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着组员休息了几分钟之后，丁玖玖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半。按照两组合作，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能解决剩下的两个教室。
虽说这次来支教的二队原本分了三个组，但每个组统共也不过六七人。各组负责的第一个教室，六七人里里外外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算是陆续结束。
这样想着，丁玖玖绕过自己这组的教室外那片小园子，走到隔了十几米的旁边一间矮房外，“同学，你们乔组长在吗？”
丁玖玖：“…………”
离着最近的学生刚回过头，有个声音便在屋里追出来——
“乖，不委屈，不是你的锅。”
“这儿呢这儿呢！”
乔湾同情地看了一眼旁边努力工作的空调机，还伸过手去摸了摸——
戴着一张报纸叠的防尘帽，乔湾挥着秃噜了一半毛的笤帚冲出来。
“……哦。”
丁玖玖被她这出场惊了一下，懵了两秒才弯着眼睛笑起来，“这么拼吗，乔组长？”
“热。”
“身先士卒，理所应当。”乔湾把胸脯一挺，“既然组织信任我，我就有义务做好这份工作！”
“……玖玖，你脸为什么红了？”
“行啦，卢老师不在，你不用现在表忠心。”丁玖玖笑着摆摆手，“我们组结束了，准备去下一个教室，怎么安排你跟袁画宋帅他们商量过了吗？”
乔湾低下头去盘里咬了一口面包切块，头抬到一半却顿住了。
“哎？这个……”
“哦。”
“你这个反应，”丁玖玖狐疑地看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心虚？”
丁玖玖：“………………假的。”
“咳，那什么……我跟袁画吧，已经选好一间教室了。”
“嘿，想什么呢！”突然窜出来的乔湾放下托盘，在丁玖玖旁边的空位坐下了。“刚听我们组里一个女生说，四组那位寒副组长当众抱了你一下，真的假的啊？？”
丁玖玖：“……”
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以前……
须臾后她叹气，“这意思，就是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已经把我们组抛弃了，是吗？”
……确实味道不错。
乔湾腆着脸羞涩地笑：“我觉得这个说法换成‘合理牺牲’更恰当点。”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
“……连一局石头剪刀布都没有，合理在哪儿？”
最后还是叉向那块乳黄色的翻糖蛋糕。
“还能在哪儿？”乔湾冲她暧昧地眨眨眼，“宋组长说了，寒副组长他是不敢管的，只能丁组长你来——这就是最大的合理啊。”
到约好的圆桌旁坐下，丁玖玖拿着叉子在形状颜色各异的点心间纠结了两秒。
“…………”
丁玖玖回过神，转身溜走了。
丁玖玖顿时觉得更头疼了。
“……”
乔湾突然冲着丁玖玖身后空地——
“早安，小领导。”
“哎哟，寒副组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微愕抬眼，便见男生已经转身走向外。袖子挽起而露出的漂亮手臂背对着她挥了一下，声音懒洋洋地带笑。
站在原地的女孩儿吓得身形一僵，转身就准备往回走，结果扭过头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跟着有只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丁玖玖：“………………”
于是一秒后，垂头丧气的丁玖玖只觉着手里那股阻力一松。
旁边乔湾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男生眼底的笑色渐收。
“哈哈哈哈哈……玖玖，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你怎么那么怕他啊？”
寒时本想开口，不经意余光扫过身旁，三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地看着两人走过去——而远一些，更有不少目光落向这里。
丁玖玖好气又好笑，转回头，“你不怕，你们组怎么不去跟他们分一个教室？”
“自古以来又不一定都是对的……”
乔湾刚要说什么，突然愣了下，“咦，寒副组长，你真来了啊？”
女孩儿没拽动，苦恼得眉心都快蹙出个小花形，低下头去小声咕哝——
丁玖玖气到无奈，“乔湾，你听没听过那个‘狼来了’的故事？再骗我，你在我这儿可就一点信任值都没有了。”
离开了一半的夹子尾端被男生两指牵住，他懒笑着一撩眼帘，“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自古以来都这样吗？”
“……”乔湾耸耸肩，给了她一个无辜的表情。
“那可不行。”
丁玖玖心下不由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寒时同学，别那么客气。举手之劳，你就当做已经还过，我们把这件事愉快地忘掉就好。”
便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微灼呼吸从后擦过她的耳垂，伴着喑哑的低笑——
她上身快速地斜过去，想从男生那里抽走蛋糕夹子——
“唔……那你知道‘狼来了’的结局是什么吗，小领导？”
所幸那声音压得低哑，并没其他人听见，女孩儿转了一圈确定没有收到什么异样的目光，这才松了口气。
“……”那沙哑的声线几乎抵至耳心，勾得人半边身子都酥麻，丁玖玖没忍住，小小地抖了下，侧过头。
丁玖玖：“……！”
男生正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似笑非笑地轻叹了声，一双黑眸微熠。
懒散地插兜站在那儿的男生闻言一扬眉，似笑非笑地落回目光，“谢什么，我人不是都‘肉偿’给你了？”
“羊被吃掉了啊……小领导。”
“我会尝的，谢谢。”
“……”
感到奇怪地偏了偏脑袋，没找着任何线索的丁玖玖只得放弃，点了点头。
丁玖玖莫名地觉得脖子后面一凉。
她直觉这后半句是话里有话，但却怎么想也没能通透。
她退了半步，假笑着跟乔湾招呼：“我突然想起来我们那儿还有任务没做完，我先走——”
丁玖玖怔了下，不由抬头看向男生。
话未说完，她垂在身侧的手腕被男生勾起来，攥进了掌心里。
寒时眸光微深，只须臾后就转开眼，语气听起来极为随意，“准备早餐的应该是寒家的点心师，……在寒家已经待了十多年了。”
“人我先借用，”寒时望向乔湾，“乔组长不介意吧？”
“寒时同学，你好像对这个很熟悉……”
盯着丁玖玖的求救目光，乔湾愣是笑出了一副青楼老鸨的气场——
等站稳之后，感觉到周身目光不减反增，丁玖玖才想起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快了，她不自在地拢了下耳边的碎发，试图化解尴尬——
“不介意不介意，寒副组长尽管借，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说不定都不用还喽。”
想起会议室里卢平浩说过的话，丁玖玖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挪，从男生的阴影下蹿了出来。
丁玖玖：“……”
同一条长桌前，其他取餐的学生都噤了声，有一个算一个偷偷将目光落向这里。
交友不慎。
因着身高优势，男生从后面微倾身过来取西点时，便几乎从后将女孩儿娇小的身体完全遮进怀里。
“寒副组长”于是欣然地把人“借”走了。
“可以试试这个翻糖蛋糕，我觉着你会喜欢。”
挑了棵要几人合抱的大树树后，见四周僻静也没什么同学往来，丁玖玖主动停住了脚。
“那个口感有点腻，”男生上前一步，再自然不过地接过丁玖玖手里的塑料夹子，从另外一层金属托盘里取了一个，放在她的餐盘中。
“寒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身高腿长的男生穿着看起来极简的白衬衫牛仔长裤，逆着光站在她的身后。
“……”
丁玖玖被唤回了神，扭回头去。
对上女孩儿那绷得严肃只差把“公事公办”四个字刻上的表情，寒时唇角微勾。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一组和四组负责同一间教室，这件事你知道了？”
“……你喜欢这款点心？”
丁玖玖太阳穴跳了下，“……刚知道。”
不同的人和人的生活……果然是天壤之距呐。
“但四组那边第一个教室还没有打扫完。”
想想那位大师傅的身价，再看看这琳琅满目的中西早餐，丁玖玖微垂下眼，杏眼里笑意柔软而无奈。
丁玖玖心里一松，眼角也弯下来，“没关系，能理解，最后一个教室我们主责，也会请二三组去帮忙，宋组长和寒同学不必担心，忙你们自己的就好。”
按照她在西点柜兼职了两个学期的经验来看，这个西点师的水平应该比起华和商厦西点专柜的那位大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女孩儿一口气说完，始终垂眼笑着的男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即便是只用夹子试，蛋糕的触感也蓬松细腻，糕体表层的气孔细密有致，造型格外用心。
“你误会了，四组会分一部分人协助一组完成清洁——这是宋组长的意思。”
她低下头，看向手里夹子下做得精巧的小蛋糕。
最后一句话堵回了女孩儿的挣扎。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集合，临时食堂里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丁玖玖拿着餐盘路过时，听到的多数还是同学们惊喜的议论。
按照卢平浩的安排，四个组的组长本来便是各司其职地位平等，两组一个教室的计划又是之前就敲定好了的，此时丁玖玖还真不能随性拒绝。
“……有道理。”乔湾用力点头，从旁边取了两个干净餐盘，递给了丁玖玖和袁画，“那我们分头行动，嗯……就在那桌会合吧。”
但是料想，四组分来的那一部分人里也一定有……
“那就多吃一点，毕竟我们还要做至少一上午的苦力。”
女孩儿抬头，目光幽怨地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忍不住咕哝了句。
丁玖玖此时已经回过神，拉着两人往里走，边走边笑。
“到底是宋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如果不是半个小时后我们就要撸起袖子拿着笤帚拖把去灰尘飞扬和虫蚁满地的老教室里打扫卫生——那我一定会以为我是来度假、而不是来支教的。”
男生侧开脸，轻笑了声，再回眸时他手往树上一撑，向前俯身压到了女孩儿身前。
乔湾看得感慨——
“是我的。——那又怎么样？”
房间的两旁还各有一片西点区，擦得锃亮的面包机搁在边上，旁边用欧式多层金属盘摆置着各种各样的面包切块或是蛋糕点心。
他字字咬得清晰，声线低沉，黑瞳里像是酝酿起某种汹涌的情绪，连浮于表层的薄笑都遮掩不住。
而绸布上面则摆置着亮得晃眼的银色器皿，椭球型的器皿盖子半遮，各式各样的中式早餐鳞次栉比地摆在里面。
丁玖玖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过了几秒，她重新仰起头，杏眼里柔软着无奈又认真的波澜——
这片临时食堂的房间并不大，随第四组进来的厨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长桌，贴着三面墙放着，上面还铺了一层洁白的餐桌绸布。
“寒时同学，对于你还有你的朋友们来说，这次支教可能只是一次条件不那么完美的旅行——但对我来说不一样。”
丁玖玖同样有些惊讶地扫视了一圈。
丁玖玖舒出一口气，继续道：“它是我很珍惜的一次活动，是难得可以不必考虑时薪和收支的一段自由体验，也是我的人生里第一次因为自己真的想做什么而来做了的事情。——我不希望因为你或者其他任何人而毁了它。”
“……”
寒时的目光在女孩儿的话间慢慢沉下去。
“他们有钱人的早餐，都是这样用自助餐吃的吗？”
“我没有要毁了它。”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表情复杂地扭过僵硬的脖子，看向身旁的丁玖玖和袁画——
女孩儿闻言一怔，随即轻笑着偏了偏脑袋，脸颊上的酒涡柔软，笑容明媚好看。
进到临时食堂内，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乔湾就第一个停住了。
“我觉得，你正在这样做。”
……
寒时垂了眼，沉默半晌，他低笑了声。
寒时笑骂了声，“……滚。”收回目光，他转身走向食堂。
“丁玖玖。”
宋帅连忙玩笑哈腰：“我错了小寒总，您盯得对——您肯‘屈尊’进组，不就是为了盯您家小姑娘吗？以后您尽管盯，您盯的时候我给您望风。”
女孩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给你胆儿了是吧？”
“我喜欢你。”
插着兜站在那儿的男生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
“——你还好意思承认？”宋帅惊奇摇头，感慨得啧啧有声。“你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喜’了，寒副组长。”
女孩儿愣住了，脸颊两侧也有红晕渐染。
被这句“你家小姑娘”取悦，寒时唇角勾起来，半眯着眼哑着嗓“嗯”了一声。
耳边突然放大的心跳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叼走了一拍。
“还能谈什么，例会布置的任务呗。——哦，忘了，估计你例会是没听，全程都在那儿盯你家小姑娘了吧？”
只不过须臾后她回过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却凉了下来。
“……谈什么了？”寒时从已经没了女孩儿身影的食堂门口收回视线。
“寒同学，你和你的那些女朋友们可能已经习惯了这样说话，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像你们这样对待感情的。”
过了半分钟，他听见身后动静，转过头，目光正迎上走来的男生。
“……”寒时轻眯起眼，重复了遍，“我的‘那些女朋友们’？”
宋帅摆了摆手，目送三个女孩儿并肩离开了。
女孩儿大约是气到了极致，尚染着红晕的脸上漾起一个微冷的笑。
笑过之后，乔湾挽住了丁玖玖和袁画，“行了，组织大事商讨完毕，等着八点半集合出发吧——还有点时间，我们先去把个人的温饱问题解决一下。”
“啊，用第一次见面时你那些朋友的话说，该是吃腻了的‘燕窝鱼翅’么？”
宋帅也没忍住乐，“你这小同学，怎么心眼这么坏？”
寒时：“……”
旁边袁画一脑补那场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自作孽。
“行啊！”乔湾答应得干脆，冲宋帅眨了眨眼，“让你们组的男生都穿上啦啦队的队裙，宋组长你就站最前面跳——我们肯定乐意！”
可惜那些渊源实在不是三两句能解释清楚的。
宋帅一听更头疼，“那干脆这样，六个教室你们一组两个，我们组负责啦啦队，在旁边给你们加油助威？”
寒时还未开口，两人所在的大树前，就有喊声传了过来——
于是听了这话，乔湾不留情面地笑着堵了回去，“骗劳力也不骗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啊，宋同学，别看你们那组人多，但都是一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吧？今天的任务，你们组有谱么？可别专程从山外往里调家政服务——我们志愿部真丢不起那人。”
“玖玖！丁玖玖！”
经过一早上的相处，再加上宋帅性格平易近人也爱开玩笑，乔湾几人早就对他没什么陌生感。
“……！”
宋帅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我这是被骗进山当劳力了吗？”
丁玖玖倏然回了理智，想起自己方才恼极而出口的话，自己心里也不自在起来。
顶着身边逐渐燥热起来的日温，四个组长讨论了将近十分钟，才把今天一天的基本安排敲定。
她一低身，从男生手臂下钻了出去，同时出声应了——
“然后就是打扫过程中的取水和其他工具问题了，我们是这么计划的…………”
“我在这儿。”
丁玖玖想了想，点头，“可以。”
方才出声喊她的袁画跑了过来——
等丁玖玖走近，乔湾说：“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要打扫教区吗？我们三个正在讨论四个组怎么安排呢……这边学校能提供六个教室，我们就先一组一个，剩下两个教室两组平分一个，你觉着呢？”
“可算找到你了。”
“玖玖，你来。”乔湾抬眼时看见她，连忙招手。
“怎么，出什么事了？”一见对方气喘吁吁的模样，丁玖玖连忙问。
丁玖玖出到楼外，正瞧见斜对面的廊柱荫凉下聚在一起的乔湾、袁画和宋帅三人。
“没有……”袁画摆摆手，“你是不是忘带手机了？”
“都推给我。我逼她的，我强迫她的，我一厢情愿——随你怎么说。”
丁玖玖低头一摸裤袋，不由无奈：“还真是。”
寒时收回视线，垂眼，哑笑了声。
袁画将自己手里的手机递给她——
金色的阳光像是在她的发梢眉角轻跃，衬得那轮廓柔软。
“喏，林大校草的电话，听说给你打了十几通你都没接，急得他直接打到我这儿来了。”
从廊柱下望出去，四合楼外的广院内，临时食堂的入口处，短发女孩儿笑容娇俏，正与同伴挽着手往食堂里面走。
丁玖玖拿过手机，小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一起，“那惨了，一顿训是免不了了。”
会议室的门被霍然拉开，走廊上金灿灿的阳光迎面铺洒下来。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
半晌后，他声线低沉，伸手拉住门把。
丁玖玖一边回拨号码，一边打趣，“你怎么跟乔湾的语气似的？”
“……那就都推给我。”
袁画脸一红，眼神飘到别处，“………你在那树后边干嘛啊，我刚刚找你半天……”
寒时步伐戛然一停，眉宇间渲上冰雪似的凉意。
电话恰在此时接通，丁玖玖走到一旁去了，也就没能来得及回答。
卢平浩气得几乎要拍桌，咬了咬牙才沉声问：“你爷爷昨天中午还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如果让你家里的人知道，他们要问责丁玖玖，那怎么办！”
站在原地的袁画目光复杂地从女孩儿那里收回视线，刚准备抬脚往回走，就见树后阴翳下，一道修长身影踏了出来。
“——虽然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变化。”
白色衬衫勾勒出那人宽肩窄腰的身材，长裤更是拉出笔挺修长的腰腿线条。
男生说完，利落地转身往外走。
从侧打下的阳光在那人高挺的鼻翼旁压下一片阴翳的影儿，本就轮廓深邃的五官此时更衬得俊美清隽。
“所以，如果还有下次，下下次……老师你不妨直接来找我。”
袁画看愣了一秒才回过神，“寒……寒时同学，你怎么跟玖玖在一起…………你们……”
卢平浩：“……”
她看了看那完全足够遮挡住两个人身形的大树，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女孩儿的背影，表情顿时复杂得无以言喻。
“她没有跟我谈恋爱——如她所说，我们连朋友关系也不算。”寒时轻眯起眼，“只不过是我在单方面地追她而已。”
只从袁画那通红的脸上，寒时便已经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什么？”卢平浩皱眉。
他懒得辩驳，薄唇轻扯起个弧度，桃花眼里却没半点笑色，只存着片在这盛夏都化不开的凉意——
“你找错人了。”
“刚刚你说，是谁给她来的电话？”
这番话后，男生沉默了许久，才嗤笑了声。
袁画大约是还没从震惊里脱神，呆了好半天才眼神复杂地看了寒时一眼。
“好，我承认，这次找丁玖玖谈话的事情里有我的私心。丁玖玖是我很欣赏的学生，她天资聪慧，态度认真，无论学习还是学生工作、个人生活都条理有致…………她跟你完全不同，她的时间不能浪费在玩感情上，我更不希望这样一个好苗子毁在你的手里。”
“林晏清……我们学校的校草。他跟玖玖是青梅竹马，他们两个人……关系很亲近。”
想到面前这男生资料履历上那金光闪闪的母校招牌和耀眼成绩，卢平浩表情一僵，跟着脸色稍稍缓和——
“青梅竹马……”
“……”
四个字被寒时缓缓咬过，那双眸子在这盛日下却一片漆黑，像是透不进半点光去。
“我喊你老师，是因为她这样喊你——但这不意味你就真是我的老师。”
他目光紧盯着女孩儿离开的方向，半晌后，薄唇微微翕动。
“……寒时，你注意你跟老师说话的态度！”
“林、晏、清。”
“孩子们？”寒时也凉了眉眼，“孩子们在哪儿呢，老师你是么？”
丁玖玖拿着手机，刚刚接通的电话对面一片安静。
“支教老师之间不能在孩子们面前举止亲密，这是支教活动一直都有的规定！”
安静得好像这次通话只是被对方误触接通了一样——如果不是隔着电磁信号流都能感受到的低气压的话。
寒时轻嗤了声，“这是大学部门还是托儿所，什么时候连成年学生的恋爱自由都要老师们来管了？”
“真的抱歉……”丁玖玖苦恼地捋了捋垂到眼前的碎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我不是故意忘记带手机的，我们今天做教室大扫除，我忙了一上午，都没顾得上看手机在不在身上…………你生气了啊？”
想到寒时进来的时间点，卢平浩恍然，“——你听见我们的谈话了？”
电话对面又沉默了几秒，林晏清的声音才终于响起，“我确实生气，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
丁玖玖一怔，“那是因为什么？”
“你还不如找我。”
“你上周在西点店最后一次兼职结束后，去做什么了？”
黢黑的瞳子俯视着卢平浩，寒时眉宇间蕴起凌厉的薄怒——
“……”
这话一出，男生那张清隽面庞上最后一点笑色剥离。
丁玖玖心里一虚，本想搪塞过去，但想想林晏清既然已经提出来，肯定是从什么人那儿得了确切的消息……
卢平浩眼里浮起些不悦的情绪，只是很快又被他自己压回去，他按捺着脾气尽量耐心地开口：“寒时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没有找你。”
女孩儿不由有些沮丧，“你怎么知道我去flower了？”
寒时轻嗤了声，“我没事，有事的不是老师你？”
电话对面的林晏清语气降温，“你还故意想瞒我？”
卢平浩回过神，皱眉问：“寒时同学，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丁玖玖：“不是……只是酒吧的蔡老板之前一直很照顾我，和学业冲突的时间也是他帮我调班……他都提出来了，我不去不好。”
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迈开，径直走到卢平浩的面前。
听女孩儿话里话外都透着内疚，林晏清的语气终于也松了下来，他有些无奈地说：“遇到这种情况，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那样我也可以去接你。否则，你一个女孩儿那么晚回学校，万一路上出点事情怎么办？”
站在门外，身形修长的男生眉眼沉戾，薄唇挑着一点让人背后发凉的笑。
“嗯，我下次一定记得。”丁玖玖信誓旦旦。
而那门便压着他的话音推开来。
“你这种话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说。”
卢平浩一愣，张口，“进。”
“……林‘阿姨’，你以前不会这么不给面子的。”听出林晏清消气，丁玖玖心里松了口气，放松地开起玩笑，“怎么，今天心情不好吗？”
极其短促有力的一声。
“……”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叩响。
电话对面的沉默让丁玖玖笑容也渐渐收敛，她微正色，“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就只能……
“没有。”
他很欣赏丁玖玖这样的学生，所以他更不想这么一颗好苗子毁在只想玩玩的浪荡二世祖手里。
丁玖玖：“……没有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那样的家世，怎么可能能跟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在一起？
这次电话对面又沉吟几秒，林晏清终于开口问：“玖玖，我听袁画说，你们支教二队多了一组新成员？”
而寒时，绝对就是这惊心程度里数量级最高的一个了。
“啊，对，”丁玖玖应声，“确实是多了一组。”
第四组全员的资料都躺在他手底下的抽屉里，虽然几乎每一份的信息都残缺不全或是做了刻意的遮掩，但好多人的亲属关系栏里，随便拿出来个名字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他们的来历你清楚吗？”
只偏偏是那个男生……
“……”不由自主想到了几分钟前还站在自己面前那人，丁玖玖表情纠结了下，“嗯，大概知道一些——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他没那么死板，来支教的学生们有对小情侣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要不是当着山区孩子们的面，他其实并不管这些事情。
“袁画告诉我，你跟其中一个叫寒时的男生……走得很近？”
卢平浩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丁玖玖呼吸一顿，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晃晃脚尖，“没啊，只是刚巧认识而已。怎么，你怕我被拐卖了啊？”
会议室的门无声地关上。
女孩儿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但电话对面林晏清的语气却沉了沉。
丁玖玖起身，安静地转头走出去。
“玖玖，那个寒时我是认识、或者说是听说过的。”
“……老师再见。”
丁玖玖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是个混迹在我们无产阶级中的小资典型啊。”
卢平浩点头，“那你也去吃早饭吧。”
“……玖玖，你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这样转移话题。”
丁玖玖沉默几秒，才低声道：“谢谢老师提醒。”
丁玖玖：“……”
“没事，我只是问问，你不用紧张。”卢平浩摆摆手，“你应该也知道，支教活动里是明令不许支教学生谈恋爱的，尤其不能因此不适宜地影响到山区孩子们的观念……刚刚开会之前，我看你们关系有些不一般，所以才留你问一问。既然你说没问题，那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安静片刻后，女孩儿颓丧地揉了揉自己的短发，“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因为一些原因，最近跟他走得比较近。”
等反应过来，她神情间难得出现点措手不及的慌乱，“不是，我们只是——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算，怎么可能是恋爱关系？”
对面的男声似乎多了几分急促，只不过很快又重压下来，只语气严肃地说：“玖玖，我不想限制你的交友自由……只是，寒时不行。”
丁玖玖着实懵了几秒。
“为什么寒时不行？”丁玖玖本能出口，随即有些懊丧地皱了皱鼻尖，“我也没有要和他做朋友……”
卢平浩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在谈恋爱？”
丁玖玖的话声戛然一停。
“支教活动前，是有过一面之缘。”丁玖玖实话实说。
绕过这栋矮房墙角的女孩儿杏眼睁得微圆，惊呆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生。
卢平浩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我之前没注意，你跟第四组那个寒时……以前认识？”
“在谈论我？”
丁玖玖应声走过去，坐下了。“卢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男生薄唇微勾，笑声低哑，眼瞳里却微熠着某种让丁玖玖觉得有些危险的情绪。
卢平浩指了指对面椅子，“坐吧，玖玖。”
这要算人赃并获了吧……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丁玖玖头疼地想。
会议室的房门关上。
而她耳边的林晏清的声音还在作响——
寒时目光微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与宋帅一同离开了会议室。
“玖玖，你不懂。且不论寒时的家庭背景如何，单是他这个人，便不该是适合你接触的。”
“……”
“…………”
“走吧，小寒总？”宋帅出声，同时倾身过来低音道，“你再盯这么紧，就该把人小姑娘吓跑了。”
丁玖玖连忙伸出右手，试图去捂手机下方的传声筒。
但女孩儿并未看他，垂着眼跟他擦肩走过去。
只可惜目的地未达，她的右手手腕便被面前的男生握住了。
寒时停住脚，看向往回走的女孩儿。
“既然是谈论我的，我是不是可以旁听一下？”
乔湾和袁画虽然有些不解，但也都点了点头，并肩出去了。
那微灼的呼吸贴近几分，以近乎无声的口型与她私语。
丁玖玖怔了怔，随即应声，转过头对乔湾和袁画小声说：“你们不用等我了，先去吧，待会儿我过去找你们。”
丁玖玖心虚且不安地迟疑住，而寒时已经凭借着绝对碾压的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她手里的手机。
五人陆续往外，站在原地的卢平浩皱了皱眉，又开口：“丁玖玖，你先留一下。”
“免提”被修长的指节点住。
迎面见了三个女孩儿，他一愣，随即挥挥手，“没事就都去吃早饭吧。”
林晏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几秒后，卢平浩推门进来。
“我没有与他接触过，但与他相关的传闻从来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寒时私生活有多混乱，玖玖，单是传闻里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前女友就有十几个，他每次带在身边的女伴从来没有重复过——这样一个男生，我怎么能放心你跟他走得亲近？”
“没有，还在会议室里——您不放人，他们不敢啊，是吧？”男声笑着传回来。
空气沉寂了几秒。
“他们都走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的传闻还是因为传闻当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丁玖玖此时的心情已经复杂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嗯，已经结束了。”
“——玖玖？”
“周深，例会结束了？”
这安静里，林晏清担忧的声音轻震了话筒，也敲碎了这边两人之间的沉默。
而门口这边，丁玖玖和乔湾袁画三人刚到，就听外面传来了卢平浩的声音——
一声沙哑低沉的笑声蓦地响起。
“小寒总，从今以后我可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
“原来，我的‘那些女朋友们’这种消息，你就是这样得来的？”
旁边宋帅忍不住“艹”了一声，一脸牙疼的表情——
寒时微俯下身去，眸子漆黑，将心虚得不敢对视的女孩儿迫进墙角。
目光追着女孩儿有点像落荒而逃的背影，寒时勾着唇角直回身。
“……寒时？”
“……”
话筒里，反应过来后，林晏清的声音急促起来——
她没再理这人，转身往外走。
“你想做什么？——你如果敢对丁玖玖怎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之前那点嫣红这次扑不住，一直蔓到女孩儿细白的颈子上了。
“唔……我会对她怎样？”
丁玖玖：“……”
男生哑声笑着，眼底像有墨色流转。他的身形慢慢压近，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
“你如果喜欢，那我回去以后就改这个字。”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说，对不对？毕竟按传闻，我是个私生活混乱的二世祖，和那么多女人睡过，应该也不差哪一个？”
寒时停住，往这人低了低身——
“………………”
“……你名字里不是那个‘石’？”
凭着心虚忍到现在，但丁玖玖在听到这句之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抬起眼来恼怒地睖向身前的男生。
就连丁玖玖都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已经起身走过来的男生。
只是目光相触，她却怔了下。
“我就说呢，怎么那么巧，还起个中药名？”
与她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同，没有语气中的调笑，没有惯常的散漫疏懒，此时男生黢黑的瞳子里分明正压抑着某种几乎要绷不住的怒意。
乔湾最先回过神，笑得快打跌——
稍一对视，从女孩儿的怔滞间回过理智，寒时眼帘一压，才终于敛下被愤怒的火舌舔舐着的情绪。
她们只听过寒时的名，还确实不知道那个真正的时字到底是哪个。
“寒时你立刻把手机还给她！你把她怎么了？玖玖——玖玖——你说句话！”
丁玖玖三人一怔。
丁玖玖张口，只可惜第一个字音没来得及出口，便被面前男生捂住嘴巴压了回去。
“那不能是别人啊，我们小寒总为了丁同学，用了二十年的名是哪个字都忘了。”
同时那人单膝前屈，压着女孩儿的膝盖把人堵在了墙角。
这边没等寒时开口，宋帅阴阳怪气地接了话——
“寒时……”
“小寒总，我们玖玖问，谁之前跟她眉来眼去了啊？”
女孩儿懊恼地用那双漂亮极了的杏眼睖着他。
乔湾没搭这茬，反而是扭回身冲两个男生坐着的地方吆喝——
微微湿润的呼吸扑在他的掌心。
丁玖玖一噎，脸颊都微起了粉，“谁……谁跟谁眉来眼去了？？”
寒时的眸子里颜色深了深。
“你还说我？”乔湾鄙视地斜向丁玖玖，“你跟那位小寒总开会前眉来眼去的，卢老师都盯你们盯了好一会儿了你知不知道？”
“玖玖——你们现在在哪儿！你告诉我，我让老师去找你！”
“你小心别被卢老师发现就好。”
林晏清焦急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荡。
丁玖玖软着嘴角笑，并不去戳面前这“气泡”，只嘱咐：
寒时始终未语，只一瞬不瞬地盯了女孩儿半晌。
乔湾听了立马一板身，叉腰，“谁不好意思了，我么？开什么玩笑？你等着——我追给你看！”
而后他哑笑一声，将手里开着免提的手机抬到了两人之间，收声筒正对着两人之间已将近于无的空隙——
丁玖玖打趣，“你不好意思追人就直说，不带人身攻击的。”
“我们在哪儿？你不妨猜一猜。比如…………”寒时贴近到女孩儿耳边——
屋内，乔湾兴奋又遗憾地蹭到丁玖玖身旁，“唉，他要是再白点，我就追他了。刚刚都快结束我才突然想起来，之前被他避重就轻地躲过去了——他都没说他那两年到底去哪儿干嘛了。看肤色，别是去找非洲大兄弟们玩了吧？”
“床上？”
周深笑着望了她一眼，便转身往会议室外走去。
尾音落时，薄唇微启。
“请师兄放心！”乔湾响应得很积极。
抵着女孩儿的耳心与收声筒。
周深收拾好圆桌上散乱的资料，一边起身一边对桌后的其他人说：“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去103找我，我刚沾你们的光搬进来。”
一声低而深沉的喘息从唇齿间逸出。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去吃早饭吧，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