讽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带到街角处,四处看了看,然后用身子挡住唐宗琅。

“然后闭上眼,想你最想对你喜欢的人说的话,再把这捧土埋回地里,你想见的人就会来找你。”三月语气严肃,“是真的,是母亲告诉我的,是她们家乡的秘密,我只告诉姐姐。”

他点了一根烟,又抽出另一根递给唐宗琅。

“好好好。”颜晏依言抓起一捧院里的泥土。

唐宗琅礼貌地接过去却没有点着。

“姐姐照做便是。”

“她不喜欢你吸烟?”颜耀辉问,随即又嘟囔了一句,“她母亲当年也不喜欢烟味儿。”这句话等于他承认了自己身份。

“这是做什么?”这个样子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颜晏笑出声。

颜耀辉猛吸了几口烟,抬眸看向面前这个小伙子。他很年轻但眼神坚定,说起颜晏的时候眼里都是爱意,像极了当初年轻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也这样爱过。

“你先蹲下。”三月说,“然后握住一把泥土。”

他说:“后天,也就是3月10日在这里见,我今天有任务。”

“怎么了,三月?”

他就要到退休的日子了,做完手上最后的任务似乎就能恢复正常的生活,站在阳光下,回到家庭中。

三月带颜晏来到院子里。

可是什么叫“正常”呢?颜耀辉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现在的阳光很亮,亮得他站不住脚步,想要赶紧离开。

三月偏着脑袋,突然扯住颜晏的胳膊:“姐姐你跟我来。”

唐宗琅应了声好,等他走远了几步,想了想又追了过去:“你要见她吗?”

“小孩子知道得真多。”颜晏皱着眉头,可眼里都是笑意。

颜耀辉笑着摇了摇头:“再看吧,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

他眨眨眼:“是姐姐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听起来就不祥,唐宗琅当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3月10日当天,他早早等在门口,还没等到人,就听到了几声枪响。他心里一惊,也没管那么多就朝枪声的方向跑去。

“我也想,”她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悠长,“想变成一个大英雄,他的英雄。”

他拨开人群,看见捂着肩膀的颜耀辉,那个开枪的人已经被泰国警察围了起来,唐宗琅不顾别人阻拦跑了过去,跑到他的身边。

“当然!”三月笑得开心。

颜耀辉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看来我们要换个地方聊了。”

颜晏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谁,愣了愣神:“那你想不想成为大英雄?”

他圆满完成任务,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想见颜晏,这个他亏欠太多的女儿,这个他没有亲眼看着,没有亲自守护长大的女儿。

“唔,也不是。”三月认真地想了想,“是姐姐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最认真,听起来和其他的故事不太一样。”他抓了抓后脑勺,“但是三月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救护车就在旁边,他甚至不需要人扶,就自己上了救护车,熟练地拿出纱布止了血。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唐宗琅说:“怎么,没见过?”

“男孩子小时候好像都喜欢他,因为他是大英雄。”

唐宗琅摇摇头,这时候他好像知道了颜耀辉的身份,知道了颜耀辉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跟家里人联系。

有一天他感慨:“姐姐,我最喜欢听你讲孙悟空,就是那个齐天大圣,美猴王!”他站起来,学颜晏讲故事时给他比画的动作,“看我倒挂金钩。”

救护车还没有开走,颜耀辉便在车上与唐宗琅聊了起来,天南地北地聊着,看似毫无关联,却不断地旁敲侧击着打听颜晏的生活。

三月听得津津有味,总是张着嘴,发出“哇”“呀”的感叹。

他说:“这泰国的气候,颜晏一定不适应,她住的那个地方……”

她也的确照做了,她开始给三月讲中国的神话故事——哪吒闹海、大闹天宫、嫦娥奔月……

唐宗琅回答:“颜晏现在住在成都,工作也在那里,是个牙科医生,是一个很棒的牙科医生。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颜晏的心软成一潭水:“会的。”

颜耀辉打量着唐宗琅,觉得他应该听不出自己的小心思,这些都是唐宗琅自己想说的,不是自己厚着脸皮问的。于是他又接着问:“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土豆丝,每天都要吃,吃成了一个小胖妞……”

他顿了顿,捏住衣摆,小声支吾道:“就像妈妈一样。”

唐宗琅回答:“现在我给她做饭,她胃口不错,但是不胖不瘦,正合适。”

他听了这句话,问:“三月乖的话,姐姐会不会喜欢三月?”

这个小伙子不错,真是善解人意。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夸赞道:“三月,真乖。”她把唐宗琅的习惯学了个十成十。

“她会想见您的。”

第二天,三月抱着两把扫把站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开门,笑得开心,朝她跑去:“给你的。”

颜耀辉一边在想自己要怎么回答这句话,一边还盯着外面的情况,突然他脸色就变了,还没等唐宗琅反应过来,他就跳下了车,朝着人群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快闪开,他身上有炸弹。”

颜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直到他进了屋,关上了门。

原来颜耀辉看到被围起来的毒贩抬手缓慢地撩起衣服,里面露出几根线,毒贩被围起来已经没了逃跑的可能,手已经拉住线,朝外扯着,打算同归于尽。

他真可爱,像一个小天使。

爆炸声震响了半边天,唐宗琅惊在车上,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了想,甜甜地回答:“晚安,颜晏,姐姐再见。”他跳远了几步,回过头对她摆摆手。

寺庙门口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颜晏和三月听到爆炸声,也出了房门,站在楼上远眺过去。即使离得很远,颜晏也能一眼看到满地的血,她捂住三月的眼睛。

她蹲下身子帮他整了整衣摆:“好的,三月晚安。”

“小孩子不要看这些,会做噩梦的。”她不让三月看,眼神却朝那个方向瞥了好几眼,心跳得慌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嗯。”三月抬头,“姐姐也要早些睡呀,做一个可爱的大人。”他抿着唇,笑得羞涩。

后来才听说,自爆的人是躲在寺庙里的一个毒枭,借戒毒的名义躲在寺庙里逃避国际刑警的追捕。那场爆炸死伤无数,有路人,但更多的是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缉毒警察。

寺庙里要求他们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然后打扫寺庙道路上的落叶。

唐宗琅颓废了很多天,他记得那天,颜耀辉下车之前,还一脸纠结地问:“她会不会讨厌我,她要是记不得我的样子怎么办,要不我还是不去见她了吧……”

她对三月说:“小朋友的话,这个时候要去休息了,只有好好睡觉、好好生活才能成长为一个可爱的大人,才能保护三月想要保护的人。”她语气认真,认真地对面前这个小朋友灌输正确的观点。

这天夜晚他又绕到寺庙前,是爆炸的地方,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注意到一个小男孩一直盯着自己看。

颜晏失了说话的兴致,这个世上有太多像三月一样的人,也有更多的人在生活的泥沼里早早学会摸爬滚打,有的人被人深深地踩进泥里,有的人咬牙站起来,却沾满了泥点,像陈子意一样,终日不得安宁。

他便随口问:“怎么了?”

颜晏看着三月,目光温柔:“你妈妈说得对,她把你教得很好。”

小男孩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孔提是泰国最大的贫民区,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毒品、暴力、情色。

这句话从一个小孩子口中听到一点也不浪漫。

三月的笑容单纯,可是颜晏听了这些话却心惊肉跳。

唐宗琅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是自己长得太大众化,出了国也被人当成熟人?

三月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三月以前住在孔提,是个很漂亮的村庄,有很多跟母亲一样漂亮的姐姐,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游客来,他们还会给三月糖果,会给三月注射药水,他们说这种药水会让三月力大无比,可以快些长大,长大后就能保护母亲。”

可小男孩又接着说:“在一个漂亮姐姐那里见过你。”

“小三月是哪里人?”她拉过他的手,席地而坐,把腿悬在栏杆外,随风晃了晃。

唐宗琅眼睛一亮,激动了半天,却结巴着问不出那个漂亮姐姐是谁。

颜晏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此时却突然有了想说话的念头。

男孩却善解人意地回答道:“姐姐叫颜晏。”

三月的衣服并不新,却很干净,一个失去妈妈的孩子,一个有着毒瘾的孩子,还能保持着整洁,很是难得。

三月出门买零食,便偶遇了眼前这个小哥哥,他偏着头看了小哥哥很多眼,越来越觉得熟悉。他在颜晏那里见过这人的照片,这人很是奇怪,听自己说了颜晏的名字,便央求自己带他进去,他的眼里是希望和迫切。

三月看着颜晏的样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安慰她:“妈妈走的时候对我说,能陪三月这么多年就没有太多遗憾,让三月代她看看这个世界,她说这是个美好的世界,所以三月没有那么难过。”

应该不是坏人吧。三月想,还好自己知道一条没僧侣看守的小路,他经常从那条小路溜出来买零食吃。

“姐姐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颜晏顿了顿,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圈泛红。

唐宗琅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路上都在催三月走快点,再快点。

“她去世了。”三月回答。

唐宗琅终于见到了颜晏。

怪不得他刚才会用汉语念她的名字,颜晏心里想着,原本她还以为三月只是跟着她说汉语的语调依葫芦画瓢,她俯下身子:“那三月的妈妈去哪里了?”

一路上他背好的再次见面的台词都在见到她的一刻烟消云散,他紧张得不得了,他失了音,她要是讨厌自己怎么办,他没了勇气。

三月却扬起头笑:“没关系,三月的妈妈是中国人。”

颜晏剪了短发,碎刘海软软地耷在额前,她偏过头对他说话。

完了完了,这下糟糕了,自己刚到泰国就闯了祸……颜晏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对三月道歉。

她说:“你来啦?”

三月的睫毛纤长,眼睛黑亮,可爱极了,看得颜晏母爱爆棚,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动作虽然做得行云流水,但她突然想起在泰国是不能随便摸小孩子的头,是对别人的不恭和蔑视。

她语气稀疏平常,眼睛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秒亮了起来。

三月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是也觉得好听,跟着念了两遍,说的也是汉语,但是因为不熟练,说得奇奇怪怪的。

是意料之中,又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颜晏。”颜晏先用英语说了遍自己的名字,又用汉语说了一遍。

她第二句话是:“你好呀。”

三月听不太懂颜晏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她的手问:“那漂亮姐姐叫什么?”

她说的你好是拆开来说的,是你真的好,是四海潮生过尽千帆,辗转来回后还是你的好。

而春天是万物希望的萌芽。

唐宗琅眼眶发红,他没有问当初你为什么要走,而是将手握成了拳,克制住把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痛打一顿的冲动。

“三月?”颜晏在嘴里回味了一番,感叹道,“真是个好名字,三月是春天。”

颜晏看到他的举动,忙吓得双手捂住脸,可眼睛却从食指和中指中露出来。她期期艾艾地说:“你瞧你,刚一见面就要打我,亏我还总念着你的好呢。”

“三月。”

她样子可怜,可唐宗琅知道她的脾性,不过是装出来的可怜。他说:“对啊,打的就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颜晏问。

颜晏想着,总不至于真打,也不会很过分,干脆眼睛一闭,脖子一伸,做出视死如归的样子来。

他从窗台上跳下然后一路小跑着过来。

唐宗琅喉咙里发出闷笑,握成拳的手在快接近她的时候,又缓缓展开,用掌心贴住她的侧脸,拢住她的半张脸、右耳,还有周围的头发。

颜晏笑得开怀,女孩子被夸总是会觉得开心的,她对着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他的手掌带着初秋的寒意,却让颜晏热泪盈眶。

他却毫不在意,抬头反问颜晏:“姐姐这么好看不也在这里吗?”

她真不是什么英雄,这句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千遍万遍,曾经还做了一些少女摘花数花瓣的事情,奇数是他还爱我,偶数是他忘记我了。

“这么小也吸毒吗?”颜晏说完这句又觉得很不尊重人,抱歉地对他笑了笑。

他和自己已经断联四个月了,是不是自己当初太决绝,不,不是这样,若他真有心找自己,天南海北都找得到吧。

“和你一样呗。”他撇撇嘴。

你瞧,颜晏永远这么纠结这么,当初和唐宗琅在一起以及后来自荐枕席的事情恐怕是她的人生里最重要的决定,也是最大胆的决定。

“你在这里做什么?”颜晏手臂搭在栏杆上,上身伏在上面问。

说到底,颜晏也是自私的。她即使离开也不希望唐宗琅忘掉自己,最后离开时看起来决绝,却还给他留着念想。她有九分的爱,一分的自尊,那自尊让她离开,不让他看见自己戒毒时难堪的样子;而那九分的爱一直期盼着唐宗琅有一天能找到自己。

颜晏偏过头,他也学着她的样子偏过头看她。

颜晏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交叉握在一起,她思虑半晌然后开口说:“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眨了眨眼,他也跟着眨了眨眼。

她问出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太蠢了,他当然是了。颜晏懊恼地紧了紧手指。

她不由得心生好感,朝着他友好地笑了笑,他也对着她笑。

“不是。”唐宗琅回答。

她推开木门,寺庙里几乎所有的建材都是木头,楼板是竹片的,梁柱则用质地坚硬的树木做的,她出了门,趴在栏杆处享受此刻的寂静。她看到一个小男孩看着她。小男孩眼睛很黑,就像唐宗琅一眼,亮得像光照进心里,像黑曜石一样。

她穿的是艳丽的红绸薄衫和棉布裙子,薄衫很长,长至脚踝,她赤着脚,坐在石凳上,脚上系着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悬空的脚前后晃动着,这铃声便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这个叫Thamkrabok的寺庙,远离城市,隐藏在曼谷以北140公里的一片森林里,这里每天都会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酗酒和吸毒的人并给他们提供治疗,颜晏就是其中一员。

唐宗琅挨着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双脚悬空。

入夜后,颜晏躺在床上,床板太硬,硌得她骨头疼。她躺了会儿又翻身坐起,窗外是树叶的沙沙声,她赤着脚踩在木头上,这是泰国的寺庙。

他眼睛看向她,眼里都是她。

2.

颜晏却在听到刚刚他那句不是后,尴尬地低下了头:“啊……”她虽然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但在听到他这样回答还是有些失落,“好吧。”她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地面。

唐宗琅盯着桌子瞧了会儿,眼睛扫过四周:“不是,我去寻妻。”

她还是留有那些习惯的小动作,还是熟悉的语气词,这都让唐宗琅迫不及待地想去拥抱她。

他私底下与员工相处得很好,所以此时他表情严肃,让人起了好奇心。有好奇心重又不怕死的人就多问了一句:“老板,你是要去接大生意了吗?”

“不是来找你。”

唐宗琅当天就订好了去泰国的机票,“锦里”的生意全权交给员工打理。在给工作人员开会的时候,他甚至强调在他没有回来之前,不可以给他打电话,无论大小事,否则一律开除。

颜晏有些生气,这种不动听的话,还有必要说第二遍吗?

烟雾缭绕中,他微合着眼,手上掐灭了烟,颜晏会不喜欢的。

可是他顿了顿之后,又说:“我是来娶你的。”

唐宗琅和颜晏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吸过烟了,只是因为在潮州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等她回到家,把她扛起来的时候,他的小姑娘皱着眉头说了句“这烟味儿真大,闻着头晕”。就是这句话,他把持续了七八年的习惯戒掉了。

“啊?”颜晏真有些瞠目结舌,“在这里戒毒要几个月或是更久,我是快戒掉毒瘾了,可是你知道的,这种东西难免留下后遗症的,我……”她讲得嘴唇有些发干,当然也有着紧张的缘故。

颜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地点开又关上,一次次地周而复始,现在已经无从查证。唐宗琅心思翻涌,他掏出玉溪,烟盒朝着桌沿磕了磕,便掉出一根在桌上,他把烟含在嘴里,点烟的姿势颇为娴熟。

“颜晏你这是在试探我吗?”他看着她,目光热切,“我既然来了,便想到了这些,你戒掉戒不掉又怎样,有无后遗症又如何,我来到这里就是做好余生都和你在一起的准备。”

浏览器中一条关于Thamkrabok戒毒寺庙的历史记录引起了唐宗琅的关注,仅仅是3月2日一天的浏览量就达到40余次,算算日子就是颜晏离开的前一天。

往后余生,你是我心底月、眼前人,我目光所及都是你。

要想找到一个人,花费心思,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唐宗琅把颜晏留在“锦里”的笔记本电脑拿到电脑耗材店进行数据恢复。

唐宗琅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这是我很久以前准备给你的,款式有些旧了,你就先拿着玩玩。”

文身师迎了出来:“呀,你这文身实在是太丑了,洗掉也好,这龙丑得像蛇一样。”他从工具间推出机器,丝毫不顾及顾客黑了脸。

颜晏先是感动,但是听到这句话,“扑哧”笑了出来。哪有人拿着求婚戒指对女方说,你先拿着玩玩吧。

光着膀子的大汉走了进来:“嘿,老板在吗?我要洗文身。”他的左肩上文着歪歪扭扭腾着云的小青龙,可这龙一点都没有龙的架势,眼睛挤成一团,不威严甚至还有些委屈。

唐宗琅看起来淡定,实际上手心里都是冷汗。

唐宗琅走了没多久,文身店又来了生意。

“那……那颜晏你能不能嫁给我?”他紧张得都忘掉了看了千百遍的求婚仪式,要手持着戒指单膝跪地,他像个初识情滋味的愣头儿青,贴着她坐着,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他要去找颜晏,找到她,即使亲口听到伤人的话,讨厌就讨厌吧,那也要见到她。就像小时候刮奖刮出“谢”字还不肯丢掉,非要把“谢谢惠顾”都刮得干干净净才舍得放手。

这是意料之中的可也是意料之外,在惊喜之后颜晏很快反应过来。

唐宗琅听到这话,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放下袖子,匆匆出了门。颜晏你看,这是老天都不让我洗掉它。你没有亲口对我说过爱我,也没有亲口对我说分手,那我便去找你,谁要等一年,我一天一刻都不想等。

“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当然……”她咧着嘴笑,却摇了摇头。

文身师点点头:“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的。”

“为什么?你让我不要追来,你说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你会讨厌我。”唐宗琅有些难过,毕竟在他心里,他是被颜晏抛弃过一次的人,他实在没有信心。

唐宗琅怔住,愣愣道:“坏了?”

他真傻,可是爱情里谁不傻呢?

唐宗琅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放下别人的样子,文身师当下有了决定,他在柜台里捣鼓了一会儿,忙忙碌碌的样子,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真是不好意思,机器坏了,你过几天再来吧。”

颜晏把手贴在他的头发上。

唐宗琅愣着没有回答,他心里犹豫不决,干脆扭过头去:“嗯。”

“我想等头发长长,”她目光灼灼,神色肯定,“因为我一直都想当你的长发新娘。”

他作为过来人,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喜欢一个人时文身随意,分开了洗掉也随意,爱情哪能这样啊。

唐宗琅还在一悲一喜中没回过神,颜晏就跳下凳子。

这种文身本来就不常见,更何况是一模一样的文身,文身师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小情侣,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她说:“唐宗琅,我带你去喝酒,好不好?”

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见到这种文身,上一次还是在一个姑娘身上看到的,她留着长头发,白白净净的样子,可是刚开始洗文身,她就反悔了,哭着跑掉了。

剪了短发的颜晏个性变得鲜明许多,她侧过身,挑着眉,手里还在比画着:“我们曾经以茶代酒,真是不痛快,不如今天我们去喝酒吧,你给我讲故事,有酒有肉有故事,你去不去呀?”

文身师看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了一句:“确定洗掉吗?”

她这句话里用了“你”“我”“我们”这三个人称,而“我们”出现了两次。

唐宗琅恍恍惚惚地来到文身店,这是成都有名的文身店,他坐在沙发上,袖子挽了起来,对文身师说:“麻烦帮我洗掉。”

就像她从没走远,她还在那儿,唐宗琅站起身,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而后紧紧地攥在自己手心里,就像心里曾无数次预演的场景一样。

那句“不要来找我,我会厌恶你”的话成了紧箍咒,不停地在唐宗琅耳边回响。

“好,我们一起。”

这是颜晏离开的第三个月,却长得如隔了一个世纪。

从此以后,除了你我,还有我们。把我余生所有的好运都给你,让你所有的苦难都只是虚惊一场。

一个人过不糟糕,但是习惯了两个人以后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肯定很糟糕。

在街头小酒馆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真难吃。”他放下筷子,一个人对着桌子发呆了好一会儿。

唐宗琅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故事,过去的那些故事早已经物是人非,说起来总会扯得心疼。

唐宗琅起身去了厨房,做了饭菜,都是唐阿三平常做的那些。他把菜摆在桌子上,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颜耀辉的事情,也不能说给她听,这是他答应颜耀辉的。可是他觉得这件事总有一天是要告诉她的,但不是现在。

他脱口而出,却忘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唐阿三这个人,少了唐阿三的大嗓门,一会儿一声的“师兄师兄”,房间里空空荡荡。

他思虑再三开口:“师父他老人家很好,就是很想你,我也是。”

临近黄昏,他收起手里的活计,朝门口喊:“阿三,饭好没?”

我也很想你啊,颜晏,在离开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日盛一日地想你。

沙发有些旧了,也不知道颜晏那时候坐在上面舒不舒服。唐宗琅揉揉眉心,敛了敛神,果然年纪大了,总是怀念以前了。

想那个没良心、一走了之、无牵无挂的姑娘。

唐宗琅坐在那儿,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对面的沙发上,颜晏曾无数次坐在那儿,看见他望过来,也抬头对着他笑。

我干吗要想你呢,我也不知道。

看得人头皮发麻尴尬告辞。

就是很想很想,想得心疼。

那会儿唐宗琅噙着笑,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也不说是不是,好不好。

颜晏喝了点酒,脸颊微红,左手托着下巴:“唐宗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你现在说起情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很是佩服。”

“锦里”的员工都是跟在他手下工作很多年的老员工,也有人劝他,大意是,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唐宗琅被她直截了当地夸赞有些尴尬,手虚握着,食指抵在上唇处,轻咳出来:“我说的都是实话。”

唐宗琅很少去店里,更多时候窝在工作室,他原本还会时常笑笑,现在连挤出一个笑来都是吝啬,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啊,我也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颜晏目光清明,可是动作却不老实起来,她手伸过去,捏住他的下颌,抬起来,“可是,我说出这话来,脸也不免要红了,这么久没见,我呀,可是越活越年轻了。”说完这话她自个儿先笑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唐邑问到颜晏时,他也只是说,她被外派出去工作了。

“是是是。”唐宗琅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哄得她更开心,他也开心,除了娶颜晏这件事,目前来看还有什么比久别重逢更让人开心的呢。

颜晏最初离开的那段时间,唐宗琅反而比以前更认真工作,他接了好几笔大单,平常早睡早起,看书修复,好像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几杯酒下肚,颜晏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这段时间以来她在寺庙里的事情,她讲院子里哪棵树开的花最艳最好看,她讲缅甸的日出日落是什么样子的,也讲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暮钟的僧侣和虔诚的信徒。

戒毒的样子多难看,她不想让他看见。

可是她对戒毒的艰辛只字不提。

颜晏之所以会留下那一行字,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戒毒成功,能不能回来,能不能重新站在他的身边。

即便她不说,唐宗琅也能猜到,肯定比他能想象到的更艰难。

你才是我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还要说再见?

唐宗琅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她说到兴头上,也要随着她附和几句。

他是愿意的,从来都是愿意的。

见她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唐宗琅的眼光却从始至终没离开她,你曾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连在路上看到一棵有趣的树都要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你知不知道,你说了那棵树后,我便按照你说的位置真的去找了,找到了它,它直愣愣地站在路旁,似乎和千百棵树一样,没什么不同,可是你说过后,我便真觉得它的确有趣。

她终究是不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感受,没有问他愿不愿意坚定地跟她站在一起,坚定地面对一切艰难困苦。

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只是当我想到你时,下意识想到的是“爱”而不再是“喜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真的爱你的。

言简意赅的一行字,却把唐宗琅的心完完全全地击碎。他是这么了解颜晏的人,对颜晏的突然离开,心里也有了猜测。

颜晏说了很多,后知后觉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在讲,她拿起酒像喝水似的喝了半杯下去:“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会不会觉得我烦呀?”

唐宗琅醒来后,发现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人,她的手机关机,只在床头留下一张字条:不用找我,不然我真的会厌恶你。

“不会,”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我喜欢听你讲,你说的都是我没有听过的,很有趣。”

风扬起她的头发,她撩起风中的发丝,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她叹了一口气。

我是真的爱你,你说的所有我都想去看看,看你曾看过的风景,把风景装进眼里,把你也装进眼里。

她把手伸出窗外,把手机卡掰断扔出了窗外,然后对司机说:“去机场。”

“是吗?”颜晏眼睛弯起来,笑得开心。

她走到马路旁,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她移到他的身边,身子缩进他的怀里,舒服地吁了口气:“我也觉得我说的有趣,那我接着讲给你听啊。”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天亮了,她起身看他最后一眼,她该走了。

他说:“好。”语气里全是宠溺。

她知道,只有这一个人,能够抵得上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喝了两瓶酒后,唐宗琅就攥着酒瓶不让她喝:“今天你已经喝了不少,不能喝了。”

颜晏捡起床头的衣服穿上,然后安静地蹲在床头,隔空描出他的眉眼来,横竖,有棱有角,一笔一画,她就像每次写他名字一样认真。

她恼道:“真是管家婆。”

她盯着他的睡颜,他合着眼,安静地躺着,手臂搭在被子外,她从他的手臂里滑出来,他翻身呢喃一声,把被子当成她抱得更紧。

他扯着她去结账,中途扭头对她说:“你说错了,是管家公。”

唐宗琅额头贴住她,手轻轻地揉她的头发,然后拥住她睡,睡得踏实,像拥住了全世界一样。可是颜晏却在他平稳呼吸后睁开眼睛,侧身看向他。

“嘁!”她鼓着脸,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身上,“谁家的管家公这么好看,明明就是管家婆。”

“你弄疼我了。”弄得我心疼。

唐宗琅放好钱包,看着她的这个模样,忍不住两只手揪住她的脸。

海浪拍在礁石上,快感汹涌而至的时候,颜晏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她声音太低,低得自己都听不到。

“你真可爱。”他俯下身子低下头对着她的嘴角便亲了下去。

“唐宗琅……”她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唤得唐宗琅心里痒痒的,动作也更用力了几分。

颜晏眨眨眼:“你亲我。”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对啊。”唐宗琅一脸餍足,“你拿我怎样?”他手背在身后,先出了门。

她躺在雪白的床单上,黑色的头发披散开来,对比鲜明,她勾着唇,笑得惊心动魄。

颜晏发了会儿愣,然后跟在他的身后小跑着。

那一瞬间唐宗琅就被蛊惑了,等他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把颜晏压在卧室的床上。

“我还能怎样,当然是亲回来咯。”她嘴上嚷嚷。

“我冷,唐宗琅我冷,”她说得可怜,声音发颤,“抱抱我,唐宗琅。”

满街的小店紧紧密密地挨在一起,都是一些木结构建筑,灯笼一串串高挂,人影熙攘。

初春的空气里还有着冬未带走的最后一丝寒意,颜晏抱住双臂,扬起雪白的颈,曲线流畅,红得耀眼白得醒目,这是唐宗琅见过的最动人的色彩。

她喝醉了酒,胆子也大了起来。

她退开身子,在他还发愣的时候,已经脱完了全部的衣服。她的胸部像春日的笋,嫩得能掐出水,一个手掌就能盖住全部。

她快跑了几步,扯住唐宗琅的袖子,笑得畅快。她一个劲儿地喊着他的名字:“唐宗琅,唐宗琅,你就让我亲一口呗。”

颜晏却轻笑着贴住他的身子,她踮起脚凑近他的脖子,轻咬住他的耳垂:“我当然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说:“唐宗琅,我好想你啊,因为你,我喜欢今晚的酒,喜欢今晚的音乐,喜欢这里的一切!”她转了个圈,“我喜欢这里的一切,世间林林总总我都喜欢。”

她站起身,先关了门,又折返回来,开始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唐宗琅惊愕不已,他忙按住她的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说着话,水红色的衣摆随着动作漾出一连串的波纹,细细密密地铺在唐宗琅心里。

颜晏一口血噎在喉咙里,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唐宗琅脱口而出:“那我呢?”

唐宗琅拿着车钥匙看她:“怎么了?干吗这样看我,这眼神真可怕。”

他想问,那你喜欢我吗?喜欢这样的我吗?喜欢这个一直爱着你的我吗?可是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气。

颜晏却坐在沙发上不动,只抬着眼睛笑着看他,眼波流转带着媚意,她内心忐忑,却强装镇定。

他看着颜晏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他心里忽地升起一些羞恼,正想着怎样翻过这个话题,就听到颜晏说:“我爱你啊。”

“那你想吃什么?”唐宗琅想到她去了戒毒所后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当下心软了软,“我们出去吃。”

她声音不大,低低的。

“你做的饭又不好吃,”颜晏眼睛转了转,“我不要吃。”

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带上了他的名字:“我爱你啊,唐宗琅。”

“不是。”明明知道她是开玩笑,他却正色回答,“永远都没有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早餐午餐也没有。”

这是喝醉酒的颜晏。

“最后的晚餐吗?”她嘴上噙着笑。

最诚实的颜晏。

收拾完东西,唐宗琅准备好晚餐。

远处的烟火、近处的霓虹灯都映在她的眼睛里。

可是她想在自己走之前做一件事,一件她如果不做就会后悔的事情。

二十四岁的颜晏,有着十六岁时的眼睛,带着微醺的样子,却亮得像擦过雪一样。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露、奔波劳苦,她踏过的污秽、满到溢出来的失望,都没有在她眼中留下痕迹。

在颜晏的世界观里,爱永远都是势均力敌的。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静得唐宗琅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拂在他的心上,他心里的鹿撞啊撞啊,不停地横冲直撞。

他需要一个优秀的伴侣,势均力敌的伴侣。他还年轻,有大把美好的时光,让他成就自己更好的事业。如果她没有戒掉毒瘾,他一天天地看着她烂掉,他还会爱她吗?就算他的爱不变,她也无法面对他。

爱你是一件藏不住的事情。

离开他的决定是从自己染上毒瘾就做了的,他越喜欢她,她就越害怕,她想让自己干干净净,不想让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我也爱你。”他拥住她,紧紧地拥住她。

她没打算留下来。

她埋在他的怀里,手臂揽在他的腰上,回拥着他,脸伏在他的肩头,痴痴地笑个不停,她没听出来唐宗琅话里的哽咽和他闭上眼滑过脸庞的两行眼泪。

都一样的。

在异国街头,这个迟来的拥抱。

颜晏等到他转过身后,嘴角的笑立马消失:“真的都一样。”

4.

唐宗琅却脚步不停:“你来看看还要带什么?”

两个月后。

“哎哎,别这样,都快打完了。”她跳起来去抢手机。

唐宗琅是一个人去取颜晏留在寺庙里的物品的,原本颜晏说好了要跟他一起去,可是护照临时出了些问题,需要她本人去大使馆亲自办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叹了口气,扯过她的手机,“没收了。”

那一天,唐宗琅再次见到了三月。这一次,那孩子从栏杆处翻身跃下,然后在他身边立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姐姐要离开了吗?”

颜晏摆脱了刚才的情绪后,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她打趣道:“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把我打包送走吗?”

“是了,你是三月?”

他有些无奈地走过来:“你认真些。”

“你知道我?”三月到底是孩子,听到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高兴都藏不住。

颜晏把页面关掉,返回到游戏中,组着团,推着塔,嘴上敷衍着:“听呢听呢,哪里都可以,又不是搬新家,反正都一样。”

“她同我说过你。”

“颜晏,你在听吗?”

三月更开心,可是很快情绪变得低落:“姐姐为什么不来,她怎么不和我告别,是她讨厌三月了吗?”

颜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原来是他。

“没有,她有些事情要自己去处理,她让我来跟你说再见。”

他还用着幼稚的哆啦A梦的头像,她应该好好嘲笑他的。

三月仍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从她上初中逛这个论坛开始,这个账户便经常给她发各种站内私信,内容无非是撒娇卖萌求抱抱,准时的生日祝福,高考的祝福,每个她去的城市的天气预报。

“喏,她给你的。”唐宗琅摊开手,荷鲁斯眼型吊坠躺在手心里,“你姐姐留给你的。”

界面是旗袍论坛,这是条站内私信,颜晏不想窥探他的隐私,可是关闭的键却怎么也点不了——他的个人信息这一栏她见过。

三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欣喜道:“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正用他的手机登录游戏,来了条消息,她以为是游戏更新的提示,便顺手点开了。

唐宗琅点点头,把吊坠塞进他的手里。

“我联系了A省的戒毒所,那里环境比较好。”他努力地从词库里找到不令她尴尬的形容词,努力地不碰触她敏感的自尊心。

三月一只手攥住玉佩,另一只手挠挠头,有些赧然:“我当初要了好久,可姐姐说这是她最重要的人给她的,她留着就好像能看到他。”

唐宗琅在征求颜晏同意后,开始给她打包去戒毒所要带的衣服。

“她现在不用了,我会一直陪着她。”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唐邑。

三月说:“嗯,我知道,姐姐说她想要做你的英雄,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成为她的英雄。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跟我来,我领你去姐姐住的地方。”他走在前面,“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熟悉。”

听了她的回答,唐宗琅才松了一口气,抓住她肩头的手慢慢地卸力,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他说:“你说你不爱自己的人生,可我爱你。”

“哦?”

颜晏吸吸鼻子,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面前的这个男人快要哭了。于是,她说:“好。”

“后来我想了几天,”说着话就到了门口,三月推开门,“我在相册上见过你。”

唐宗琅像被逼到了极点,只用力地抓住她的肩头:“你不要这样说。”

他说着话,就进屋子蹲下身子,在柜子里翻,嘴上念叨着:“也不知道姐姐把相册带走没,应该不会,她肯定放在最里面,她对它一直宝贝得很。”

我不忍心,爱是太混浊,可你是最干净的。

唐宗琅看着他的动作,本来想制止他,可是自己也好奇,又想着三月还是个孩子,就随他去了。

她说:“可是我讨厌我的人生啊,那么脏,会让你也陷进泥沼里。”

三月翻找了半天,突然起身,惊喜道:“找到了!”

颜晏是医生,她知道在吸毒之后的戒断率多么低。吸毒为吸毒者带来的不仅仅是心理的缺损性成瘾刺激,还会有各种社会加诸的负面效应,在如此强大的环境下,再怎么无私而纯真的关爱,都会被碾压。

他捧给唐宗琅,献宝一样:“我就说吧,在这儿呢!”

唐宗琅还在继续说着:“我们去戒毒所,我陪你,往后那么长,我们好好的。”

唐宗琅摸摸他的发顶。

颜晏注意到前半句话,愣住。这时,她才反应过来陈子意讲的那条牧羊犬的故事,原来陈子意也早就知道那本书是假的。

三月嘀咕:“怎么你跟姐姐都喜欢摸人头发,三月不是孩子了。”

“我做不到。”他身体僵硬,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问题,我早就把真书烧掉了,在我们来的第一天的夜晚就烧掉了。”

唐宗琅没有回答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本相册上,相册包着碎花的封皮,边角起了毛边,应该是主人经常翻看的缘故。

她愣了愣,然后攥住他的手指,拥住他:“我只是说假如,假如……”她神色空远,低低地开口,“如果有那一天,你也要好好生活,不要找我。”

他接过相册,心跳动得很厉害,像有人催着他赶紧去看,他心里忐忑,连带着手也在颤抖,他在想翻开相册里面会有什么,颜晏不是喜欢照相的人。

唐宗琅忍不住打断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医生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救我?你离开我会死的。”

唐宗琅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三月此时站在了他的身边,手指着上面:“我说吧,我在哪儿见过你,这照片跟你一模一样。”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颜晏斟酌着开口。

这是唐宗琅的照片,也不算是,像是从网上下载下来的图片,不算高清,可是眉眼鼻子还是看得分明。

“我在呢,颜晏,我在的……”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似乎被她吓得不轻。

每一页都是,有他前段时间参加交流会和别人的大合照,还有很多年前他参加活动的单人留影,每一张旁边都写了日期,翻到后来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颜晏的食指支在眼眶上,挡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半晌才喊了声他的名字。

唐宗琅不知道她都是在哪里弄到的这些照片,一时情绪复杂,张开嘴,又想哭又想笑。

唐宗琅也站起身,手撑在墙壁上:“我以为不提就没关系,我以为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就这一件事,可是我没想过你染了毒。可是没关系啊,没关系的,颜晏,我在呢。”

厚厚的一本相册在唐宗琅手里变得越来越重,他说:“这都是她放进去的?”

他深呼吸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知道是你,可是我以为不提……”

三月点头:“每一次她看的时候都会哭,等我过去她又赶紧把相册合上不让我看。”

唐宗琅眼底都是红色,像困兽一样,呼吸重了些,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别说了!”

唐宗琅低声说:“她还会偷偷哭啊……”

“你要我坦诚,好啊!”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我还拿了那本书,是我给陈子意的,是我害死的阿三,是我……”

“对啊!她每一次都哭得可惨了,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为什么。”三月老成地叹了口气,表情无奈。

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

他垂眸看不清神色:“谢谢你,小三月。”

可他说:“没关系。”

三月扭头:“哎呀,都说了我是个大孩子了,不要这样喊我。”他狡黠一笑,“算了算了,到时候带我去参加姐姐的婚礼,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三月做出老成的样子。

颜晏攥住自己胸前的衣服,不是,她要说的不是这些,她掐住自己的手,想要止住那些诛心的话。

唐宗琅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后,去大使馆接了颜晏,看见她时,他便一把抱住她。

唐宗琅听到这句话突然看向她,像第一次认识她,然后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碎掉,眼睛里一片暗色。

颜晏愣愣地眨眨眼,表情有些呆:“你怎么了?”

颜晏却摇摇头,微微动了动腿,逼近了他一些:“我是医生,本来学的是心胸外科,可是第一次遇到你后,我的右手伤了,再也不能拿起外科刀,后来跟你在一起,染上了该死的毒。唐宗琅,你瞧,你多令人讨厌。我真是讨厌你。”

“我们结婚吧。”

“我们去戒毒所。”他声音发颤,“我会陪着你。”

“你不是说过了吗?我也答应了,”她转过身,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看来某人是爱惨我了。”

唐宗琅嘴角扯动,努力地消化她刚才说的一番话,最终嘴角朝下弯成弧形,他喉头微动:“没关系,没关系的,颜晏。”

他点点头,说:“你才知道?我爱你很久了。”

她目光悲哀:“于是每个人都会说,看啊,唐宗琅他娶了个瘾君子,以后有了孩子,别人也会对他说,你母亲是见不得光的脏东西。”她倏然一笑,“我真是讨厌我的人生啊,不是长大就好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苦……”

六岁时,他抢了颜晏的白兔糖。

房间里突然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唐宗琅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她说的每个字都浮在空中,然后狠狠地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逃无可逃,藏无可藏。

在十六岁的那天,他还给她一颗。

在唐宗琅要开口的时候,她却打断他:“娶一个吸毒的女人?”

剩下的那些糖,他用了一辈子来还。

可颜晏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地想笑,她拍掉他的手,斜睨着他:“你会娶我吗?”

他想要告诉颜晏,他爱她,爱了很多年,以后还会爱下去。

唐宗琅停顿了片刻,然后整个人蹲下去,执拗地扳正她的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是家人,对不对?颜晏,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的。颜晏,你看着我。”

这一次他只想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没有怒火,是哀伤,她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忽视掉他的情绪,好像埋着头不去看他,就不会被他看到。她咬住唇,掩耳盗铃地试图把自己埋得更深。

那场爆炸带走了一切,甚至不会有谁记录某一年的某一天有一个英雄做了什么事。很多时候就是那些不曾留下姓名的人铸就了我们眼前的盛世繁华。我们在这繁华里跳啊闹啊,肆意人生,而他们只留在爱人的心里。

颜晏看不到唐宗琅的表情,可是她能感受到他外放的情绪。

唐宗琅后来回到过爆炸的地方,碎石与木屑,还有墙壁上留下的血痕,他只找到那枚看不清原本样子的戒指,那枚曾经戴在颜耀辉手上的戒指,素银没有花纹的戒指,是三十年前唐念贞亲手戴在颜耀辉指上的,他们曾约好,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颜晏这才微微侧过头,毫无温度地吐出来几个字:“你真烦!”然后又把脸转了回去,不再看他。

唐宗琅与颜晏结婚的那一天,他把那枚戒指用绳子串起来,吊在脖子上。因为颜耀辉曾说过,他想见到女儿结婚的样子,他还说,宗琅啊,你要好好地和她过日子。

“你怎么了?”没得到她的回答,他好声好气地又问了一遍,“颜晏?”

可是他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颜晏却不配合,没有动作,也不再说话。

结婚的那天,颜晏穿着唐宗琅修复好的那件旗袍,正正合适,红艳艳的颜色很是喜庆。她妆容精致,乖巧得像个瓷娃娃。三月做了两人的小花童,全程眼睛都笑成一条线。

他伸出手准备打横抱起她。

宴席上,两人在主桌上留了一个席位,在唐邑的右手边,这原本是唐阿三的席位。

离她近了些,唐宗琅这才闻到淡淡的血锈味儿,这味道是从旁边的卫生间里传来的。他走进去看了一眼,呕吐物还没来得及清扫,那一堆看不清是什么的消化物里裹着淡红的血迹。他看着颜晏这副呕吐到脱水的样子,头皮猛地一麻,闷声道:“我们去医院。”

他们收拾唐阿三的遗物时,看见他放在抽屉里的诊断书,还有一本小册子,老式记账的册子。从小时候买一根棉花糖开始记起,分门别类,写得仔细,翻到最后,夹着银行卡,旁边写着密码。

“没……没有。”她的声音像含在嗓子里,带着痰音,黏糊糊的。

他写道,一些是留着给颜晏的,一些是给师父的,还有给师兄的,给未来小侄子的,给未来小侄女的。

颜晏躲过他的手。

他甚至还买了一个小巧的金锁。那时候,唐阿三对着柜台说:“喏,给我拿那个分量最足的。”

“生病了?”

他只是做一个风险较高的手术,却把一切都交代好了。

唐宗琅连迈了几步,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婚礼来了很多宾客,唐宗琅和颜晏一一敬过酒,走到那个空座的时候,颜晏举起酒杯,眼圈泛红:“这杯酒呢,我先干为敬。”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些许白光从开着的门缝透进来,照在颜晏身上,她露出的皮肤浮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整个人白得发灰。

“你说,你还没喝够是不是,这可是我去保定买的烧刀子,你走之前说要喝的。”她连喝三杯白酒,酒劲上来后也不管周围的人,自己捂住嘴哭得呜咽,“你今天一定要全部喝完。”

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甚至再没有抬头。

不明情况的人从座位上探着头看着热闹,唐宗琅从颜晏手里拿过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她赤着脚,蜷缩成一团,大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贴在暖气片上,却忍不住轻颤着。

“我和颜晏陪你喝,你要喝完,喝多了耍酒疯,师兄背你回去,”他握着酒杯的手关节处泛白,“就像从前一样。”他举起酒杯,“所以,你千万不要怕自己醉了,师兄不会丢下你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他怕说得太快,眼泪也跟着语速下来了。

他破门而入,颜晏却并没有出声,目光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又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

他只能说得慢,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他用力地朝门闩踹去。

两个新人在婚礼当日双双红了眼眶。

还是冬天,唐宗琅的额头却一瞬间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有不知道实情的人要去劝却被知情的人扯住,凑在耳旁说:“随他们去吧。”

唐宗琅觉得不对劲,用力地拍了拍门,喊她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喝完了整瓶烧刀子,颜晏微醺地摇摇晃晃着:“我的酒力真好,你说是不是。我们连同阿三的那份喝了下去,也要连同他的那份生活好好地过下去。”

他转了转门把,发现门反锁着,再转到窗户,窗户也是密闭着,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好!”唐宗琅一只手紧紧握住颜晏的手,另一只手放在胸口戒指处,那枚小小的戒指,即使隔着西装也烫得他手心发热。

原本唐邑和唐宗琅觉得她应该只是伤心过度,吃不下饭,闷在屋子里,可是中午唐宗琅去敲门喊她吃午饭,却没人应。

唐宗琅走了千山万水,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求佛成佛,取了真经,可是这佛和真经,都是她,都是、他的颜晏。

唐阿三的丧礼过后,颜晏把自己锁进了屋里。

在很久以后,颜晏告诉唐宗琅,那一天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点也没变老,就站在唐宗琅的身旁。

1.

他说,颜晏,你要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