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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时空气很甜(下) 第2章 亲密

寒时怔过之后,被女孩儿近在咫尺的呆怔住的神情引得不禁莞尔。他眸里的情绪加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女孩儿的杏眼睁得圆,像是只受了惊的狐獴,琥珀眸子里的情绪都呆呆的,平日里的灵动早就被吓得缩在最里面不敢露头了。

于是就着女孩儿跪在身旁草地上的姿势,男生单手将已经想往回躲的女孩儿后腰抵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山区酷暑的大太阳晒中了暑,还是被那双黑漆漆和漂亮眸子迷昏了头——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伸手攥着男生褶皱的白衬衫领子,跪在柔软草地间吻在那人的唇上。

然后寒时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瞬间,丁玖玖便后悔了。

如果此时他抱着的是一只小狐狸,那小狐狸的毛一定已经完全炸起来,把自己撑成一只狐狸球了。

女孩儿向前倾身,轻轻地吻在男生的唇上。

丁玖玖回过神,脸颊通红。

她跪在男生的旁边,身体比理智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攥在男生白衬衫上的手慌乱地松开了,改为以掌心抵着,试图借这反作用力拉开和那人的距离。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此时这样不管不顾。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寒时的反应速度。几乎是刚感觉到女孩儿微灼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衬衫抵上胸膛,寒时的眼神便更深了一个色度。

看着面前的男生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却还关切地问她要怎么办,丁玖玖心里狠狠地抽疼一下。

他毫不犹豫地放任女孩儿向后,而自己也跟着蓦地俯身压过去。寒时以手掌托着女孩儿的后背,将人压在了松软的草丛与泥土上。

“……不然怎么做?”寒时轻声笑起来,终于把自己之前没说出口的话一并坦诚,“他可是你负责的学生,如果真出了状况……那我家小领导可怎么办?”

青草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冲入鼻腔,或者是上方晴空间日光晃眼,也或者是盛暑的燥热惹人心乱,丁玖玖只觉着这天旋地转之后已经是抑不住的目眩。

“我听保镖说,是你拦住那些人,让他先走的?”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而自上方俯身下来,寒时莞尔的闷笑停住,眼神也跟着微滞。

“那就好。”

男生修长的颈线上,喉结轻滚了下。那双瞳色极深的眸子里,此时更像是要滴出墨来。

“嗯……见到了,保镖送他回车上了。”

“丁玖玖……”

寒时自然知道,以女孩儿的性格怎么也不会答应自己,他笑着垂下眼:“阿木怎么样了,你见到他了吗?”

听见男生哑然的低语,女孩儿脸颊更红地睁开眼。

她心里有些气恼,只是想开口时,目光在扫及眼前这张俊脸上的伤处后,那些气恼的话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了。

而那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声线沙哑:“这种时候……你应该推开我的。”

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戏谑的笑意,丁玖玖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是在逗自己?

女孩儿的眸子里晃过一丝茫然的情绪。

“不用药店。”男生却突然笑着转回来,伸手点点自己嘴角,“你亲一亲,就不会疼了。”

只是不等她多想,那声音的后半句又续上:“因为我早就告诉过你……在你面前,我是克制不住自己的……”

“哪里?疼得厉害吗?”女孩儿皱起眉,目光快速在寒时身上扫过一圈,“那怎么办,这休息区附近好像没有药店……”

这么多年在寒家他可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忍耐力,一到了她的面前,就土崩瓦解得一文不值——他早就看清这一点。

“……当然有。”寒时声线微哑,嗓音带笑,“很疼的。”

就算他的理智说不能这样,不能现在,不能吓到她……但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身体和反应好像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丁玖玖无奈:“你认真点,身上的伤确定都没大碍吗?”

“……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过了几秒他喉结滚了滚,扭开头,笑意哑然:“别这样盯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他俯身压得更近,那双眸子里的压迫也愈发加深,瞳孔里映着的女孩儿茫然无措,她也早失了平日的进退分寸。

寒时被女孩儿认真而关怀的目光盯了几秒,目光深情。

直到再无阻隔,男生的唇抵吻在女孩儿细白的颈子上,落下星碎的细吻。

丁玖玖无奈地看他,实在不知道这人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蹲下身到寒时面前,忧心地看着寒时脸上的伤,问:“你没事吗?”

“小寒总——”

凝视了几秒之后,寒时蓦地笑了起来:“这种时候还会觉得天很蓝、你很漂亮、心情很好……我是不是已经因为你而疯了啊,丁玖玖。”

“丁小姐——”

他支起膝盖,然后仰起头靠到树上,看向担忧地站在身前的女孩儿,还有她身后背景色里湛蓝的好像伸手可及的天空。

“你们在吗——”

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寒时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隐约的声音突然从他们所在的山体的下方传来。

两相沉默,只剩下各自平复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声,还有或近或远的蝉虫低鸣。

树荫下的两人同时一滞。而寒时只一瞬便选择了无视,他垂手捏住欲起的女孩儿纤细的手腕,把它压回草地里。

而确定后面没了追来的动静,寒时便松开了紧紧攥着丁玖玖的手,无力地倚到身后的树上,然后任由身体顺着树干滑下去。

“……嘘。”他哑声,眼眸深不见底。

丁玖玖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用力地拧了一把。

“寒时……”

他的嗓音跑得嘶哑,说话间还扯疼了嘴角,剑眉也跟着本能地一皱。

直到女孩儿带着点无措祈求的呜咽声音从他的指缝间漏出来。寒时才微僵着抬起视线,那双杏眼里已经氤氲上很淡的水雾气。

寒时自然察觉得到,不由得勾了唇角,笑得痞气:“……是不是更帅了?”

须臾后,埋首进女孩儿的颈窝里,男生笑得声音哑然而无奈:“丁玖玖,你是不是命里克我?”

丁玖玖越看,越心急。

四野阒然,只听得见风声与树叶子嬉笑的缠绵私语。

而那张清俊的脸上,眉尾和嘴角都有着明显的瘀青,高挺的鼻梁骨凸起处也见了红。在他冷白的皮肤上,那有些干涸的血迹就更显得刺眼了。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寒时和丁玖玖带着吓得不轻的乌蒙阿木回到了支教的山村里。

不同于她见惯了的他的神态从容——此时的寒时满身狼狈,原本整洁而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上也多了许多褶皱,扣子拽开了两三颗,蹭了红色血迹的白皙锁骨也在阳光下更加晃眼。

确保将孩子安全送回了家,并郑重嘱咐过了,丁玖玖才跟寒时回到了四合楼里。

半晌没听到什么声音,丁玖玖才松了口气,看向面前的男生。

不巧的是,两人下车进楼前,正赶上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来支教的学生们从学校赶回来,和下车的两人在楼外遇了个正着。

停到一棵格外粗壮的大树后,丁玖玖平复着撕扯得气管都发疼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来路上的动静。

丁玖玖看起来还好,旁边的寒时却勾走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应该……应该没人了吧……”

他平素白净而一丝不苟的衬衫上,此时多了许多褶皱和尘土,连那张俊脸上都挂了彩。

两人这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

尽管那人看起来仍是懒懒散散的,插着裤袋似笑非笑地站在女孩儿身旁,一双黑眸只系在女孩儿一个人身上。

在几次曲折弯绕、密林穿梭过后,身后追来的声音终于被他们越甩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若是换了别人,这副形象不知要有多狼狈,然而此刻那人随意站着,好像只少了他往日的疏离和高不可攀,却多了几分痞里痞气又引人注目的气质。

然而令寒时越发惊奇的是,女孩儿似乎对这边的山路很是熟悉。

从下车到进楼,丁玖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大家点头示意了,她身旁的男生却只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路过去时不时俯身低语些什么,清隽的侧颜上带着伤但也不忘浅笑着。

他自己尚且无谓,可此时多了一个丁玖玖,他一点都不想冒被身后那些山野凶徒追上的风险。

领着音乐组停在楼门旁边恰好碰到撒狗粮,乔湾羡慕嫉妒恨地感慨:“这什么神仙男朋友啊,打完架都这么帅……我也想要。”

原本已经沉得灌了铅似的双腿再一次迈开,这次不必丁玖玖提醒,寒时也皱着眉跟着女孩儿快步穿行在密林间。

“我也想我也想,部里管分配吗,组长?”

不等他回应,手腕已经被身前那身影娇小的女孩儿攥住,奋力地向前拉去。

音乐组的其他女生跟着开玩笑起来。

女孩儿压低的声音灌进他的耳中,犹如行人在无边燥热而饥渴的沙漠中跋涉濒死时遇到的一口清冽甘泉,顿时便将寒时几乎有些恍惚的意识拽了回来。

“去去去,我都没见着帅哥影儿,你们还想什么想?”

“……这里!”

“要是有了分配名额,组长你可不能独吞啊!”

正在他一边竭力向前跑一边思索出路的时候,旁边一棵树后突然蹿出道身影。

女孩儿们嬉笑的声音一直伴着丁玖玖和寒时两人进到楼内。

寒时并不认为已经体力将尽的自己对上他们,能有很大的胜算。

而一进四合楼内的院子,两人迎面便遇上了早就听到消息而等着的宋帅。

而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并不单一,初步判断至少有四五个。

一见寒时的眉尾和嘴角蹭的伤,宋帅的头都大了:“我的祖宗喂,您这是出去送人治病还是出去带兵打仗了啊?怎么还能带一身伤回来?”

盛夏正中午的太阳本就酷烈,再加上之前那场一对多的架耗费了寒时太多体力,在曲折蜿蜒树根埋伏的山路上跑了没多久,他便感觉到喉咙口泛起血腥的铁锈味道。

丁玖玖这会儿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寒时独处,见宋帅凑过来,顺势跟寒时晃了晃爪儿,眼睛却心虚地没敢看男生:“我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一人往左一人向中一人转右,三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路上飞奔。

说完,丁玖玖冲宋帅点点头,便快步跑过去。

看着面前崎岖的山路,跑在最前面的寒时声音冷静:“分。”

看着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楼梯里的背影,宋帅的眼神发蒙,眨了眨眼以后他又扭回来,看向站在原地轻眯着眼的男生,迟疑地问:“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情况吗?我怎么感觉丁组长对你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了?”

厂房铁门突然被人从里面踹开,三道狼狈的身影前后跑了出来。

寒时闻言垂眼,要笑不笑地睨了宋帅一下,便也懒洋洋地往楼上走了。

几分钟过去了。

“哎!你倒是回答我啊,到底是还是不是啊?”宋帅连忙转回头追声问。

而厂房门口,寒时三人很快就跟那些人冲突到一起去了……

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却是头也未回,只声调疏懒又轻飘飘地堵了一句:“关你屁事。”

而前面那帮拎着木棍攥着拳头的“工厂员工”们,已经纷纷脸色狰狞地围扑上来。后面的保镖一咬牙,抱起吓得发蒙的乌蒙阿木,撒腿就往工厂外大步跑去。

尾音还带着两分凉薄的笑。

说完,寒时直接把那保镖和乌蒙阿木推到后面去。

宋帅被那笑意激得一毛,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在这盛暑的大太阳底下,他莫名其妙地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话间,寒时拽掉了衬衫袖口的扣子,拧着眉不耐烦地把袖子挽上去,然后伸手把挡在前面的保镖拨开:“抱着他,拿出你吃奶的劲儿往回跑——这孩子要是出了事,你明天早上就直接把自己吊死在这工厂门上吧。”

这语气,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想象出一只趴在阳光里,懒洋洋地舔着厚爪上锋利毛发、还眯眼瞧着自己爪下猎物的狼。

“那你还废什么话?”

房间内。

“……不能。”

听丁玖玖说完自己和寒时提前回来的前因后果,乔湾神情复杂而慨叹:“我以为我就够倒霉了,万万没想到啊,比起你我还是望尘莫及——你说说,你怎么每次进来山区总能遇上点大惊大险的突发情况?你别是跟这个山村命里相克吧?”

“单打独斗你拦得住我?”

女孩儿愣了下。

保镖迟疑一秒,本能回答:“我。”

“丁玖玖,你是不是命里克我?”

寒时轻嗤了声:“你跑得快还是我跑得快?”

那句低哑的话音不期然被勾回耳边,丁玖玖手里拿着的杯子一哆嗦,几滴水溅到了手上。

护在另一边的保镖眉头紧拧:“小寒总,你先拉着他跑,我们三个拦一下。”

而开口的乔湾半天都没听见回应,正好奇地扭过头,就见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手背发呆。

寒时看着从三面围上来的那帮人,又低头看了一眼被保镖牵在手里的乌蒙阿木。

“嘿!回神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二十分钟后,山后破旧的工厂厂房外。

“……没,没什么。”

“——啊?”

丁玖玖眼神微闪,心虚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老板,您这里有附近的地图吗?我出钱买一份,你亲手绘的也可以!”

乔湾于是又继续说:“不过所幸,每次都算是有惊无险……看你们有说有笑地回来的样子,寒副组长的伤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这位小姐,你们还要问——”

提及这个,丁玖玖微皱起眉,不确定地说:“应该……吧。”

乐呵呵地坐在柜台后点钱的店老板一见来人,也不知道该乐还是该烦,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地看丁玖玖:

“什么叫应该啊,你们脱险之后,你就没给他检查一下?”

脚步停下,女孩儿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便快速反身回到那家店铺里。

问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的乔湾不解地扭回头看,然后她神奇地发现——自己旁边的女孩儿竟然又开始发呆了。

看着那些犹如在山林间穿针引线的小路,丁玖玖脑海里突然闪过点什么想法。

等再次被乔湾叫回神,丁玖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她目光转了转,连忙换了个话题:“今天下午不是袁画他们组的课吗,怎么却是你们小组在这个时候回来?”

隐约有几个羊群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而绿植之外,露着明显土地焦黄色的连成线的,便是被放羊或上山采摘农作物的山民们一脚一脚踏出来的小路了。

“嗨,你还提呢。”乔湾做痛苦状,“因为你们美术组的意外状况,我们昨天可是上了一上午的课——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卢老师给我们开了个紧急会议,最后决定把课调开,原本下午不是袁画他们组负责的体育和素拓两节大课吗,现在刚好全天四节,我们一三,他们二四——这样各自还能保证留下喘口气的时间。”

等候的时间度秒如年,丁玖玖几次急得原地绕圈,再看手表,却发现时间过去不过一两分钟。她又转了几圈之后,还是忍不住皱眉看着路旁嶙峋起伏的群山。

“这样啊。”丁玖玖点头,随即莞尔一笑,“不会再让你们熬太久了,画具的事情应该就要解决了。”

十分钟后,丁玖玖看着寒时带着临时就近赶过来会合的三名保镖,顺着店老板指的方向翻过山去。

乔湾闻言愣了下,只是没到两秒就一脸了然,同时冲丁玖玖挤眉弄眼的:“寒副组长帮的忙吧?”

“嗯。”

丁玖玖噎了一噎,白皙的面皮透上点粉:“你怎么知道……”

丁玖玖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她轻叹了声:“那你一定一定要小心——有任何紧急情况,记得给我通知。”

“这都不用猜啊,以寒副组长对你的用心,别说一百多套画具,我看就是你要一百来颗星星,他也能想方设法地跑世界各地给你收集陨石去!”

男生面上仍旧带笑,回答却斩钉截铁,语气发凉。

乔湾说完,还托着脸啧啧地感慨:“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遇上这么个长得帅家世好还对我一心一意的?你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吗,丁玖玖?”

“不能。”

丁玖玖闻言轻笑了声:“你不是说你也遇到自己的Mr.Right了?我们不在这几天,你就没有跟周深师兄再接触一下?”

丁玖玖试探地问:“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可别提了。”

“相信我,别担心。”

一说周深,乔湾顿时蔫成了一团。

寒时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短发。

“嗯?”见这反应,丁玖玖不由得怔然,“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

乔湾掩面假哭:“我在周深师兄那里维系了好久好久的淑女人设,崩了!”

她伸手迟疑地推了推他,等那人直起身,丁玖玖才认真地问:“你真的要十分钟后就去?”

扑哧一声,丁玖玖忍俊不禁,在笑出声后立马收到了乔湾的一记眼刀后,她强忍住笑的冲动,杏眼都弯成了月牙:“你什么时候有过‘淑女人设’……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提,”丁玖玖憋笑憋得很难受,“你不妨先说说,那个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淑女人设,到底是怎么崩的吧?”

明明不是什么太暧昧的话,但丁玖玖就是忍不住脸上烫了起来。

乔湾看她的眼神越发哀怨。

“你会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像是怕她不肯信,他哑笑着重复了一遍,“真的很高兴。”

丁玖玖被盯得背后发毛,僵持几秒之后苦笑:“我这几天可不在啊,总不能是因为我吧?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男生弯腰,把面前小小一只的女孩儿揽着后腰往前抱进怀里,他的头贴在柔软的短发边,笑声里透着愉悦的沙哑。

“怎么不是因为你?”

只是没等酝酿好情绪,她刚转过身,就见眼前阴影覆下来——

乔湾扑进床里埋头“痛哭”:“那天早上我替你抱不平,不是在食堂里把方嫣臭骂了一顿吗?”

丁玖玖心里发恼,忍不住仰起脸儿努力做出凶狠的气势来睖他。

“嗯嗯,你那天的英勇激昂我到现在还记忆尤深呢,可这跟你在周深师兄面前的淑女人设有什么关系?”

她对面的男生在怔过之后,却不由得哑然失笑:“啊,原来你是在担心我。”

丁玖玖自己刚说完,不由得恍然大悟:“难道是被大家传开了?”

而两人相对怔住的安静里,丁玖玖猝然回过神,顿时脸颊上起了热意。

乔湾坐直身,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儿:“我宁可是传开了。然而事实是,我刚把方嫣骂了个爽,一扭头就看见周深师兄笑眯眯地站在食堂门外看着我了。我现在已经无颜见他了。那天以后,我一见到他,第一件事就是转头跑人——实在是太丢人了呀!”

女孩儿因为有些情绪激动而提高了些许的声量,不远处的保镖都听见了,正疑惑地落过目光来。

丁玖玖:“……”

丁玖玖闻言,本能地出口反驳:“可你这样去,我只会更担心!”

一时之间,丁玖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乔湾的好。

寒时低眉,伸手轻揉了揉女孩儿紧蹙的眉心:“你都一上午心急如焚了,我不想让你这么焦心。”

乔湾于是再次扑回床上。

丁玖玖无意识地咬了下唇:“你也知道他们很危险,那还要去冒险……”

丁玖玖目光无奈地转了转:“对了,袁画已经去上课了吧?不过前几天我也不常看见她,她们组是不是挺忙的?”

寒时:“下山出口没见到乌蒙阿木,就说明如果他是去了那间小工厂,也一定因为什么没能顺利达成。所以越等下去变数越大,而且那些人听起来有点危险,他只是一个小孩儿,我必须得尽快过去。”

提起袁画,乔湾的身形顿住。

“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冒这个险?”女孩儿细细的眉皱得很紧。

须臾后,她坐起身,脸上故作的那些夸张情绪都褪了,反而带着点迟疑:“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对着女孩儿,寒时自然是怎么也拿不出来那副“少废话”的气势,他苦笑了下:“怎么,连你都不同意么?”

丁玖玖:“嗯?”

等保镖走后,寒时回身,正见旁边的女孩儿也用不甚赞同的目光看着他。

乔湾:“你们不在这两天,方嫣被遣返回校了。”

那保镖见他们的小寒总意志坚决,没什么回旋的余地,憋了几个呼吸,只得灰溜溜地按照寒时的吩咐去办了。

丁玖玖的目光一顿。

“少废话,你现在还是个等着将功赎罪的。”

女孩儿的眸子深处闪了闪,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回去就回去吧……组内也有替补的主讲教师。”

保镖一噎。

乔湾:“你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会走?”

寒时轻嗤了声,侧眸睨他:“……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丁玖玖无奈地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难猜吗?”

保镖刚松下去的一口气顿时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半中腰:“小寒总,您要亲自去?那怎么能行!且不说十分钟内肯定人手还不齐,就算人齐了,这要是冲突起来,您再一不小心被刮着蹭着……那我们回去怎么跟老爷子和寒总交代啊!”

乔湾耸了耸肩。

寒时嗯了声:“既然没有异议,就把除了守在路口的人都召来,不管能到多少人,十分钟内跟我一起去刚刚店老板说的那个小工厂。”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啊?”

“没有没有!”保镖的脑袋摇得飞快。

“呃,其实不是,是方嫣临走之前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

“你丢的人,你来出钱,有异议吗?”

丁玖玖:“咦?她找你会有什么事情,还搞得这么神秘?”

到了门外,他面上的笑色一淡,转眼瞥向旁边的保镖。

乔湾的表情顿时更加纠结了,目光还时不时地往房间最里面那张床飘去。

寒时应得利落,拉着女孩儿转身出门。

一联想这段对话的开始,丁玖玖不由得皱了眉:“方嫣说的事情,跟袁画有关?”

“放心。”

乔湾迟疑了几秒,还是慢慢地点下头。

老板嘀咕了声:“这不是看小哥你够大方吗?——不过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不然我可真别指望再开这间店了。”

丁玖玖又问:“并且也跟我有关吗?”

寒时皱着眉,随即笑了声:“谢谢老板了。”

乔湾这次沉默的时间尤其长,最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咬牙,语速极快地把憋在心里的那些话说出了口:“方嫣说,她本来不想告诉我们,但自己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里她是被当枪使了。而且按照她的说法,把她当枪使的人就是袁画。”

老板还有点忌讳地看了眼高壮的保镖,然后才扭回头继续说:“但他们人数多,你们最好别去找他们的碴儿……不然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有些大,丁玖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那老板迟疑了下,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不过我提醒你们,那李老二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在我们这儿也得算是一霸了,他手底下养着的那些闲人,说是工厂员工,但一个个跟流氓似的不讲道理……虽然看起来确实比不上你们的人……”

乔湾叹了口气:“你记得你最开始跟方嫣发生冲突,是因为什么事情吧?”

寒时和丁玖玖对视了眼。

丁玖玖被这消息震得有些迟滞的思绪动了动,下意识地开口:“因为……方嫣传寒时的谣言?”

“嗯……他们都是擦着边,小打小闹的,还有那个小工厂进出货作为依托借口……也没法抓他们的马脚,所以一直都留着。”

“对。那你记不记得,当时方嫣说过,自己也是听三组的人说的?”

“黑车?”旁边的丁玖玖在这次进门之后第一次开口,眉心本能地蹙起来。

丁玖玖呼吸一顿。

“这休息区对面的矮山后,有个小工厂……李老二管的,养了一帮闲人,平常开黑车,专门接送雇不起私家专用车的人上下山。”

当时这句话她确实听到了,只是并未重视,便没放在心上,而今再提,三组便是袁画作为组长负责的那一组……

店老板的目光再往柜台上的那沓红钞上一落,两相权衡,他一咬牙,伸手把钱紧紧攥了回去。

再开口时,丁玖玖的声音都有些发涩:“方嫣告诉你,那些话是袁画传出去的吗?”

这么大个一只,往那原本就低矮的店门口一戳,再加上店里面光线暗,远看估计就跟家黑店似的,那哪还有路过的客人敢进来?

“……对。”

老板一听,脸都绿了。

乔湾的话声落下之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寒时随手将钱包抛到保镖怀里,同时嘴角微勾,望着那老板似笑非笑地说:“他弄丢了人,如果找不到,那我就让他免费给您看店。什么时候寻着了,什么时候撤走。”

对于方嫣说的,丁玖玖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老板被惊得一愣,本能地扭头看向寒时。

她和袁画不同于她与其他人的关系,她俩是从同一所高中升入这所大学的。而她们那一届来到这所学校的,统共也只有三个人。

保镖会意,走上前,他那五大三粗满是肌肉的身量,再加上日常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肤,往那儿一站,跟个铁塔似的唬人。

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又很巧地进了同一个部门,丁玖玖一直对袁画在心里更亲近些。

不等老板纠结完,寒时向旁边看了一眼。

她平常永远在学业、兼职、学生工作之间打转,所以乔湾和袁画也是她在学校里接触得最多的朋友。

店老板望着那一沓红色大钞,口水都忍不住咽了一口,眼神也闪烁起来。

偌大一所大学里,与她说得上关系亲近的,大概也只有乔湾和袁画了。

“真不说?”

而此时听乔湾这样说,丁玖玖几乎本能地生出一种想要找到袁画去质问她的冲动。但咬着牙把自己按在原地僵了几秒后,丁玖玖便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一垂手,这次直接从钱包里取出薄薄的一沓红钞,啪的一声拍在了玻璃柜台上。

“……其实那次篝火晚会,我就感觉到了。”

半晌后,男生蓦地一笑,调子短且凉。

女孩儿的声音很低,带着掩饰不住的郁郁和失落。

寒时望着他,轻眯起眼。

乔湾坐在床边,同样神情复杂:“别说你这种心思敏感的……那次篝火晚会,我都感到袁画当时的表现就有点不对劲了。我之后还私下问过她,她只说是被旁边的人怂恿,没想到她是真的对你有敌意……可是我们三个平常合作得多好啊,也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冲突,她为什么会对你和寒时有这么大的敌意?”

说着,就像生怕寒时反悔,那老板飞快地将前两张钞票揣回了兜里。

丁玖玖沉默下来。

须臾后,他眼神闪烁地伸手拿走了前面两张钞票,同时赔着笑:“这位小哥,你这第三个问题我实在是不好回答……你还是找别人问吧……”

她的心底掠过一个答案——是她很久以前就隐约有些察觉,为此还刻意在袁画面前讲清自己和林晏清的关系,最后在篝火晚会上袁画还得到了印证的一个答案。

老板原本见着第三张钞票而浮起来的谄媚笑容,顿时在这话声里停滞了下。

但袁画既然否认她喜欢林晏清了,她便不会在旁人面前提。因为她不是袁画,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寒时说着,目光在店铺里扫过一圈,最终落在老板脸上:“尤其是像你这种需要定期进货的情况——厂家应该不会为这里零星的销量,专门冒着你说的风险进山送货吧?”

“……三组的素拓课,是五点半结束吧?”女孩儿轻声问。

他这个动作也一同把店老板的话声压住了:“第三个问题。如果没有公家的客车,私家车出行又很容易出问题,那你们这里的人怎么下山?”

乔湾嗯了一声,随即有些担忧地说:“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啊,玖玖……你们没回来这两天,我也纠结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说的话又该怎么出口……当然,这件事也只是方嫣的一面之词,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眼见着这店老板被钞票撬开了嘴,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寒时略不耐烦地蹙了眉,转手拿出了第三张,再次落下。

乔湾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后面说的那些话了。

一听寒时开口,他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们这破地方哪会有那种能载客的大型客车啊?太危险哩,这山路十八弯的,就跟那阎罗殿前路似的。说个不好听的话——这一次两次、十次八次的不出问题还是正常,但要是天天搁着破山路上跑,那掉进悬崖下面还不是迟早的事情?……您不知道,我们这儿每年都是要翻下去那么一两辆的!”

“没事。”丁玖玖抬眼,笑意很淡,杏眼微微弯着,神色恬然,“无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会跟她谈清楚的。”

那店老板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寒时的意思,盯着那两张红钞票,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当天的课程结束,袁画跟同组的人一起回了四合楼,在临时宿舍的门口跟对方告别,便转身准备拿钥匙开门。只是一低头,她才发现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上,仅仅虚掩着。

“第二个问题,你们这个休息区附近,有没有什么下山的客车上车点?”

“乔湾这个马大哈,又忘关门了吧……”

他视线一压,两根手指又随意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同样的红色钞票,并再次轻声扣在了玻璃柜台上,跟旁边刚刚搁下的那张并列。

袁画一边无奈地咕哝着,一边推开房间的门走进去。

男生的侧颜线条看起来有点淡漠得不近人情,闻言只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刚进门两步,在看到坐在其中一张床上的女孩儿时,乔湾脚下的步伐就不由自主地僵了下。

“……真的、真的没看见啊。”店老板的眼睛都挪不开地盯着那张红钞票,他舔了舔嘴唇,干笑两声,看向寒时,“我骗您也没什么好处啊,您说是吧?”

过了两秒,她才回过神,脸上撑起笑容:“玖玖,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啊?我都一点不知道,差点吓了一跳呢。”

“你真没看见那个孩子?”

望着袁画脸上的笑容,丁玖玖慢慢皱起了眉。

寒时抬手,红色大钞被孤零零地“扔”在了柜台上。

“怎、怎么了?”袁画笑着走进去,把手里的包放下,扭过身避开女孩儿有些锐利的目光,“你这么看我干吗啊?”

他脸上的怒气也登时缓和下来,但还保留几分方才情绪转变太快的僵硬:“这位小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玖玖垂下眼。

那店老板看着面前玻璃柜台上,被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压着的红色钞票,本能地眯上了眼。

沉默了须臾后,她微启唇:“方嫣被遣返回校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啪……声音戛然而止。

背对着房间,袁画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住,眼底飞快地掠过慌乱的情绪。

他眉毛一耸,面上浮现点怒气:“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是不是逼我叫人啊?信不信我——”

须臾后,她掩饰性地笑了声:“嗨……能没听说吗?你们不在这两天,整个四合楼内都传遍了……一二三组的学生都在说,四组的寒副组长可真是一手遮天哪。”

而店面里,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挂起满脸的笑容,屁股刚抬到一半,顿时就跟脸上的笑一起僵住了。

袁画最后用的那个形容词,让丁玖玖眼底最后一点余温也冷了下去。

保镖应声,连忙跟了进去。

房间里死寂了几秒,丁玖玖轻笑了声,带着一点淡淡的嘲弄:“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以至于波及寒时身上都已经这么明显,而我之前竟然没感觉到——我这么迟钝,让你这么辛苦地忍了这么久——”

“……哎。”

女孩儿字字咬得牙都有些生疼,她抬起头,眼神复杂而难受地看向僵在原地的袁画,然后近乎一字一句地吐出口:“真是抱歉了啊。”

走出两步去,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冷淡:“你一起进来。”

袁画呆立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表情慌乱而强撑着笑容:“玖玖,你这是胡说些什么啊?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吧,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寒时拿住钱包,也不打开看,牵起身边同样半明白半糊涂的丁玖玖,转身往低矮的店门走。

丁玖玖的嘴角弯起来,眼神却冷厉:“方嫣离开之前告诉我了——从最开始,跟寒时有关的谣言,就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在把你当作最亲近的朋友背后捅刀子,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爽,啊,袁画?”

尽管没懂寒时的用意,但保镖还是遵从了服从本能,毫不犹豫地翻出了钱包交到了寒时手里。

袁画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下去。表情变了又变,且在原地站了很久,她才蓦然而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很爽——从来没这么爽过!看你装了两年的温良无害,却还是撑不住露出真面目来,我当然很爽!”

僵持几秒,寒时眼尾一扬,薄唇挑起点极淡的笑,桃花眼里却冷得像是封了冰:“怎么,还要我亲自帮你拿?”

丁玖玖只觉得怒气呼的一下冲上来,她攥紧了指尖望着袁画。

保镖越发茫然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

寒时伸出手。

“你不就是会装吗?林晏清被你装出来的那副可怜样蒙蔽了多久——他追了你那么长时间,可你呢?”袁画冷笑了声,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连笑声都有些破音,“寒时才追你几天,你就迫不及待地跟到人家床上去了,你不就是图他的钱吗?怎么,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能入你法眼的少爷了?”

保镖被问得一蒙,但还是本能地快速点点:“带了、带了。”

面对着袁画几近歇斯底里的叫喊,丁玖玖原本愤懑的内心反而慢慢平静下去了。

男生耷拉着眼,清隽的五官间没什么情绪,声音也淡漠得很:“现金带了吗?”

到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时,只听得见站在桌边的袁画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气粗的呼吸声。

“小……小寒总。”保镖一张老脸憋得黑红。

反观坐在自己床铺上的丁玖玖——女孩儿的目光,在这一刻已经平寂得近乎释然。

那保镖还在走神,被旁边同事搡了一把提醒过,才连忙小跑过来。

而袁画见状,气得咬牙:“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永远装作这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你知道这样看起来有多碍眼吗?”

寒时扬起手臂,冲着那边捏了个指响。

丁玖玖压下视线,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那你知道吗,袁画?”女孩儿抬起视线,琥珀色的眸子里漾上一点柔软的笑意,只是更深地藏在那笑意之后的情绪却已经冰凉,“在你说出这些之前,我生气、愤怒、伤心、难过……因为我把你看作朋友,真心对待、以为我们会一直长久地走下去,会在多年以后都还亲密无间。可你说完之后,我突然一点都不难受了。”

五大三粗的保镖这会儿跟个做错事儿的孩子似的,脸色铁青又丧气,站在车旁,另一个和寒时他们一起来的同事正在旁边说着什么,似乎是安慰。

女孩儿慢慢直起身,下床,然后站直了,笑意温婉柔软地看着袁画。

两秒后,他目光一闪,抬头望向来时的车。

她的声音很轻,如羽毛落地:“因为,你不配啊。”

他垂眼,指腹无意识地扣了扣真皮钱夹的皮子。

袁画的脸色陡然一白,气得身体都发抖,攥紧了拳恨恨地看着丁玖玖。

寒时没有说话,伸手去摸身上的钱夹,只是拿出来打开到一半,修长的指节便停顿住。

而女孩儿的声音与眼神有着一般无二的平静:“我真心以待,而你从头到尾都只怀恶意——袁画,我说得不对吗?你觉得这样的你,配做谁的朋友?”

“嗯?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袁画的脸色煞白,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看着女孩儿鼻尖都要皱起来的模样,寒时无奈地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

丁玖玖没有再“乘胜追击”,甚至有些懒于再开口了,于是她顺从自己的内心,径直转身,走向门口。

到了门外,丁玖玖才压着声音开口:“待会儿我进去买点东西,结账再擦边问几句吧?如果我没问出来,再换你进去买。”

在拉开房门、踏出房间的最后一步里,丁玖玖身形稍顿,侧眸望向身旁,以余光扫过原地一动未动的袁画。

丁玖玖伸手轻轻拽了拽寒时,男生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跟女孩儿转身出了低矮的门。

“或许我该谢谢你。就是有你这样的存在,才会教会我如何分辨真情与假意,学会如何珍惜。”

寒时和丁玖玖对视一眼。

轻而平淡的话音落下,女孩儿踏出房间,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

店老板没听完丁玖玖的话,脸就拉得老长了。他之前堆了满脸的笑容更是瞬间清空,一丝儿都没剩下,只留了满眼满嘴的嫌弃和不耐烦:“说了几遍了,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人又不是我给你们弄丢的,你们总是来问我有什么用,我还能给你们变出来啊?……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而走出去的丁玖玖步伐慢了下来。毕竟是认识了几年的朋友,她自然不可能真有自己说得那么毫不在意。

“又是来问消息的?”

丁玖玖自嘲地笑了声。或许袁画说得也对吧,她太习惯伪装得温和了,尽管那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只是她知道有些时候,歇斯底里不会起任何作用。

丁玖玖开口:“今天上午这里走丢了一个男孩儿,我们想打听一下……”

无论相较于旁人的一片坦途,自己的前路拦了多少座山,她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地翻过去。她笑着翻过去,总比哭着要好看一些吧?

店门低矮,光线也一般,丁玖玖被寒时牵进去,坐在柜台后的老板立马站了起来:“两位要点什么?”

丁玖玖轻舒出一口气,站到了楼梯间里。

丁玖玖抬眼,正见寒时拉着自己走去的前方,便是整个休息区里唯一的一家小店铺。

她脚下稍停,并没有犹豫太久,便转身上了往楼上走的楼梯。

“那个条件到底是否存在,找当地的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两分钟后,她已经站在了419房间的门外。右手边不远处,还有几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着的第四组的男生。

丁玖玖猝不及防,被拉得一愣:“你要做什么?”

如果是在平常,丁玖玖大概还会有些犹豫和顾忌他们的存在,然而此时在刚刚经历了袁画的事情之后,她心里已经丝毫不介意了。

寒时牵住她的手腕,转身往旁边走。

没有任何迟疑地,丁玖玖抬手叩响了身前的房门。

丁玖玖皱着眉点头,目光在整个休息区可见的范围内扫过一圈:“……不排除他是在这里突然决定,但我还是认为他已经提前想好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寒时似乎是刚洗完澡,穿了件敞着衣襟的干净白衬衫站在里面,正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湿漉漉的黑发,视线都没往门外落半点。

寒时的目光微闪:“这一站,应该具备之前的休息站都无法实现的、能够帮他下山的条件。”

“给你三秒的时间。东西放这儿,人走,别废话。”

“对,而且阿木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趁机离开,所以我认为,他既然选择了在这个已经行进过半的休息站逃走,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方法。”

丁玖玖蒙了下。

“嗯。”寒时点头,顺着丁玖玖的意思说下去,“他之前便有意陪乌蒙阿依一同回山,而在路上中途离开,一定也是为了下山。”

三秒钟于是刺溜一下就过去了。门内的寒时不耐烦地一挑眉,抬手就要甩上门,然后他的动作戛然一顿。

须臾后,她轻吸了口气,转向身旁站着的男生:“山区占地面积太大,找人不易,海里捞针可能性很小——我们需要按照阿木的想法来。”

丁玖玖此时也回过神,难得看见寒时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她莞尔失笑:“我是该现在走吗?”

女孩儿的思绪转得飞快。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晃,跟着手腕一紧,整个人便被猛地拉进了房间。

冷静。烦躁慌乱于事无补,只有自己保持冷静的状态,才能最快找到通往方法的路。

她的后背抵到墙上,房门在耳边砰的一声合上了。

丁玖玖的眼里闪过慌乱,但很快便被她自己强咬着唇压下那些负面的情绪。

丁玖玖被这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只无辜地睁大了眼仰起脸儿来看向对方。

她宁肯那孩子已经出了山,在如今山外到处都是监控电子眼的城市里,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反而是这种看似人烟稀少并不难找的山区,到处树木林立,花草茂盛,山石嶙峋——在这样一个地方想要找到一个还不到十岁的瘦小的孩子,简直比登天都难。

到此时房门关上,丁玖玖才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窗上的帘子也拉合得很是严密,外面灼热的阳光被挡掉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光线穿过厚重的窗帘,落进昏暗的房间里。

说完这话,女孩儿的脸上血色都淡了几分。

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被这样的光线和极近的距离搅得暧昧不已。

丁玖玖:“那就是说,他还在山里?”

丁玖玖觉得一定是这人身上刚从浴室出来的潮气太重,扑得她脸颊都发热发红。

“出山只有这一条大路,路口监控我请人调取查验过了,从两小时前到现在,已经下山的车或者行人里,没有任何乌蒙阿木出现过的迹象。”

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尽量躲避过那人衣衫大敞后裸出来的白皙胸膛——她也是第一次有点埋怨自己的视力这么好。

寒时摇头。

“嗯……我是来慰问伤员的。”

丁玖玖蹙着眉走到寒时身旁:“从山下沿山路往上搜索的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丁玖玖脑子里被耳边贴下来的呼吸声混成了一团糨糊,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问过了。”保镖迟疑,“但是问到的人都说没有注意到过。”

而那个声音闻言,贴在她耳尖上喑哑地笑:“慰问伤员空着手来?那慰问品是什么,你自己吗?”

“有询问过周围店家和路人是否见到过乌蒙阿木吗?”

丁玖玖被这话噎住,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谈起。于是她憋了几秒,只让脸蛋儿更红了两分。

那保镖擦了擦脑门上渗出来的汗,惭愧道:“两小时三十七分钟。”

所幸屋里光线暗,看不分明,而丁玖玖也就能勉强绷住声线:“寒时,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情的,你……你严肃点。”

直到保镖被他盯得背后发毛、肩背微塌,寒时才敛回眼底冰冷的情绪:“现在距离你发现他不见,有多长时间了?”

寒时却不踩她的坑,转而笑得更是戏谑:“那今天上午你去那个破旧工厂找我,不是有正经事情,只是去非礼我的吗?”

他冷着眼走到那保镖身前,一语不发地盯了那人几秒。

“……谁非礼你了?”

寒时下车时,脸色也是罕见地难看。

女孩儿努力维稳的声音终于还是破了功,她很是气恼地仰起脸去看那人,却正被他在唇角轻亲了一下。

他一时疏忽,被一个还不到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骗过去。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在业界也没有什么信誉了。

而后那个声音退开些,笑意愉悦:“这不算非礼吗?”

之前和阿木同行的那个保镖已经脸色阴沉地在休息区内等了很久了。

女孩儿反应迟了半拍地捂住嘴巴,杏眼微圆,眼神指控般地看着他,脸颊更是红得欲滴了。

两个小时后,丁玖玖和寒时一起到了阿木走失的那个休息区。

寒时一点都不怀疑,他如果敢“得寸进尺”,眼前的小狐狸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溜走。

“嗯,我陪你。”

于是寒时遗憾地松开手,退后一步,转身把手里的毛巾搁到桌角,而他自己则抱臂侧坐到桌边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女孩儿。

丁玖玖在原地转过几圈,眉心始终紧锁,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开口:“医院这边有护工照看,我去找你会合……阿木那边我实在不太放心,我也要去找一找。”

“好了,我保证我就待在这儿,什么也不做了。说你的正经事情吧,小领导?”

寒时应声:“乌蒙阿木走失的休息区在入山距离将近过半的地点,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应该还没有离开山区。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已经让人从入山唯一的那条路的两端开始搜寻,暂时还没有结果。”

丁玖的玖眼底仍余着懊恼,捂在嘴巴上的手也没有放下去。

丁玖玖的眉心都拧起了褶皱:“所以最大可能……是他自己故意支开保镖跑走、想要回来?”

就着这个姿势,她闷声闷气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初方嫣那些话到底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了?”

“车门是从内锁住的,除了保镖和乌蒙阿木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打开车。”

寒时眸光微顿,随后了然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擦着湿发说道:“袁画跟你摊牌了?”

“那车门……”

“……是方嫣告诉我的。”丁玖玖说。

对面寒时的声音低沉:“在休息区走丢的。他跟保镖说口渴,保镖下车买水,回来之后人已经不见了。”

寒时闻言,轻嗤了声:“难得她到最后,想明白了一回。”

安静的楼梯间内,丁玖玖眉心紧皱:“怎么会跑丢?不是送他回山区了吗?”

丁玖玖沉默了几秒,说:“我来的路上想了很长时间,袁画在那之前没有对你表现出过敌意,所以应该是有什么原因的。然后我想起了在那之前,那天中午做教室清洁的时候,你曾经把袁画带到一旁说了什么……是因为那时候吗?”

电话对面的消息让丁玖玖太过震惊,声音一时都有些压不住。在收到医院走廊上其他人的惊讶目光时,丁玖玖才回过神,她歉意地冲望来的人一点头,便连忙闪身进旁边的楼梯间里。

寒时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孩儿一眼,随即哑然一笑:“小领导,你这么敏锐的话,我压力会很大的。”

然而直到第二天上午,丁玖玖独身待在医院里陪阿依聊天,中途突然接到寒时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孩子的心思:“阿木跑丢了?”

丁玖玖没有搭理这个玩笑,而是循着自己的本意问了下去:“你那天跟她说的,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吗?”

丁玖玖安抚地摸了摸男孩儿的脑袋,见他没有再开口,便以为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寒时见女孩儿执意想知道答案,便没有再故意引开话头,而是在沉吟片刻后,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平静开口:“嗯,是你的事情。林晏清来电话那件事的前后,她表现得太明显。这种人都能待在你身边,而我不行——这我可忍不了。”

男孩儿瘪了瘪嘴,眼皮耷拉下去,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口。

丁玖玖眼神黯了黯,随即垂眼:“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丁玖玖虽然心软,但凡事都习惯了分寸和决断,乌蒙阿木说完,她没有犹豫,便蹲下身去,和小男孩儿平视:“不可以哦。一方面阿依的病情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只要再待几天就可以出院,不需要阿木在这里守着;另一方面,奶奶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会担心阿依和阿木,阿木要早点回去才行。”

那边桌旁,男生的动作一停。

“玖玖老师……”乌蒙阿木伸手拽了拽丁玖玖的衣角,仰起头看着女孩儿,“我可不可以等姐姐好了,再跟她一起回去?”

片刻后,寒时轻叹了声:“我要收回我刚刚的保证——我现在要过去了,小领导。”

然而对于他们的决定,一直有些怯怯且瘦小的男孩子似乎并不乐意。

丁玖玖忍着不知道为什么在与袁画对峙时都没有翻上来,却偏在此时几乎压不住的酸涩感,她正神思恍惚的时候,听见了寒时的“威胁”。

夜里再进山显然不够安全,丁玖玖和寒时商议了一下,便决定明早再让保镖送乌蒙阿木回家。

丁玖玖慌乱地抬眼,没等拒绝出口,便觉着面前那人已经俯身下来——

再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女孩儿后腰一紧,被人抱进滚烫的胸膛间。

“你瞧瞧那照片里,那小姑娘倒是没怎么看他,他呢?——眼神全黏人身上了,扯都扯不下来!”

而那炽热温度的主人贴覆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无奈:“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现在这个表情。——你难受一分我就要心疼十分,丁玖玖,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哪儿不一样啊?”

“……这……这又不是我让你这样的……”

寒老爷子哼了声:“那能一样吗?”

女孩儿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点哽咽,尽管努力压着,但听起来仍有些瓮声瓮气。

葛青柯笑得无奈:“而且这支教怎么算也只有两个月,这两个孩子又不在一个学校甚至还不在一个城市——我说个不中听的,您别不乐意——寒时这两年在外面玩得没谱,也没少传过风言风语,哪会差这一个呢?”

这声音里的哭腔听得寒时皱起了眉。他把女孩儿抱得更紧,侧过头去轻轻地安抚一样地吻女孩儿柔软的短发与藏在她发间的俏皮的耳尖,然后他叹气,似乎带着无奈:“丁玖玖,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这话出口,寒老爷子的目光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晦暗。片刻后,他低下眼想了一会儿,便摆了摆手:“那我暂且信你这一回。”

“……你……你才没良心。”

葛青柯硬着头皮跟他对视:“……而且您知道,寒时这个孩子只是看起来性格薄利,但实际上心里还是软的。他这两年在外面玩得放纵,究竟是避着谁的霉头……您也清楚。而且,我看他对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孩子还是很关心的。”

这种时候,哭到一半也不能示弱,女孩儿噎着哭腔顶回去。

寒老爷子闻言一耸眉,打量似的盯着葛青柯的眼睛。

听丁玖玖还能顶嘴,寒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短发,语气里染上一点笑:“好,那就我没良心。”

葛青柯皱着眉:“老爷子,您别误会,那个小孩子我也认识,是他们支教的山区村里的一个孩子——他的姐姐肺炎,被我们送到了山外的医院里接受治疗,两人刚好都是这个女孩儿负责的学生——寒时也是因为担心孩子才跟着一起出来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

话至尾音,寒老爷子终于再压不住火,气得一拍棋桌,桌上的黑子白子都跟着跳起来,又纷纷散乱地落回去。

这四合楼的墙壁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便四楼已经算是四层中的“贵宾层”,一墙之隔仍旧能听清里外的声音。

寒老爷子闻言,从鼻腔间哼出了一声笑:“不用你糊弄我……他如果真是只把这个女孩儿当个普通同学,这些照片也不会传到我手里——后面几张你没瞧见?第一眼刚看,我还以为我要抱上重孙了呢”

于是房间里刚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丁玖玖便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停到了门外——就在她身后一墙之隔的地方,似乎还远不止一个人。

葛青柯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老爷子,那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各方面都很优秀,您不需要担心寒时会被她带到歪路上……依我看,多跟这样的学生接触,对寒时也是有好处的。”

紧随其后,外面的说话声也传进了她的耳朵。

寒老爷子皱了会儿眉,望着那牛皮纸袋若有所思,却不急着开口。

“寒总,这就是少爷的房间了。”

葛青柯深知,就算自己不说,丁玖玖的资料既然他能查到,寒老爷子想查,也一定连半天的时间都不需要。

“嗯,他在吗?”

葛青柯嘴巴闭了片刻,张开:“认识……寒时去山区支教的那支支教队,就是这个女孩儿所在的学校组织的。”

“来之前已经提前跟少爷打好招呼了,他现在应该正在房内。”

棋室里又沉默几秒,寒老爷子听不出情绪地笑了声:“葛医生,这女孩儿你认识吗?”

“嗯。”

看完之后,葛青柯将照片放回牛皮纸袋里,安安静静地合上口,再搁回去。

短暂的交流结束,没等丁玖玖回过神,“笃笃笃”的敲门声从她耳朵旁边的门板上传进来。

葛青柯翻了几张,无非都是女孩儿、一个瘦小的男孩子,还有寒时三人共同出镜的画面。

丁玖玖因为情绪不稳而迟滞的大脑终于恢复工作,快速处理了之前接收到的对话信息后,丁玖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刚才进门前,寒时似乎把自己误当作别人时的冷淡反应。

几张照片里都是一样的主角。而且应该就是昨天到今天拍的——因为里面那个女孩儿穿着的衣服,他昨天和他们一起出山的时候才刚见。

或者,那不该说是冷淡,而是更近乎于冷漠的疏远,而他真正想疏远的对象,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隐约看到了照片上一点模糊的影儿,葛青柯皱了皱眉,手在牛皮纸袋边缘停顿了一秒,最后还是伸手将那一沓照片拿了出来。

丁玖玖的眼神一时复杂,她迟疑地抬起手,轻推了推像是完全没听见外面对话声与敲门声,仍旧紧抱着自己的男生。

牛皮纸袋里薄薄的一层,里面只装了几张照片。

那人身形微动,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葛青柯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没别的选择,只能伸手拿过那牛皮纸袋,打开。

寒时在女孩儿耳边轻叹了声:“为什么每次,总是有人打扰我亲近你?”

寒老爷子随手从棋桌下面一捞,便取出个牛皮纸袋来,往桌上一搁:“今天下午你来之前,有份东西就先过来了……我这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如以前了,你帮我瞧瞧,里面的人你见过没。”

那人声音压得低哑,但丁玖玖还是被吓得不轻——这墙壁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她更没法想象这话如果被门外素未谋面的“寒总”听到,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话已说到这份数上,葛青柯心里知晓老爷子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笃定,便也不再辩解,低眉顺眼地保持沉默。

所幸外面似乎并未听到。

放下茶壶后,他才一笑:“我让你跟他一起去,除了关照他身体,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个保镖都能被他收到手掌心里,可你不能啊。”

丁玖玖把声音压到最小:“我要不要……去洗手间躲一下?”

寒老爷子没急着回答,不疾不徐地斟了一壶茶,在葛青柯的恭敬礼让里给两人面前各自倒上浅浅一杯。

“不用。”

一听这话,葛青柯脑门上的汗珠子立马见了影儿,但面上他只得赔着笑装傻:“老爷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寒时直起身,眼睫毛垂压下去,盖住瞳子里掠过去的淡淡嘲弄:“不必在意他。”

只是没等他擦掉那点虚汗,就听见对面坐着的老爷子笑眯眯地点晃他:“不过青柯啊,我看你跟那个惫懒小子在一起待得久了,你这个避重就轻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了。”

话这样说,寒时也是这样做的——尾音刚落,他便侧过身,仍是轻抱着女孩儿,空余的左手往旁边门把手上一落。

葛青柯面上带笑,心里却松了口气。

门开了一条缝儿,丁玖玖的眼睛睁得微圆,发蒙地盯着寒时,却一个呼吸都不敢多,只敢无声地用眼神质问。

这话葛青柯说得小心,老爷子听完眉头拧巴得跟麻花似的,越皱越深,深到了一定程度,他反而眉心一松,哈哈大笑起来:“没错,你说得确实没错。这小子如果真跟他老子一样事事听话,那我也不用有这么大的期望了。”

寒时垂眼见了,莞尔,伸手摸了摸女孩儿柔软的短发:“没关系。”

葛青柯眉头一皱,随即苦笑着说道:“寒时的性格,您做爷爷的还不了解吗?如果一个山区支教就能难倒他,您也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期望了不是?”

语毕,他抬眸,沿着那并不宽的缝隙望出去,薄唇微挑起冷然的弧度:“我有客人。东西放在外面,你可以直接离开了。”

“那你觉着,我这目的达到了吗?”没等葛青柯说话,寒老爷子就笑着斜睨他,“别敷衍我,老老实实地说。”

这全然冰冷的语气,让丁玖玖惊讶地抬头看向寒时。

葛青柯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门外那位“寒总”的反应如何,她不知道,背抵着墙壁的丁玖玖竖着耳朵听,本以为会听到暴跳如雷的发怒,却等了好几个呼吸也没半点声响。

老爷子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稍沉了些,笑容倒是没褪。沉默几秒后,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葛青柯:“葛医生,这次我送他去山区支教,本意便是想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吃些苦头;等回来之后收心,淡了这两年的放纵。不管是让他自己出去试试深浅,还是到家里哪个公司下面锻炼一下,由他自己选择。”

倒是只有似乎随行的其他人尴尬而苦劝:“少爷,寒总舟车劳顿了一路,您怎么也得把门打开,让寒总进去坐坐吧?”

“年龄小?……我看不小了。”

听这反应,对方显然也已经熟悉了这父子俩的沟通模式。

葛青柯尴尬地笑了声:“哎,哪里……我确实没想到。毕竟这寒时年龄还小,玩心未定,能力也确实卓越,惫懒点也是正常。”

丁玖玖愈发有些茫然了。

“葛医生,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寒时,不是他父亲。”

而寒时只嗤笑一声:“发话让他舟车劳顿赶来一趟的,应该不是我吧?所以他既然不是为我来的,我有什么必要见他?”

老人手里的茶杯一顿,目光似深似浅地看了葛青柯一眼。

门外之前开口的人噎住了,尴尬地退到一旁。

中年人,也就是寒老爷子御用的医生葛青柯闻言连忙摆手:“老爷子这是哪里的话,寒总无论在家里家外还是公司那边,不都是出名的勤勉有加?”

而那个“寒总”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是与之前敲门前一般无二的平静淡定。

对面老人面上带笑,也将手里棋子投入盒中:“你这明明有力却偏惫懒,倒是跟我家里的那小子相差不多。”

似乎对于这个独子的“不敬不孝”,对方竟然毫不在意,只出声道:“如果是必要的客人,便引荐一下,这是礼数。”

“我看分明是你不肯下功夫。”

一句话里就藏着两面的机锋,寒时听了,轻嗤一声,语带嘲弄:“引荐不需要,不过别误会——不必要见的不是她,是你。”

靠着最外围,氤氲着缭绕茶香的棋桌旁,中年人将手里的白子搁在棋盘边上,苦笑了声:“半年未见,寒老先生身体倍健,棋艺也丝毫不见退步啊。”

“少爷……”

不过此时的地面用羊毛毯细致地铺过了,只临外的三面与顶棚是玻璃墙,大片的阳光温和地洒进房间里。

门外随行的人听这句话后都快哭出声了。

实际来说,棋室是借着一楼探出去的,正下方不做支撑,凌空在山外,若是地面透明,那晴日里,大概还看得清几十米下内海在阳光里的波澜溢彩。

丁玖玖却无声地仰着脸看身前的男生。那人眉眼间的笑意都凉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不敬。

别墅最高处有四层,但在临空俯看内海的山边,那一小片只砌到了二楼的棋室——

可她已经很了解他了,所以她知道,他的不敬下面,一定藏了很多很多让他自己都痛苦而只能以故作嘲弄掩盖过去的血淋淋的伤痕。

而整座青山俯瞰远景最为畅阔的视野点,坐落着一栋占地上千平方米的别墅。

门外劝告的声音似乎被拦住了,那位“寒总”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平和淡定:“既然不想见,那便罢了。走吧。”

临着一片内海,这里的风景气候最是宜人。绕着绿水的青山上,更是鸟语花香,植被也打理得整齐漂亮。

话音起时,脚步声起。

千里之外,C城远郊。

话音落时,那脚步声已经远去。

女孩儿的脸颊微热起来,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了眼:“嗯……吃饭吧,吃完还要带阿木去医院,然后安排他回去呢。”

那人不带一丝犹豫。

尽管这话没头没尾的,丁玖玖还是从寒时的话里听出那句“得意忘形”的源头系在自己身上。

而从头到尾,丁玖玖也没有听见一个字的关心。仿佛诚如寒时所说,那个人来,只因为有人发话,而不是为心系自己这身处山区的独子。

“没怎么,只是……”男生抬手,修长的指节捏了捏眉心,“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想起昨晚电话里自己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丁玖玖一时心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味瓶。

丁玖玖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直到身旁门被男生伸手合上的一声轻响,才叫回了丁玖玖的神智。

“怎么了?”

她仓促抬头,去看男生面上的神情。然而她刚一抬眼,便撞上了那人压下来的视线。见女孩儿神色间已无之前的黯然,寒时笑着说道:“早知道他一来,你就会被吓得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我该催那司机快一些的。”

对着女孩儿,寒时没有犹豫和隐瞒。他放下手里的木箸,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

见男生反身往房间里面走,丁玖玖迟疑地开口:“真的不见一面吗?之后你还要在山区里待一个多月的。”

“嗯。”

寒时闻言凉薄地笑了声:“别误会。就算不进山区,一般来说,我们两个月也不会见到一面的。”

等两人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丁玖玖才结束了自己之前装聋作哑的状态,微皱起细细的眉:“你好像很不乐意看到他们?”

丁玖玖怔怔地望着房内。

那对年轻男女尴尬地站了半天,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男生没回身,于是她便也看不见,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后,到底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来的。

茶点刚好此时被一一端上来,寒时的目光没有再往那边落半分。

丁玖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出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很不好吗?”

寒时眼里闪了闪,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垂眼坐回身。

寒时闻言一笑,淡而无声。

“……什么?”还未坐下的丁玖玖身形稍顿,不解地扭回头。

他坐到床边,手臂撑在身后床榻上,身形微微向后仰着,修长的颈线绷起随意而凌厉的弧度。

他的声音让人骨子发冷。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不关心我,我不关心他,跟两个陌生人一样,只可惜还要被老头子压着,在外人面前互相假作‘父慈子孝’……所以或多或少,私下相见就有些彼此嫌恶吧。”

此刻的寒时连方才近乎于无的薄笑也敛去了,黑瞳冰凉地睨着他:“好看吗?”

“那你……你怪他们吗?”

男子的身形微顿,静悄悄地转向那凉意袭过来的方向——

“他们?谁?”

那年轻男子一边心里犯嘀咕,一边打量着丁玖玖的背影,直到莫名地脖子后面爬上一阵凉意。

丁玖玖无意识地紧皱起眉:“你的父亲,还有……那位夫人。”

难道是他走眼,这实际上是哪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家闺秀?

男生闻言,向后仰身笑起来:“我的父亲啊……他光辉了半生,我大概算是他唯一的失误了。而且很遗憾,作为他唯一的污点记录,我的存在还会提醒他很多年。所以就算要怪,可能也是他怪我。”寒时笑意一淡,“至于夫人,说到底,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既然不是亲生的,她对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我不怪她——生下我然后拿我要挟寒家,换了钱以后就抛弃开我跑路的女人我都不怪,我有什么资格怪另一个忍了我二十年的人?”

他迟疑地凝下目光,又把那刚来的女孩儿的身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看衣着服饰,他还以为只是被寒时瞒着所有人养在外边的小情人……可如果真只是那样,怎么可能还要寒时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

那人的话落后,丁玖玖长久地沉默下去。

见寒时这番动作,丁玖玖没有什么反应,后面偷偷瞧着的年轻男子却是心里一哆嗦。

她刻意想忘掉的两人真正的初遇的情景,在这漫不经心的疏懒语气里,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脑海内回放起。

那边寒时也已起身,为丁玖玖和阿木拉开旁边的椅子。

她至今做梦也不会忘的,当时那个男孩儿眼神凉薄地一步一步走下泳池,让那水没过他足、腿、腰、肩、颈……

这人笑容热情得让丁玖玖忍不住眉心往一起皱。她稍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没怎么迟疑,牵着乌蒙阿木走到桌旁。

那是她做梦时都会被惊醒的眼神,所以这么多年后偶尔回想起来,丁玖玖时常还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记错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目光呢?

“原来是丁小姐啊。”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笑得漫不经心地倚在床上的男生,丁玖玖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男孩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水冰凉的泳池旁。

“……免贵,我姓丁。”出于基本礼仪,丁玖玖还是回答了对方的话。

她的心窝被那个目光震得麻木地生疼,像是要汩汩地涌出血。也就像那时的反应一样,她的身体不受控地走过去,一直停到那人面前。女孩儿躬身抱住了怔住的男生。她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拉住了十二年前那个只有八岁的男孩儿。

也没有等她开口,那个年轻男子便腆着笑脸上前两步:“我跟小寒总见过面,朋友不敢当……不知道这位小姐贵姓?”

她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她那时带着哭腔的话:“别放开……好不好?”

她微皱起眉,但也只是因为那个人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不甚礼貌的打量,似乎还有些更深一层的情绪藏在眼神深处,让她无端地有些不喜。

而这一次,她又加了一句:“寒时,我会一直在。”

刚过来的丁玖玖自然没听懂这人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