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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时空气很甜(下) 第3章 “我的女孩”

寒老爷子的笑容恢复:“我知道你跟我孙子在支教这段时间里走得很近,更听说你还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是件大事,他要报答你,是他应该做的,我不会拦着。不过他要是想把他自己和以后的寒家一起搭上去——你说我这个做爷爷的,是不是就不能不管了啊?”

丁玖玖:“……那您请讲吧。”

女孩儿始终安静听着,到此时寒老爷子话落,她才未抬眼地应了一句:“您言重了。”

老爷子回得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这可不是我言重哪,”寒老爷子感慨着眯起眼,“不过有这救命之恩在前,他会对你有感情,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人也是动物嘛,动物都有动物的毛病,比如这个‘吊桥效应’,你听说过吗?”

“不能。”

丁玖玖一默。

丁玖玖苦笑了下:“我说不好的话,您能不说吗?”

过了须臾,女孩儿竟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寒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几秒,蓦地笑了起来:“这是个聪明孩子啊。那我也就不跟你玩弯弯绕绕的那些了,我们有话直说,好吗?”

攻人先攻心……寒家那个地方,难怪让他生活得那么痛苦。

“您如果不知道,我才该好奇的。”

“你笑什么?”

丁玖玖的目光闪了闪,片刻后她轻吸了口气,下巴微抬,那张脸儿上露出的笑意柔软又大大方方。

老爷子微皱起眉。

见女孩儿不回话,寒老爷子仍是笑着问:“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的这个反应,显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丁玖玖低垂着眼,杏眸里情绪微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紧了。

“我听说过吊桥效应,是说人在危险的环境下,譬如过吊桥时,如果遇见异性,会将那时候的恐惧误以为是感情上的心动……”丁玖玖说着,抬眼看向寒老爷子,仍是笑着,“我也知道,您是在告诉我,寒时对我的感情只不过是受吊桥效应影响。”

终于还是来了啊。

寒老爷子也笑:“看来,你很自信他不是?”

寒老爷子又笑眯眯地转回来:“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性子的。如果你跟寒时没什么关系,那就好了。”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只不过我倒是认为,似乎您对他有这样的看法。”

旁边人应着:“老爷子说得是。”

寒老爷子的眼一眯:“嗯?”

“嗯——”老爷子颇为赞赏似的看了她一眼,对旁边人说,“不只是机灵稳当,这反应也利索啊。”

女孩儿笑得杏眼微弯,眸子里也熠熠生亮:“如果不是您认为他并非只是吊桥效应,那您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我家里呢?”

丁玖玖没有抬头,语气平稳安静:“庆典是支教活动的一部分,我们所有人分工合作,跟谁都脱不开关系。”

寒老爷子的面上难得出现怔滞的神色。

“庆典?”寒老爷子闻言笑了一声,“我的孙子,我能不知道是什么德行?麻烦的事情他从来能第一时间找着捷径避过去,怎么会主动揽?”说着,老人锐利的目光转回来,落到女孩儿的身上,“还是说,那庆典跟你有关系?”

过了好几秒,他才朗声笑起来:“你这个女娃娃,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如果不是你的家境实在太差,我倒真可能不介意你和寒时接触一下。”

过了两秒,她才找回声音的稳线,轻声道:“寒时揽下了支教活动的收尾庆典,今天很忙,没有时间回来。”

这从交流开始到此,寒老爷子最为无心的一句话,却也最让丁玖玖的心头一震。

即便早有预料,丁玖玖还是心里一顿。

她扣紧的指尖无意识地压进了掌心里。

走在丁玖玖前面的寒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停了步,仰头看看湛蓝的天,突然冒出来平静的一句话:“我还以为,我那个孙子会跟你一起回来呢。”

而寒老爷子笑完之后,声音重归平静:“退一万步说,他对你不只是吊桥效应那么简单,我也认了。这支教嘛,是我叫人强押着他去的,既然做了选择,那后果就得承担。这一点,我想你也懂。”

他们之间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楼门口。

丁玖玖默然。

在好几位黑衣保镖的陪同下,丁玖玖只觉着下三楼这几层楼梯上,更像是押着她往断头台走。

寒老爷子继续道:“但在哪儿开始的,我希望就能在哪儿结束。”

始终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丁玖玖微抬了视线,也应下一声。

丁玖玖身形一僵,须臾后,她抬头看向面前的老人。

岳余君诺诺称好。

她的心情实在是太过复杂,在这盛暑末尾的艳阳天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垂在身旁的手却已经冰凉了。

于是当半个小时的“拉家常”结束,寒老爷子要起身离开时,他真正的目的才些微显露出来:“小岳,你就不用送了,让玖玖陪我这个老头子下楼便够了。”

而寒老爷子也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我猜你已经知道寒家的情况了吧?寒时的身世如果你清楚,那我就索性直白地告诉你——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我都可以接受你和寒时发展一下感情——但你不是。你的母亲,甚至还在寒家做过用人!”

这倒也很符合正常状态下小辈儿的定位了,只可惜,今天寒老爷子的专程到访,显然不属于“正常状态”的范畴。

话到尾音,老人的语气加重了一倍。而女孩儿的脸色也倏然一白。

尔后半个多小时里,丁玖玖感觉自己就跟一件听戏的摆件儿似的,一左一右两位长辈你来我往地交流——虽然多数时候岳余君只是答应着——这场看似再寻常不过的拉家常里,丁玖玖从头到尾都被忽略得彻底。

见状,寒老爷子眼神微闪,随即移开视线:“这种情况,我绝不能允许你真的跟寒时走到最后……寒家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家小户,寒时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一种风向标,多少人的眼睛以后会夜以继日地盯在他的身上……你说,如果你真的嫁进寒家,那些媒体舆论、那些寒家的对头们,甚至就连藏在寒家自己公司里的那些大股东们,他们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而他的身世本身,就注定他是有死穴的!”

于是女孩儿点点头,将背包放到一旁,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岳余君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见女孩儿紧抿的唇瓣都开始泛白,寒老爷子咄咄逼人的语气终于稍松。他目光转过一圈,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三楼:“你就算不考虑寒时,你也要考虑一下你的母亲。如果你真的跟寒时走到一起了,周围的人会怎么说你,又会怎么说她?”

丁玖玖微皱了下眉,但年龄和辈分的差距摆在眼前,就算这人不是寒时的爷爷,她此时也只能忍着。

女孩儿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终于在老人戳到她心底最深也最沉的顾忌时,彻底褪去了。

他的话就好像丁玖玖才是那个客人似的。

沉默被这烈日烤得焦灼。

寒老爷子伸手,往旁边长沙发上一示意:“折腾了一路,不容易,坐吧。”

许久之后,寒老爷子轻叹了一声:“我这么一把年纪了,按道理说,为难你这么一个小娃娃,我自己也觉着丢脸。可寒时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不能看着前面有一个深坑,却眼见着他踩进去而一声不吭。”

旁边的人应了一声。

他稍作停顿,又说:“你母亲那里,我并没有挑明来意,所以她应该也不知道你和寒时的事情。但同样,如果她知道了,我相信她想劝你的,也绝对与我一样——这天底下,多数父母都是不愿让自己的子女遭罪的,所以她会这么选择。”

随即他点了点头,对旁边贴身的保镖温言开口,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过多的喜怒哀乐的情绪:“葛医生说得没错,这是个机灵又稳当的小姑娘。”

这番话后,始终沉默的丁玖玖终于开了口:“您想让我怎么做?”

这话一出,不只是旁边岳余君愣了下,就连对面的寒老爷子,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孩儿一眼。

寒老爷子的眼底精光一闪,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按捺下去。

迎着那打量的目光,女孩儿停到客厅中间,微微躬身低头:“寒爷爷好。”

“很简单。支教结束前,你告诉他,你和他之间是绝无可能的——这就足够了。”

虽然心情有些沉,但思绪这么一打岔,丁玖玖还是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丁玖玖一怔,抬头看向寒老爷子。

主位上果然坐着一位年约七十的老人,看起来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扶着拐杖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远处街上传来的背景音乐好像都被拧成了上海滩的调调。

女孩儿的目光中有些不解,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大费周章的,却只提了这样简单的一个条件。

丁玖玖任由母亲将自己拉到了客厅里。

而寒老爷子微微一笑:“我了解我那个孙子,他虽然表面随心所欲永远一副没正行的模样,但心气高得很。只要你能拒绝他,我相信他绝不会再纠缠你了。”

“……嗯。”

丁玖玖回到家里,推门进去时,正看到母亲岳余君坐在沙发上,眉眼间愁思郁结,眼神不安而漫无目的地在房中飘着。

“是我当初的一位雇主,不知道怎么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来了。那位老爷子年纪比我都大好多,你听话地问个好,别冲撞了人家。”

听见丁玖玖进门的动静,她才有点反应,将目光转过去:“玖玖,之前妈都忘了问,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准备点?”

岳余君原本还有些担心女儿受惊,此时见丁玖玖的神情平静恬然,虽然难免讶异,但还是先把女儿拉进了门。

“不用了,妈。”丁玖玖走进客厅,“我不饿。”

她的眼神微黯,但面上仍有笑意:“家里来客人了吗?”

“哦……那,刚刚你送寒老爷子下楼,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丁玖玖从进到小区开始,便一直往下沉的一颗心,终于当啷一声,落到了最底下。

丁玖玖的身形不明显地僵了下,很快便被她自己笑着掩饰过去:“没说什么,就是简单问了几句。”

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地守在房间里,他的着装和风格都熟悉得很。她身边所接触过的人里,也只有在某人那儿见到过这样的架势。

这话显然不够安抚岳余君,她的眉心锁得更紧,不安地转开了视线。

“妈……”丁玖玖本能地张口唤了一声,与面前目露喜色的母亲对望了两秒,她的目光便落到了母亲的身后。

“妈,怎么了?”丁玖玖目光微闪,随即笑着问,“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我回来前,寒爷爷还说什么了吗?”

没过片刻,她便听门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面前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那倒没有。”岳余君说完这话后,沉默下来,又过了片刻才开口,“可你说,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寒老爷子怎么会来咱们家里?”

她心事重重地上到三楼,最后停在自家门前。原本准备拿钥匙的手一顿,丁玖玖眼神闪了闪,最后只抬手叩响了门。

丁玖玖眼神一动,但并没有说话。

与讨论得兴致勃勃,以至于都没看到她存在的夫妻俩错身走过,丁玖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岳余君自顾自地说下去:“而且我当初虽然在寒家做工将近五年,但后来走的时候,却不是什么善终……你那时候小,可能已经没印象了。当时他们家里寒老爷子有个小孙子,那时候送到我打扫的别墅里照顾,结果差点出了事,后来我就被寒家辞退了。老爷子心善,倒是给了我们不少补偿,也只嘱咐不要出去声张。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突然来家里,还非要见见你,我这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的。”

“所以我才惊啊……”

“可能只是人老了,念旧呗。他们这种大人物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得到的。”丁玖玖笑笑,挽着岳余君坐上沙发,“而且您说的事情,我也还记着呢。当时那男孩儿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说不定寒爷爷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想见见我的。”

“……这么多!”

提到这一层,岳余君的眉头终于稍松,面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来:“对,我怎么把这层忘了……我记得那个孩子跟你同岁,安安静静的。我从没见那么听话的男孩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多少年都没再见到了……”

“那岂止是贵啊,这么一辆的价格,也至少得这个位数。”

想起今年刚遇见寒时前后,那人的做派与言行,丁玖玖噎了一下,随即有些失笑:“您没见到也挺好的。”

“这车很贵?看起来倒是挺拉风的。”

“嗯?”岳余君奇怪地看向她,“你后来还见过那男孩?”

“我看不像,老婆,我们小区里的人就算结婚,应该也租不起这样的车。”

丁玖玖一时失言,回过神再想补救已经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说:“算是见过……寒时,呃,就是寒爷爷那个孙子,今年刚好跟我们一起去山区支教。”

而丁玖玖拐到自家单元楼前时,正见楼下的邻居家的年轻夫妻俩站在楼门口,指着旁边停了一排的三辆黑色轿车,面带惊讶地交谈:“这什么情况,谁家结婚吗,这么大阵仗?”

岳余君:“……你们的支教不是学校安排的吗?他跟你去了一所大学?”

小区里的车道很窄,楼之间留的空隙就更不大了。远远地一看,自家单元楼下确实没什么位置,丁玖玖便让司机停在了宽敞的停车位,自己拎着背包下车去了。

丁玖玖:“这倒不是。”

只是坐到座位上之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那他怎么会跟你们一起去支教的?”

丁玖玖的目光闪了闪,嘴角微牵起,露出个柔软的酒窝。

丁玖玖:“……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第四组是临时加进来的。”

“……啊,没事。”

岳余君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须臾后,她反身进车里时,心不在焉的模样让司机都有些奇怪:“丁小姐,你没事吧?”

丁玖玖的目光微闪了下,随即笑道:“我这不也是才知道嘛。”

丁玖玖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丁玖玖怕岳余君联想,很快便带过这个话题,拉着有两个多月没见面的母亲一起看了会儿电视节目,又聊了聊天,这才提出要赶回去。

“是啊,好几辆车……”张爷爷的目光往铁门外的车上一落,随后笑道,“就跟你朋友的这辆似的,锃光瓦亮的,可气派了。”

“不能在家待一晚上,过完生日再走吗?”岳余君皱起了眉。

“……客人?”丁玖玖听得一愣。

丁玖玖笑得无奈:“原本就是请假,不能拖的……不过下次您可不要再拿身体生病这种事情哄我回来了啊。”

“哦,行啊,那肯定没问题。”张爷爷回身去亭子里拿登记本,边走边说着,“原来是你妈病了啊,我说你家怎么今天还来了这么多客人呢。”

岳余君只得点点头:“嗯。你们支教也快结束了吧?”

“张爷爷中午好。”丁玖玖礼貌地问候一句,然后才解释,“我听说我妈身体不太舒服,回来看一下她……我朋友送我来的车被拦在外面了,您看我能不能先登记一下,然后把车放进去。”

丁玖玖笑容一黯,只是很快便调整过来:“嗯,我很快就能回来陪您啦。”

丁玖玖推门下了车,刚走进供行人进出的小门里,就见保安亭的门打开,里面看门的老大爷扶着鼻梁上的眼镜走出来:“……玖玖?你不是支教去了,怎么今个儿回来了?”

岳余君这才露了笑容。

“好的,丁小姐。”

尽管丁玖玖不让,但岳余君还是把她送到了楼下。

听对方这样说了,丁玖玖自然不好意思强拧着来,只得再开口:“那我下去登记一下。”

临走前,岳余君伸手拉了一把丁玖玖:“玖玖啊,你跟那个男孩……现在很熟吗?”

“丁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我还是送丁小姐到楼下吧,不然小寒总问起来,我实在是不好交代啊。”

丁玖玖的身形一顿,随即笑道:“没有啊,就是一起支教嘛。”

“我就在这里下吧,劳烦您了。”丁玖玖跟前座的司机道谢。

“这样啊……那男孩家里太厉害,你记得,我们不得罪他们,但也别走得太近……到底不是一路人,不然会吃亏的。”

丁玖玖乘的轿车也被一人多高的老旧铁门拦了下来,司机鸣笛,保安亭门口却没什么反应。

“……知道啦。”女孩儿笑得杏眼微弯,“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片小区前两年换了物业,在进出的门旁设了保安亭,外来车辆入内,都要做好登记。

岳余君想说什么,只是又咽回去了,最后只讪讪地笑了笑:“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丁玖玖的家在老城区,小区也是上个世纪落成的老楼,墙体斑驳,外围的围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风一吹过去,叶子海浪似的起起伏伏。

丁玖玖收回手,捏紧了背包带,面上却没什么表露,仍是那副笑意。

经过了整整一上午的舟车劳顿,正午十二点多些的时候,丁玖玖终于坐着寒时安排的车,到了自家小区外。

“我朋友该等急了,我先走了,妈,再见。”

不过想到专车怎么也比自己坐车要快很多,丁玖玖挂念着家里妈妈的病情,便没再推拒,答应了下来。

“路上小心啊。”

这人好像总喜欢一边喊她领导,一边做事“大逆不道”。

“知道了。”

丁玖玖:“……”

回到车上时,女孩儿面上维系的笑容终于还是淡了下去。

“这个没得商量,小领导。”

“——直接回去吗,丁小姐?”

“我自己……”

丁玖玖抬头看向前方,后视镜里的司机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见丁玖玖意已决,寒时只得妥协:“好,我安排他们送你回去。”

丁玖玖苦笑了下:“嗯,直接回去吧……不过看时间,到山区里应该要天黑了,庆典恐怕是赶不上了吧?”

“真的不能让你去,而且庆典的布置你已经包揽下来了,今天也不该离开。”

司机跟着一叹:“小寒总为您准备的庆典,还运进去好多烟花,专业燃放的人员都安排好时间和安全地点了,丁小姐您却看不到……小寒总恐怕会很遗憾的。”

丁玖玖没回头,有点心虚,但语气却很坚定。

“是啊。”丁玖玖抬眼看向窗外的天边,“我也有点遗憾哪。”

男生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剑眉都拧起来:“真不要我去?”

车开出去,离了小区大门,跟保安亭的爷爷挥手作别后,丁玖玖按上车窗,转回身来。

说完,女孩儿重新迈开步:“我去找卢老师请个假,如果家里没有什么问题,我会赶在庆典结束前回来的。”

车内安静了片刻,她突然开口:“寒老爷子的车,您是不是看到了?”

丁玖玖的目光一动。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的差点忍不住答应下来。但等那冲动劲儿过去之后,丁玖玖不由得无奈地笑:“还是不要了。你这样突然去,会吓到我妈妈的。”

驾驶座上的司机一愣,随即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哦,寒老爷子也看见我们的车了……我还以为他会过来问问,但老爷子什么也没说,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寒时微拧起眉:“我和你一起。”

女孩儿的嘴角牵起一点笑,望着车外:“这件事你准备告诉他吗?”

丁玖玖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妈妈身体不舒服,一个人请假在家;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司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小寒总,他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丁小姐放心,我会一字不落地跟小寒总说的。”

寒时的目光掠过女孩儿身后的背包,再瞥见丁玖玖面上的神色,不由得眼神微凝:“出什么事了吗?”

丁玖玖莞尔失笑:“我现在真有点怀疑,你们的工资到底是寒家发的,还是寒时发的了。”

丁玖玖的步伐不由得减慢,但眉心仍未松:“你怎么……”

司机笑着说:“瞧您这话,寒家的以后也是小寒总的啊——寒家一直人丁稀薄,寒老爷子就寒总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小寒总这么一个孙子,争都没人跟小寒总争哪。”

出门左拐走向楼梯间,丁玖玖刚迈出没几步,便见到寒时迎面走过来。

想到寒时的身世,和寒老爷子之前的话,以及八年前的那件事,丁玖玖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去。

挂断电话,丁玖玖没有迟疑,快速起身简单地收拾好背包,便拎着包转身往外走。

半晌,她才自言自语地轻声呢喃了句:“未必吧。”

片刻之后,她皱起眉:“好,我知道了,我跟老师说一声就尽快回去。”

“啊?丁小姐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只是女孩儿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惊而沉的郁色取代。

“没什么。”丁玖玖抬头看向对方,笑意盈了杏眼,细碎的光影在里面微微晃动,“这件事,不用你为难了,我会自己跟寒时谈的。”

她接起电话,坐到床边:“妈,早上好啊……”

司机一听自己不用夹在寒老爷子和寒时之间两头为难,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声点头。

丁玖玖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嘴角便勾起来。

车行进山区大半路程时,天就已经黑下来了。在这样盘曲的山路上,夜里司机更不敢快行,于是只得一路慢慢悠悠地开进山。

回到房间,趁着前一晚提前接好的水洗漱一遍,丁玖玖刚擦干脸,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床头振动起来。

等他们到四合楼外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

说完,寒时也不赘述,抬脚上楼去了。独留乔湾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半天,仍忍不住喃喃:“为什么会剩下毛呢——我又不是动物不是?”

下车时,他们眼前只有一片阒然的夜色,四合楼里的支教学生们似乎都已经睡下去了。

在乔湾震惊到失语的目光里,他哑声低笑了句,眼神微闪:“周深可不是像看起来的那么无害。一只装成猫的花豹……你小心被他吞得毛都不剩。”

丁玖玖顺着楼门走进院子,这才发现院子里的空地上还有几道身影。却是乔湾在领着他们组的学生打扫卫生,收拾这片庆典之后的狼藉。

男生的表情、眼神与语气,都是一般无二的平静,像是随手戳破了一个气泡似的漫不经心。

院里灯火昏暗,乔湾看清丁玖玖时,两人相距只剩几米。

“嗯?”

一看清来人,乔湾不由得感慨:“你可终于回来了啊,丁组长。”

“你喜欢周深吧。”

“抱歉,”丁玖玖笑得无奈,“走得太急,事情都扔给你们了。”

乔湾好奇地仰头看上去。

“算了算了,本来也是我们组的事。”乔湾摆摆手,随即遗憾地说,“就是可惜了,你都没看到,今晚的烟花特别漂亮,绕着我们这个山头,四面八方都有……我听说是寒副组长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可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连点尾巴都没瞧见。”

“嗯,作为对你关心丁玖玖的谢意——”

丁玖玖的眼尾微弯下去,笑意盈盈:“嗯,是我没这个运气。……孩子们应该都玩得很开心吧?”

寒时收回目光,刚准备继续上楼,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迈出去的长腿停在那儿。

“那是当然了,你瞧瞧这院子里不就知道了。”

这人会不会过分自信了一点?

丁玖玖的目光扫过一圈,看着那些彩带和散落的板凳桌椅,还有已经凋谢了的拽得零散的奥斯汀玫瑰,不由得失笑:“怎么跟鬼子进村似的?”

乔湾:“……”

乔湾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戴着橡皮手套把腰一叉,跟着傻乐:“哎,还真是啊。”

这个答案算是难得勉强纳入了寒时挑剔的那个小圈子里,他的薄唇微勾,眼底浮现点薄淡的笑意:“只会是我,不会有另一个人。”

“这些花怎么回事?”

乔湾愣了一下,随即正色,严肃地纠正:“我是对我们家玖玖的终身大事很关心——就算不是你,换了另一个人,我照样会很关心。”

“嗨,还不是那些孩子们没见过吗,本来也都是易耗品,过了今晚只能埋土里当肥料的东西,小寒总见孩子们喜欢,就让他们各自带回去了——这是挑剩下的。”

“你好像对我们的事情很关心?”

丁玖玖的目光闪了闪:“他今晚也跟你们一起参加庆典了吗?”

楼梯已经上到一半,寒时的步伐停住,他撑着长腿,眼皮一垂,视线压到楼下来。那张清隽的面上难得不见什么情绪,唯独漆黑的眸子里藏着一点审度的意味。

“你还好意思问呢?”乔湾白她一眼,“人家站楼门口等了你将近三个小时,你是不是连通电话都没打?”

乔湾想了想,不由得笑道:“那你一定给她准备惊喜了吧?”

丁玖玖默然。

懒洋洋的半截短调落下来。

“哇,你这个绝情寡义小没良心的——枉我当初还找寒副组长放狠话,让他不许欺负你——这到今天一看,分明全是你欺负人家啊。”

“嗯。”

丁玖玖挨不住乔湾的“声讨”,只得笑着告饶,说得累了,便和乔湾告别然后独身往楼上走。

乔湾这才反应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错开之后,女孩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空气凝滞几秒后,乔湾错愕地抬眼,却只见到男生已经转身往楼上走的背影:“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要说,我上去了。”

她不是没想到要给寒时打电话,只是坐在车里,对着手机发呆了一路,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寒时平静的语调截断了乔湾的话声。

寒老爷子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到现在好像还没有散去。女孩儿轻轻地、慢慢地,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此时正走到楼梯口前的台阶下,丁玖玖仰起头,看向身后露天的夜空。山区里的星星似乎总格外近一些,像是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她的生日。”

女孩儿忍不住眨了眨眼,把眼底酸涩的感觉压下去了。

说完,乔湾扭头看向寒时:“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今天可不只是庆典,还是玖玖的——”

她抬起手臂,闭上一只眼睛,白皙的指尖圈起来,把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虚握进手中。

乔湾不由得失望道:“你是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应该早就有准备了呢……早知道我今早就不特意拉着玖玖看那些玫瑰了。”

“生日快乐。”她轻声对着夜空说,“丁玖玖。”

然而令乔湾遗憾的是,寒时似乎并没有再说什么的欲望了。

星星冲她眨了下眼睛,像是回应。

说完,她就期待地看着寒时,等对方再次开口。

女孩儿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她垂眼收手,便要转身上楼。而就在这一刹那,旁边楼梯间阴影的黑暗里,突然有人攥住了她即将落下去的手腕,顺势一拉。

乔湾摆摆手:“不是这个!”

毫无防备的丁玖玖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人拽了过去。

寒时眉微抬:“支教活动收尾的庆典?”

砰的一声闷响,丁玖玖摔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乔湾四下看看,确定没人,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寒时,表情神秘兮兮的:“寒副组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耳边那个低哑的声音气得发闷:“还有十三分钟,你的生日就要过去了……你可真不着急。”

寒时主动停下脚。

这个声音甫一入耳,被惊住的女孩儿的身形就僵在原地。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等回过神,莫名难言的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女孩儿眼圈一红。

半分钟后,寒时便跟在乔湾身后,到了一楼楼梯下的空处。

她那些压抑了一天的委屈、难过,像是溃了堤的洪水,全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她不敢开口了,唯恐对方会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说完,乔湾迫不及待地跑下了楼,只留一个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背影的周深站在原地。

然而寒时对女孩儿实在是太过熟悉——不需要她开口,只听那呼吸声里突然乱了的节拍和气息,他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周深刚要开口否认,便听身旁的乔湾像是被踩了尾巴,差点原地跳起来:“没、没、没……寒副组长,我刚好找你有事,你等等我——”

男生俯下身去,皱着眉在黑暗里去寻她的眉眼:“我不是怪你……你怎么了?”

寒时跟着将目光落向周深,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态:“我是打扰到你们了?那不然,我先避一避?”

寒时只稍一想,便排除了丁玖玖母亲出事的可能性——但凡那边有一点情况,丁玖玖今天就绝不会回到山里,可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寒时闻言轻嗤了声:“别误会,我上来找我家小领导,因为你们堵着楼梯,所以才在这里等疏通。”

没有等他想通,便听见身前的女孩儿轻声开口:“没有……只是觉得今天过得好累啊。”女孩儿仰起脸,破涕为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的?”

“……寒副组长,呃,你怎么在这儿?”乔湾好不尴尬地问,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偷听我们说话?”

寒时皱着眉,但仍忍不住随着女孩儿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女孩儿的短发:“有什么关于你的事情,会是我不知道的?”

乔湾和周深的目光一齐落下去,便看见似乎在往楼上走的寒时站在下面那条楼梯上。他此时正单手插着裤袋半倚着墙,视线移在两人身上,似笑非笑的,一副看戏的模样。

丁玖玖沉默两秒,忍不住堵他:“可能很多呢。”

正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两人脚下旁边的那道楼梯上响起来:“我对你也没意思,也是真的。”

男生哑然一笑:“就算很多,我以后也会全都知道。”

相对而立的两人,目光对上,一时气氛尴尬,又好像有点莫名的微妙。

女孩儿怔住。

而乔湾吼完之后,整个楼梯间里都非常安静。

不等她回神,寒时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往楼梯上走:“走吧,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她那样子只差指天发誓了。

丁玖玖在那一刹那几乎忍不住要开口留他,但最终她还是压了回去。

而等她一抬头,见到周深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才陡然脑子一灵光:“哎……不是师兄你想得那样!”乔湾急了,“我就是有话想跟寒副组长说,而且就是跟玖玖有关的!我对寒副组长没意思,一点也没有,真的!”

她抿了抿唇,顺从地跟着寒时一起上楼。

乔湾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她也没理解为什么周深会突然这样说。

沿着夜色里露天的长廊,两人一语未发,只那样安静而缓慢地走过去。

“是啊。”

在这样的寂静里,丁玖玖几乎能够听到两人的心跳,沿着指尖的接触,互相传了过去。

“你跟丁玖玖,似乎是朋友?”

只是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而从楼梯口到丁玖玖的房间外的距离原本就很短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深的眼神微变了变。

停到门外的时候,丁玖玖甚至好像听见心底有声音遗憾地叹了一声。

乔湾没敢撒谎:“我找寒副组长有点私事。”

她抬眼看向男生,压住眼底的那些情绪:“……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周深好气又好笑,只不过看乔湾一副为难得快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他还是没逼得太紧,主动挪开了话题:“你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我等你进去。”

“您”都出来了。

丁玖玖的目光微动,最后还是轻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这个……”乔湾的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但好半天都没搜集出什么好主意,只得硬着头皮说,“嗯……就是……师兄你威名太盛……我……我太敬畏您了……”

说着,她就要转过身去,只是刚转到一半,丁玖玖便发现自己有些“身不由己”。

周深挑眉:“或者你还有其他想告诉我的,可以一起说。”

那人的手仍攥着她的,握得很紧,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

乔湾被这太过直白的问题一噎,半晌才尴尬地问:“师兄……就是想问我这个?”

丁玖玖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支教课呢,大家都要早起的……你别闹了。”

他从不至于自诩人见人爱,但有多少女生偷偷给他门缝里塞情书,他还是见识过的。唯独这个乔湾,第一次见面还正常,从后面不知道哪天开始,她几乎是一看见他就扭头跑,活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过来似的。

她的尾音很软,轻得像是羽毛挠过心尖去,男生的眸子里深了深。

周深笑意一浅:“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你每次见了我就跑?”

须臾后,他向前俯身,半抱住女孩儿,凑在她耳边哑着声线问:“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要给你看的礼物被你错过了,但你是不是应该回我一份?”

“啊?”乔湾茫然地看他。

丁玖玖怔了下,随即迟疑地问:“你想要什么?”

“问题很简单。”周深回眼看向她,“我是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你猜。”

乔湾松了口气。

丁玖玖噎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弯下眼角:“你是两三岁的小孩儿吗,寒时?”

只不过对上乔湾茫然地抬起来的目光,他忍不住轻咳了声,转开目光:“这个不算。”

附在她耳边的声音压得久了,带上点若有若无的委屈:“为了你当小狗都可以,小孩儿算什么?”

周深忍俊不禁。

丁玖玖:“……”他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她竟然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

“你都哪儿那么多内心戏?”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而寒时也不知真假地似乎闹起了脾气,闷着声抱着她一字不发。

乔湾一副要上断头台的悲壮语气。

丁玖玖想到乔湾之前说的,这人在楼外等了一晚上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软。

“好……你问吧,师兄。”

她放轻了声音,说道:“可我猜不到……你什么都有,寒时,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好了,不难为你。我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了,我就放你过去。”

“我没有你。”

乔湾:“……”

那个声音毫不犹豫地压着她的话尾盖了上来。而他这话一出,长廊里更是安静。

周深笑声舒朗:“在你这儿,我已经改名叫周深深了?”

女孩儿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她很快便压下了眼帘,试图遮掩住心里那些不能让对方知道的情绪。

乔湾憋着声:“周深……深师兄。”

她知道寒时想要的是她的一句确定。如果今天没有回过家,那她这一刻大概已经忍不住答应了吧?但是没有如果。

“我是不是跟你太熟,所以你现在见面都已经不喊人了?”

女孩儿垂着眼,无力地攥紧了手。

见乔湾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小鹌鹑的架势,周深笑意稍深了几分。

她知道,为了他好,也为了她自己,甚至为了母亲……她都该像寒老爷子说的那样,拒绝他,不能留下一点余地。

大约归功于之前回到城市待的那半个多月,周深此时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黑皮”了,本就俊秀的脸更增彩了几分。

可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周深的个子很高,比寒时也不差,此时虽然比乔湾还低了一级台阶,但照样是低头垂眼看着乔湾的。

她的二十岁生日,她的人生里最美好的时间的开端……她不想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里,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曾经是如何把自己第一次喜欢的男生推到再也不能接近的地方去。

乔湾:“……”

所以就算是任性——她已经懂事听话独力维系了那么多年——就让自己再任性这一次吧。

乔湾的步伐一停,扭头就要往另一头的空隙冲。她刚冲到一半,只见台阶下面的人凭着腿长优势,轻轻松松又往左一迈,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算了。”

周深起初并无动作,乔湾都以为自己这关就要过去了,却见就在她下到周深面前的那级台阶时,下面一级的周深突然平静地往旁边横迈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堵住了乔湾的前路。

就在丁玖玖攥紧了手鼓足勇气要开口的前一秒,她听见耳边那个低哑的声音笑得无奈:“是我太急了,你现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以后的路还长着……而且在等你这方面,我一向最有天赋和耐心。”

打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捂住嘴巴,低着头就想往周深和墙壁之间的那道空隙钻。

丁玖玖怔住。

“……呃。”乔湾一看见这人,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立马就被吓成了打嗝。

身旁的男生微微直身,沉默了几秒后:“不过看在我等了你整整一天的分上,能不能索取一个小礼物?”

三四级台阶下面,周深正迈上一级,此时也停住身,笑望着她,眉尾一挑。

丁玖玖几乎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便点下头。

这边到了楼梯口,一转过弯,乔湾刚要迈下去的一步突然顿在了半空中。

而她面前的男生目光一闪,声音微哑带笑:“你答应了,不许后悔。”

那女生的话音被甩在后面,乔湾已经顾不上了,脚步利落地往楼梯口跑。

女孩儿不解地抬起眼,然后便见面前的星光被阴影遮住——

“哎?告诉谁……”

她的唇被俯下身的寒时轻啄了下,然后更深地吻住。

又沉思了几秒,乔湾伸手一拍矮墙:“不行,看来我还是得告诉他啊!”

他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交缠住自己的,牵拉出暧昧而缱绻的温度。

“也对哦。”乔湾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

女孩儿蒙在了原地。

“嗯。”那女生不确定地说,“就算寒副组长想给丁组长表白,应该也不会选这个时间……万一被卢老师抓了典型,那我们都可要跟着倒霉。”

几秒后,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直起身,声音里透着沙哑,狼狈,还有无奈:“……丁玖玖,你可真能考验我的自制力。”

乔湾脸色尴尬,小心地问旁边的女生:“真是我会错意了?”

丁玖玖的脸颊后知后觉地红起来。

说着,女孩儿转身回了房间。

寒时的眼神更黑沉了些,最后只得移开视线,伸手帮她推开身后未锁的房门。

旁边的丁玖玖则笑起来,轻声开玩笑地奚落她:“这花分明是送给那些孩子的,是你会错意了,乔组长。”

“回去吧。”

乔湾顿时陷入沉思,过了没几秒她摆摆手:“守护就守护,玫瑰嘛,都一样的。”

“……嗯。”

“啊,是啊,我记得是这个。”

丁玖玖慌乱地进门,摸着开了房间里的灯。

“听见没,玖玖,这花语——”说到一半,乔湾自己卡了壳,随即不解地转回去,“守护?你确定?”

光线大亮的一刻,丁玖玖呆在了原地。

那女生想了想:“好像是守护。”

目之所及,整个房间都被香槟玫瑰装满了。

乔湾随口问那女生:“你说的这个奥……奥什么的玫瑰,花语是什么啊?”

最中心的位置,摆成心形香槟玫瑰的一圈里,搁着一只浅色的蛋糕。

乔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本来还想提醒某人一下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不过看来已经不用我提醒了,这很上道嘛。”

蛋糕上描着漂亮的巧克力色字迹。

“嗨,我们刚刚还在说,这卢老师怎么突然这么大方,竟然这么大手笔地布置庆典,连玫瑰花厂家赞助的可能性我们都讨论过了——原来是寒副组长花钱啊。”

而此时,丁玖玖身后的男生踏前一步,从身后环抱住她,轻声重复了一遍上面的话:“生日快乐,我的女孩。”

乔湾笑嘻嘻的:“不然你以为呢?”

房间里沉默半晌,眼圈红起来的丁玖玖地垂下眼,开口:“寒时……”

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立刻有人好奇地凑上来:“哎,哎哎,乔组长,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这是四组寒副组长买的?”

“嗯?”

丁玖玖装作没听见乔湾这玩笑,旁边女生却不肯放过去。

男生应声。

丁玖玖一脸正经:“你们组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缺人的话可以从我们组调,我们无条件支持。”

然而他等到的那句话,却跟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回答都不一样:“我今天……见到你的爷爷了。”

乔湾笑眯眯地,眼神直往丁玖玖这边飘,就差挤眉弄眼地跟她示意了:“寒副组长可真舍得给……花钱啊。”

丁玖玖轻声说。

“可不是嘛。”

女孩儿话声一落,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说着,那女生羡慕地扫过楼下边角已经被摆满了半片空地的玫瑰箱:“这玫瑰价格高着呢,我男朋友情人节那会儿也就送了我一束,听说价格都上千了……这么多箱,这得是什么天价啊?”

须臾后,丁玖玖听见身后寒时的声音沉哑地响起:“他去你家了。”

“当然了,我还收到过呢。”那女生骄傲地一抬头,“这就是玫瑰。去年情人节我男朋友送我的就是这种——这叫奥斯汀玫瑰,是老种玫瑰与月季的杂交成果,而且不是国产……”

这一句并非疑问,而更近于肯定。

“……那是什么?你认识啊?”

寒时对于自己的爷爷再了解不过,所以对于徐婉晴和父亲知晓丁玖玖的存在,他并不在意;唯独对于寒老爷子那边,他一度费尽心思地隐瞒。

旁边房间的几个女生也正趴在旁边矮墙上,其中一个闻言笑道:“乔湾,你想什么呢,这可不是月季!”

而现在看来,他们到底还是因为那次出山送医,使这场隐瞒功亏一篑。

乔湾托着下巴沉思:“我也不知道欸,第一次看见这么特别的花……花瓣的形状像是蔷薇科,但这花瓣数量和花朵大小,怎么看怎么不像玫瑰……可总不会是月季花吧?”

寒时皱起了眉:“他对你说什么了?”

“……那是什么花?”丁玖玖好奇地转向乔湾。

丁玖玖转回身,不等她开口,却听面前的男生语气微急促:“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当作没有听到过,好不好?”

工人们手里搬着的箱子看起来并不重,但仍然全部是两人共抬的。只因为那箱子并没有顶盖,搬进来的前面几十箱,每一箱都露着娇嫩的粉白的花朵。

女孩儿垂着眼,很轻地笑了笑:“我也很想这样啊……可是怎么办,寒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准确得让我无法反驳。”

此时正有一排又一排的运货工人,从那打开的后车厢里接力地往四合楼内运东西。

丁玖玖仰起脸,看向面前的男生,她的目光在对方的五官间很轻地描摹,也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衬上近乎痛苦的情绪。

只见四合楼的楼门外隐约停着排成一长排的货车,货车的后车厢看起来还是专用的维持湿气与温度的密封箱。

那情绪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丁玖玖终于有了点兴趣。她跟着乔湾站到了他们房间正对的矮墙后,看向楼下。

但丁玖玖只能攥紧了手,苦笑着垂下眼:“就算我很努力地试图不去想,那些话还是会一遍一遍地绕在我的耳朵里……我快被它们逼疯了,寒时。不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该怎么做?”

事实上,这二层楼没有窗户阻隔的露天长廊上,几乎每个房间的女生都忍不住跑出来了,正有一个算一个地趴在那矮墙后,向楼下四合楼围着的院子里面张望。

寒时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儿,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到走廊上一看——被拖出来的竟然还不止她一个。

他最为担心的时刻到底还是来了。

丁玖玖皱着眉被拖起来,下床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但听着乔湾口气里的兴奋,她也没法,只能套上外套,任由乔湾把自己拽了出去。

而一如预料,当爷爷的那些刀尖全部指着女孩儿和她背后的家庭时,他根本连自私地无视、或者求女孩儿和自己一起走下去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丁玖玖原本准备睡到自然醒,然而刚七点出头,她便被乔湾从被窝里拉了起来:“玖玖,快快快,快出来看看,有好玩的!”

他怕她难过,更怕她会受一丁点伤。

周六一早,因为庆典活动需要布置和排练,支教老师们迎来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半晌,男生嗓音沙哑地低笑了声,他垂下眼去看女孩儿,眸子里情绪冰凉:“所以呢,你要按照他教你的做吗?”

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得汪汪地凑上来蹭一大口狗粮呢?

“对不起,寒时。”

看着那一高一矮并肩离开的两道身影,笑容逐渐僵硬的乔湾无力地抹了一把脸。

女孩儿抬头,嘴角微微翘起来,杏眼里却闪着压不下去的水光。

“没什么。”寒时笑声愉悦,“走吧,小领导,我陪你去吃早餐。”

她声音很轻地,像是呢喃一样:“我没得选择。”

“嗯……”女孩儿心不在焉地应了,随即才抬头,茫然地看了看寒时和神情复杂的乔湾,“什么是吧?”

“你有。”

“是吧,领导?”男生俯下身,哑着嗓音笑问道。

男生苦笑,嗓音里透着点自嘲。那双漆黑眸子里的光终于暗下去,薄唇勾上来,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女孩儿,声音沙哑:“只是放弃我这个选项,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对吗,丁玖玖?”

正说着话,丁玖玖翻着手里的资料走出门来。

女孩儿的指甲紧紧地扣进掌心里。直到那刺痛让她觉得已经麻木了,丁玖玖才极轻地笑了声:“是,太简单了。做一个向左还是向右的选择而已,会有什么难的呢?”

乔湾:“……”

说着,女孩儿抬起视线,眼含泪花地看着男生:“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的那个单机游戏吗?如果把我的人生比作那个游戏的话,我的前二十年都是hard模式的。我努力压着这口气,很拼命很拼命地才走到今天,这二十年里黑夜漫漫像是没有尽头,到今天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能要看见那样一点点光了。那就是一点小小的烛光,而你、你背后的寒家,还有你爷爷——你们想碾灭那一点光的话,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谁委屈受累都没关系,”寒时微眯起眼,笑声低哑,“唯独我家小领导不行。我可舍不得。”

丁玖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几乎涌出眼眶的泪水压回去。

乔湾将信将疑地问:“是什么?”

她攥着麻木的手心,笑着看面前的男生:“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自私又很胆小吧?是,我或许就是这样的,寒时。我不敢拿我的全部还有我的母亲的余生去赌,我想照顾好她,我想她不要再活得那么辛苦,我想她能笑得越来越多……我们已经经历了太久的hard模式了,我不想也不能因为你,让她再次进入hell模式里。”

寒时闻言,眼皮懒洋洋地掀起来,瞳眸里泛着黢黑的笑色:“谁说双标了?……从头到尾,我只会有一个标准。”

说完,丁玖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但就这样吧,寒时。”

被这冠冕堂皇的话唬了好一会儿,乔湾才终于转过圈来,气得直哼哼:“敢情搁玖玖那儿,就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换到我们这儿,就是‘给孩子们准备活动还是亲力亲为的好’,寒副组长,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啊!”

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强咬牙也撑着的微笑终于再撑不住,丁玖玖身体里的那股子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蓦地抽掉了。

寒时笑了声:“毕竟是给孩子们准备活动,有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这样比较有意义。”

她腿一软,便坐到地上去。大约是夏天要过去了吧,所以地面会那么凉……

“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这一句。”郑重其事地说完,乔湾就笑眯了眼,“所以寒副组长你看,要不,我们组的事情,你就一起……嗯?”

女孩儿慢慢缩起身体,抱紧膝盖,将自己窝进墙壁和临门的床之间的空隙里。

男生倚到墙上,似笑非笑地抬了眼:“什么话?”

她侧过头,枕着手臂看着洁白的墙壁,眼泪终于再也压不住地涌出来。

寒时却不吃她这一套,转头见会议室内丁玖玖还在与周深说着什么,他便也不急着离开了。

我好冷啊,寒时。

一上来,乔湾就给寒时表决心。

乔湾收拾完卫生后便上了楼,跟同层不同方向的组员挥手作别,她打着呵欠往自己和丁玖玖的房间门口走。

会议一结束,乔湾就趁周深不注意,溜了出去,还在门口把寒时堵住了:“寒副组长,我特别赞同你说的话!”

离着那儿还剩几步远的时候,乔湾的步伐戛然一停,打到一半的呵欠都僵住了。

周深怔过之后,释然地眯着眼笑了笑:“那也好,交给你们安排。如果没什么其他问题,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吧。”

乔湾心跳如擂鼓,后背吓出了一身汗,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两步,然后才看清了她们房门外正对着的矮墙上的那道身影儿——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时微妙。

一个男生正坐在那矮墙上面,面朝楼外,两条长腿也搭在墙边上,脚底下就是黑不见底的空旷院子。

方才还“吵”得火热的乔湾和宋帅噎了噎,同时息声坐了回去。

对方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望着被四合楼隔成方块的夜空。

寒时抬眼,哑然一笑:“我会请专人来做场地清扫和布置,不必劳烦一组的同学了。”

看清在今晚有些暗淡的月色下的那张清俊侧脸,乔湾这才猛地松了那口气。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他的身上。

她压着声音哀呼:“我说寒副组长喂,这大半夜的,你是要吓死我吗?——而且你这坐姿也太可怕了点,虽然这儿只是二楼,但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啊!”

两人对口相声似的你来我往了好几句,会议开始后一个字没吐的寒时突然动了动。他的身形前倾,手肘倚到桌边上,笑意懒洋洋的:“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做吧。”

背对着她的那道修长身影并没有回声,耳边依旧只有阒然的夜色和风声。

乔湾闻言啧了一声:“让你们四组端茶倒水?那谁敢喝啊?”

乔湾终于察觉出这气氛和情绪上的诡异来,她迟疑地看了一眼男生背对着的房门。门扇紧闭,窗户里也一片黑暗。

宋帅一听“扛”和“搬”,顿时脸色大变:“哎,别别别,我们组这方面是真不行,你不如抽调体育组的人帮你,我们组跑跑后勤端茶倒水什么的。”

乔湾心头一沉,不由得担心地问:“你不会是和玖玖吵架了吧?”

乔湾幽幽道:“周深师兄,我突然觉得我们组需要几个台柱子——能扛能搬的那种,不如把宋组长和他的组员调给我们吧?”

因为有些情绪上的意外,乔湾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宋帅一听,乐了:“那我们四组负责监工吧。”

男生于是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侧过脸,轻“嘘”了声:“……她刚睡下,别吵醒她。”

丁玖玖点头:“美术组负责布置和打扫,分内之事。”

那声线里透着夜色浸没的凉意,还有更深的沙哑疲倦。

“那布置和打扫……”周深将含笑的目光落到丁玖玖身上。

乔湾那点困意早就被吓没了,此时见状,不由得担心地上前,到矮墙根上才停下:“你们吵得很厉害?”

始终沉默得近乎阴郁的袁画也开口,“体育组会负责后勤。”

那人沉默,未答。

乔湾虽说有些不太敢直面周深,但公事上还是不含糊的,闻言应声:“安排节目肯定是我们音乐组的事情没跑了。”

乔湾心里咯噔了下。她和其他人都见惯了寒时平素玩世不恭的做派,此时能让寒时有这样的反应……那这次吵架一定不是一般的程度了。

周深便也没有再追问:“我的建议还是你们分工合作,能上节目的就安排节目,该后勤的负责后勤,剩下的做活动场地布置和打扫。”

乔湾硬着头皮说:“是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吗?玖玖这人心软,我最清楚了……你明天找她好好说说,说不定就什么事情也没了呢……”

女孩儿笑着摇了摇头。

浓郁的夜色里,男生轻笑了声,空旷寂寥:“你不懂。……她不会想见到我了。”

“没什么。”

乔湾的呼吸一滞。

周深奇道:“不是什么?”

这两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到这种程度上了?

话没说完,便被丁玖玖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寒时垂下眼:“……帮我照顾好她。”

“下周六——”乔湾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向丁玖玖,“那不是……”

“哎——哎?”

周深笑着说:“这个倒确实是已经定下了——就在下周六,因为要送一些小礼物和装点的纸花进山,所以时间上不能太自由,要跟着学校那边的安排走——其他方面,你们还是有比较大的自主决定权的。”

乔湾一听这话,想都没想,膝盖一弯就扑上去了。

“周深师兄,”丁玖玖开口问,“庆典活动具体时间定在什么时候,也由我们来确定吗?”

乔湾死死拽住了寒时垂在矮墙上的胳膊,用最低的声音嘶喊:“寒副组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这才多大的事情,不就吵个架嘛,你说说哪儿值当跳楼的啊……”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支教活动收尾的庆典。”周深说着,抬起头,目光在会议室桌旁扫过一圈,“——大家也知道,两个月的支教活动已经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学校方面决定例行安排一次庆典活动作为收尾。按照往年来看,这个庆典活动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相关场地布置,二是活动内容安排……卢老师和我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给你们过多限制,把这件事交给你们自己安排——你们认为呢?”

叫了半天,乔湾都没感觉到丁点反作用力。

周深手里的笔转了一圈,稳住,在打开的文件夹的最后一行黑色小字上敲了敲。

她不由得一僵,迟疑地睁开眼,正对上男生背着月色压下来的视线,漆黑的眸子里隐忍着深深的嫌弃。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讪讪地说:“啊,我还以为你是一时想不开……”

二十分钟后。

“能放开了吗?”

周深没再耽搁时间,坐到主位上,同时迎着几人的目光解释:“今天卢老师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来给大家开这次例会……”

男生原本郁结的情绪被这无厘头的一闹,倒是散了不少。

“嗯,既然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低垂着眼看向身后的乔湾,桃花眼里又抹上熟悉的薄凉。

乔湾快哭了:“对……巧合,巧合。”

乔湾连忙松开了手,尴尬地站直身退后几步。

周深则像是毫无察觉,仍挂着那副朗然的笑容,只微微皱了下眉:“那看来,我之前遇见你的那几次,你每次都掉头就跑……只是巧合啊?”

矮墙上朝空坐着的男生单手一撑,身体便翻进长廊内。稍一停顿,那人垂眼:“……如果她有事,记得给我电话。”

乔湾吓得一哆嗦,那再明显不过的幅度,让旁边宋帅差点笑出声。

说完,男生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走。

周深正走到桌边,闻言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竖着一磕,发出咔嗒一声闷响。

乔湾应声之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寒副组长,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吧?”

乔湾差点被自己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哈……周深师兄你太会开玩笑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哈,我为什么要躲着你——啊,不是,我为什么会不想看见你呢?”

走出几米去的男生轻嗤了声:“我不会有事。……因为要出事的,是别人。”

丁玖玖会注意到的,周深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眼神一闪,笑容舒朗地走进来:“嗯,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所以就回来了——怎么,乔师妹似乎对我有点意见,不太想看见我啊?”

从那话声里,乔湾愣是在盛暑的季节里感受到了错位的严冬的温度。

丁玖玖甚至好像还看到乔湾试探地看了一眼会议室的后窗,似乎是确定自己爬不上去,这才绝望地放弃了。

她本能地打了个激灵,等再定睛去看,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旁边原本也有些冷了神色的丁玖玖没忍住,莞尔失笑。她觉得如果不是这临时会议室只有周深把着的那一个门,乔湾大概早就脚底抹油了。

第二天,便是支教的最后一天课了。

乔湾瞬间怂了:“周……周深师兄,你、你、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又、又回来了?”

美术组仍是负责上午的第一节大课,但该教的内容都已经教了,最后一节课在备课记录里便是自由发挥,自行安排。

会议室门口,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衣的周深倚门靠着,笑眯眯地望着房间里。

一组的支教学生们没有带用了两个月的画具,各自心情复杂地只身进了教室里。

“这么热闹呢?”

两个月来,丁玖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一推开那教室的门,就看到她的“助教老师”或是倚在窗台前,或是站在讲桌旁——永远是早她一步,永远是那样眼神温柔地笑望着她。

乔湾顿时更火大,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指着脸色发白的袁画就要斥骂。只可惜她这一口气刚提上来,就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摁了回去。

只有今天,教室前后,除了孩子们外,再无一人。

她都不用想,能让寒时这么恼火的,也一定是跟丁玖玖有关。

女孩儿的身形顿住。她其实并不意外啊——对于他不会再出现了的这个事实。

乔湾已经反应过来——距离上来说,寒时离袁画是几人之中最近的了,再加上他的听力又极为敏锐,一定是听见袁画刚刚说什么了,才突然动了火气。

她放任自己任性地哭了半晚上,一颗心早就在泪水里泡得麻木,所以即便此刻看着仿佛还站着那人虚影儿的教室,她也没什么感觉。

连宋帅都脸色微变,尴尬地冲寒时低声:“祖宗喂,又怎么了啊?”

心口里像是被人开了一个无形的大洞,她能听见血汩汩地流出来的声音,身体好像也一点一点凉下去,但却不疼。她一点也不疼了。

空气里那根无声的弦儿陡然绷紧了。

丁玖玖垂下眼,重新迈开僵住的步伐。

寒时撩起眼帘,薄唇微勾着,瞳子里的笑意却冰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打女生?”

女孩儿平静地走上讲台,嘴角牵起。对着孩子们渴望巴巴的目光,她轻声开口:“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节课了,大家的水彩画都学得很好,课程提前结束,所以最后一节课是你们的自由时间——你们想怎么度过呢?”

会议室里一默。

经历了前一天的庆典,孩子们已经接受了课程即将结束的事情。

那只签字笔似乎是没掌握好力道,啪的一下飞了出去,砸到墙上,又落了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此时听到丁玖玖的话,他们忍不住热切而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袁画咕哝了句什么,坐得远的丁玖玖和乔湾并没有听清,然而原本只坐在自己位置上玩着笔的男生却动作一停。

直到不知从哪一个孩子那里,所有人的想法汇聚——“老师,”已经恢复的乌蒙阿依站起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我们想听您讲故事。”

“谁都没看?”乔湾一拍桌,摁着桌边借力,笑得好不冷然,“你当我瞎?”

对于这个选择,丁玖玖心里没有太多的意外——或者说,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死水一般的心有过多的起伏了。

“我谁也没看。”袁画撇了撇嘴,低头翻自己的会议本子。

于是她点了点头,嘴角软软地勾起来:“好。你们想听关于什么的,老师讲给你们听。”

丁玖玖本能地去拦她,但还是没拦住。

……

乔湾当场就炸了。

下课铃打响时,丁玖玖正顺着最后一个孩子问的“乌托邦”,讲完了《桃花源记》的故事。

而此时经过好几分钟的静谧压抑后,刚刚袁画那一眼落过来,简直就像是在一堆干柴里扔下了点火星。

孩子们听得惊叹,其中有一个忍不住站起来,满脸好奇地问:“玖玖老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书里说的桃花源吗?”

听丁玖玖简明概述了两人那天的谈话后,乔湾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丁玖玖一直不让她去找袁画理论,她肯定不会憋到今天,早就爆发出来了。

丁玖玖怔了怔。须臾后,她弯下眼角,轻笑,目光扫过满脸求知的孩子们:“对于很多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包括我自己来说,这里就是世外桃源。……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快节奏和喧嚣,没有那么多的担心和烦恼,在这里好像可以无忧无虑,不需要考虑明天和未来,不必去权衡利弊和得失,只需要看见眼前的人,享受眼下的幸福……这就是很珍贵的世外桃源。我很感谢在这里遇到的你们,还有一切。”

“你看谁呢?”

孩子们听得似懂非懂,他们隐约感觉到讲台上的老师的话语背后蕴藏着更丰富的情绪,但他们又并不能确切地知悉,那复杂的情绪中到底都包含了什么。

乔湾把手里的本子啪地往桌上一扔,冷笑了声,胳膊一叉,往回倚进了座椅靠背里。

疑惑了一会儿之后,就有孩子忍不住又问:“那老师,那个人真的再也回不去桃花源了吗?”

她忍得下,有人却忍不下了。

丁玖玖愣住。

丁玖玖面上没什么反应,情绪平淡得很,连目光都没动。而坐在她对面,袁画目光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丁玖玖有所察觉,只当作没看到。

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格外久,久到孩子们忍不住茫然地望着她,而她才终于回过神:“是啊。”

宋帅的声音尽管已经压得很低了,但在无比静谧的会议室里,却十分明显。

女孩儿笑得杏眼都弯成了月牙,只是眼睫间像是衬了一点水色,亮晶晶地晃着。

见色忘义,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因为那是世外桃源,是乌托邦,是每个人梦里才能偷闲的地方……梦醒以后,每个人都要回到现实。就算梦里再幸福,我们也得学着遗忘——因为只有这样,现实才不会太过煎熬;梦是虚幻的,而现实才是你们要活过一生的地方。”

宋帅:“……”

最后一堂课结束。

寒时修长的指节间正在把玩着一支签字笔,闻言他动作一顿,眼神也未抬,懒洋洋地笑了声:“开你的会。”

不再像往常,助教老师带着孩子们去外面玩耍;这一次,先离开的是每个班级上完自己最后一节课的支教老师。

他神色古怪地看看这个,再扭过头去看看那个,最后忍不住地凑到寒时旁边嘀咕:“不是我说,小寒总,你家丁组长和她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坐在她们中间,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

所有的孩子们站了起来,按照大人们教的那样,向讲台上的女孩儿躬下身:“老师再见……”

宋帅是粗线条的那种男生,对于女生之间的情绪和关系的变动并不敏感,所以整个房间里,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明白为什么袁画看起来和丁玖玖、乔湾两人有些疏离了的人。

孩子们的声音拖得清脆而明畅。

卢平浩还在隔壁临时办公室里忙着打电话,这边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是这场面静得有点尴尬。

讲台上,丁玖玖走下来,站在门旁,也冲着所有孩子弯下腰:“再见,孩子们。”

丁玖玖和乔湾并列坐在左边,宋帅、寒时居中,袁画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右。

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眶。

这天一早,仍旧是二队的例行组会。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包括四组的宋帅、寒时两人在内的五个组长,一同出现在了四合楼内一楼的临时会议室里。

没有让这些孩子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女孩儿在眼泪落下来前,转身拉开教室的门,一步跨了出去。

连卢平浩都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消息,暗示过丁玖玖不要因私废公后,便没有再过问。

门在身后被她拉上。

刚开始有同校的学生注意到,还好奇地来询问乔湾,但几次发现乔湾对此讳莫如深之后,同学们便也都大约明白情况,而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外面阳光晃眼,正是八月末的最后一抹暑意。

起初因为四合楼内房间安排不开,两人仍旧跟乔湾睡在同一个房间。没到两天,不知袁画如何跟人商量的,便搬了自己的东西到之前方嫣待的那个房间去了。

刺目的阳光地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泪水满面的女孩儿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恍惚地回过神:“寒时……”

那天之后,丁玖玖和袁画的关系便彻底陷入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