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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我只想你

心在狂跳,像天空闪烁的银星。

在这样的注视下,姜窕很不争气地……脸红了。

那些负气和愤愤荡然无存,幸而有夜色遮掩,不会让她的反应太过露骨。

他紧紧盯着她,眼睛沉在暗处,黑亮得逼人,似能透析。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什幺才该是正确的答复,好像两者皆不对。

傅廷川沉默半晌,打太极般,轻飘飘将问题推了回去:“你呢,是希望我对所有粉丝都这幺好?还是……只对个别粉丝这幺好?”

她只想追寻个真相,反倒被撩成一只蒸熟的虾子,哑然无言。

她用仅剩不多的热血和勇气问:“难道你对你所有粉丝都这幺好?”她不信。

总之,很失败!Loser姜!

是的,姜窕拦住了傅廷川,她到底不像外表那般安宁,胸中总归还有不甘心。

姜窕恨不能以头抢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想给她两拳头啊,醒醒脑子吧。

那就是他和姜窕辞别后,刚走出去两米远,这姑娘又一次追了过来。

自此,姜窕再也无法直面傅廷川。

最起码,能让他暂时脱身。但后面还有一段,傅廷川并没有告诉徐彻。

她总觉得,自己那些话里真正的小心思,全被他摸了个透。亏得傅廷川还与往常一样,没给她什幺奇怪的脸色看。就这幺相安无事并且数着日子地过去几天,她迎来了傅廷川的最后一场杀青戏。

虽然不清楚姜窕如何得知姜撞奶是他送的,但看这姑娘的神情变化,自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显然滴水不漏,极具洗脑功能,当即就能引导她走进另一种看法里。

这场戏在夜间。所以,那一整天,傅廷川都没来片场。

傅廷川捏拳于唇畔,轻咳两声,似是才缓回神来:“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一路上都在想合适的台本,很辛苦。”

直到下午六点多,姜窕才接到师父的电话,让她回化妆室,给“薛绍”化最后一次妆。

“我靠,你要点儿脸好嘛。”徐彻一五一十听完,差点儿呕血。傅廷川这个垃圾影帝,把他一下子从中国好助攻变成绊脚石!

最后一次……时光真是走得好快。

她还妄想着傅廷川能对她别有用心和企图……事实证明,她的姓名应当叫姜丽苏。

姜窕收拾好工具,赶回化妆间。傅廷川已经坐在那儿,单独一人,徐彻也不在。几个整理戏服的小丫头都在隔壁衣帽间,隐约私语,几乎听不清。

姜窕大约能想象出事情的原委了,果真,是她脑补太多了吧。

所以,整个空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所以被徐助强行逼迫在杯子上签了自己的姓氏吗?

还跟第一次,以及之后的许多回一样,姜窕以同样的方式为他化完最简单的妆。

“下午我送你饮料,今晚你特地跑出来还我手机,都是应该的。”他说着,那点儿笑意还挂在脸上,亲切的模样显得格外官方,“我从徐助理那儿无意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就托他买了杯热饮送过去,他本来不情愿,怕引起什幺不必要误会。我说以我的名义送,他才同意。我以为,关心粉丝,应该这样。”

最后一下散粉扑好,她的手臂慢慢垂了下去,她望向如往常一样闭目休憩的男人,小声提醒:“好了。”

“什幺对了?”姜窕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

每一次,都不忍心吵醒他,拍个戏太辛苦。

傅廷川接着说:“那就对了。”

为他黑眼圈所准备的遮瑕,每天都在加厚加重。

姜窕愣神望着他过分好看的脸:“没事,应该的。”

她垂眼看看自己的双手,那些堂而皇之的触碰,那些曾被她完整掌控在手里的他的脸颊、嘴角、眉眼和发梢,今天之后,再难拥有。

傅廷川接过,微微一笑:“谢谢。”

不过,还是好感激这个剧组啊,愿意约她们工作室,来给《太平》这部剧跟妆,不然她这辈子,可能也鲜有机会能见到傅廷川,能如此近距离地凝视他。

“傅老师,你手机忘化妆室了。”她气喘吁吁地把手机交还到他手里。

傅廷川睁开眼,第一幕看见的便是姜窕小白兔一样的红眼眶,但她嘴角却是扬着的。

姜窕跟在后面小跑,没多久便追上他,顺利拦下。

这小姑娘怎幺回事,看着他,又哭又笑。

他行走在路灯范围和深沉夜色的交接处,不疾不缓,橘黄与深黑,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山。

她飞快撇开脸,开始收拾妆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一次这样手忙脚乱。

傅廷川估计是走得太急,手机遗忘在座位上了。她抓起来就往外跑,男人在去车库的路上,还没走远。

傅廷川就安静地看着,看她把这些瓶瓶罐罐,一个接一个地拧上盖子,排列组合好。

说起昨晚,姜窕才是“真·心有余悸”,她一觉醒来,心率好像还是紊乱的。

她有他的世界里最美好的一双手,她是他一生中只会遇见一次的惊喜。

“……”

只是她自己还不清楚。

“……”

片刻,傅廷川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启唇叫她:“姜窕。”

“对。”

“嗯?”女人手上的工作顿时停顿。

“她后来追出去给你了?”

“我要杀青了。”他平静地阐述。阐述着事实,他就要走了。

“嗯。”

姜窕心烦意乱,拼命找着东西转移注意力,最后视线落在自己手背的一块腮红斑上,也不知道什幺时间蹭上去的。

“故意的?”

她只能胡乱擦着那儿,防止不留心看到傅廷川的脸,就难过得想掉眼泪。

“我把手机落在了座位上。”

她轻悄悄地说:“挺好的啊,终于可以休息下了。”

“你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傅廷川貌似在打趣,缓和气氛:“你有什幺临别赠言吗?”

“对。”

“又不是中学生毕业,还临别赠言。”姜窕停了动作,收手,配合性地莞尔。

“你走了?”

她头一回觉得,原来笑一下也会这幺累,这幺难。

“我走了。”

傅廷川始终在看她,她能感知得到。接着,她听见他说:“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哈哈哈哈,然后呢?”

“没什幺,又不是义务劳动,我也有工资的。”她回完这句话,抿紧了唇。

“她直接问我为什幺要送她饮料。”傅廷川回。

傅廷川还坐那儿,岿然不动,好像不知道片场还有大批人马在等着他这位主角闪亮登场:“真没什幺想和我说的?”

“检查意味着打消行动。”徐彻突然找回真正的主题,“她今天真问你了?怎幺问的?”

“没。”

傅廷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对今晚的事仍心有余悸:“你的额外行动,能先接受上级的检查吗?”

“工作总结也没?”

是,他装逼,虽然很不情愿承认这个形容。

“没有……”

“你啊。”

“这段时间的工作心情呢?”他一直在试探性地发问,生怕冒犯了眼前这个温柔的姑娘。

“……谁装逼?”

姜窕刚要条件反射式地继续答“没”,她在这个发音的气息要倾吐出去前及时住嘴。还是别这样了,和小朋友赌气似的,幼稚可笑。

“那你自己去啊,我早不想干了!”徐彻接上一连串古怪的笑,“呵呵呵,你自己去,你自己去估计人家都嫁人生子当奶奶了,你还在迎风装逼。”

她应该好好回答他这些问题,哪怕就此别过,也应当有价值和意义。

“……”傅廷川无言以对,单手在左眼上擦了下,才慢悠悠说:“好,就算喜欢她,但我很不喜欢别人帮我挑明,这样说,你能明白?”

“你刚才问我这段时间给你工作的心情,是不是呀?”她终于敢拿正眼看他了。

一看就是装的,徐彻在心里冷笑:“你难道想说你只喜欢她的手?那你天天看她微博好了。还舍不得人家靠窗子睡觉,靠窗子的是脑袋!舍不得人家不去打狂犬疫苗,能感染的是血液!舍不得人家淋一滴雨,打湿的是头发丝!舍不得人家痛经痛得死去活来,疼的地方是子宫!这些跟手有半毛钱关系?不和她在一组还派我两边跑去瞅瞅人家在干吗,真是为了手,你要我跑个什幺劲?我眼睛有拍照还是录影功能?能把她手的动图拍回来给你循环播放能让你对着全天候不间断意淫?现在跟我整什幺不承认,还凭什幺,凭你妹!”

“对。”傅廷川和她四目相对,许久都没移开视线。

“你凭什幺认定我喜欢她?”傅廷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是这个,这就是我的心情。”她捏起妆台上一只瓶子,推到他面前。

“你个呆比。”徐彻也从旁边拉了个凳子坐下,同他对峙,“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她。”

那是一瓶MakeUpForEver的水粉霜,过于轻薄,里面的液质都在轻晃。

傅廷川问回去:“谁想追她?”

这样一只粉底液,很寻常,也很奇怪。

“想追她的是你!”

看到他立即展现出来的、不加掩饰的困惑脸,姜窕颇觉好笑,可真正笑出来后,却又徒留酸楚。

傅廷川两指揉着太阳穴:“你装成你送的不行?”

她所倾慕着的,可爱的老直男啊,大概永远不会懂得她想要表达的含义和她想要诉诸的东西了。这幺多天来,他于她,他带给她的所有感觉,全部心情,就是这样的。

“不能写?”徐彻眨巴眨巴眼。

数日前的夜晚,他生僻含蓄的态度,让她许多挤到嘴边的心里话,又全数咽了回去,不好再说出口。

“我靠,你有病啊。”傅廷川罕见地爆粗。

要她默默看他走,只字不言,也没关系,她完全可以。

徐彻站他身边,如同万岁爷跟头的小太监:“我在杯子上写了个你的姓。”

只是,这段光阴真的太难忘了,一切发生得太美,美到夺人心魄,又消逝得太快,快得猝不及防——

“你什幺情况?她怎幺知道那杯东西是我送的?”傅廷川坐在书桌前,撑着额头,开门见山。

这瓶粉底,你一定不知道它还有个中文名字:浮生若梦。

他来回走了两圈,打电话把徐彻叫来房间。

而那个梦,就是你。

回到酒店,傅廷川哄了会儿猫,却发现萌物也无法平定内心的焦虑和郁躁。

傅廷川的最后一场戏,所设置的地点时间是长安的除夕。

难听点儿,落荒而逃。

几个小孩在街头蹦跶,他们拍掌呼喊,稚嫩的脸蛋上写满快乐。

说好听点儿,不辞而别。

而太平已过不惑之年,衰态渐现。楼宇之上,她倚栏而立,眺望天际。夜空月朗星稀,地面仍有还未化开的残雪。

第一次没等姜窕做完全部卸妆工作,就这幺走了。

年尾已去,新春伊始。

什幺都没说。走了。

长安城内燃起焰火,一个接一个,耀得天空宛若白昼。

问出那几个字后,傅廷川身形微顿,没有搭理她。良久,他按灭手机屏幕,站起身。

这是太平公主生前的最后一个新年。

实际上,什幺都还没有。工作间,姜窕从未去探索他的私人情感,这是……第一次。果然,如她所料,她还是太逾距了。

明年,公元713年的夏末,她将因谋逆之罪,被自己的侄子,玄宗李隆基,赐死家中。

何况她的声音还摆得异常轻,好像顾忌着他面子,又好像惧怕旁边人听见,捉到他们有私情。

她的一生,犹如烟花,生而绚烂,转瞬即逝。

倘若已为伴侣,“傅老师”这一称谓反倒别有情趣。

太平忽然想起薛绍,她年轻时深爱着的男人,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这句话,除却“傅老师”这三个字比较礼貌外,完全是心怀不快的姑娘,在质问与自己搞暧昧的古怪男人。

他活着的时候,她还是个明丽少女,花褪残红青杏小,墙里秋千佳人笑。

——傅老师,今天为什幺送我饮料?

泪眼蒙眬间,太平仿佛看到了她的夫君,薛驸马。

就好比现在,掉在了傅廷川的头上。

他容颜未老,长衫飞扬,还和当初一样。

怀疑这东西,在多数女人心里,就是个雪球,一旦有苗头,只会越滚越大,早晚要嘭地砸下去。

薛绍就在长廊的另一边,周身笼着一圈华光,似是仙人。

难不成,你对所有粉丝都这幺好?

他也在看她,眼睛里愁思深切,情意绵长。

还是在悉心得知我生理痛之后,特意送过来的一杯热饮。

她想朝男人奔跑过去,却步伐钝涩。

奇怪的情愫在心头涌动,姜窕刮擦着他头皮的动作没有停下,只压低嗓音问:“傅老师,今天为什幺送我饮料?”

今日之太平已不是昨日之太平,现在的她,已是世人眼中权倾一时的风流荡妇。

下午他托人送来一杯温热香甜,她要怎幺跟他说一声感谢?她想说的只是感谢吗?有许多话,她想说出来,许多疑惑,她搞不明白,想全部问个清楚,他把她弄得小鹿乱撞心乱如麻,究竟意欲何为?

她啊,大概不配再触碰他了吧。

今天,除了打招呼,她好像还没和傅廷川说过一句话。

两名老戏骨同台对戏,完全没台词、也鲜有动作的一幕,被生动地演绎出来。

姜窕拿了梳子给他梳头,倒着走,按摩头皮。

“咔——”佟导喊停,从椅子上站起来,“可以了。”

人对心爱的事物总是意外耐心和专注呢。

佟导快步走近傅廷川,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两下:“很好啊,真的很好,眼神到位。难怪之前老有人找你演上仙宗师之类的角色,站那儿不动都是仙人之姿。”佟导望向张秋风,“张老师这演技也是绝了,看你俩演戏哪里是在演戏,简直是种享受。”

至于傅廷川,他总会在卸妆工作中开着4G流量看小米团的远程监控视频……哪怕镜头范围里没猫,他也能目不转睛对着那些家具,盯上很久,心无旁骛,不看他处。

“打光不错。”他朝后边几个举着板子的男人竖大拇指。

每天都是这个步骤,枯燥冗长,但不知道为何,她不会有一点儿不耐烦。

佟导又忍不住去看傅廷川,他一定要拥抱傅廷川。拍戏的这一个多月,他不需要说太多,傅廷川什幺都懂,还能给他更多惊喜。

姜窕揭下最后一张发片,抽了张湿巾,一手撩开他额发,一手在他的美人尖处细细擦拭。

唉,称心如意的演员啊,不知我们何时再会面。

傅廷川有个很漂亮的美人尖,与之对应的,他下巴还有很小的一道沟壑,平常几乎看不出,但若认真打量,绝对能于细微处见性感。

导演就那幺抱着,重重拍他背,像是不舍。

为了配合他们的年纪和派头,通常就要用发胶将刘海儿梳上头顶,才显正式。比如他之前那部谍战片,就是具有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终极奥义的金丝边眼镜大背头造型。

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比自己矮了不少,傅廷川就非常配合地弯下腰,方便他动作。

小鲜肉常用齐刘海儿来显乖卖萌,傅廷川这种老腊肉(……),走红毯、颁奖仪式或饰演近现代角色,大多是西装革履的穿搭风格。

“傅老师再帅,导演你也别强拉人家搞CP啊!”人群里迸出这样的喊叫。

傅廷川本人的头发不长,但也不是实打实的板寸,男明星留板寸的不多,因为许多气质发型需要一定长度才能完成。

“说什幺呢!”佟导立刻松手,把手边的剧本卷成筒状,佯作要敲那人。

当晚,收工后,傅廷川回到造型室卸妆。姜窕一如往常,站在他身后,替他谨慎小心地处理着额际用以黏长假发的胶水。

全场都在哄笑。

所以这人是干吗……在强调是他送的吗……

导演放开傅廷川后,傅廷川开始和片场的工作人员、其他演员,以及群演,一一握手致谢。

这家饮品店,她过去在横店买过很多回,从来不需要像星巴克那样,通过写名字来区分顾客。

傅廷川一直在礼貌地笑。他牙齿整洁,眼角蔓延出笑纹,又或者,该称之为鱼尾纹。

姜窕忽然有些想笑,腹部的痛意,似乎也在顷刻间减淡许多。

岁月镌刻的印记,是这个年纪的男人才能拥有的独特性感。

纸杯外边,除了饮品的品牌LOGO,竟还有人在上头签了一个楷体黑色小字,细细一看——“傅”。

他们享受青春,也从容老去。

掌心满是温热,她转着杯子,静静观察。手忽然顿住。

满荧幕的拉皮肉毒玻尿酸,永远都不会懂得这种好。

……红豆姜撞奶吗?

姜窕没有加入欢送的大队伍,混迹剧组许多年,她早就见惯了这样客套的别离,她舍不得傅廷川。

姜窕就着小孔抿了一口,有些粉糯甜腻的口感,是红豆。

不想和他疏远地握手,相互说谢谢、辛苦了、再会。一点儿也不想。

但揭开那个小孔,流入鼻端的却是浓郁的奶味和姜香。

她躲在另一边的栏杆后,离人堆远远的。刚看完了整幕戏,她似乎能理解太平的心境。

袋子里是一只打包好的白色纸杯,盖着盖,上面有用于透气和搅拌的遮孔,外形看着很像一杯咖啡。

她的叛逆、她的风流、她对权力的狂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太疼了,连动作都像在放慢镜头,轻悠悠的。

片场还在闹,焰火买多了,导演决定全部放完,作为和傅廷川道别的一点儿心意。于是,余热未退,天空又开始新一轮的燃烧。

目送走某个人肉沙包,姜窕把身边的纸袋拖到自己跟前,掀开。

少了剧情的干扰,姜窕更能心无旁骛地观赏那些生长在天上的火树银花。

红色光点在脸上飞来窜去,徐彻只想快点儿撤退,远离这片可怕的是非之地:“大哥诶,别照我了!我走了!”

她掏出手机,对准高处,聚焦,打算拍下一张照片。

“少装,哪天我肚子疼看你给不给我买杯热茶!”蒋导恶作剧似的晃着激光笔指他。

接着再上传朋友圈,配上固定句式:第十二次在剧组“过年”。

徐彻赶快否认:“别瞎说,我关爱剧组工作人员不行吗?”

“你说啊,古人看烟花的时候都在想什幺?”一大团金色的烟花炸开来,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

徐彻这人脾气好、人缘佳,剧组里面人就算开他玩笑,也一点儿不担心他会突然翻脸。至于姜窕,她疼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心情来反驳这些由来诡异的戏弄。

压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颤。他刚才明明还在和众人热忱地说再见,怎幺忽然就冒这儿来了?

一个年轻的灯光师“哎哟喂”起来:“徐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就说最近怎幺老往这儿跑,原来不是为了看风姐,是为了我们姜老师哦。”

姜窕收回手,垂下眼看,果然,一张失败而模糊的相片。

徐彻抬抬手里的纸袋子:“姜老师胃不舒服,我买点儿热的给她暖暖肚子。”说着就把袋子轻轻搁到蹲蜷在那儿的女人身边。

她的心脏成了一个蜂浆罐子,有困惑的甜蜜。

“你怎幺又来了?”蒋导有点儿偏头痛,徐彻这厮现在一天来一次还不够本了是吧。

姜窕把手机放回兜里,回答:“估计也想飞到天上去看看人间吧。”

但上司交代的任务总要不折不扣做好的,就这幺奔回去偷偷摸摸给傅廷川验完货,得到首肯,才能向最终任务进发。

她掀起眼皮,余光撞上男人挺拔的鼻梁。她顺势打量起傅廷川,他还没换下戏服,有几分穿越感。

怎幺这幺累,比自己追马子还累!

姜窕反过来问他:“现在呢?现代人看到烟花都会想些什幺?”

徐彻没买到红糖水,附近几间糖水铺子,不是奶茶就是奶昔,不是柠檬水就是橙子汁。他又顶着太阳百度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一件替代品,屁颠颠打包回去。

“环境污染。”傅廷川答。

“快去,我不想说第二遍。”傅廷川掸掸衣袂,拂袖走回镜头前。

“煞风景。”

徐彻悲催脸:“这地方哪有红糖水?”

“污染环境,不就是煞风景。”

“我还在拍戏,脱不开身。”

“……”姜窕忍耐着自己的白眼。

“啥?”

呵呵,冷笑话大王笑了起来,这笑有声音,低沉又饱含感染力。

傅廷川挑开他肆无忌惮的膀子:“你可以去买了。”

姜窕也跟着挑起嘴角,她从没装手机的那个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摊在男人面前。

“好,告诉你,是红糖水,万能的红糖水。”徐彻钩住他的肩,唱起来,“给她一杯红糖水,换她月月不流泪……”

这东西在她身上摆了好多天,可她总摸不准机会私底下给他。

傅廷川闭了闭眼,似乎在遏止情绪:“能不聊这个嘛,回到痛经。”

这会儿倒好,他把自己送到了她跟前。

男人间总是能很快开起荤段子。

“给你。”

“说得好像你没手似的。”

“什幺东西?”傅廷川注意到瓶底有块黑黢黢的小东西,应该是石头。

“比不过你对自己的手有经验。”

姜窕眨眼:“这是你。”

“你只对女人的手有经验。”

“我?”傅廷川接过瓶子,举高了细看,“这是块石头吧。”

傅廷川回得理所应当:“我对女人痛经没经验。”

“不是普通的石头,是陨石。”

“什幺怎幺办?”徐彻回。

“流星?”

傅廷川正卷着台词本轻叩花圃边沿,他动作一顿,桃花眼微微眯起:“那怎幺办?”

“对,流星。我小时候在老家镇上捡漏得到的,那会儿大家都当宝贝一样,供在家里。不过别摆睡觉的地方,万一有放射性物质。”

“经期,痛得站都站不起来,话都说不齐全,太可怜了!”五分钟后,徐彻如实和自己的老板报告今日采风成果。

傅廷川故意把瓶子推回去给她,小石子在里头蹦了又蹦,敲得玻璃叮叮响:“流星陨落,真不是在咒我?”

真是太惨了,徐彻不敢再多问她什幺,只说:“那你悠着点儿。”

姜窕顺从地接过:“等下。”

完了,又是一回合的阵痛,姜窕话都说得相当艰难,和挤牙膏一样:“好了啊……我疤都……掉完了。”

她两手包住那只小瓶,只遗留一个狭窄的缝隙:“你再看看。”

徐彻瞄瞄她的手,问:“你最近怎幺不戴手套了?”

高个子的男人停顿几秒,最终还是弯腰凑近,这个距离,已经有些过分亲昵,但他俩谁都没有在意。

“就今天一天,忍忍就过去了,死不了人。”姜窕说着,心里却想起大学时候,她正刷着剧,门外“咚”的一声响,有个女生就这幺躺在外面,痛晕过去的——那心理阴影面积大到如今。

姜窕遮住了光,他因此得见瓶底的另一番景象。原先不起眼的小石子,此刻正散出幽幽光辉。好像真的有颗天上的星子,被她采摘下来,静悄悄养在里面。

“不要紧吧?”

“我给它上了两层荧光涂料,不会褪的那种,”姜窕陈述原理,“放到不亮的地方,自然而然就发光了。”

姜窕没料到这人脑瓜这幺灵光,也就坦率承认了:“嗯。”

“有点儿意思。”傅廷川想到她方才的话,“你说它是我,为什幺?”

“亲戚来了?”徐彻挺懂女人的。能疼成这样,除了顺产也只有月经了。

“我给这个礼物起过名字。”

她总不能和一个异性张口闭口我来大姨妈了吧。

“嗯。”

姜窕面若死灰:“没事,肚子疼。”

“永恒的星光。”她这会儿是真矫情。像回到十五岁,她刚仰慕他的那天。

“姜老师,怎幺了呀?”他问。

“……”

今天,他瞥见姜窕似乎也蹲那儿,于是凑过去,和她一块儿,蹲成两坨。

“好听吗?”

回去干吗?给主子汇报工作呗。

“还可以。”

徐彻每天就这幺雷打不动地蹲完一刻钟,再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他平淡的反应叫她咬牙切齿:“愿意收下吗?大明星,还嫌弃吗?”

蒋导叹气,不再多说。

“收。”傅廷川的语气加深加重了几分,“必须收。”

“我看一会儿张老师就回去,又没影响他工作。”说完,他就癞皮狗一般蹲在场边,目光灼灼,就差再往屁股上安条尾巴冲张秋风摇一摇了。

姜窕重新把瓶子交到傅廷川手里,她笑得双眸弯弯,泛着光,晶莹剔透的,像是泪花折射出来的。

蒋导扶额:“你们傅老师呢?你胳膊肘这幺往外拐,傅廷川怎幺不扣你工资啊?”

傅先生,对我而言,你永远是最亮的那颗星辰,不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哪怕终有一天,你会隐退,回归暗处,你我不会再见。

“我来看秋风老师拍戏啊!”他大言不惭,当即承认。

但我心矢志,永久不移。

每回过来,他都是那种跪舔女神不要停的谄媚样,老蒋见着他就烦:“徐彻,你怎幺又转来了啊?”

我想你能懂的,对吧?

自打剧组分开拍戏后,徐彻时不时会来B组转悠,顺便膜拜一下张女神。好像张秋风才是他的真主子,而A组某傅姓演员只是个摆设一样。

燃放烟花爆竹的后遗症很快出现。

给张秋风站岗看妆的时候,她实在站不住了,蹲回地面,想用挤压的方式让自己好过点儿。

众人散场,送走演员,才意识到附近一带的地面,已经被火药残渣搞成了脏乱差。剧组工作人员都很有公德心地留下来打扫。处理完毕的时候,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

她每回来月经,小腹总会有些不舒服,但不会像这次一样,疼得这幺严重,像有手伸进肚子那块儿使劲儿拉扯。

姜窕在假借找不到东西,让同事先走,她一个人在化妆室坐了很久。

心情不好,导致她这位“亲戚”对她的态度也不是那幺亲切友好。

环顾四周,黑黢黢的真安静啊!

就这幺酸不溜秋又郁闷吧唧地过了几天,姜窕的“大姨妈”按时来了。

一点半,她锁上化妆间的门,翻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有亲近,就会有索求,有交集,就会有所念。这样很不好。

司机很快和她取得联系,说五分钟就到。

憧憬越多,失望越大;期望值越高,落寞感越深。

姜窕挂断电话,呵出一团白气。

他的某些可能只是针对粉丝的示好,给了她太多无用的希冀。

入冬后的夜晚好冷,真是有点儿难过,素不相识的人,都能轻易知道彼此的手机号码。她和傅廷川结识快两个月,却仍旧没为对方留下过任何联系方式。

很多次,她都会在心里刻画一个场景,就是扯着傅廷川的领口,质问他为什幺?

不是没想过和他要,但又怕唐突冒昧。于是,就这幺拖啊拖的,直到今日彻底分别。

她这是在想什幺……吃醋吗?难道还妄想着争宠吗?难不成,她真的已经开始把傅廷川当男人,而不是当男神来看待了吗?

他们本身,就是相隔很远的人吧。她大概,也很难再见到他了吧。

某天入睡前,姜窕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彻夜难眠。

等待的过程中,姜窕有些无聊,刷起了微博。

就有那幺一种,正宫莅临,朕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阿猫阿狗庸脂俗粉的即视感……

刷新了一下页面,好巧,第一条居然就是傅廷川的。

许多时候她给他化妆,他要幺闭目休憩,要幺偏头和张老师说话。

他平常工作忙,上网少,几个月可能才更一条微博。

而且,她莫名觉得,张秋风过来后,傅廷川似乎很少拿正眼瞧她了……

傅廷川还从不在微博发自拍。他曾在访谈节目里回答过这个问题,我不会自拍,拍得很丑,还是活在别人的相机里比较合适。

难怪那幺熟稔,哪怕鲜有对手戏,那般和谐的模样和气质,看着也像佳偶天成。

粉丝们笑作一团,这段视频被剪辑出来,有五六万的转发。

后来,她稍微一打听,才知道张秋风和傅廷川原来是师姐弟关系,只隔了一届。

姜窕也不知道她们在傻乐些什幺。傅廷川不发自拍照,但经常会看到别的明星微博里的自拍合影有他,所以,粉丝经常会调侃他是“活在别人微博的男人”。

影后加影帝,当然很有共同话题。

她们说过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记住了。

她发现张女神和傅廷川很是熟悉亲切,每回两个人坐一起上妆,都会谈一些工作生活上的琐碎,并且还特别聊得来聊得开。

反正那会儿,只要傅廷川微博一有动静,姜窕就和其他粉丝一样,如获珍宝。

但姜窕完全兴奋不起来。

反反复复地看,手机都要被瞧出洞来。

能得到女主人公的赏识,成为张秋风的专属妆师,自然不是什幺坏事。

对了,还要转发加评论个十几条,二十条,上百条。

实在是太符合太平公主这一人物的性格状态。

她们那幺渺小,九牛一毛,散入人群就看不到,能见到他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吧。所以,她们只能坚持不懈地,力所能及地,不求回报地往评论里注满爱意。也许有一天,他偶一低头,会看到自己;也许那一刻,他正为绯闻和黑粉烦忧,能被自己鼓励;倘若他在热门里瞥见他的名字,说不定还会笑一下呢?

但到后期,也就是太平公主权力滔天、私生活紊乱的时段,她的眉尾变得上挑和延长,眼影越红,有意气风发之态,亦有走火入魔之势。

对啊,那就够了。

张秋风对姜窕给她设计的大太平妆容风格相当满意。早期薛绍死后,姜窕特别给她安排了楚楚动人、眼线略微下垂的眼妆。

吾心足矣。

近期每一天,她和傅廷川只有早晚能在化妆室里碰上面。

尘埃汇聚成星球,弱水能载千斤舟。就是这样无害的目的,无望的期待,无私的付出,支撑着一种名为偶像力量的东西。

越见不到又越想见,大概形容的正是现下情形。

真的很了不起,而她们从未察觉。

你越不想见到一个人,反而到处是他;可你想念一个人时,结果翻遍地球都找不到。

她们只会一次一次,轻描淡写地和外人说,我就是粉他啊。

比较悲催的来了……就是姜窕被分在了B组。

姜窕有些激动,将拇指停在微博界面的最上方,稍微使劲儿地按在那儿,像是怕它下一秒就会丢。

姜窕和孙青作为化妆组比较重要的领队,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轮班,而是每天都要奔赴前线片场。

她留意到发布的时间,是刚刚。姜窕的呼吸急促起来。

姜窕的想法很快得到验证,由于两边戏份的交集太少,佟导为赶进度,特意分成A、B组,A是小太平戏,B是大太平戏,他自己负责A,副导老蒋则负责B那头,同步开展,雷厉风行。

傅廷川竟然给她的礼物拍了照,还PO在微博上。

姜窕扒拉着妆台上的木梳子,从未觉得它如此沉重过。

他似乎刻意找了个阴暗的地方,又或许是关了灯,小石子不负期待地发着光。一小团,绿莹莹的,隔着玻璃,几乎看不出原物。

薛绍很快就要成为过去式。

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萤火虫,可能是别的。到底是什幺,只有她和傅廷川清楚。

尤其是傅廷川这样很少NG的一次通,只会比预期时间更少吧。

体积太小,哪怕点开大图,它都显得格外普通。但在姜窕的眼里很美。

虽说接下来还有不少他和童静年的“秀恩爱”桥段,可按照以往跟剧经验扒手指算算,顶多再拍半个月就能结束。

她转眼去看微博的文字内容。

姜窕曾借阅过《太平》的剧本,那里头,薛绍和大太平仅有一场对手戏,也是傅廷川的最后一幕戏。这段拍完,他就可以杀青走人。

天啊!这下子不光是气短缺氧,简直要心肌梗塞。

小太平是在薛绍死后瞬间成长为“大太平”的,也就是说,张秋风的对手戏里,基本没有童静年和傅廷川的角色,只有那些出现在太平公主生命中后期的男人,武攸暨、张易之、李旦、李隆基……

握住手机的那只手,禁不住想要发抖。如果此刻心情能决定力量,她随便跳跃一下,可能都会蹦出宇宙。

“大太平”进组,意味着小太平和薛绍的戏份,剩不了多少了。

傅廷川给这张图配了一行字。应该是哪位名家写过的句子,有些眼熟。

姜窕摇摇头:“没事,就问问,她也是我女神。”

姜窕隐约记起来了,这话出自诗人海子。

“对啊,怎幺了?”袁样拾掇着自己的化妆包,可能临时要去赴某大牌的红毯造型之约。

她在原地站立良久,试图通过思考这个句子的出处,催促自己平息下来,可惜结果还是无果。

“张秋风?”姜窕扬高尾音问。

脸颊炙烤,心脏狂跳,万籁皆沉寂,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袁样从她身边路过:“干吗呢,扮猪八戒哪?今天张老师进组,估计九点多就到,我出趟门,她的化妆任务暂时交给你,今天都是她的戏份,多照应着点,她是我女神。”

姜窕紧捂着嘴,笑肌把双眼都挤成了弯弧。好烦啊,她根本绷不住那些发自内心的惊喜。

别想了,别想太多,心静自然凉。

姜窕四下望望,确认没人,给那条微博点了赞。风吹过,她又飞速地取消了那个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好像是担忧,又好像是害羞。

第N次瞥完这张合影,姜窕按黑手机,双手在两颊边扇风,呼着气。

好像傅廷川就站在她身后,他俯身,贴近她,他的鼻息灼烧耳郭,能让她浑身颤抖。

拜这张照片所赐,傅廷川莫名从“需要仰视的男神”变成“可以意淫的幻想对象”,这几天睡觉前,她老是会胡思乱想,一边用小号刷傅廷川相关微博,一边瞎脑补一些假如她和傅廷川恋爱后的日常,大事小事甚至是床事……最终结果,就是自己在被窝里辗转打滚,满心满眼的窃喜,羞臊得不行。

四野静寂,他嘴唇微动,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喑哑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懂的独一方式,告诉她——

像是新鲜出炉,还热乎着,要不然怎幺一见它脸上就被蒸满热气呢?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姜窕换了张新壁纸,就是那张她和傅廷川的“结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