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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时空气很甜(下) 第1章 抱歉,我有恐女症

寒时的唇角勾起来,自顾尽兴地笑了几秒,他才不紧不慢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压压惊。”秦楼没表情地回了一句。

秦楼不信任地斜眼看他:“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寒时笑着看他:“这是什么反应?”

寒时轻嗤:“你不就是以为,当年是徐夫人下的手?”

直到几秒后,他才转开了视线,缓缓举杯灌了一口酒。

秦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在听懂寒时这话代表的意义之后,他眼底藏着的凝重却消失了。

秦楼手里的酒杯蓦地停住在半空中,一同僵住的还有他的目光。

只可惜没等他心里的那口郁气彻底呼出,他便听到沙发对面的人蓦地笑了声,调子短而薄,透着点这盛夏里都让人骨子发冷的凉意。

寒时垂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怀里熟睡的女孩儿:“是她救了我,但那件事并不是意外。”

“当然不可能是她。因为当年,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秦楼没好气的:“跟我卖关子?”

这一张圆桌旁安静了十几秒,秦楼才终于回过神:“……自己跳下去?是你表达错了还是我理解错了?我听说你那次是差点没命——你别告诉我你是真的自己找死?”

“是,”寒时轻眯起眼,“也不是。”

寒时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垂着眼笑:“为什么不是?”

“把这种消息透露给我,我看你那时候不是想表示诚意,更像是强拉我上贼船。”秦楼哼笑,随即向身后沙发里随意一倚,似是无意地一动唇,开口问了句:“所以当年落水时,救了你的就是她咯?”

秦楼像是听了个笑话,笑着仰回沙发里:“你这样的脾性——说你逼得别人跳水我一定信!”

“那没什么。”寒时嗤笑了声,抬眼,漆黑的眸子里熠着点微光,“这件事是寒家最大的丑闻啊,老头子严防死堵,寒家之内知道的人都屈指可数,你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寒时勾唇笑笑,没有急于开口,只过了片刻,他才突然问了句似是无关的话:“徐夫人不是我生母的事情,是我两年前告诉你的。但你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楼的眼神闪烁了下,随即拎起酒杯灌了一口:“灵通?两年前你告诉我徐夫人不是你生母,我惊得酒杯都差点一起吃了——这叫灵通?”

秦楼的笑容蓦地一滞。

“嗯。”寒时像是局外人一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也点头,“你的消息一直很灵通。”

寒时从不拿徐婉晴这件事开玩笑,秦楼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他突然提起这件事,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秦楼稍顿了下,见寒时面无异色,才继续道:“后来便只听说你家老爷子为此跟……徐夫人大发雷霆,寒总跟徐夫人也差点离婚。”

寒时在旁边开口,语气轻淡得像是说别人的故事:“我很小的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家跟其他孩子的家都不一样。我的母亲从未像别人的母亲一样露过笑,也不肯抱我,无论我怎样试图与她亲近,她只会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还有其他情绪,但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从前在寒家低调得跟不存在一样,你的事情我还真记不得多少。如果真要说十二年前,我唯一的印象,似乎是有人说过,你八岁那年在外面度假的时候落过水,差点出了大事。”

寒时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眸里却没半分笑色,只存着凉意,他缓声继续说着:“直到我八岁那年生日,老爷子给我办了一场很盛大的生日宴,把我永远在外面忙的父亲强押着回家,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客人、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礼物……我选了最喜欢的一件,抱着跑上楼,想去拿给我的妈妈看。可惜,我运气不太好。我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我的父母在吵架——或者说,我以为的、我的父母。”

跟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地看向寒时。

秦楼的瞳孔微缩,默然地压下视线。

秦楼的思路转得极快,几乎是寒时的话声一落,他便迅速地将时间向前倒推了十二年,脑海里快速捋了一遍他关于那时候寒家的记忆。

而寒时却低笑起来,像是愉悦,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那天晚上我才突然明白了,她从不会笑、也从不肯抱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只因为她从没有把我当作儿子——即便我喊了她七年的‘妈妈’——在她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野种’。”

像是猜到了秦楼的所思所想,坐在沙发对面的寒时尽管没有抬头而仍侧眸望着身侧睡着的女孩儿,声音却响起来:“泥石流事故是第二次;至于第一次,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耳边鼓噪的音乐都像是弱了几分,秦楼神色闪烁,他张口想安慰句什么,却又无从言起。在真正的痛苦面前,安慰从来都是无关痛痒,只添麻木。

秦楼原本也认同了这一点,但现在来看,显然事情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沉默的寒时微直了身,似乎也从那段回忆里脱离出来,他抬眼轻笑,举杯呷了口酒:“你的那些消息没什么错,只不过顺序反了。事实上,他们差点离婚在前,我落水在后。”

其中一次他隐约知道,宋帅也坚持说就是那次泥石流事故之后,寒时才开始死心塌地追在这小姑娘后面……

“所以,你当时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救过命”这样的形容,足以证明当时的事态是有多严重了。

他轻眯起眼,一边伸手晃着杯里棕色的酒液,一边看着流光溢彩在那杯壁上来回漾着:“他们那一次吵得很厉害,不然徐夫人忍了我八年,也不会在那时候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家里矛盾不可调和,那一次她似乎是真的下了狠心,老爷子为了安抚她,只能把我送到郊区的一处别墅。嗯……”寒时抬了抬杯子,似笑非笑地示意,“就是你们之前听说的,我那一年的‘外出度假’。”

他清楚地了解寒时,知道什么时候对方是开玩笑,什么时候不是——此时此刻显然就属于后者。

听到这儿,秦楼已经本能地皱起眉:“只送你一个人待在那儿?”

秦楼怔住。

“嗯。”

“她救过我的命。”寒时轻眯起眼,笑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救过两次。”

那人应得轻巧无谓,秦楼的目光却沉了下来。

“……你跟她会有什么交集?”

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从小生活在寒家那样近乎亲情淡漠的环境里,突然得知自己唯一努力亲近讨好的母亲竟然并非生母,而只把自己看作肮脏的野种……

“嗯。”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一年被送出家门、孤身进到那个别墅里时,那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心里会是怎样的绝望。

秦楼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那不是第一次见面,那什么时候是?……你们以前见过?”

想到这儿,秦楼再开口时语气都有些艰涩了:“所以,你那年也是真的寻死?”

寒时轻挑了一下眉,抬眼:“我承认过那是第一次见面吗?”

“……不知道。八岁的孩子,知道多少生死?”寒时却低声笑起来,“我只记得那别墅后面有一片很干净也很安静的泳池,或许那时候我只是想在里面睡一觉,也说不定。”

秦楼了然地点头:“我听帅子提过,你们第一次见面,这小姑娘就泼了你一身酒不是?……你这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被人泼酒还能泼出感情来?”

不知怎么的,秦楼有些不敢去看寒时此时的神情。他目光转了下,最后终于在这个让人窒息的气氛里寻了个出口:“那她呢?她不是跟你同龄吗,那会儿也就是个娃娃,怎么会救了你?”

寒时垂眼,看向身旁睡着的女孩儿,凌厉的眉目间是罕见的温柔。

提及此,寒时眼神微停,只一刹那,那双眸子深处的漆黑犹如冰雪消融。

“没什么,只是想起之前在酒吧里见到她的时候。”

他侧回头望向肩上合眼睡着的女孩儿,眉眼间神情温柔:“那别墅里原本便请了一位阿姨照料,阿姨家里还有个跟我同龄的女孩儿……眼睛很大,脸蛋带着点婴儿肥,看起来肉嘟嘟的。”

秦楼被这笑弄得疑惑:“你笑什么?”

他像是想起什么,哑然失笑,伸手轻点了点女孩儿脸颊一侧:“所以那时候的这个酒窝,比现在好像要明显些。”

不提这,寒时还没什么反应,等秦楼这话落时,寒时却笑了一下。

秦楼被这猝不及防塞上来的一口狗粮噎住,好半晌才无奈地问:“你们这叫姻缘还是孽缘?所以那年就是她把你捞上来的?”

看着两人的背影,秦楼沉默片刻,转回身,轻啧了一声:“早知道你现在是这副德行,我今天就不该跟你一起出来。这要不是在VIP区……”秦楼冲方才被那女人直接撂下的酒杯一抬下巴,坏笑,“这杯酒大概就直接泼你身上了——说不定我都会被捎带上半杯。”

寒时顿了顿,似乎是回忆起那一幕,难以压制的低哑笑声逸出薄唇,他索性仰进沙发里,抬手遮眼莞尔失笑。

砰!酒杯往桌上一砸,那个女人恨恨地瞪了寒时一眼,拉起同伴扭头就走了。

“她哪里会水?她是只旱鸭子,而且还有点怕水,我早便发现了。所以那天顺着台阶往泳池里走的时候,我没有避讳她在——我也确实没想到她敢跑过来。”

迎着其中那个格外愤慨的目光,寒时反应平静,只薄唇微动,撂下轻飘飘的三个字:“她例外。”

笑着,说着,男生沉默下来,薄唇仍微勾,但那双被遮住的眼眸里的情绪,却像是夜色里水波翻滚的水面,如墨涌动。

寒时此时终于想起自己刚刚随口扯来的那个“恐女症”的理由。

半晌后,他垂眼看向身侧睡着的女孩儿,眸里如星光点点。

对面的两个女人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哑然,像是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那时候她死死地拽着我的手,吵闹得像只小鸭子,又哭又喊……自己都快被拽进水里了,吓得脸儿煞白,还是不肯放开……”寒时极轻地叹了一声,苦笑,“我记得大人被她喊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鼻尖通红,满脸的泪花,身上湿了好多。”寒时垂手,遮着眼笑,“大人问她话,她边哭边打嗝,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她吓惨了,哭得也真丑啊……可是秦楼,她那个模样,一直到今天我都能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来。”

在他低眼确定女孩儿完全没有被方才的响动惊醒、睡得还香之后,不由得莞尔失笑。边笑着,边伸手小心地抱着女孩儿坐到更向外的位置,给她安顿了一个靠在自己身上的舒服些的睡姿后,他才重抬了眼。

秦楼默然。半晌,他一个字都没说,只喝尽了杯里剩的酒。

寒时却似乎完全没看见,注意力全都搁在怀里的女孩儿身上。

秦楼没说话,寒时却轻笑了声:“或许就是印象太深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哭得脸皱巴巴的丑丫头——那天晚上她泼了我一身酒,我把她拎起来的时候只觉着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男生伸手,在女孩儿柔软的短发上轻摸了摸,“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没看见的地方,我的丑丫头已经出落成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了。”

秦楼也跟着转过头,冲寒时微挑眉。

秦楼沉默半晌,听到这儿终于忍无可忍,拿眼斜他:“你能不给我塞狗粮吗?山里没单身狗绕着你汪汪,把你给憋坏了是吧?”

桌上的气氛瞬间冻住,连秦楼身旁的女人都停下了动作,尴尬地看向自己身旁的同伴。

寒时轻嗤,懒得理这声单身狗的汪汪,垂眼盯着自己的女孩儿看。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的小姑娘是租来的,得趁着时间没到使劲儿看呢。”秦楼也见不得寒时那副模样,嫌弃地转开脸,随即才问,“既然第一眼都没看出来,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是她的?找人查她家里情况了啊?”

原本似乎心思都不在这儿的男生却是蓦地抬眼。在另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直接把女孩儿隔空一拦,顺势抱进了怀里。

不等寒时说话,秦楼自己就疑惑起来:“不对啊,你家老爷子看你看得那么严,除了从我这儿经手,你应该找不到别人能帮你才对……那她的资料你哪里搞到的?”

她话音未落,沙发另一侧昏睡的女孩儿在脑袋连着“小鸡啄米”了几回以后,终于没坐住,重心一空,女孩儿的身形便直往沙发旁边刚被寒时泼的酒液上倒去。

寒时抚了抚眉尾:“葛医生你知道吗?”

女人噎了一下:“连靠近都不行,那你这症状可有些厉害了啊……”

“嚯,你家老爷子的御用医生,那我敢不知道吗?——再说,今晚上不还是我找人把他送回酒店的?”

“与生俱来。”寒时眼皮也未抬,目光全然落在手里的玻璃杯上,看着那灯光在杯壁上流转。

寒时点点头:“嗯,就是请他帮的忙。我当时恰因为她的事情从保镖那里拿到了手机,收到了那份传进邮箱里的资料。”

她有些不甘心地看向寒时,艳丽的唇勾起来,似是无意地伸手拢过披散的咖色长卷发:“这位帅哥,你的恐女症是什么时候有的啊?”

秦楼哼笑了声:“难怪。”

坐下之后,秦楼身旁的女人便和秦楼攀谈起来,言笑晏晏,看得旁边另一个女人终于也忍不住了。

话音落后,圆桌旁沉默了半分钟。秦楼似是无意地又开了口:“看来山里真是把你闷得不轻。”

寒时瞥了他一眼,笑意薄凉。

“嗯?”

等那女人目光哀怨地坐到秦楼旁边的旁边后,秦楼终于压不住,倾身过来:“小寒总,你现在这个程度,确实是称得上丧心病狂了。”

“不然以你的性子,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说?”

寒时的眉眼发冷,似笑非笑地开口:“抱歉,我有恐女症,离得近了就发病——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寒时闻言哑笑:“装傻没意思的,楼爷。”

那女人的脸色微变,笑容也僵了许多:“……帅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秦楼一默,头疼地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方寸之地,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像是停滞了一瞬。

“……你都亲自来当司机了,我能看不懂你的意图?”

男生的眉眼间倏然一凉。他手里捏着的杯子举起来,酒杯被他转手倾覆翻转,杯里余下的一点酒液被他全部倒在了这真皮沙发上。

秦楼的眉头皱得更深,却又蓦地一松。他轻哼了声:“敢情你就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怎么,表决心?”

说着话,那女人便躬下身去碰寒时搁在座位上的杯子。

“嗯。”寒时却应得果断,眸子里黑漆漆的,“我只想轻轻松松地留在她身边,不想腹背受敌。老头子那边已经够我头疼的了,再添一个宋家……”

女人看得几乎楞了神,过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脸色都红润了许多:“……坐下前,我先自罚一杯?”

“怎么,这就怕了?”

他那被酒液熏染过的嗓音透着一股子沙哑的性感。

“没有。”寒时唇角一勾,却又笑得漫不经心,“麻烦。”

那人下颌略抬,薄薄的眼皮撩起来,桃花眼里晕着酒色似的,唇也勾起个蛊人的笑:“不懂规矩?”

秦楼睨他几秒,哼笑了声,转开眼:“要不是我那个表妹哭着求到我这儿,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情。”

那女人一愣,顺着那只指骨修长的手一直看到男生的脸上。

“所以?”

只可惜没等她坐下,始终神色淡漠的男生蓦地一横手臂,搭到了身旁座位上。

“我又不姓宋,明知道麻烦,我干吗要来蹚这趟浑水?我答应来,就是来试试深浅。”

这样想着,她就要转身坐到面前这男生和那女孩儿之间隔着的空位上。

寒时哑着声笑:“试出来了?”

……到酒吧里仍旧是一身休闲装的女孩儿,她可不觉得会有什么威胁。

“执迷不悟,能淹死一家,傻子才往你这个坑里跳。”秦楼斜眼看他,“更何况,招你这么个智多近乎妖的疯子回去做妹夫,那我得是有多想不开啊?”

她皱着眉看了那一侧隔了大约两个位置坐着的昏睡的女孩儿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之后,女人心里松了口气。

寒时也不在乎,只问得漫不经心:“那有傻子执意要跳,你拦吗?”

两个女人面露喜色,当即便扭着腰走到沙发这儿。其中一个坐到秦楼身旁,另一个就势便要走到寒时的另一侧去。

“……拦。”秦楼将手里的酒杯往圆桌上一搁,咔嗒一声轻响,“倒不是为了你。再怎么傻也是个表亲里的妹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倒是旁边秦楼的目光动了动,随即笑了声:“难怪这酒喝起来总觉着缺点什么?看来是缺美人香陪着下酒了啊。”

“那就谢了。”寒时笑道。

寒时懒得开口,把玩着酒杯又润了一口,目光都未往两人身上落。

“谢倒不用,别再给我塞狗粮我就谢谢你了。”

至于沙发另一头趴着边角坐着,看起来已经快睡迷糊的那个小姑娘,在她们眼里没有任何威胁性,也就再自然不过地把她忽略过去了。

秦楼没好气地起身。刚迈出第一步,他迟疑了下,没转头,只站着问:“你家老爷子那儿,你有把握吗?”

在这片消费底价都高得吓人的地方,还能遇到长相外貌质量这么高的两个男人,而且还是落单的,她们自然是觉得惊喜了。

“当然。”

“两位帅哥,我们能在这儿坐一下吗?”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在各自眼底都看见了暗喜的光。

让秦楼意外的是,身后那回答斩钉截铁,他忍不住回过头,单侧眉一挑:“恕我无知,你是哪儿来的这么足的信心?”

而沙发另一侧,寒时和秦楼隔了空位坐着的地方,两个身形婀娜的女人穿着包臀超短裙,扭着水蛇腰蹭到了拱形沙发的一旁。

寒时笑得散漫:“从小到大,我没输过。”

就连一片刺鼻而混杂的香水味道掠过,也只让女孩儿的眉心本能地皱了皱,几秒后就软乎乎地又平复下去,闭着眼向周公迈出试探的脚。

秦楼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什么级别的妖孽我清楚,可你老爷子有多可怕,所有人都清楚。”

事实证明,音乐鼓噪到一定程度上以后,再高频率的重复也会让人生出困意。至少丁玖玖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寒时轻眯了下眼,突然问了个似乎完全无关的问题:“你知道二米二的水池有多深吗?”

没一会儿她便没了兴趣,靠在沙发上恹恹地望着那些舞动的人群。

秦楼噎了一下:“你都二米二了,还问我有多深?”

圆台环着拱形沙发,秦楼和寒时拎着酒杯不时地攀谈几句,丁玖玖偶尔听清一两个词语,也是让她有些听不懂的跟风投相关的话题。

只不过话音刚落,秦楼脑海里某个思绪一闪而过,随即他脸色微变。

所幸这里给秦楼预留的位置显然是特殊的VIP区,视野最好,吵闹声也比pub里其他地方低了许多——至少说话不需要通过嘶吼才能听见。

寒时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酒液撞得杯壁轻响,而他笑得愉悦:“一步一步走进水池的那年,我八岁。”

无论是鼓噪的震耳欲聋的音乐,还是忘我舞动的人影,都让丁玖玖从心里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噎了半晌,那种从尾脊骨爬上来的森凉感才勉强消散,秦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的评价:“变态。”

酒店楼下的这间酒吧,显然比丁玖玖之前兼职的flower要闹腾得多了。

说完,他扭头往外走,一句话撂在身后:“外面有专人候着,等你家小姑娘醒了,他们会带你们回房间。”

而秦楼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回过神,也慨叹地跟上去:“认识了你两年多,我这还是头一次发现你也是个痴情种啊,小寒总。”

寒时噙着笑,垂眼不语。

说完,寒时已经与他擦肩走过去,紧走几步追上前面的女孩儿。

圆桌旁归于安静,只剩下鼓噪的音乐从不远处的歌舞场里传回来。

寒时:“她想去哪儿,我陪她去就是了。”

寒时把玩着玻璃杯,眼底光华暗转,不知沉思了多久之后,只听他轻笑一声:“还要继续睡吗,小领导?”

秦楼目光奇异地转过身看他:“我还以为你对这小姑娘势在必得呢。”

十几秒的安静后,女孩儿慢吞吞地从他肩上直起身起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寒时终于收回视线,目光微沉,须臾后,那张清隽的面庞上带着嘲弄的笑:“寒家?她不想进,那便不进。”

寒时笑着垂眼:“发现什么?发现你在装睡?”

秦楼沉默须臾,伸手拍了拍寒时的肩:“这种自尊心强的小姑娘,脑袋被门夹了也不会愿意进你们寒家的。”

丁玖玖又沉默了几秒,随即沮丧地揉了揉脸。她原本只是在这人肩上醒过来,为了免于尴尬才装睡,哪想到会听到那么多东西……

寒时眼眸一沉,半晌后应了一声:“她的导师知道我在追她,想借着这层关系,在小组例会上让她来找我出资。她当场拒绝了,后来我才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消息。”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她觉得自己还得消化会儿才行。

秦楼皱着眉笑:“你也知道她不是圈子里的人?我听宋帅说了,这小姑娘跟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非认定了她,不是给自己找难处?”秦楼接着说,“刚刚你们在车里那一来一往,我也算听明白了——我之前还奇怪,被你们家老爷子绑到山区,你怎么还会有心情在那儿做慈善——结果是帮这小姑娘,而且人家还不想让你帮?”

可惜某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有什么听后感?”

话音未尽,寒时只目含警告地望着秦楼。

头顶的目光过于炽烈,料想也是逃不过去,丁玖玖索性彻底弃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能在后花园坐一天都不说话……不怪我认不出来。”

寒时收回目光,懒洋洋地看了秦楼一眼:“你跟我说什么都好,但待会儿坐下了,在她面前注意分寸。她脸皮薄,也不是圈子里的人,万一被你吓跑了……”

“嗯,”男生笑声轻柔微哑,“不怪你——还有呢?”

秦楼愣了下,随即摇头失笑:“我早就听说山区多蛊,你这可别是让人下了失心蛊啊?”

女孩儿憋了憋,还是没忍住:“你才丑丫头。”

半晌没得到回应,秦楼侧身看去,却见身旁的那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女孩儿,眸子里漆黑晦暗。

寒时低声笑起来:“就这些?”

听着那些喧嚣的音乐和哄闹,秦楼笑了声:“怎么样,小寒总——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味道,是不是很怀念啊?”

沉默几秒,女孩儿诚实地回答:“太多了,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跟着侍者穿过曲折而光怪陆离的长廊,秦楼和寒时走在后面。

寒时:“那我先说。”

早就等候的侍者一见到秦楼,眼睛便亮起来,上前冲三人躬身,然后主动在前面带路。

“……嗯。”

乘坐客梯下到负一楼层的pub里,梯门一开,被隔音层加工过的喧闹的音乐便隐约荡到了耳边。

“来的路上我想过了,你会为那一百多套画具而不高兴,原因在我。”他低眼看着女孩儿,“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对你再有任何隐瞒,包括过去,包括现在,包括将来——我会把全部的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你看。我也会让你知道,在我这里,你不需要顾忌——所有与你有关的,都是理所当然。”

秦楼淡淡一笑。三人于是从门廊下进了高吊顶的酒店大堂,穿过复古水晶灯洒下的大片雪白的光,一直进到酒店一侧的VIP客梯区。

丁玖玖和寒时前一晚从pub出来,回到各自房间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丁玖玖便没有再出去。等到第二天一早,她才洗漱收拾,准备去乌蒙阿木那里看看情况。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丁玖玖自然不好强拗对方的面子拒绝,犹豫一下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她刚一出房间门,就被某人“逮”了个正着。

不等寒时开口,秦楼又转头看向另一头的丁玖玖:“丁小姐,我听宋帅提起你几次,但都一直没机会见面——今天既然遇上了,还请丁小姐务必赏光,一起去楼下坐坐?”

“你怎么……”丁玖玖无奈地看着门外长廊上站着的男生,惊讶过后也改了口,“你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等到了地方,秦楼下车,将车钥匙扔给酒店的泊车小弟,跟着便伸手钩住了车旁寒时的肩:“怎么算也有几个月没见了,这酒店楼下就有间pub,去喝一杯?”

“没多久。”插着裤袋靠墙站着的寒时直起身,面上挂着薄薄的笑意,“去医院看乌蒙阿依,还是到楼下见乌蒙阿木?”

其后的一路上,车里再无声音,气氛都绷得有些发僵。

丁玖玖:“先去见见阿木吧,既然阿依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就想先安排他回去——医院这边他一个小孩子也帮不上忙,在外面待太久,我怕乌蒙家的奶奶会担心。”

寒时目光微沉。

“嗯,你决定。”寒时全无异议地点头,与关好门的女孩儿并肩往电梯间走。

女孩儿的眼睫轻颤了颤,须臾后她抬眼,笑得杏眼微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自然地把手抽出来:“没什么,我应该替那些孩子们谢谢你才对的,寒时。”

踩着酒店长廊上柔软的地毯,两人一前一后稍错开半个身位。走在前面的丁玖玖突然听见身后那个声音问得漫不经心:“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寒时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下似的。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将女孩儿的指尖握进掌心:“我应下的时候,并不知道卢平浩让你来找我的事情。”

“挺好的。”

她柔软的侧颜微微绷着,连唇线都抿得泛白。

她身后的男生哑然一笑。

女孩儿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低下眼没有再看寒时。

“……你笑什么?”丁玖玖不解地转回头去。

寒时在女孩儿的视线下很是无奈:“嗯,没有。”

寒时错开视线,往一旁望,语气带点浅浅的戏谑:“我原本以为昨晚说完那些话,你今早是该顶着熊猫眼出来的,哪里想到你这么没良心。”

秦楼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闻言接了话头:“刚刚的信息就是为这事来的,那边一百多套画具已经准备好了,尽量后天前安排车送进去——没问题吧,小寒总?”

丁玖玖被他说得一阵心虚。进了电梯间她才慢半拍地回过神,皱着脸儿转回去:“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没良心了……”

寒时轻咳了声,然而此时再想遮掩已经来不及了。旁边坐着的丁玖玖转过头,细细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卢老师说的那一百多套画具,还是由你揽下来的吗?”

女孩儿的目光正迎上身后男生始终垂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秦楼嗯了一声,从前座后视镜看寒时:“今天我刚接到的电话,不是你要往山区送一百多套画具?……但凡知道我的号码和你的名号的,应该还没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冒充你吧?”

两相交接,丁玖玖便见眼前那人低了眼笑着说:“我发现这件事的那天,可是一整晚都没睡。”

寒时倒是难得怔了怔:“慈善?”

丁玖玖想了想,语气严肃:“那你确实需要锻炼一下心理素质了。”

“那些个榆木脑袋……”秦楼笑笑,“跟他们一起玩这个,还不如学你去做慈善——一样是拿钱打水漂,至少做慈善还能落点好名声吧?”

话音刚落,不等身后男生反应,电梯门嘀的一声打开,丁玖玖快速地溜了进去。

寒时神情微动了下,只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想拉你入股的,应该不在少数。”

当着梯厢几个陌生人的面,寒时没说什么,懒洋洋地勾着唇角踏了进去。

“你都不玩了,我能跟谁忙?”秦楼的语气随意。

然后他转身站到了女孩儿身旁。

后座的寒时瞥见,眉毛微挑了下:“最近还忙?”

梯门合上,电梯徐徐下行。

车开出去,路上安静了片刻,秦楼搁在前面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秦楼垂眼一扫,哼笑了一下,抬手随意在屏幕上一滑,将新消息标了已读。

在梯厢内的一片安静里,丁玖玖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女孩儿似乎并未注意他们的交谈,正望着车外出神,目光也并没有往车里落。

而就在电梯快要下降到楼底、电梯里也是最为寂静的时刻,丁玖玖突然听见身旁那人笑了声。丁玖玖心里咯噔一下,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人开口,只能认命地听着那个沙哑带笑的低声在耳边响起:“怎么办呢小领导?我想了想,好像所有跟你相关的事情,我的心理素质都不太行。”

这一次寒时没有搭话,只侧过身,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儿。

感受着后面一整个梯厢的陌生人在大清早刚起来就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怨念目光,丁玖玖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儿:“办不了,没救了,送火葬场吧。”

“……你家?”秦楼从后视镜里要笑不笑地看着两人。

她旁边的那人却笑得更愉悦了。

寒时闻言抬眼,玩笑道:“楼爷,开车稳着点,别吓着我家小领导。”

丁玖玖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个叫秦楼的,昨晚对这人的评价还真是中肯得不能再中肯了吧。

秦楼好气又好笑地坐上了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瞥了寒时一眼:“你还真把我当你们寒家的司机了是吧?”

到乌蒙阿木和保镖的房间外接了人,丁玖玖蹲在走廊边上软声问着男孩儿的情况,而寒时则站在另一侧,和那保镖说着什么。

丁玖玖犹豫了下,冲秦楼微笑点头,就势坐进了后排。寒时跟着进去。

确定了阿木这边没什么情况,丁玖玖便起身,牵着小男孩儿站在一旁,等寒时那边结束。

寒时笑笑,没再与对方打趣,走到车门旁拉开了门,转回身冲着身后女孩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过太久,那保镖便离开了。

“啧。”秦楼脸上情绪一收,“枉我听说小寒总难得‘出宫’,还亲自开车来接人——要不我直接回去,换司机来吧?”

寒时则转身走了过来。

寒时嗤笑了声,玩笑着转过眼,手插进裤袋懒洋洋地看向秦楼。

丁玖玖开口:“我们带阿木去医院看望一下阿依吧?”

“……这我好像没承认过。”

寒时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点头:“好。不过在那之前,至少先把早饭问题解决吧。”

“那巧了,”顶着骚包紫发型和路人惊异眼光的年轻人咧嘴一笑,那张冷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明显的情绪,“秦楼,”他下巴一抬,随即要笑不笑地瞥了寒时一眼,才收回视线落回女孩儿脸上,“也是寒时的朋友。”

“啊……我怎么把这个都忘了。”

寒时身形微顿,须臾后眼帘撩起,意味深长地盯着女孩儿的侧脸。

丁玖玖皱了皱鼻子,随即弯下腰去问身旁的小男孩儿:“阿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老师带你去好不好?”

“……你好,我是丁玖玖。”她侧过头望了身旁男生一眼,才转回,“是寒时的朋友。”

身形瘦小的男孩儿此时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似乎有些局促和不安,他只犹豫地看了丁玖玖一眼,摇了摇头,便缩回去了。

对着这反差大到近乎冲击的长相与衣着行为作态,丁玖玖噎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丁玖玖无奈地直起身。

丁玖玖:“……”

寒时唇角微勾了下:“酒店楼下的那间港式早茶很有名气,不少人开车越过小半座城市也要来这边——今早不如一起去那里吃?”

“久仰大名啊。”说话间,那张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笑。

丁玖玖迟疑地皱起眉。不等她开口,寒时目光微闪,手从裤袋抽出,就势俯身下去,到乌蒙阿木面前:“你说好不好啊,阿木?”

那人前脚停住,后脚就势跟上,皮鞋鞋跟咔嗒一靠。

山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懂得什么港式早茶,只愣了两秒便茫然地点了点头。

“丁小姐?”

“……那走吧。”

如果不是方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丁玖玖实在想象不到那样吊儿郎当的语气会出自这样一张写满了冷淡的脸上。——更何况,这张冷淡的脸还配了一头亮紫的杀马特发型和一辆同样骚包紫的车。

计谋得逞,某人哑然笑了,顺势牵起小男孩儿的另一只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同样是冷白的肤色,来人一双眼尾生得细长,脸颊偏瘦,骨相好看,但偏偏眉眼间又像是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儿。

乌蒙阿木发蒙地被寒时牵着手迈开步,而丁玖玖无可奈何,被小男孩儿不安地攥着手,只能也跟了出去。

而至近前,丁玖玖才看清了那嚣张的亮紫色头发下的脸。

她有些气鼓鼓地瞪了走在前面的身形挺拔修长的某人一眼。

丁玖玖被这发型发色震撼住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已经绕过驾驶座的车门,走到两人面前来了。

“……啧,小领导,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瞪我呢?”

即便是在这初染了灯火的夜色里,那一头亮紫的头发也无法被遮盖过去。

那声音的主人没回头,语调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话音刚落,驾驶座里钻出个烫了一头杀马特紫色头发的男生来。

女孩儿憋了憋,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你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而就在这时,有个带着点惊奇的声音从驾驶座敞开的车门后冒出来:“可以啊,小寒总,本来帅子说我还不信——结果这才几个月没见,你都堕落到自荐枕席的程度上了?”

丁玖玖原本以为寒时口中的早茶店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小店面,到了酒店二楼,出了电梯她才发现,这间港式早茶大大方方地占据了一整层楼,看装潢布置,也俨然是一副高档消费场所的架势。

两人这一前一后,几步就已经到了那车旁。

梯门刚开,站在两侧的两排迎宾便面带微笑地躬身问好。

女孩儿佯怒,声音里却带着忍不住失笑的柔软。

丁玖玖明显地感觉到,阿木往回缩了一下,然后才怯怯地露出眼睛来看着外面穿着相同迎宾服饰的礼仪小姐们。

“……寒时你够了啊!”

站得最近的一个女侍应生直起身,上前一步,在看清迎面站着的男生长相后,她先怔了下,然后才微红着脸开口:

后面的人却追了上来,笑声跟在她的耳后:“那我自荐枕席,帮小领导你暖被窝,行吗?”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说完,女孩儿迈开腿绕开男生,直接往前走。

寒时微一挑眉。

“……滚啊。”

这个地方还是他刚刚从保镖那里问来的,自然是第一次来。而搁在以往,预约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他自己操心,所以下来之前,他确实不曾想到这一环。

丁玖玖原本心里轻松,毫不介意跟这人玩笑一下,但听到这儿,她不由得脸一热,好笑又恼然地瞪了那人一眼。

沉吟两秒,寒时开口:“劳驾你查一下两个房间的预订情况,房间号是……”

“我不缺钱。”男生哑然笑着,眸子里藏着阴沉的情绪,声线也很快被这夜色熏染得沙哑低沉又蛊惑人,“不过……我好像缺个暖被窝的。最好是个子小小的,可以抱进怀里的那种。”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便听旁侧一声低呼:“哎哟,这不是小寒总吗?”

女孩儿抿着嘴巴,没说话,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值钱,真的。”

寒时话声一敛,侧身望过去。迎面过来的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头发梳得锃亮,满脸堆笑地从旁边快步走过来。

寒时轻笑,蓦地向女孩儿贴近并俯身下来:“我能保证我朋友不拐卖阿木,但我好像没跟你保证过你的安危?”

两排迎宾见了,都神色收敛地低头喊了声“经理”。

丁玖玖:“……你朋友?”

而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寒时面前,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拧到一起了:“听说您来酒店下榻,还是楼爷亲自安排的房间,我一早便等在这儿了——没承想还真让我碰着您了。哎哟,能见小寒总您一面,我说出去都可有面儿了!”

轻眯起眼盯了那辆车几秒,寒时转回视线,轻嗤了声:“骚包紫,是他的风格。”

中年人脸上堆着笑,眼神顺着寒时飘到他身后的女孩儿和乌蒙阿木的身上。

丁玖玖脚尖一顿:“你说的来接我们的车,难道是指……那辆?”

中年人的眼神闪了闪,面上情绪却不变:“小寒总这是跟朋友一起来吃早茶?”

那车是亮眼的蓝紫色,车身流线漂亮,即便是在这临近晚上的时候,远看也是一副嚣张又抓人眼球的模样,引得医院里外为数不多的人都在观望。

寒时在记忆里寻了一圈,也并未找到跟这人相关的记忆——显然面前这人他确实并不认识。

他们到了住院楼外的门廊下面,果然看见靠侧门位置停着一辆锃亮的豪车。

而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于是他只点了点头,眼底笑意薄凉。

于是,丁玖玖便和寒时一起出了医院住院楼。

中年人也不在意,仍是一副恭维讨好的模样,不忘扭过头去装模作样地训斥之前上来问预约情况的女侍应生:“幸亏是我今天遇上了,不然还真让你们得罪了贵客——一点眼色都没有!下次小寒总过来,你直接去办公室找我,听到了吗?”

寒时没急着回答,而是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嗯,接我们的车应该也快到了,走吧。”

那女侍应生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丁玖玖自然听得出他这话后面的打趣和玩笑,问:“那我们呢?”

寒时自然知晓对方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眼见那中年人还要说话,他回头,低声问手里牵着的小男孩儿:“阿木,现在饿不饿?”

看着女孩儿那副像是生怕他把人给拐卖了的表情,寒时不由得失笑,伸手在女孩儿头顶揉了揉:“这城市我又不熟悉,就让当地的朋友给安排了接送车辆和酒店住处——那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坑蒙拐骗这种违法勾当,应该还是不会做的。”

不等阿木开口,旁边中年人竖着耳朵转回来:“……哎,小寒总,您瞧我,都分不清轻重缓急了,真是对不住——来,我带您几位去厅里景儿最好的桌。”

丁玖玖:“……”

说着,中年人笑容满面地冲寒时和丁玖玖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知道。”

对于这种近乎长辈年纪的人在自己面前做出唯诺模样的场面,丁玖玖显然不习惯。她本想开口,但犹豫了下,又迟疑地看向寒时。

丁玖玖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没去搭那只手,只自己站起来,问道:“你带阿木他们去哪儿休息了?”

似乎是觉察了她的目光,站在前面的男生回过视线。刚一与她的视线接触,男生眼底的笑色便浓了几分。

寒时起身,垂在身侧的手伸向旁边坐着的女孩儿,指骨修长而好看:“走吧,小领导。”

“怎么了?”

“好了。现在该找地方休息了。”

“我们直接过去,就不用他领了吧?”丁玖玖说,“我看阿木有点怕生的样子。”

丁玖玖无奈地看他一眼,最后只得默认了。

顺着丁玖玖的话,寒时低眼望下去,果然见瘦小的小男孩儿正抱着丁玖玖的腿想往后躲。

“那你这勇救学生的义举,前半程我没参与上,后半程我想跟着蹭点荣誉——能请小领导赏我这个机会吗?”

寒时没犹豫,先伸手把小男孩儿带到面前。

“我没有……”

丁玖玖被他这动作搞得一蒙,眨着眼看寒时,寒时却一本正经地蹲下去:“阿木,不能这样抱玖玖老师,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

寒时闻言转开了眼,轻嗤了声,同时伸手稍加了两分力气,在女孩儿额头上点了下:“你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跟我划清界限啊,小领导?”

说着,寒时把乌蒙阿木的另一只小手包进掌心,不动声色地攥紧了。

丁玖玖被盯得有些发毛,犹豫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丁玖玖:“……”

男生没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旁边离得近的几个女侍应生也听到了,这会儿正表情古怪地偷偷打量着这牵着手站了一排的两大一小三个人。

丁玖玖迟疑:“可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牵扯进来的。”

丁玖玖被他们看得耳廓都发热,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了,阿依这边不需要你操心,我刚刚请了专业的护工,会在这几天照料她——她现在的情况也需要静养,不适宜被打扰。”

她微恼地轻睖了寒时一眼。

丁玖玖脸一红:“那次是意外情况……”

寒时却笑得无所谓:“现在可以走了,小领导。”

“你一个连自己的高原反应都照顾不好的人,就别想在这儿照顾她了吧?”寒时难得奚落她。

之前的中年人已经走出去两步,听身后没人跟上来,此时正回头耐心地等着三人。

丁玖玖眨了眨眼:“阿依的病床旁边应该有陪护位置。我今晚还是想守在医院,她自己在医院的话,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寒时率先经过他面前,薄唇微勾着,笑色却疏离:“我们自己选位置,你不要跟。”

寒时看得好笑又心疼:“那你怎么办,嗯?我如果不过来,你是不是准备在医院走廊上这样将就一晚上了?”

这话里话外半点客套的余地都没留,那中年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赔着笑点头:“成,那小寒总您随意——宾至如归,您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人招呼我一声就成。”

“嗯,身体很沉……但是心里很轻松。”女孩儿说着,忍不住轻笑起来,“医生说阿依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只要再观察几天辅以药物治疗,就不会留下后遗症。”

寒时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很累?”

中年人也没动。

女孩儿好像被抽掉了力气,又软绵绵地倚了回去。

两边僵持了几秒,寒时侧眸睨过去,似笑非笑的,漆黑的眸子里却噙着两分凉意:“还不走,是等我送?”

“哦,这样啊。”

中年人尴尬地笑了笑,又客套两句,才转身走了。

“时间也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他和阿木去附近的酒店休息了。”

寒时转回身,眼底的凉意瞬间没有了,重新蕴上丁玖玖熟悉的慵懒笑意。

说到一半,丁玖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坐了起来:“啊,对,葛医生呢?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呢。”

“嗯,现在该我给小领导还有我们的小阿木服务了——阿木,你想坐在哪个位置?”

“……当然不是。”女孩儿弯起了嘴角,“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来的毕竟是你家的医疗车和随车医生。而且医生说了,还好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拖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如果不是你们,连阿依的初步病情我们大概都判断不出来,更别说听葛医生的意见送她住院了……”

他们大概是流年不利,这顿早茶吃得都格外不顺利。

“谢我什么?”寒时哑然一笑,“谢我这一天都没有打扰你吗?”

寒时三人选了桌儿坐下,丁玖玖领着阿木去洗手间洗手。

丁玖玖倚回到椅背中,慢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将酸麻的手臂小腿慢慢放松下来。

这边茶点不等上桌,寒时身旁就又来了不速之客。

“今天谢谢你了,寒时。”

“……小寒总?”

丁玖玖给卢平浩打电话汇报了乌蒙阿依的病情,挂断电话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寒时的眼都未抬,像是没听见。

忙前忙后地跑了大半天,丁玖玖坐在医院长廊的长椅上,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声音的主人却也不介怀,径直从桌旁不远处到了桌边:“昨晚上听他们传在这酒店下面的pub里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是他们谣传,没想到是真的呢。”

所幸在经过下午加一晚上的治疗后,乌蒙阿依的持续高烧终于退了下来,咳嗽的症状也缓解了许多。

听那声音由远及近,寒时的目光终于冷了下来。

经过肺部X射线和病原菌检测后,乌蒙阿依被确诊为急性肺炎——由于之前长期处于潮热多菌的环境,没有得到及时的隔离和治疗,她的病情已经有些严重了。

他不过想趁着清闲,和丁玖玖一起待会儿,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长眼地上来打扰?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后,医疗车顺利出了山区,到邻近的省立医院给乌蒙阿依办理了住院手续。

这一波又一波的,他心里的那点耐性几乎快要磨干净了。

“好。”

来者等到寒时抬眸时,正撞见的便是他侧颜凌厉眉眼微凉的神色。

“……嗯,你们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记得随时找我汇报。”

来者的笑容顿了顿。

丁玖玖沉默两秒,轻声道:“谢谢卢老师。”

平时在旁人面前这人也是跩得很的,还真没几个人敢给他这脸色看,他都忍不住想抬腿走人了。

卢平浩笑笑:“你这是跟我炫耀你拿你们专业国奖了啊,丁玖玖?……能不能行就看你们周深师兄的报告写得漂不漂亮了;至于你的奖学金,下一学年学校那几个交流名额,我看你拿到其中一个还是很稳的,到那时候你还能有时间去做兼职吗?所以你的国奖还是留到下学期吧。”

他只是一转念,想到此时桌旁坐着的这个不过二十岁年纪的青年背后的来头和能力手段,他不由得心里怵了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我确实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小寒总,仓促得很,连点见面礼都没备——小寒总你别见怪。”

丁玖玖一愣:“这能行吗?还是我先来垫吧,这学年的奖学金刚好到账……”

说着,他默不作声地轻拐了一下陪他同行的女人:“楚楚,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小寒总也不打个招呼?”

“行了,你在部门里工作多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卢平浩半是玩笑半是佯怒道,“这件事我已经跟周深商量过了,我们之后会给上面打一份报告,争取从学校拨下来的公用基金里拿出一部分垫付医疗费——但是事先说好,来回路费住宿费什么的我们可不管报销啊。”

“……小寒总好。”

丁玖玖闻言脸颊微红:“卢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被叫“楚楚”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儿,黑长直的头发,脸蛋清纯,化着点淡妆,看起来小鸟依人,声音也细软得讨人喜欢。只可惜她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里,看人时却透着藏不住的市侩和欲望。

电话对面,卢平浩这一次的沉默时间更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啊,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到头来却被你这个只做了几天的小老师给教训了一通。”

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寒时便敛回视线:“有事?”

几秒后,她才慢慢平静下来,垂下眼:“那还怎么配被叫作‘老师’呢?卢老师,您说对不对?”

男生眼底的那点疏离淡漠,任是谁都看得清楚明白。

话至最后一句,丁玖玖的声音压不住地稍提了音量。

来者心里咬了咬牙,有点很不舍得地看了自己身旁的女孩儿一眼,然后便笑着把她推了推:“小寒总,这是我……我妹妹;我们正准备下来吃个早茶,不过好像没什么合适的位置了,你看要是不介意,我们就跟你拼一桌?”

须臾后她再次开口,声音平静:“这怎么可能简单呢,卢老师?这关乎一个孩子的命,而在这个孩子清醒的时候,即便重病咳嗽,她还笑着跟我说,‘玖玖老师,等我感冒好了我就回去上课’——她叫我老师,而我明知她的病拖下去极有可能出大事,总不能只担心自己需要负责任,便将她弃之不顾吧”

寒时眉眼间的笑意冰凉。他都不必细想,也知道面前这人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女孩儿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垂眼望向医疗车中间病床上躺着的乌蒙阿依,看着那孩子干裂的唇和烧红的脸颊,她的目光沉下去。

侍应生之前斟上热茶的杯子被他翻了茶杯盖,啪嗒一声扣住。

“当然了,卢老师,这当然不简单。”

那女孩儿坐到他身旁空位,要往他身边蹭的动作也不由得一停。

卢平浩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丁玖玖,我能理解你对这些孩子的在意,但是这件事,不是在意不在意那么简单……”

这一厢静寂,寒时低垂着眼,冷白清俊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几秒后他缓声开了口,抬眼,似笑非笑的,唯独两点眸子漆黑冰凉:“谁让你坐的?”

“卢老师,您可能已经习惯了。”女孩儿无声地轻笑,杏眼微弯,“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这么多孩子围着喊老师……不知道您第一次站到讲台上的时候,是不是像我那样紧张——每一个出口的字音都想小心斟酌,在心里酝酿几遍才能坦然顺畅地把话说出来,生怕有哪一句教错了,或者给这些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极轻的质问一起,那女孩儿便本能地哆嗦了下,慌忙要站起来。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卢平浩,竟也沉默下来。

对面也要落座的年轻男子脸色一变,连忙赔笑:“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小寒总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女孩儿沉默,电话里只有安静而细微的电磁信号。几秒后,那个柔软而坚定的声音才响起来:“卢老师,您说得对,我只是来短期支教的。这一生里我和他们发生纠葛和交集的时间可能也只有这短暂的两个月,但我还是做不到坐视不理,因为他们喊我‘老师’。”

“……妹妹?”

电话对面的卢平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丁玖玖,我听周深来汇报,你还是把那个孩子接走了是不是?”

寒时撇开视线,轻嗤了声。

看清来电显示的“卢老师”三个字,丁玖玖并不意外,她眼神平静地将电话接了起来。

男生侧颜的线条清隽好看,只可惜那薄唇一开一合,出口的话声却薄凉得很:“开了房往床上带的那种吗?”

只可惜这和和乐乐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丁玖玖的手机铃声打破了。

这话声如同一把开了锋的利刃,倏然便撕碎了两人那层假笑的画皮。

就连照顾病患的葛医生也抬起头,笑眯眯地望了一眼两个并肩坐着的年轻人。

正是尴尬的时刻,后面突然响起个迟疑的声音:“寒时,这是你朋友吗?”

即便这样,坐在斜对面的保镖望过来的目光仍旧算得上意味深长。

寒时眼神一凝。

丁玖玖蒙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慌忙转开视线,将手抽了回来。

而那两人顺着声音回过头,便见着一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儿站在来路上,手里还牵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孩儿。

“谁……谁是你的小姑娘?”

那年轻男子的目光在女孩儿、小孩子,还有旁边的寒时身上扫了一圈,表情变了几遍,最后停在一个微妙的分寸上。

车内。

须臾后,他尴尬笑着开口:“不愧是小寒总……还是你的动作快。”

医疗车行驶在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