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爱你时空气很甜 > 爱你时空气很甜(下) 第7章 分离

爱你时空气很甜(下) 第7章 分离

他会知道,她有多残忍地……把他那最后一点祈求的希望都磨灭了。

而女孩儿露出一个像是没有灵魂的笑:“……他会懂。”

说完,丁玖玖再也没办法多坚持一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婉晴怔住。

病房里一片死寂。

丁玖玖咬住下唇,转回脸:“他如果不走,请阿姨你告诉他,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是我……要寒老爷子送他离开的。”

半晌后,徐婉晴慢慢地叹出一声:“我早跟你说过,她配你,可惜了。”

徐婉晴的身形一滞,须臾后她才反应过来:“玖玖,你……”

病床上,那人慢慢睁开了眼,瞳里寂暗。

安静几秒,她还是没有忍住,红着眼圈回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还在昏睡的寒时:“如果可以的话,请寒老爷子……送他出国吧。”

徐婉晴视线垂落,脸色一点一点冷下去:“你自己看,你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儿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她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会被你看上,然后遭受这无端的侮辱和折磨?”

“……不是。”丁玖玖慢慢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沉寂更久。

“怎么了?”徐婉晴看着女孩儿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病床上的人缓缓合上了眼:“……我出国。”声音艰涩。

她慢慢站起身,走向病房门口。在伸手扶上门把手的时候,女孩儿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轻声开口:“徐阿姨……”

十八个月后,Q市国际机场。

丁玖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点下头。

“先生,飞机已经降落,您可以准备从VIP通道下机了。”

“玖玖,医生已经说寒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吧。”

随着空乘小姐温婉的声音,商务舱第一排的男人抬手,修长分明的指节拉下眼罩,一张清俊冷白的脸完全暴露出来。

在病床旁,看着那张清隽也难掩憔悴的脸,丁玖玖努力憋着泪红着眼眶的模样,让旁边站着的徐婉晴都忍不住心疼。

男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漆黑;鼻梁高挺有型,从打开的舷窗投进来的阳光,落过他凌厉的鼻线,在他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淡淡的阴翳。

半个小时后,寒时这半个月来,第三次被送进了医院里。

那薄唇的唇角微抿,看起来便是让人很想亲吻的唇形。

撑着昏过去的寒时,丁玖玖慌乱地伸手去摸他身上的手机,等好不容易颤抖着手把它拿出来拨出电话去,女孩儿的声线都是抖得不成音:“徐……徐阿姨……”

站在旁边的空乘小姐脸色一红,心底不由得握拳低呼:果然是真的帅啊……

丁玖玖本能地伸手把人扶住,惊慌出声:“寒时——寒时!”

等那双黑眸里重归清明,男人坐起身:“……到了?”

直到某个时刻,嗅着女孩儿身上久违的熟悉的清香,寒时的意识落入了昏暗里。丁玖玖只觉着肩上猛地一沉,面前的人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倒了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低沉。

在这样无声的静默里,支撑在女孩儿身前的男生的身形慢慢地委顿下去。

连声音都那么好听,空乘小姐压着自己心里尖叫的冲动,竭力保持住足够职业的微笑:“是的,先生,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心口疼得像是有只手把里面的五脏六腑都撕开了,丁玖玖张了张嘴,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必,谢谢。”男人站起身。

“就这样吊着我……”寒时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也不需要多做,这样就足够我发疯、足够我拼了命地为你做一切事情了……不好吗?”

即便是跨国行程,他似乎仍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只极小的飞行箱跟着。

俯身下来的人的眼眶泛起红。

在空乘小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出了机舱,进到VIP通道里。

“……什么?”丁玖玖抬头。

“啊……”手里没递出去的纸条被掌心的汗意都渍湿了,空乘小姐遗憾地收回目光。

“别拒绝我!”那个声音突然嘶哑地打断了她,只是爆发之后,他便重归近乎哀求的泣音,“别拒绝我……说你在考虑……就这么吊着我就足够了……”

“别想啦。”同事笑着从旁边经过,低声打趣她,“这样的男人,可不是我们能占有的。”

她只能转开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得像是没有感情:“可我不喜……”

空乘小姐叹了口气:“可他长得那么帅,睡一次赚一次啊。”

寒时的那些痛苦的情绪无法逃避地刺痛了她。

“哈哈哈,有道理,不然你下去把人追回来?”

丁玖玖顿了下。

“——你就会开我玩笑!”

寒时的身形猛地僵住,须臾后,他沉声嘶哑地问了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丁玖玖?可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疯了一样地想和你在一起……”

已经顺着VIP通道进入航站楼的男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而即便知道了,他大概也并不在乎。

女孩儿甩手扔掉了背包,仰脸看着那张被昏暗的光线刻出颓废也漂亮的剪影的人:“做完,你就滚——滚到我再也看不见你的地方去!”

走进航站楼,他拿出手机,关掉了飞行模式。

她勾起唇角,杏眸里情绪却冷:“好,那你做。”

几秒后,连着几次振动传来。

感觉到身前动作停住,丁玖玖转回眼,眸里带着真情实感的怒其不争的恼意,狠狠地睖向眼前的男生——

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宋帅的几条信息:“哈哈哈,我碰到一傻子竟然说你要回国了。”

她转开眼,逼迫自己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就是来做这个的?你可真让我看不起,寒时。”

“嘿,今天傻子真多。”

说着,那人的手已经顺着丁玖玖的身侧,抚到她胸前的衣扣上去,呼吸间的酒气让人的意识都发昏。

“……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与此同时,那声音沙哑地笑起来,不掺任何情绪,而只有冷意:“我都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你还相信我吗……那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为什么关机了?”

他侧过头,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真要回来?”

“你还真是相信我啊……丁玖玖……如果你把我当成什么正人君子,那你就错了。”

“是洋妞不好泡还是西餐不好吃,你干吗要回国?”

这问题将丁玖玖噎在了原地,须臾后她眨了眨眼,扭开头。

看着这个能用几条短信发来动态视频效果的二傻子,寒时伸手拨了号码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报警抓我?”

响铃连两秒都没有,电话就被人接了起来。

丁玖玖松了口气,又做了深呼吸,压着情绪努力平静地转回来:“寒时,你成熟点吧……别这样,闹得大家都难看。”

对面的声音阴森森的:“你现在,在哪儿?”

中年人又站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继续冲突的架势,这才狐疑地转身走开了。

寒时轻嗤了声,望着航站楼落地窗外的晴天碧日:“祖国的怀抱里。”

丁玖玖缓了口气,努力平复声线里的战栗:“……不好意思,我们确实认识,他是我……前男友,他喝多了,但不会有事——谢谢您了。”

对面沉默几秒,突然一声类似掀桌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宋帅的震惊:“你、你、你真回国了?”

外面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号报警的中年人一愣,他警惕道:“小姑娘,是他在威胁你的话,你不要怕,有我在,这是条死胡同——他跑不掉的。”

寒时笑得漫不经心:“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魂,学成归来,报效祖国啊。”

丁玖玖心口瞬间刺疼得像是有无数的针扎了进去,她的眼眶瞬时便红了。丁玖玖扭过头,微扬声:“……我们认识,不麻烦您了。”

宋帅:“行了,知道你政治觉悟高了,就别秀了。”

而须臾后,她听见身前的人猝然笑了声,头缩进她的颈窝里,那笑却像哭:“全世界都不想我和你在一起……连你也是……”

“还有废话吗,没有挂了。”

丁玖玖怔住。

“别、别、别——”宋帅连声阻断,“还有还有!”

那人此时也已经看清两人的状态,再联想自己之前听到的话,中年人沉声道:“小姑娘,你别怕,我这就报警!”

“说。”

丁玖玖慌忙扭头看去,一个中年人站在巷口紧皱着眉望进来,似乎是社区里的居民。

“你……这次到底回来干吗的?”

正在丁玖玖剧烈挣扎的时候,巷子外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什么人在那儿?”

“不是告诉你了,报效祖国啊。”

“你够了!放开我——”

宋帅:“……”行吧。

男生的手捏紧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迫性地抬起来,他嘶着声威胁:“这才多久,你就已经喜欢林晏清了?你就不怕我——”

“你现在在Q市啊?”

丁玖玖几乎狼狈地躲开那人垂望下来的目光,而这动作只让寒时以为她已经连对视都不愿:“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能忍受了?”

“嗯。”

寒时眼底藏着冰冷而不掺情绪的凉意:“……我没喝多,我只是疯了而已。”他缓声重复了一遍,“是你把我逼疯的,丁玖玖……”

“看娱乐版,你这一年半在国外是跟洋妞们活得挺潇洒的……既然赶上你回国了,兄弟做东,给你接风,也顺便带你回顾一下国内的妞——”

“你喝多了寒时,”丁玖玖咬着牙挣扎,还试图拉回这人的理智,“你清醒点,先放开我——”

“没时间。”

话到尾音,他哑着嗓子笑了声,这一次却只有讥讽和刺骨的冷:“和你的新男友相处得还好吗?我听说你们每天都厮混在一起——怎么今晚他没来陪你呢?”

宋帅:“??”

他紧紧禁锢着墙壁与胸膛之间的女孩儿,躬着身抵着她的额头,在最亲密而耳鬓厮磨的距离里,出口的话却比这晚秋的夜都更让人觉着凉:“怎么样……没有我的半个月……你是不是过得很舒服啊,丁玖玖?”

“你不是刚回国吗,哪儿那么忙?”

那个被酒熏染得沙哑的嗓音里,只有让人骨冷的寒意。

寒时:“我今天不留Q市,出去走走。”

“……不。”

宋帅沉默几秒,狐疑地问:“去哪儿啊?”

“寒时——你放开我好不好……”

寒时沉吟两秒,轻眯起眼,“C市。”

这个吻里只有拼命的索取和近乎绝望的情绪,她感受不到半点属于寒时曾经的温柔和情意。

宋帅在电话对面噎了个半死。

丁玖玖已经麻木了两周的心口,重重地抽疼了一下。

半晌后,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寒时,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们这批人里最聪明的一个,觉得我表哥都没法跟你比!现在我发现我真是瞎了眼了,你就一傻子,真的!”

刚要暴起挣扎的丁玖玖突然顿住,在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巷子里这片黑暗的眼睛中,那个压制着她的、眸子里闪着近乎疯狂情绪的人,他的五官慢慢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寒时。

寒时莞尔失笑。

酒气扑面而来,女孩儿的唇被身前的人重重咬住。

他轻啧了声:“宋帅,你是不是觉着我今天不留Q市,就不能找人扒你的皮了?一年半不见,你连我都敢骂了?”

话声未落,捂住她口鼻的手松开,空气重新涌进肺里。只是不等丁玖玖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就感觉那只手滑到她的颈前,然后突然发力,覆着她的锁骨将她抵在了墙上——

那凉飕飕的语气,把电话对面怒气上头的宋帅冻回了清醒状态。

黑暗的巷子里,丁玖玖低低地呜咽了声,艰难地发声:“你要什么……钱吗……我可以给你……我、我不会声张也看不到你的脸,我把钱全都给你,你放我……”

他往沙发上踹了一脚,蔫坐回去,有气无力地说:“可你自己说说……你不就是为了那个谁才要回C市的吗?你敢说你不是?”

指甲刺进掌心里的疼痛让她被恐惧侵占的大脑慢慢清明。

“不是。”

那五官在脑海里浮现的刹那,丁玖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理智终于回归。而丁玖玖狠狠地攥紧了被钳制在一起的手腕。

宋帅:“我不管了,我让我表哥训你!”

那一瞬间丁玖玖吓得心脏几乎都要炸开,惊恐的情绪瞬间冲没了大脑里所有的理智。直到被狠狠抵在坚硬不平的墙壁上的瞬间,以为自己的生命可能就要到此结束的前一秒,丁玖玖眼前掠过去的第一个影像……竟然还是寒时的身影。

说完,宋帅把电话挂了。

同时,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口鼻处,直接将她拖到了旁边的暗巷里。

对着已经关掉的通话界面,寒时微一挑眉,他还真是胆子大了,都敢挂他电话了!

“嗯——”

寒时嗤笑了声,刚走出去几步,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不等丁玖玖反应过来回头,她的手腕蓦地一紧。

一见来电显示,寒时低笑了声,接起来:“楼爷。”

没走出多远,进入路灯被树影挡住的阴影区,丁玖玖按开屏幕就要拨号,而就在此时,她身后的那个脚步声突然加速拉近。

电话对面也是淡淡一声笑:“小寒总,不对,按你回国这时间来说,用不了两周,我得改口叫‘寒董’了是吧?”

尽管她不断做着心理疏导,但在听见身后似乎隐约有脚步声跟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本能地抓出包里的手机,同时脚下加快了步伐。

寒时的眼帘一垂。

丁玖玖脚下一顿,随即便安慰自己是错觉。

须臾后,他的神情又恢复到那漫不经心的状态:“宋帅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C市。”

丁玖玖轻轻抱了抱手臂。在走过一排停在社区内路边的车时,丁玖玖听见身后有车门打开的声音。那声音在空旷的夜色笼罩的安静社区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心悸。

“我还以为你已经准备充分,只等着最后一场攻坚战,这才回来的。”

丁玖玖拎着包垂着眼走在路上,只听得到自己的鞋跟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孤独得有些发冷。

“……确实如此,但不急这两周。”

因为夜班已经是九点之后了,所以社区里格外安静。

“怎么,就那么忙?又不是要进什么深山老林,怎么不能两头兼顾了?”

这家西点屋离Q大很近,是相邻的两条街,只需要从一个社区的中间穿过,便能到达Q大。

“谁说不是?”寒时莞尔。

半个小时后,换下工作服的丁玖玖挥手跟身后的同事道过别,便拎着自己的背包,转身往学校走。

难得对面的秦楼都沉默两秒:“你要回那山区?”

挂断电话之后,丁玖玖又在原地茫然地站了片刻,才在店员的提醒后回过神,重新开始收尾工作。

“嗯。”

丁玖玖轻吸了口气:“嗯,我知道了。阿姨,我这边还有工作,我们改天再聊。”

“为谁回的?”

“寒时的爷爷两周前那天就已经知道了,他已经停下了所有的行动,甚至反而开始注入资金流,帮寒时解决那些坏账和不良资产的问题。你可以放心了。”

“……祖国?”

半晌后,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寒时的公司那边……”

对面秦楼气笑:“你的思想觉悟高,我知道,但你报效祖国也不用非得投身偏远山区吧?”

丁玖玖的身形蓦地僵住,原本以为已经干涸掉的泪腺,突然又涌起酸胀的涩意。丁玖玖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股涩意压回去。

寒时动了动眸子:“用不了多久。”

她说完,便准备拿下手机,挂断电话。只是手机刚离开耳朵一段距离,丁玖玖便听见话筒里又传出徐婉晴的声音:“昨天,寒时喝得烂醉以后,跑到我这里来了。他长大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啊,玖玖。”

秦楼默然,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已经把那人忘了?”

丁玖玖沉默了一会儿:“嗯……好,谢谢阿姨。”

“忘了。”

“我听说了。”电话对面,徐婉晴的语气微紧,“他喝成那个样子,不会难找的……你不用担心。”

“那你这计划是什么意思?”

“……徐阿姨,”丁玖玖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散掉,“寒时他……”

“散心。”寒时说完,失笑,“用祖国的大好河山陶冶一下情操和归属感,不行吗?”

须臾后,电话对面接通了。

秦楼笑骂:“去你爷爷的归属感。”

丁玖玖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想事情,一动不动的。过了几十秒后,她才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寒时哑声失笑:“骂得真好听,再来两句?”

和女孩儿黯然无光的眸子对视了一眼,那店员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叹着气摇了摇头,转身往里走了。

“等你这不肖子孙篡了位,我再考虑一下你这个建议。”

“……没事,我今晚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丁玖玖皱着眉笑说。

寒时轻眯起眼,微微仰头:“秦‘将军’,你放心,你冲锋陷阵的时候不远了。”

“唉,玖玖,你还这么年轻呢,一点都不注意身体可不行!你瞧瞧你,这两周都憔悴成什么模样了,啊?”

“……要点脸吧,寒董,谁是你的将军,你雇得起吗?”

丁玖玖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只是笑到一半,胃部的抽痛又让她本能地皱起眉梢。

寒时嗤笑:“那等改朝换代,我封你做‘异姓王爷’?”

许是那传声器里的声音过于暴躁,连同店的店员都忍不住好奇地望了过来:“玖玖,你没事吧?……谁给你打的电话啊?”

“别想,秦家这摊子够我折腾的了——你们寒家那烂江山,以后留着你自己头疼吧。”

电话啪嗒一声挂断了。

寒时被怼得不太爽,眯着眼思考了两秒,他莞尔一笑:“宋书答应你第250次的求婚了?”

对面沉默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真是看错人了……丁玖玖,你可真够狠的。”

对面沉默五秒,秦楼难得情绪明显外露,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结盟破裂,那皇位,你自己篡去吧。”

丁玖玖慢慢地皱起眉,她伸手按了按麻木刺痛的胃。空气沉寂几秒之后,她无声一叹:“他不会有事的……”

说完,电话挂断了。

“你知不知道——寒时为了你都做了什么?他这两周几乎都没吃过东西,全在那儿灌酒灌酒!已经把自己灌进医院两回了!——你还问我所以呢?丁玖玖!你没长人心吗?”

寒时满意地笑了下。

她听见自己轻声问:“所以呢?”

片刻后,专程来接机的助理笑容谄媚地走上前:“小寒总,您看接下来是先回哪处别墅还是先用午餐?”

丁玖玖把手里的桌布扔开,脱力似的倚到了身后的墙上,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寒时的眼帘不抬:“给我订一张飞C市的机票,越快越好。”

他低骂了声:“人现在不见了!”

寒时并没能顺利离开Q市。

她这样平静到近乎死寂的语气,让对面的宋帅狠狠地噎了一下。

助理那边刚给他订上最近一次航班的机票,他就接到了徐婉晴的电话。

丁玖玖慢慢地松出一口气,秀气的五官间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没见过。”

他听了半分钟,那凌厉的眉线就扬了起来:“……不见。”

丁玖玖眨了眨眼,过了两秒,她慢慢回过神,是宋帅。

徐婉晴在电话对面冷着声:“回都回了,有本事你之前不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你今天见到寒时没有?”对面的人压着暴躁的情绪问道。

“我有急事。”

接通之后,对面的声音让丁玖玖有些耳熟。

“飞C市?”

又一周浑浑噩噩地度过去了。这天晚上,丁玖玖的晚班,临下班前,她的手机上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寒时顿了顿,莞尔失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西点屋里,不是没有店员问过,怎么她那个小帅哥男朋友不见了,但在发现女孩儿的状态之后,大家便也心领神会,没有人再去提这件事情了。

徐婉晴在电话对面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年半你都忍了,还差这几天?”

那个人可以一走了之,丁玖玖却不能,学还要上,课还要听,作业还要完成……兼职也一样要继续。

“这一年半里,我还不够有出息吗?”

那天之后,寒时一周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有工商的学生跑来问丁玖玖,但丁玖玖自己已经麻木得有些浑噩,更没可能给他们什么答案了。

想到了这一年来寒家内外的事情,还有其中寒时的动作和手腕,徐婉晴沉默下来。

压不住的嘶哑的抽泣声传出来,林晏清听见那个从小到大都温和善良的女孩儿一字一顿地嘶着声问:“清子……这到底是什么狗屁的人生啊……”

只是她勉强妥协没几秒,就听寒时自己低笑了声:“对。在她的事情上,我就是没出息。”

她又哭又笑地坐在沙发上,慢慢把自己佝偻成一团。

徐婉晴:“……”这幸亏不是她亲生的,不然大概长不到这么大就已经死在她手里了。

“玖玖,别说话了,玖玖……”林晏清伸手要把女孩儿抱进怀里,却被女孩儿躲开了。

她揉了揉眉心,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窗边上:“你就当最后麻痹一下老爷子那边……逢场作戏,这不是你最擅长的?”

“你别吓着了……”

寒时笑吟吟的:“夫人,话可不能乱说,我不会演戏。”

“我真下不去嘴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这两年里国内各种娱乐小报和网站上,关于你和那些每期都不一样的女人的绯闻话题——不是你演给你爷爷看的,是真实发生的?”

“你不会真觉得我要亲你吧?

“行吧。”徐婉晴语气温和,“刚好我这儿每份收集了一张,待会儿就打包一下,找个速度最快的快递,送到C市去。”

“我演的是不是很像啊……清子?

寒时:“……我待会儿去。”

而女孩儿慢慢松开了发僵的手,带着那一脸的眼泪抬起头,笑着看林晏清。她的声音和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笑和眼神都散了焦点。

徐婉晴的红唇微勾:“那你的手机号,我发给那位小姐了。”

“玖玖……”林晏清也有些慌了,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丁玖玖。

寒时眸光闪了闪:“别给手机号,给微信。”

他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女孩儿的眼泪已经无声地布满了整张脸庞。

徐婉晴一愣:“——为什么?”

“……他走了。”须臾后,林晏清轻声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啊,玖玖?”

寒时懒洋洋地笑了笑:“方便拉黑。”

而丁玖玖的身影顿住。

徐婉晴直觉这不是实话,但还是应下了。

咖啡馆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看向这里,而寒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挂断电话,她给那位寒老爷子千挑万选最为中意的世家小姐发过去了寒时的微信名片。

哗啦啦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

发完之后,看着名片上脱了备注的微信名,徐婉晴怔了怔,随即无奈地笑了。

砰的一声巨响,沙发中央的桌子被直接掀了出去。

两个小时后,寒时进了Q市郊区的一间酒吧里。

她伸手去钩旁边一言不发地坐着的林晏清:“那我做给你看……只要你……还有寒家——别再缠着我。”

此时还早,酒吧里没什么人,基本跟打烊状态区别不大。

女孩儿勾着唇笑。

酒保也在吧台后打着呵欠,迷蒙着眼神看他。

“好啊。”

寒时走到吧台边上时,不远处已经坐了一个女孩儿。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裙,一看就不像是会来这种场合的。

“……丁、玖、玖!”

听见声音,那女孩儿回头看他。

“或者,要看到什么你才能放弃?看我和林晏清接吻、上床?”

她五官清秀,明眸皓齿,和那人有一点相像。寒时怔了下,才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自嘲地嗤了声。

丁玖玖没有表情地和他对视。须臾后,她轻勾起一个笑,带着寒时从没有见过的嘲讽。

那女孩儿已经对着他笑起来:“你好,寒时。我是田素婉。”

“事实如此。”

话间,女孩儿主动起身,走到了他旁边坐下。

“我不相信,丁玖玖……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吧台后眯着眼的酒保打趣:“这就是你等的人啊?难怪呢。”

他慢慢起身,那一瞬间的痛苦让他清俊的脸庞近乎狰狞。

田素婉不好意思地冲对方笑笑,那人也识趣,给两人调好了酒,便走到了另一边去。

寒时的身形僵在原地。

田素婉轻抿了一口,辣得皱起眉,随即她吐舌笑笑:“我还是第一次……跟人来这种地方约会呢。”

“对!我就只是想摆脱你!为了摆脱你我甚至可以和他在一起——而他也愿意!”丁玖玖攥紧了拳头,“寒时,你不要搞错了——从最开始,我就不是非你不可的!是你追着我!是你纠缠我的!是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在那时候为了自己的舒服而和你在一起,那现在我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的不舒服而跟你分开!”

听到最后一个词,寒时拎着酒杯的指节顿了顿。

“我知道你只是想——”

他没说什么,垂着眼灌了一口。

寒时的身形陡然一震。

田素婉转过头,看他:“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寒时,我已经和清子在一起了。”

寒时润了口酒,轻笑:“你来之前,老爷子没跟你提过我?”

而寒时低声地笑:“累的话你告诉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你的啊,所以……”

田素婉的目光闪了闪:“我对你……不太了解。我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是慢慢互相加深了解更好一些。”

他眼睑下那淡青的乌色,看得女孩儿目光一恸。她下意识地扭开了头。

“不用那么麻烦。”寒时笑得没心没肺,他的黑瞳里像是泛着光,“我后妈那儿刚好有一沓关于我的娱乐小报,你有她的联系方式不是?找她,让她寄给你——你会很清楚地了解到,我是个什么人。”

寒时用力地闭了闭眼。

田素婉面上的笑容一黯。对于寒时的排斥,她并不意外,事实上早在来之前,她确实已经对这个人很了解了。

她抬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冰冷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你爷爷又来找我了——这一次我真的受够了,寒时。”

那些网站上和报纸上的抓拍偷拍和高清照片里,这人身边的女伴好像永远不会重样,也总是妩媚多姿的外表。

“我也很累,寒时。”丁玖玖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他喜欢的类型,应该和自己完全不同。但是,这个人又实在是太优秀,像是会发光一样,无论长相,还是个人能力与家世,寒时都无可挑剔。

男生的声音低哑。他微微地向前俯身,声音里近乎带着一点祈求:“玖玖……我现在很累,所以不要现在……”

有这样一个选择摆在面前,其他的都好像已经不成选项,所以她绝不甘心轻易放弃。

“如果是用这样的表情谈的事情……可不可以等以后?”

这样想着,田素婉重新露出笑容,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她拿起手机,晃了晃此时的界面:“你的头像为什么是一只狐獴啊?微信名还叫‘玖玖’?我以为只有女孩儿才喜欢用这样的头像和微信名。”

寒时面上那点强装的笑色终于褪去。

寒时唇角微勾:“那确实是个女孩儿名。”

丁玖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田素婉笑容滞住,须臾后她才回过神,讪讪地笑问:“为什么要用一个女孩儿名做微信名啊……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我短信里告诉你了,是约你出来谈事情的。”

“没什么特殊的。”寒时靠上吧台,轻眯起眼,笑得懒洋洋又没心没肺。

他坐下来问:“你喝点什么,我们……”

田素婉刚要松下那口气,却又听见寒时不紧不慢地续了一句:“求而不得,念念不忘……仅此而已。”

寒时停住身。须臾后,他轻笑:“好……都听你的。”

田素婉噎住。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丁玖玖放在桌下的指尖一颤。但她还是抬起头,看向寒时:“你坐在那边就好了……不用过来。”

寒时却主动开口了:“你是按家里要求出来见我的吧?”

寒时的目光一晃,他却像是没看见林晏清,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转身,从沙发对面的入口,往女孩儿身边绕过去。

田素婉回过神:“不是,是我自己……”

而坐在丁玖玖的身旁,林晏清主动起身:“好久不见了,寒时。”

“你想清楚了?”那人却打断她的话,侧过身来,手肘支着吧台,修长白皙的指节间把玩着那只已经空掉的玻璃杯,“我是不可能跟你结婚的。”

丁玖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

他顿了顿,又自我否定了前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除非有一天,老头子已经丧心病狂地要拿她的安危来威胁我……到了那时候,我或许真会和你结婚也说不定。”

寒时绕过楼梯护栏,往里面的沙发区走,一直到最内的那个环形沙发旁。他微微顿住身,嘴角勾起:“怎么突然主动喊我出来了?”

田素婉的脸色煞白。

Q大校园旁的咖啡馆,二楼。

而男人眼底的笑色更凉。

两天后。

他向前俯身,暧昧缱绻地贴到女孩儿的身侧,声线也沙哑,唯独一双桃花眼里,尽是薄情又残忍的冷意:“你真的要想清楚。就算有一天我这样和你结了婚,但以后在床上,我也只会喊她的名字——这样,你也愿意?”

那一天,很多路过的行人都记得,在Q市的一条街上,路灯下,有个女孩儿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话音落下,他轻笑了声,抽身退离。

话音落下,丁玖玖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挂断电话,把脸埋进臂弯里。

出乎意料的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身旁女孩儿怒极离开的声音。

她把手机拿了回来,压在耳边:“以后我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担心他了……要帮我照顾好他啊,阿姨。”

寒时意外,却又并不在意。他伸手自己取了已经开瓶的酒,往杯里重新倒上。

她将手机举得远远的,等这一声压不住的哽咽余音已尽,她才重新撑起笑脸,枉顾顺着脸颊滚下来的眼泪。

新酒刚递到薄唇边,旁边女孩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些花边新闻,你又为什么要听寒爷爷的意思,出来跟我见面呢?”说到这儿,田素婉充满怨艾地看向他,“难道不是你爱得不够?”

女孩儿慢慢捂住嘴巴,在行人奇怪的目光下,一点点顺着冰凉的路灯蹲下身去。

酒杯停在半空,拿着酒的人也蓦地沉默下来,连面上散漫的笑色都淡了。须臾后他垂下眼,伸手轻轻拨弄了下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中心的那个名字映入眼底。

“所以阿姨,最后还是要我去做那个绝情的人——先走的那一个,总比被留下的那一个要幸运些,对不对……”

寒时低着眼哑着声笑:“因为她不想。”那人轻嗤,将杯里的酒一口灌了下去,“比起她,我爱她算个屁。”

她怎么会听不出,女孩儿只是在强行安慰自己也安慰她呢?

田素婉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杯子。直到指尖发白,没了血色,她的手猝然一松,人也从高凳上下来了。

徐婉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抓紧了自己的手包,女孩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对面电话的风声里,女孩儿轻声笑着:“徐阿姨,您跟叔叔对我的安慰都是一样的呢……不过您不必太担心我……其实我早有准备了。”女孩儿的笑声有些轻忽,“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就像是借来的昂贵的奢侈品,无论我有多爱它,但它在的每一天,闭上眼睛睡下之前,我都知道并担心着……迟早有一天,我还是要把借来的东西还回去。我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承认我很难过,但从今天起,我终于不必每日都惶惶然,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失去……这样也好,不是吗?”

“……田小姐。”

徐婉晴的声音战栗地叹出一口气:“玖玖,你和他跟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你们未来可期……所以哪怕眼前只能放弃,但不要绝望,知道吗?”

身后传来个声音,田素婉心里一动,藏在死灰里的最后一点希望浮起。

她只能看着,这样的两个孩子被现实逼迫着分开……

她充满希冀地回过头,看到的却只有一道冰冷的背影:“我今天和你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忘在这里,不要说给任何人听。”

既是弥补,也是挽回,但现实的残酷不会被人情所感动,所以到最后,她还是无能为力啊……

田素婉难堪地瞪着那人的背影:“这算是什么,请求吗?”

她本以为,这一次她可以做些什么来帮助那个孩子了。

一声薄戾的嗤笑:“请求这种事情,早在一年半前,我就已经发誓绝不会再做了。”

那个孩子才是最无辜的一个啊。

“那你——”

那个孩子曾经抱着她的腿喊妈妈、曾经捧着最喜欢的礼物来找她、曾经像每一个渴望得到母亲关注的小孩儿一样努力做到最好来讨好她的……

“田氏集团最近申请的那笔巨额贷款,还在审批吧?”

……无辜者啊!可这又是她当年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么多年来,她对那个老人的痛恨、对丈夫的愤懑、对自己的后悔,这些情绪又被她强行加给那个孩子。

田素婉的瞳孔轻缩。等回过神,她的语气都战栗起来:“你威胁我?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爷爷?”

徐婉晴的眼底掠过深沉的情绪。她搭在窗沿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了,血色尽褪。

那人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不为所动地嗤笑了声,语气凉薄:“田小姐,你只适合玩点小孩子玩的恋爱游戏……这种事情,我劝你别试图理解,更别想要参与。毕竟一着不慎,搭进去的就是整个田家。”

“抱歉,或许不该跟您提这些的……但当年那件事真正的始末,我已经听叔叔提起过了……我不想重蹈你们的覆辙,现实已经足够不幸了……我也不想再有人成为阿姨你这样的无辜者。”

田素婉忍无可忍,扭头离开了酒吧。

“玖玖。”

寒时将手里的玻璃杯随意地搁回吧台。

电话这面,女孩儿的声音透着耳边的风,轻得像是要飘散在夜色里:“……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啊,徐阿姨。”

不远处的酒保听见动静,心疼地看过来:“小寒总,我们这儿是小本买卖,可经不起您这么摔。”

电话那头的徐婉晴,俯瞰着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夜色,目光里藏着深远的遗憾:“你做好选择了?”

寒时瞥他一眼。

她强撑起一个闪着泪光的笑容:“我知道了……徐阿姨。”

酒保龇牙笑笑,看了一眼那已经离开的背影,然后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继续擦手里的调酒杯:“这个听几天?”

不知道最后过了多久,丁玖玖终于慢慢呼出胸口郁结很久的那口气。

“两周。”寒时起身,往外走:“确定和老头子没什么联系,就收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丁玖玖还抱有最后丁点希望的心,也就慢慢一点一点沉到了像是无底的深渊里。

“这么短的时间?这样的小姑娘冲动着呢,可没那么聪明,万一真算不过账,脑子一热找寒老爷子说点什么……”

徐婉晴在对面沉默下来。

寒时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只将嗤笑声留在身后:“两周后,就算他知道也没用了。”

丁玖玖沉默几秒,低声问:“阿姨……寒时的公司,是不是真的……”

那话里的冷意,把后面的酒保听得一哆嗦。

“他说什么了?”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擦自己的杯子。这种家庭真是让人看不懂啊,寒老爷子到底是养孙子呢,还是在给自己养世仇呢?

丁玖玖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经这一耽搁,寒时第二天才到了C市。

“……嗯。”

颠簸了五六个小时后,他终于进了山里。

须臾后,她声音里带着无奈的情绪响起:“你见过他父亲了?”

四合楼还是那四合楼,倒是徐婉晴之前捐赠的那所支教学校建得已经差不多了,连四合楼门前的道路也一并整修了个遍。

徐婉晴的呼吸在对面停顿了一秒,才恢复正常。

负责来接他的人早就到了,寒时这边从车上一下来,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几人就迎了上来。

那声线里微微的战栗,确实藏也藏不住。

他这趟来,还是打着徐婉晴名誉校长的旗号,来“审查探望”的。

女孩儿仰起脸看了看夜空,强撑起个笑容:“阿姨……晚上好。”

“寒先生,您旅途劳顿,是先回房间休息,还是先用餐?”

出声的正是徐婉晴。

为首几人自我介绍过了,赔着笑脸就要把寒时往四合楼里迎。

“……玖玖?”

而来之前,已经提前打听过所有信息的寒时并不动作,他反而抬眼望了一下路的前面。

响铃没几秒,电话对面便接通了。

“今年来的暑期志愿者,现在都在新学校?”

通话记录里,这个电话在近半个学期内,每周都有与她的联系。

“对对,正在领学生上课呢。”

关了店门以后,丁玖玖拿出自己的手机,将里面存为“徐阿姨”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寒时垂眼。他安静得太久,让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有些发蒙,却还不敢吱声,只能面面相觑地用眼神和口型交流。

窗外,夜色一层又一层地抹上天空,斑斑点点的碎星,开始偷偷跳出云层,露出了真容

就在几人都担心,这位新来的年轻的“寒先生”是不是路上给颠簸傻了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那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寒时父亲叹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那笑声里藏着的情绪,复杂得让人无从分辨:“走吧,去看看。”

丁玖玖的指尖扣进掌心的软肉里。她眼眶通红,却只是努力咬着牙,让自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寒时这话让几个来接车的人都蒙了下。几人对视几眼,才不确定地问:“寒先生,您是要直接去学校?”

“我来这里,既是为了他的命令,更也是为了我的儿子和你。徐婉晴说得对,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们值得更好的人生——而接下来的几年,对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不要给那个人像摧毁我和她一样毁掉你们的机会……等到你们真正羽翼丰满的时候,再回来吧。”

“有问题?”

寒时父亲慢慢站起身。

寒时的目光落过去,似笑非笑地染着冷意:“还是说,我需要给你们点时间让你们‘彩排一下’?”

“但是玖玖——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我或许没办法给你们允诺什么,但你们有更久的未来可期,所以不要在现在拼得头破血流却还一无所有——至少此刻,至少现在,你们是斗不过他的。”

“……嘿哟,瞧寒先生您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不是担心您舟车劳顿,累坏了身体吗?”

“叔叔……”

几人中最机灵的那个人眼珠子转了转,就连忙给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趁寒时目光没落过来,便小步往支教学校的方向跑去。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的儿子。我更对不起徐婉晴。”良久,男人叹出一口气,“我没有办法亲近寒时,每次我看见他,我就会想起我失去的那个人……愧疚和负罪感让我一直逃避了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是个及格的父亲。——就连现在,我也不能为我的儿子做些什么,甚至只能来到这儿,成为他爷爷的帮凶。”

而这边,那人也顺着寒时的意思问下去:“那您不休息了,我们这就去学校那边看看?”

在这样的真相面前,她心思恍惚,几乎失语。

寒时的余光早已瞥见提前离开的那人。但他并未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任那些人左右观察,也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心思。

丁玖玖攥紧了手。

几人中遣了一个能说会道的,随寒时一起,一边介绍学校情况,一边带路。而剩下的则远远缀在后面,低声不安地议论着:“这怎么跟传闻里的那个‘小寒总’不太一样啊?”

寒时父亲的眼底闪烁着恨意,更多的却又是无可奈何的痛苦。

“就是。不是说他就一二世祖,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泡吧厮混玩女人吗?”

“那只是他让下面的人‘无意’地说给寒时听的而已。”

“也不一定不是吧……”

“所以,寒时的母亲并不是……”

“——哪个酒色傍身的二世祖坐着五六个小时的车来了这种鬼地方,会连句抱怨都没有,而直接去审查学校?”

说到这儿,男人有些惨然地转开了头:“结果,你也看到了。……不只是我和她,连徐婉晴也一样被牵连进来。这桩婚姻是四个人的悲剧,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是他手里的棋子。”

“你的意思是,这个小寒总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好糊弄啊?”

他笑了笑,笑纹里藏着沧桑的涩然:“我和寒时的母亲,当初也是像你们一样热恋过的。我也跟寒时一样,拼尽一切地试图反抗,甚至连奉子成婚这样疯狂的想法都开始付诸实现,结果……”

“哎,那我们之前给他准备好的那个小模特,要撤走吗?”

寒时父亲从女孩惶然的眼神里,已经猜出了她的想法。

“……送都送进来了,再看看。”

丁玖玖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个有些惊悚的念头上去想,她只能攥紧了手,紧张地看着寒时父亲。

校区建设的负责人之一跑步到校通知,有“领导”要来审查的时候,丁玖玖正与其他几个志愿者一起,在新建的小体育场带着孩子们做素拓游戏。被强行打断的师生们都有些不高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问了:“什么领导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对面的男人在这一刻,像是老了十岁一样:“他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被生母‘卖’到了寒家啊。”

“准确地说,是慈善家派来的视察代表。”

须臾之后,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浑身战栗地猛抬起头。

一路跑过来的负责人好不容易调平了呼吸,对着体育场上的老师和孩子们摆了摆手:“行了,别做游戏了,赶紧回教室吧!”

丁玖玖怔住。

眼见孩子们刚开始的素拓课要泡汤,丁玖玖目光微动,她走上前:“林总,越是外来的审查,应该越希望看到孩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让学生们全都憋在教室里死读书,应该也不合适吧?”

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低低地笑了声:“他是不是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父亲出轨一个……交际花……的意外?”

那负责人本来张口就想拒绝,但想了想觉得也在理,便皱着眉对丁玖玖说:“小丁老师,那你们可得把孩子们看好了啊,不能出什么岔子。万一在这位面前闹出了事儿,之后的慈善基金供应不上,你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丁玖玖点头。

“知道了,林总,您放心,我们这就规整一下。”

“寒时应该跟你提过,他身世相关的事情。”

丁玖玖点头应下。

丁玖玖仍在那震惊里,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

那负责人旁边又走上来一个人:“林总,四合楼那边的小模特没安排上,现在是直接让她来这边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女孩儿的情绪变化,寒时父亲露出极淡的一丝笑意,眼神仍冰冷着:“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负责人也压低了声:“行,到时候就说是负责解说的陪同……我就不信那个二世祖能招架得了这个小妖精。到时候,只要床上伺候得他开心,枕边风再一吹,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问题。”

可这些话是出自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评价,寒时父亲提起寒老爷子,眼底深藏的那些近乎仇恨的情绪,已经足够让她不寒而栗。

丁玖玖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没有多管,转身回到散乱游戏的师生间,和其他老师把各自负责看好的学生一分,她们这才稍稍松闲。

丁玖玖攥紧了手。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丁玖玖和另一个支教老师,负责的是篮球场这片的孩子们。

寒时父亲的神色在此刻近乎冷漠,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讥讽:“为了控制寒时按照他的规划行棋,他不在乎过程中会折损和付出什么。——就像我说的,你不了解他能用多卑劣的手段。”

两人各负责半方球场,此时并肩站在边上看孩子们练习投篮。

女孩儿的声音有些发哑。

“玖玖师姐,他们说的是哪来的领导啊?”

丁玖玖的目光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寒时的父亲:“他可是寒时的爷爷啊!”

旁边站着的支教老师也是C大的暑期志愿支教学生。

“如果寒时不肯放弃……”男人的声音沉到了底,“这些东西,足以把他送进监狱。”

丁玖玖作为今年刚毕业的“师姐”,再加上连着两年暑假来这边的支教资历,此时已经担负起以前周深师兄的位置来了。

丁玖玖压下目光,看着那些报表:“他会做到哪一步?”

闻言,她只笑笑:“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不需要理会。”

半晌后,丁玖玖听见寒时父亲慢慢叹出一口气:“我也愿意相信我的儿子,所以即便前方哪怕只有一条缝隙的路,我也不会来——但坚持到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很遗憾,你们的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哦。”那师妹点了点头,“不过师姐,我昨天听同组那个学姐提起,我们现在这新学校,是前年暑期支教的一个学生家里捐的,真的假的啊?”

被窗外夜色映衬得几近空旷的房间里,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那女生问的时候并未抬头,仍盯着自己负责的场地里的孩子们看,也就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丁玖玖在听见这句话时,蓦地滞住的身形。

等丁玖玖回过神的时候,寒时的父亲也终于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

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后,那女生奇怪地转回头:“……师姐?”

丁玖玖被他的话压迫到迟滞的思维里,还来得及闪过一个无关的念头:寒时的父亲,似乎并不像寒时以为的那样,对他漠不关心甚至仇视。

丁玖玖猝然回过神。她掩饰地将垂到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淡淡一笑:“嗯,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寒时父亲的语速越到后来越是加快,语气一分一分加重,脸色逐渐冷沉。

“哎?可是师姐你不是连着两年暑假都来了吗?卢老师之前还跟我们夸你呢,而且他还说你今年毕业,是特意申请把入职时间延后才能赶过来的——这是不是真的啊?”

寒时父亲伸手抓起桌上那沓文件:“他甚至不惜买通寒时公司内部的高层,以卑劣的手段进行资本运作——你看不懂的这些报表里,已经有太多那些手段所做下的不良资产和坏账——寒家多少年的根基,凭寒时一个人的关系网与能力根本无法动摇,也不可能对抗。”

“……嗯。”

“那个人会全力倾轧寒时所有的事业,封死他所有的退路,把他的骄傲碾成粉末,把他的自尊踩进尘土里。”

“师姐,我真的太佩服你了……这地方来了两天我就想往回走,你怎么做到来三次的?”

寒时父亲沉默几秒,开口:“如果是不‘听话’的寒时,那么是的。”

“这没什么。”

“……代价?”丁玖玖瞳仁微颤了下,“比如呢,寒时吗?”

丁玖玖在那女生惊讶的目光里,只微垂下眼。她伸出手,感觉着从指间溜过去的风,莞尔轻笑:“这也是最后一次啦……毕业以后,就再也不能任性了。”

寒时父亲伸手,摘了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说得对——寒家冷漠得可怕,寒时的爷爷是怎样的一个人,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为了他的欲望,所能牺牲和付出的代价,也不是你能想象的。”

“师姐,你可真的——”

“但可惜,这点个人的聪明改变不了什么。寒时也很聪明,在人情练达方面,他比你尤甚,但他现在,照样被他的爷爷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悬崖边上了。”

旁边的女生话音未落,却见丁玖玖那边的篮球场地,孩子们扔到篮架上反被弹回的篮球直直地飞了过来。

丁玖玖一愣,他难道知道……

丁玖玖连忙推开了身边的师妹,自己也迅速蹲身躲了下去。

经过了足够代表默认的沉默之后,寒时父亲无声地一叹:“你确实很聪明,聪明得让人有些喜欢,也难怪徐婉晴会对你赞赏有加。”

篮球从她头顶飞过,直落向后面,砸到了地面上,然后滚了开去。

丁玖玖笑着抬起目光:“我想,我每一个选择结束后,得到的说辞也不相同——是吗?”

虚惊一场的丁玖玖连忙看向旁边的师妹:“你没事吧?”

丁玖玖继续说:“我知道,您跟我说的这些,一定都是寒时的爷爷告诉您的——我猜他甚至通过上次接触,已经将我的性格看得十分通透——但你们也十分谨慎,还是摆出两个文件夹来给我选择,也好进一步试探我。”

“我没事我没事,谢谢师姐。”

有那样一瞬间,在这个看起来像年轻教授一样外表的男人身上,丁玖玖像是终于看到了他属于中年人的那份疲惫。

丁玖玖松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无奈地笑着看向那几个孩子:“你们这水平,可得多练习啊?”

对面坐着的寒时父亲眼神一动。

几个年龄相仿的山区孩子脸上的紧张和不安,在看见丁玖玖的笑容之后,也慢慢化解了。

“如果依照我的本心,我是绝不愿与寒家有任何关系的。”丁玖玖平静地抬头,眼神中不含任何讽刺,但直白地开口,“寒家,真的是个冷漠得可怕的地方吧?”

丁玖玖无奈地摇摇头:“不准离场,都听话。”

寒时父亲未语。

说完,她转身去给他们捡篮球。

而丁玖玖微垂下眼:“叔叔,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冒犯的地方,请您不要介意。”

篮球场离着校门本来就最近,再加上刚刚孩子们那一下力气很大,丁玖玖回过头的时候,已经眼睁睁地看着球滚出了校门。

寒时父亲有些意外,他显然并未想到,在这个节点上,丁玖玖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只得快步跑上前去追那球。还好出校门没几步,球已经停下来了。

须臾后,女孩儿轻笑了声。

丁玖玖松了口气,上前蹲下身,把篮球抱起来,拍掉了上面的尘土。她拿着球起身,刚到一半,便怔在了那儿。

寒时父亲的话稳准地戳中她最为担忧的地方。

几米外,穿着白色薄衬衫和笔挺黑色长裤的男人,在几个中年人的簇拥下,正走到丁玖玖的前面。那人冷白的俊脸上架着副墨镜,线条凌厉漂亮的下颌微微扬着,修长的身形被薄衬衫与黑色长裤勾勒得挺拔有致。

丁玖玖的胸口一窒。

他的薄唇微微勾着,即便看不见眼,那笑也透着漫不经心。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吗?”寒时父亲平静地说,“你可以回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寒时能抽出来陪你的空闲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少——而多数时候,我相信即便他掩盖得再好,你也能看出他的疲倦和力不从心。”

林总口中的,“二世祖”,原来是他。

在这近半年的相处以来,她已经逐渐了解到,寒时从两年前开始,便与风投行业的秦楼有过合作,创立了几家私人公司……但对于内部情况,她并没有过了解。

丁玖玖一个失神,手里的篮球又掉了下去。

丁玖玖脸色微变。

咕噜咕噜,顺着校门外这片稍有些坡度的地面,那球却又像是通了灵性一样,一直滚到了那人的脚边。

他十指交扣,往桌上一搁,向前倾身,解释:“这是寒时名下几家公司目前的运营状况——我此行来,是寒时爷爷的意思。他希望让你看到,寒时此时在你所未看见的地方,正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和风险,去走悬崖边上的那一根钢丝。”

球停了下来,还用自己滚过大半圈尘土地的身体,不负众望地在那黑色的亮面德比鞋上,蹭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灰。

寒时父亲沉默两秒,无奈:“也对,毕竟你不是跟他一个专业的学生。”

围在年轻人身边的几个中年人的笑语逢迎,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消音键,连表情都一并滞住了。

丁玖玖点头。

倒是最中间的年轻人,不疾不徐地微微低下头,目光在自己被蹭脏了大半个鞋面的右脚上一瞥。

对于丁玖玖的问题,寒时父亲难得露出一瞬微怔的表情:“你……看不懂这些?”

他轻嗤了声:“还没进门,就给我送这么大的礼吗?”

丁玖玖看着最上面的报表里,表头上是“资产负债表”的印刷字迹,下面便是更多让她眼花缭乱的数据和资料了。

站在最旁边的一个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忙瞪了一眼丁玖玖:“小丁!你怎么回事?这是慈善方派来的审查代表,寒时寒先生——你还不赶紧给寒先生道歉!”

而看着手里的东西,丁玖玖的眉却渐渐皱起来:“这是……什么?”

丁玖玖终于回过神。一年多不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骨架愈发修长,容貌气质也脱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稚嫩。被墨镜遮了大半的眉眼,藏不住凌厉张扬的俊逸。而变化更大的是——他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终于与看旁人一样漫不经心了。

寒时父亲未置可否。

丁玖玖垂下眼:“抱歉,寒先生。”

女孩儿的脸颊上露出一颗小小的酒窝:“我想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和我的家庭了。”

“寒先生,您别跟她计较,这是我们这儿的一位支教带队老师,平常不这样的……估计是今儿天气太热,手松了,您要是不介意,这鞋我帮您擦擦。”

丁玖玖闻言,奇怪地看了寒时父亲一眼,随即轻笑。

说着,那人就要躬身下去。

在丁玖玖打开牛皮纸袋,将里面的一沓白色复印件拿出来时,寒时父亲似乎无意地问了句:“为什么先看他的?”

“我听说……”

寒时父亲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对于这种年轻人里的大多数,已经做得到一眼看穿。所以丁玖玖此时是虚情假意还是确为本能,他也分得很清楚。

年轻人散漫的嗓音一起,那人的动作就顿住了,连忙就着半躬身的姿势仰头看向他,面露笑容。

听了寒时父亲的话,丁玖玖并未犹豫,便伸手拿起了第一个袋子。

而年轻人微微俯下目光:“我听徐总说,这里是责任明确、建设有序啊?”

“这一个,里面是装着与寒时有关的。那一个,是与你和你的家庭有关的。你可以慢慢看,我不着急。”

“哎……是,那肯定不能给徐总丢脸啊,您……”

寒时父亲却并没有对丁玖玖的话做任何解释,他转而手一抬,示意一下丁玖玖面前的两个牛皮纸袋,又将话题拉回到最初丁玖玖的疑问上。

弓着腰的人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几乎要急出一头汗来。

难得地,寒时父亲露出了自己进到西点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尽管不甚明显,但还是让丁玖玖有些意外。

寒时轻嗤了声,重新直起白色薄衬衫勾勒出的精瘦腰身。

“……原来,你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隔着茶色的墨镜,他望向安静地站在原地的女孩儿,薄唇微扬起:“既然这样,怎么也不该由你来弥补错误吧?”

憋着这样一口闷气,丁玖玖微垂下眼:“毕竟,您看起来对几乎是死里逃生的儿子,并没有什么关心。”

围在寒时身边,几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丁玖玖的目光闪了闪,她知道自己或许不该说出口,但那天对方离开后,寒时那失落到近乎绝望的眼神仍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几人尴尬地对视。

寒时父亲:“何出此言呢?”

不远处站着的这个女孩儿他们都认识,去年便是她领小队来的这边,是C大里的带队小老师。她跟普通的来支教的学生还不一样,人家已经属于校方的常驻负责人,平常开个会谈个事情,她也是参与决议的,一定程度算是这段时间共事的同事。

丁玖玖:“我以为您不会记得。”

更何况,就这会儿工夫里,学校门内离得近的,几个支教学生都已经聚在了门里。

寒时父亲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此时那男男女女几个学生,正踮脚张望这边,看起来似乎还在议论着什么。

“……果然是你啊。”

他们如何也不能当着学生的面折腾这小老师啊。这小老师毕竟不是他们公司体制内的,道歉也就算了,再让她给小寒总卑躬屈膝地擦鞋……

丁玖玖迟疑了一秒,还是慢慢点头:“在山区支教,您去……看望寒时的时候,我当时在房间里。”

几人即便是再厚的脸皮,也没好意思跟那小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没有回答丁玖玖的问题,转而开口发问。

气氛一时僵在了那儿。

唯独与寒时不同的是,寒时父亲鲜有情绪波动,无论声音或者表情,一如此刻:“准确地说,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吗?”

而丁玖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刚才她始终低着头,没再看任何人。

看起来斯文而翩翩有礼,不像是什么生意人,倒更像是哪个大学里一心向学的年轻教授。

“……寒先生说得是。”

她面前的男人有着与寒时相似的五官,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女孩儿的声线淡而安静,带着一种如丝如竹的清音。

“叔叔,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丁玖玖实在琢磨不透,也懒得浪费时间,索性抬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几个人惊讶的目光里,她走上前,精致的五官间不存有半点情绪。到了离年轻人只剩半米距离的时候,女孩儿停住了。

丁玖玖面前的桌面上,搁着两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如果不是那文件的轮廓厚度十分明显,她大概都要哭笑不得地以为寒时父亲是要给自己多少现金让自己离开寒时了。

她弯腰,然后蹲下身,在阳光下白得通透的指尖伸向那亮面皮鞋的前端。只是在触及皮鞋的前一秒,她的手腕上突然一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甚至不等丁玖玖顺着那微微绽起青筋的手背望上去,就被上面传来的巨大拉力,直接拎了起来。

空气沉默得像是凝结了。

一声惊呼里,女孩儿踉跄几步,踩过那半米的距离,被直接拽到了年轻人的胸膛前。

西点屋用餐区的角落里,一张方桌两侧,丁玖玖和寒时父亲相对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