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猫三联?还是五联来着?还有体内体外驱虫?这也是网上搜来的。
傅廷川不再开他玩笑:“猫还要去看下伤口,顺便打个针。”
徐彻竖起一根手指,上下点点:“先说好了啊,被人认出来了,我可不管。”
“我敢吗?我干吗要跟百分之十的猫粮过不去啊?呸,年终奖。”他现在满脑子买猫粮买猫粮。
“放心。”傅廷川戴上眼镜。
傅廷川挑眉看他:“我怕你在猫粮里下毒。”
姜窕从门诊大楼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深蓝的夜幕上挂着几粒星子,有灰色的云混迹其中,在悄然无息地移动。
“你跑出来干吗?”两个男人并肩站在玻璃门外,个头略矮的那个小声如是说。
要来打狂犬疫苗的关系,她没像往常一般,和同组的人一块儿吃晚饭。
那头已经把电话挂了。没过三分钟,傅廷川就拎着一个黑色的手提旅行包从电梯里出来了,他还戴着鸭舌帽。帽子也是黑色的,帽檐很大,并且压得很低,外加男人脸小,能遮住他大半的五官。
下班后,她就打车找到了最近的一家综合医院。
“祖宗诶,你好好待在房间里不……我去!”
挂号拿药忙前忙后直到扎完针,姜窕按亮手机,八点多了。她决定走回酒店,沿路顺便看看有什幺小吃,打算拿来填肚子,权当晚饭。
傅廷川:“你等会儿,我也过去,把猫带着。”
鸡蛋饼太油腻,麻辣烫太刺激,烤鱿鱼是海鲜。遵从医嘱,姜窕最后买了粢饭。
“干吗?还有什幺需要补充的?”
大米饭,里头裹着咸菜、肉松和热油条,隔着保鲜膜捏成椭圆状,制作方式类似日本的饭团。
徐彻风驰电掣来到酒店一楼,边步行边打开地图软件,搜着附近的宠物店。刚要出大堂,手机就振了起来,来电人是:老傅。
她从钱包里夹出一张二十块递过去,摊主在找钱,她也百无聊赖地乱看。
“好,我走了!”
姜窕意外看到了一家宠物店,就在不远处,猫狗的卡通门标,外面油漆是很舒服的颜色。路灯一浇,宛若奶绿。
“报销。”
姜窕微眯起眼,她似乎……有了个主意。
“我靠,我马上去。”徐彻三两下将那份单子折好,塞进裤兜里。刚要出门,他陡然掉头,“买这些东西的钱呢。”
女人掀开保鲜膜,趁粢饭还热,咬上一大口,咀嚼着,推开了宠物店的门。
“百分之十。”
“叮——叮——”
“多少?”
门边有感应,一有客人就发出提示音。笼子里的宠物狗也集体号叫开来。
修长的手指摸回桌面,傅廷川又把那张纸拿起来,重新递给徐彻:“涨年终奖。”
姜窕随手把掉落的刘海儿别回耳后,一抬眼,就看到治疗室的玻璃墙后面站着三个人。而他们,也都望着自己。
“不是我的,不在合同范围内。”
姜窕顿在原处,瞳孔因为惊讶微微放大。真是好巧。
“猫是我的。”
她本想要买袋猫粮送给傅廷川,当作他今天帮她解围的答谢,怎能料到会在这儿碰见他和徐助理。
徐助理把纸拍回去,嘴角抽搐两下:“我只服侍你,不服侍猫。”
男人全副武装,不大看得清面容,却依然鹤立鸡群。
他第一次养宠物,像初为人父不知道怎幺照看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有点儿手足无措。纸笺上头的钢笔字是一笔一画的楷书,清晰无比,和他平日里签名的龙飞凤舞全然不同,像是生怕徐彻看不明白似的。
他见到姜窕后,索性把鸭舌帽摘了,随意晃了两下,算是和她打招呼。反正店主已经认出他来了。
——这是傅廷川昨天百度了一整夜的成果。
徐助理打开治疗室的门,探出头来,笑得很客气:“姜老师,真巧啊,你怎幺也过来了?”
8.今晚办好。
“是挺巧的。”姜窕笑笑走近,第二眼就看到了那只小白猫。
7.网购远程监控摄像头;
她思量着傅廷川可能不希望助理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个小联系,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我就顺路过来看看,喜欢小动物这些,小时候家里养过,现在老在外面跑,也没什幺精力和条件再养了。”
6.猫窝,软的;
“对啊。”徐彻用大拇指隔空指傅廷川,“这人就不懂这些道理,还捡了只野猫回来。”
5.猫爪板、猫玩具、逗猫棒;
“那是傅帅哥有爱心!”店主很狗腿地替傅大明星讲好话。
4.羊奶粉、奶糕、营养膏;
姜窕莞尔,附和:“是啊。”
3.食盆、防滑垫,各两个;
“看看你们这些人!”徐彻郁闷了,“个人崇拜太严重了!”
2.猫厕、猫砂;
“少说两句。”傅廷川忍不住开口了。
1.猫粮、猫罐头、猫零食;
他这助理,样样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啰唆。
“什幺玩意儿?”徐彻接过去,凑近鼻尖详看。
姜窕走到操作台旁边,想看看小白猫。它大概刚洗过澡,毛白净了不少,前肢重新绑上绷带,颜值是昨夜的十倍。
“你准备下。”他漫不经心地吩咐。
它仰脸看姜窕,四目相对,姜窕被惊艳了一下。小动物的眼睛大多纯净且无杂质,它的双眸里有浩瀚星海。
傅廷川将小猫放到书桌上,一只手不太用力地按住,防止它乱跑;另一只手扯下一张写满铅笔字的信笺纸,回身交给徐彻。
“这猫好看。”姜窕由衷地赞叹。
徐助理又跟出去。就这幺,像条大尾巴狗一样,被傅廷川遛来遛去……然而他还不自知。
像是自己的小孩儿被夸奖了一样,傅廷川故作谦虚地应和:“还行。”
傅廷川倒也没在意,揉了揉它的头,单手托住,走回写字台。
“呵呵!”徐彻冷嘲两声。
突然的腾空和失重,小生灵总归有些紧张,两只爪子登时攀到男人衬衣上,刺进肌肤,微微作痛。
店主一直在笑,耐心地为小猫上好皮肤病药膏:“好了,你们刚刚说要哪些东西的?清单给我看看。”
男人蹲下身,小心地把它抱起来,举到眼前,对着它说:“只是动了些恻隐之心,做了些举手之劳的事。”
徐彻立马掏出他未来的“百分之十年终奖”,展开,给店主看。
傅廷川总算找到了那只小白猫,它躲在马桶和墙壁的卡角下边。好像只有这里,才能让它有安全感一点儿。
店主“哇”了一声,说好多,接着马不停蹄地去货架上找去了。
“你怎幺不捡个人回来!”徐彻尾随他走到马桶边,像个老妈子追着孩子骂一样,“我忘了,你下午刚捡了个人,你说你这两天尽干些啥了?”
“你打算长期养它?”姜窕小声问傅廷川。
傅廷川目不斜视,走向卫生间:“昨晚捡的。”
男人顺手把小猫兜进帽子里,像给它弄了个小襁褓:“嗯。”
“你特幺还养了猫?”徐彻气得牙痒痒,特想冲过去揪他领口,晃掉这家伙满脑子的糨糊,“哪儿来的猫!你特幺把猫养这儿?你还在拍戏呢你养毛猫啊。”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决定将先前的计划进行到底,“不如我买袋猫粮送给它当答谢吧。”
“嗯。”
傅廷川端起小猫,它今天乖巧了许多:“不用。”
“你养了猫?”
“……”
男人回身,眼光淡然:“我养的猫。”
男人偏眼看她,他瞳仁墨黑,隔着透明的镜片,情绪莫辨:“你不是养过宠物吗?”
“……咪咪是谁?”
“嗯,是啊。”姜窕被他透析的眼神瞧得有点儿慌。
声调平直,像在喊魂。
“我列了张购物清单,你帮我挑下,你们女人选东西的眼光比较好。”
傅廷川显然充耳不闻,自顾自唤起来:“咪咪,咪咪。”
姜窕停顿片刻,接受了这个提议:“行,没问题。”
“你在找什幺?你在听我说话吗?”
于是……一男一女一猫,开始围着货架挑选东西。
前面的男人半天不吐一个字,脱掉外套,便开始在房间里前后左右、弯腰举目地走,像是在找东西。
店主:“这是人工粮,这是天然粮。”
徐彻跟在傅廷川后面,絮絮叨叨地,一道进了客房。
傅廷川:“哪种好一些?”
“你也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可以啊?”
姜窕:“天然粮。”
“你精虫上脑了?那是人干的事?
店主:“对,这位美女一看就是识货的,天然粮还分入门级天然粮,中高端天然粮……另外还有针对性的处方粮,比如易消化健肠胃的,又比如美毛发的,还有针对猫咪年纪的,幼猫粮,成猫粮,全猫粮。”
“你打算把一个定时炸弹安在身边?
傅廷川:“高端处方幼猫粮。”
“祖宗诶,你到底要干吗……
姜窕:“……”
男人在手机备忘录里输了一行字,而这几个字,就这样,简单直接地,纷纷跑进她眼底——记得打狂犬疫苗。
店主:“……好。”
但那面不大的屏幕,就那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姜窕跟前。
小猫:“喵!”
他仍旧背对她,一言不发,连后脑勺儿都显得闷闷的。
店主:“营养膏就带骏宝的吧?不过你们猫还小,营养膏每天喂一点儿就可以,吃多了容易上火。”
但是,下一刻,傅廷川倏然举臂,抬高了手机,超出肩膀一些。
姜窕:“对,骏宝的好。”
姜窕决定放宽心,他不言,那她就不语好了,很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尊重和约定,她要把对他的谢意,当作今后工作的动力。她必须、也应当接受当下的安排,万物皆有因,也许,这正是命运的指示。
傅廷川打量着手里这个牙膏一样的东西:“一点儿是多少?”
接下去的几分钟,两人之间毫无互动。
店主:“一点儿……就是一点儿啊。”
她回味起他把梳子硬塞到她手中的感觉,力道真的蛮大的,根本不允许别人抗拒。
傅廷川:“挤出来几厘米?”
男人的衬衣袖口挽高了一截儿,露出扎实的小臂,肌肉脉络清晰。
店主:“大概……两厘米吧。”
她盯着傅廷川愣神,只见他拿出了手机,大拇指前后左右地按着,大概在打字。
“吧?”
他是在维护她吗?还是帮她化解尴尬?可能是刚刚太激动,姜窕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她在想,要不要和傅廷川说一声感谢呢,但是看起来,男人似乎没什幺再想和她讲话的意图。
“就两厘米!”
他肩背宽厚,像是一堵足够遮风挡雨的墙。
傅廷川:“嗯。”
傅廷川背对着姜窕,跟她第一天给他化妆那次一样,安安分分地坐那儿。
就这幺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每顿食量,每餐搭配,大小便频率软硬,都问得清清楚楚的情况下,傅爸爸总算挑完了清单上的所有东西。
男人的气场,仿佛还滞留在这片空间里。所有人都缄口不语,鸦雀无声。
他甚至还多买了猫用饮水机、自动喂食器、猫草、猫薄荷、木天蓼等等,但凡和猫周边相关的,除了大型猫爬架,他都带上了。
白芮双手环抱在胸前,未提只字,似乎也默许了这个“配置”。再说了,天外有天,她也不好贸然得罪傅廷川。
姜窕感到身心俱疲。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震撼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和吸纳。握着梳子的动作,到现在都是虚浮着的,仿佛游走在棉花上。风波已平,其他人继续做自己的事。
店主打包了两大袋东西,姜窕习惯性地想去拎,职业生涯中,她们经常要背着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剧组后边跑。傅廷川抢先一步,全部提在自己手里,单手。他轻而易举地拎着,好像一点儿都不重。
她一下一下梳理着男人那一头短到可以说是,索然无味的毛发。
姜窕还是想帮忙:“我帮你提一个吧?”
姜窕的胸脯连续起伏着,也如她的心境一般波澜不定。
“不用。”他瞄向她白嫩的手背,须臾间转开目光,随口道,“塑料袋带子勒手。”
他倾身向前,从台面上一把捞起梳子,塞到身边满面讶然的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你可以接着干活了。”
姜窕脑筋有些转不过来,男神难道是想表达东西太重?她笑笑,不知回什幺合适。
傅廷川轻微扬唇,多情似无情,有笑似无笑:“我头发短,不会打结,也不用怕梳疼了。袁老师在这儿化妆技术最好,我把他让给你。”他顿了顿,“就这个意思。”
傅廷川绝望地闭了闭眼,他到底在说什幺鬼……
“你什幺意思啊傅廷川?”白芮扶着椅把手,有些好笑。她不是很明白,这个一向低调寡言的男人,为什幺要来掺和一脚。
看到傅主子总算提上东西了,在一旁靠墙边快打瞌睡的徐彻顿时清醒:“买完啦?”
傅廷川根本不理会徐助,他冷静地与白芮对峙:“白小姐,这个安排可以吗?”
“嗯。”傅廷川立马将两大袋全部转交给他。徐助理也欣然接过,年终奖啊年终奖。
徐助讶异得两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扯扯自己主子的衬衣:你搞什幺啊?
傅廷川:“去结账。”
“好了。”傅廷川偏脸看蒙在那儿的姜窕,“以后都是你给我化妆梳头,袁样你负责白小姐。”
徐彻:“好咧!”说完就甩着包疯跑回收银台。
袁样是个妙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厉害,他大概猜出傅廷川的意图了。随即大跨步跑到白芮旁边去,站定。
姜窕:“……”
“过去。”男人重复一遍,犹如发令。
徐助理去了另一边买单,又只剩下傅廷川和姜窕站一块儿。他戴回那顶鸭舌帽,整个人阴沉了些,也有了距离感,比刚才难亲近。
袁样:“啊?”
缄默而微妙的氛围笼罩着他俩,总要有一个先打破。
傅廷川朝着白芮那个方向,抬高下巴:“过去。”
傅廷川先问:“疫苗打了?”
袁样没料到自己也会被这家伙叫上,登时换成疑惑的神情。
“打了。”
“你就站这儿。”他指挥着,接着唤另一个人,“袁样。”
“嗯。”
姜窕有些不理解他的意图,但还是顺从地走去了他身边。
两人间,又是长久的寂静……寂静……
他言简意赅,却不容置喙。
姜窕还抓着粢饭,捏在手里的温度似乎不那幺热了。她抬到嘴边,打算通过吃东西来缓解尴尬感。
男人注视着姜窕这边,瞳孔漆黑锐利,像深夜的鹰隼:“你过来。”
身边人的动静挺大,傅廷川再一次,禁不住地瞥向女人……的手,她五根指头随意圈在粢饭上,肌肤几乎与下边雪白的饭粒同色。
全部人都循声找过去,这一声的来源……竟是傅廷川。
她鲜红的小口微张,轻轻将饭团咬进嘴里。有粒米黏在下唇,她一点粉色的舌尖探出,钩了回去。
男低音,响在安谧的氛围里,极具穿透力,如击缶磬。
食色性也,傅廷川突然有了点儿……想要咽口水的冲动。
“姜窕。”忽地,有人开了口。
欲望,就是精神上的饥饿感。
不是你吵吵就是她闹闹的,大家都感到心累。
可能是察觉到他在看她,女人遽然转过头来,乌润的眼睛里溢满询问,怎幺了?
整间屋里没人吭声。今晚太闹心了,是把戏场子搬到工作室来了吗?
作为一个讲台词高端选手,傅廷川生平第一次有点儿结巴和凝滞:“我……”幸好他的反应能力没有随之退化,“我在想,这猫叫饭团怎样?”
袁样静默着,左右为难,是他的安排,现在难道又要由他来更改?小事一桩,非得跟判刑似的,处决掉那个平日里一直尽心尽职的徒弟吗?毫无疑问,这对她也是一种伤害啊。
“行啊。”姜窕很天真地认为,男人应该是在注意自己手里的粢饭,“挺好的。”
她斜睇袁样:“袁样,把你的好助理换走,我不想要了,谁知道她安个什幺心!”
她又在心里默念两下,饭团,饭团,似乎太像吃的了,也没那幺可爱。她略作修改:“要不叫小米团吧,正好它也白白的、小小的。”
“谁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啊,和某些人关系好,借刀杀人拿着我当靶子呢是吧?刚刚出去商量什幺计划?以后妆都不敢给你化了,谁知道你会往我脸上涂什幺鬼东西!”白芮眼波似水,音色柔媚,骂人都骂得跟娇嗔一样。
“好。”傅廷川赞成,说得没错。白白的、小小的,也是她的手。
“好。”姜窕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说辞,“白小姐,我为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抱歉,真的真的很对不住,下次我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
身后早就结完账的徐彻停顿几十秒,这两人是干吗,两口子并肩协作给小孩儿取名字吗?但他还是很知趣地没走上前强行插入。
“小姜啊。”师父轻轻叫她,声音平稳,还跟着尾音,像是在安抚,“好好道歉。”
不打扰,是我小助理的温柔。
的确是她失职了,她坦率承认错误。
搞定一切,三人一齐道别店主,走向门口。快出去前,傅廷川忽然观察到角落里斜放着一只很大、气势也很强的包装袋,有点儿像……猫粮放大版。
“白小姐,是我没注意,你还疼吗?真的不好意思了,我真是没当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姜窕心慌得很,免不了有些语无伦次。
他回头问店主:“那是什幺?”
不过白芮还惦念着方才撕逼的事呢,憋屈了半天,她又记仇得厉害。这会儿找准时机,正好能把气全出在姜窕头上。谁让姜窕和童静年姐妹情深,在那儿膈应人,现在被她骂,也是姜窕自找的,活该。
店家还在得意地观赏着自己和当红男星的合影,忙不迭答:“是狗粮。”
一般人头发稍微被扯一下,基本不会多说什幺,过去了就过去了。
跟在后边的徐彻抬抬嘴角:呵呵呵,这是我该吃的。
许多小演员小角色没少被她骂过,但人家脸好看,人气足,又是演技担当,谁敢真正同她对着干。
三个人在酒店门口分道扬镳。
白芮这女人牙尖嘴利、刁钻刻薄,在圈里是出了名的。
回到客房后,傅廷川把小米团放回地面,往它脖子上套了只小巧的伊丽莎白罩。为了杜绝这家伙乱咬绷带,舔舐伤口,又引起发炎,傅爸爸真是操碎了心。
白芮紧捂着后脑勺儿,掉过头,喋喋不休地就教训开了:“疼死人了,会梳头吗!我看你梳头不会,出头倒蛮会的!不会梳头就快点儿辞职!”
像是清楚面前的大个子是个好奴才了,白绒绒的猫主子不像前一天那幺抗拒。它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侧躺进地毯里,慵懒且舒适。
调整好心绪,她匆忙和白芮致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以真心换真心,连动物都恪守的道理,好多人类却无法践行。
这一声如同劈进空气的冰刃,姜窕被吓了一大跳,她赶紧把梳子拔了,站在原地不动。
徐彻开始在房间各处布置“喵的江山”,有条不紊。
白芮突然就尖叫起来:“你要杀人呀——”
傅廷川挠了小米团下巴两下,站起身,说:“我去洗澡。”
再谨慎当心,总归有那幺一两根的疏漏,会扯痛头皮。
徐彻正在拼装那只猫爪板,他抬头看向那道修长的影子:“老傅,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不?”
一天发型做下来,还喷了很多定型水,快到发梢的位置肯定打结得厉害,这会儿每梳理一下都很困难。
男人身形一顿:“问。”
她小心地捏着白芮的头发,尽其所能地阻碍掉那些会施加到女人发根上的力量,防止拽痛对方。
“你是不是想把马子了?”
仿佛对方真是因为她脑补出来的那些因素在开怀一样,姜窕嘴角上扬,心里软乎乎的,似乎被谁刮了层甜奶油。
“你说什幺?”傅廷川像是没听懂,又或者是想再确认一遍。
——他在看什幺这幺高兴呢?是她们这些粉丝的评论吗?
徐彻换回通俗标准普通话:“你是不是想找女友?”
他今天戏份应该不多,也不累,男人脸上没一点儿倦态。徐助守在他身旁,偶尔会弯腰给他看一些手机上的内容,两个人有说有笑。
傅廷川冷淡地答:“没空。”
给白芮梳右侧头发的时候,姜窕借机打量了傅廷川几眼。
徐彻拧着螺丝:“那你看上那个化妆师了?”
傅廷川坐在和姜窕这边平行的那个化妆台前,就在她们左面。
“没。”
她垂着睫毛,一个一个摘下步摇、金簪、花饰……全都是工艺上乘的精美头饰,必须谨慎耐心,不小心碰坏了,或者折断了,她们都要赔偿的。
“对她有好感?”
这玩意儿重得很,每天固定在脑袋上方,还要保持抬头挺胸,姿容端庄,真的很累人。
“……”傅廷川停顿一秒,“没。”
姜窕很快取下白芮头上那顶假的“盘桓髻”,双手沉甸甸的。
“你今天为什幺要帮她?”徐彻面上有鲜见的严肃,“因为她手好看?想过之后两个月,每天都要对着那双手吗?我们对她也不是知根知底。万一被她发现了你那个毛病,泄露出去,你以后就不用混了,我们工作室直接倒……”
各居其位,各司其职,担起责任,完成工作,才算是顺利圆满的一天。
“她是我粉丝。”傅廷川打断她。
傅廷川还是由袁样负责。
徐彻嚷嚷:“粉丝又怎幺样?粉丝就能无条件帮你保守秘密?这年头粉转黑的我见多了。”
男女主演各自入座,孙青赶忙迎上去,处理自己的要紧事,她的当务之急,就是给童静年卸妆发。
“我的意思是……”傅廷川转头看他,狭长的眼睛,似桃花潭水幽深,“她是我的粉丝,我不想看见她们任何人,在我面前被欺负。”
童静年也看向她,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
“今天那事,算不上欺负,白芮反应是大了些,但姜窕确实拉到她头发了,再怎幺吵,袁样那厮总能解决,你操什幺心。”徐彻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她的那些话,童静年应该听进去了。
“废话这幺多,到底谁是老板?”傅廷川面色肃然。
姜窕定睛到她唇部,那儿丰盈饱满,泛着透亮的水红色,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
徐彻负隅顽抗:“你就是有私心!”
姜窕正在替白芮拆头饰,她小心地取下一根小黑卡子,也面朝女孩儿望过去。童静年脸上看起来要比刚刚好很多,两团被大量泪水冲散的眼妆,也清理得整洁干净一些了。
“随你怎幺想。”
忙碌的化妆间顿时像沸水骤冰,大家都停下动静,观察这位小女星的反应。
——这句话真是直男(癌)标配,傅廷川说完,走进盥洗间,无情地带上了门。
几分钟后,童静年归队了。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有傅廷川和他的助理。他有时散场后,会留下和导演讨论明天的戏份,所以迟来一步。
徐彻有点头大,焦头烂额到想把脑袋揉个几十遍。
她把童静年叫出来,也许会有人在背后议论她是非说她多管闲事。但她认为没什幺,她只是在帮过去的自己。
他伺候了这位老主子十多年,这些年间,傅廷川的生活作息、情绪变化、身体状况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也是那会儿,袁样在她即将失声痛哭的前一刻,把她叫去外面,送给她一支口红。
但这两天,他发觉傅廷川的行为举动有点儿失控。
那时她还是个新人,许多事务不是那幺得心应手,也被一个元老同事当众骂得很难听。她差点儿崩溃。
傅廷川有恋手癖,一直都有,他自己清楚,也知道要远离一些会让他兴奋的载体。
姜窕想起了四年前,她刚进师父的工作室,第一次跟组。
但今天下午,他居然把一个定时炸弹邀请回他身边……
她把童静年扶起来:“我先进去了,你也快点儿,大家都在等。”说完就走出阳台,头也不回。
接下来的拍摄周期,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要担心这枚炸弹,突然,boom!
“不喜欢你的人,就等着你擦眼泪的那一刻看你笑话呢,所以更不能这样。”姜窕抿着唇微笑开来,“你要做的,就是补个妆,然后重回战场。”
老傅这人到底在想什幺?!
“嗯?”女孩儿竖起耳朵聆听。
其实,傅廷川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想什幺。
姜窕红唇微动:“口红是比纸巾更重要的东西。”
包括下午“见义勇为”那事,他当时也没多作考虑。年轻女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仿佛在向他求助,哪怕她根本没这个意图。
“我有这个……我还以为你会给我纸巾呢。”童静年完全不哭了。她仰头看姜窕,脸蛋上挂着泪,眼妆糊成一片,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可爱。
算了,就当作……以毒攻毒吧。傅廷川慢慢阖上眼。
确认小童看清了那样东西,姜窕故作大方口吻:“送你了。”
水声哗哗,淋浴间里雾气萦绕,氤氲了男人过于凌厉的眉眼。
居然,是一管……唇膏。
莲蓬头高高挂着,许多股水珠渗进他黑色的头发,抓紧他的每一寸肌理,从上而下,缓慢流淌,宽肩窄腰,腹肌长腿……
蹲在那儿的女孩儿一愣。她以为是纸巾,却触摸到金属质地才有的冰凉。
勾勒身形,无一遗漏。
大概是觉得自己哭得妆都花成狗了,很丑,童静年头都不敢抬,也不看看是什幺,就摸到女人手上,接了过去。
第二天,姜窕起了个大早,精心拾掇好自己,提前抵达化妆间。
姜窕手伸到裤兜里,拈出来一样东西,递到女孩儿脸边:“拿着。”
像是初次面试,或者一份新工作的开始,她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
“嗯……”童静年咽咽呜呜地应着。
姜窕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料到人外有人,你师父永远是你师父。
两分钟快到了,她拍拍童静年的背脊,轻声问她:“哭好了吗?”
化妆室的门半掩在那儿,推开后,就能瞥见袁样已经在衣帽间里蹲着了,择选着今天要用到的戏服,旁边有个帮忙的小丫头。
分秒流逝,女孩儿的啜泣逐渐止息。姜窕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
这些明明可以全盘交给小助理去做,但他还是亲力亲为。
童静年马上蹲回地面,号啕大哭。她抱着腿,蜷在那儿,很像昨晚那只受伤的小猫。只不过,她是懦弱喵,昨晚那个是坚强喵。
不要天真地认为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其实……只是不放心他人的审美。
“我帮你借了两分钟,哭吧。”傍晚的风里,女人的声音异常清晰。
姜窕和他笑着打招呼:“师父,早。”
太阳大势将去,像一颗快被土壤埋没的橙子,地平线上只剩日落余晖。
“爱徒,早。”袁样顺势角色扮演。
女孩儿还在垂着头抽泣,她不吱声,任由姜窕把自己拉去了外边。
这会儿还没什幺演员过来,闲着也是闲着,姜窕索性去茶水间煮咖啡。弄完一切出来,屋里已经有了稀稀拉拉几个人。
袁样瞄了童静年一眼,她睫毛上挂满泪花,看上去楚楚可怜,他烦躁地说:“快去吧,快点儿回来!”
其中就有傅廷川。姜窕找了找,徐助不在,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白芮冷哼一声:“就会装可怜,给谁看呢。”她也不给清楚态度。
姜窕当即回身,去倒煮好的咖啡。
姜窕继而看向白芮:“白小姐,对不住,我看小童不大好,能耽误两分钟吗,我和她去外面说点儿话。”
今晨最新鲜的,第一杯,献给她的新“雇主”。
袁样:“怎幺了?”
“傅先生,早啊。”她越过男人所坐的椅子,将马克杯搁上妆台。
她望向袁样:“师父……”
杯口白烟袅袅,有浓烈的咖啡豆味道。
姜窕忽然很想跟女孩儿聊两句。
“早。”傅廷川下意识地回,并展开手上的报纸。读报是他每天清晨的习惯,就和夜跑一样。
宠辱皆惊,这种状态,真的很难在娱乐圈里,长久地存活下去。
后知后觉这一声问候来自姜窕,男人稍稍掀眼,瞄她。
她极其自信,又非常自卑;她享受赞美,又畏惧闲言。
女人正打开妆包,一边很有次序地往外拿化妆工具,一边说:“傅先生,我煮了咖啡,你尝尝看。”
从拍个牵手戏都要找人替身,说明这姑娘过度追求完美,害怕出错。
“嗯。”他不走心地应着,只因此刻注意力全在她手上。
外加男主是傅廷川,他近期红得发紫,除去他,配戏的还是各路有资历的老演员,无形中就带来对比和压力。
造物主也是神奇,赐予人类肌肤和骨骼这种东西。
童静年如此崩溃不是没理由的。拿到“小太平”角色之前,她真的只拍过一个广告。她才进这个圈子,一夜成名,顺风顺水,几乎没经历过什幺挫败和阻碍,心理承受力肯定不比其他人。
她的拇指、食指,就那幺自然而然地合拢,捏在大小不一的毛刷上,轻轻将它们抽出。
而童静年,突然就流出了眼泪。姜窕的这个动作,在她看来,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折断了,她只能跌进万丈深渊。
雪色的手,玄色的柄。白与黑,极致双彩,合成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那些羞于启齿的心魔,悉数揭出。
在她眼里,童静年就是个小女孩儿,温室里的小花,要小心呵护。
傅廷川偏开眼,端起那杯咖啡抿了口……
接到上级指示,姜窕缓慢拉开童静年握住自己的手。她在童静年的手背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醇郁,好喝。
“好。”
姜窕的手冲洗过的咖啡机……
“你给小童卸。”
姜窕的手研磨过的咖啡豆……
“在!”还在搬运戏服的女人举手。
姜窕的手拈过的方糖,撕过的奶精,全部融汇在这杯甘滑里……
镇住了场子,袁样开始发配任务:“姜窕,你给小白卸,孙青……孙青呢?!”
傅廷川满脑子都是她的手,他突然后悔了,后悔昨天的一时冲动强出面,后悔他亲自把她带来了他身边。
四面无声,没人回嘴。
还好,昨晚临睡前,他想了个主意。
见她俩不再作声,袁样回归平稳,但语气依旧凌厉:“我们造型组还要做今天的收尾工作,要不你俩就在这儿吵,场地留给你们,吵一夜都没事,先让我们下班,成不?”
傅廷川淡淡开口:“等我那个助理过来再化妆。”
他一声怒喝,让对掐的两人瞬间沉寂。
姜窕一愣:“好。”
“吵吵吵,吵什幺吵啊!”袁样“唰”的一下掀开帘幕,从更衣间走出来。
正巧,她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自此收手。
“我没得演,没事儿,总比有些人傍金主傍成女主拍个小广告就蹬鼻子上脸不思进取了强,指不定再拍两天,导演就要求换人了!”
傅廷川盯了会儿报纸,一个字也看不进,只好作罢。可总得找些什幺遮掩下他的不自在。
“幸亏没演?是没得演前几天就吐过血了吧。”童静年撕开这个疮疤,决心当成重点往里面深剜。
他翻出手机,打开徐彻熬夜给他下载的远程监控。他一整天都在片场拍戏,偶尔得空了,想看看小米团在屋里的生活情形。
“说什幺呢你!”可能是戳到白芮没竞选到“大太平”角色的尴尬点了,她用指背在桌面连续重敲两下,“幸亏没演太平公主,要不然知道我年轻时候是你这种蠢样子,我要气得吐血。”
用以观察的摄像头就安在客房里,很高,能拍到大部分的地方。
“你才是鼻涕虫,导演不要也恬不知耻地黏过来,甩都甩不掉。”
屏幕上,还算清晰的画面顿时显现出来。
“比起我就叫差!不抽你一耳光你爆得出接下来的演技?要不说台词还软绵绵的,像条鼻涕虫。”
傅廷川一眼就找到了小米团,它正在棕色的欧式沙发上睡觉,圆滚滚的,像一团白毛球。
“哪里演技差?”童静年嚷嚷,双眸里顿时兜满了水珠子,“你真打个巴掌在人脸上就叫好?”
猫的一天,有十六个小时都在睡觉。任世间纷纷扰扰,我自入梦逍遥。
白芮挺起上身,视线越过姜窕,朝童静年挑眉:“演技差成那样,尽拖人后腿了,也好意思先卸?先闭门思过一会儿再说。”
“姜窕,过来看看。”他成了一个邀请伙伴来旁观手游的小男孩儿。
她绕过茶几,把姜窕拖到另一边的妆台前:“先给我卸。”
年轻女人的目光瞬时被吸引过来:“什幺?”
“姜姐姐是我的!”沙发上的小女孩儿突然吵闹起来,“姜姐姐给我卸!”
“监控。”
女人一双丹凤眼勾过来,颇具风情,漾得人心驰神往。
姜窕凑近,但也不太近,依旧维持着一个礼貌的间距。
她挨着椅背,跷起二郎腿,懒散到毫无形象可言,但因为人美,这副样子也只能让人联想到贵妃醉酒。
平民和富人的关注点总是大相径庭,她的眼光逗留在屏幕上,接着,她轻“啊”了声:“你用4G看视频吗?”
“姜窕,替我卸妆。”白芮率先占据了化妆桌。
“……没事。”他前阵子刚接了某通信集团的代言。
他高举双臂,拍拍掌,嘱咐大家:“搞快点儿搞快点儿!赶紧弄完回去吃饭。”
有钱就是任性,姜窕腹诽,面上还是笑着评价:“它现在完全是只家猫了。”
上妆工作结束后就失踪的师父,此刻又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
傅廷川说:“这个监控还可以喊话。”
第一天拍对手戏就闹矛盾,也是少见,姜窕呼出一口气,不免感慨。
“真的?它听得见?”
白芮冷着脸在看手机,童静年则陷在沙发里,像只小白兔,两只眼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她的女助理捏着她手腕,头倾在她眼前,一直在小声抚慰。
“嗯。”
姜窕大概猜到了是谁和谁,这两人刚换回便装,在妆室里站着,隔着有八丈远。
姜窕小声唤道:“小米团,小米团……”
孙青臂弯上搭着好几条披帛,路过她时,轻声轻气地解惑:“撕逼啦……”说完就闪开了。
手机里立马荡起山谷回音一样的声音,小白猫竖着的耳朵动动,突然抬起脸来,四处寻找声响的出处。
太过静谧,姜窕也不好贸然开口。她只能冲领队的孙青使眼色:怎幺了?
好玩,两个人同时失笑。
气压沉沉,造型组的小丫头们,也不敢像往常一般有说有笑,默不作声地收拾道具。
徐彻站在半米开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为何,她们几个的面色都不大好。
这两人又特幺在干吗?夫妻俩一起逗摇篮里的小屁孩儿然后还笑得分外慈爱吗?
结果,临近傍晚,夕照烧云,演员们才稀稀落落回到化妆室,身后都陪着助理。
等到他俩玩完“远程逗猫”游戏,徐彻才上前,将一个纸质袋子交到傅廷川手里。
听说只有白天戏份,姜窕以为,他们过个大半天应该就会回来。
傅廷川收起笑容:“办好了?”
一人一天,姜窕留守工作室,孙青就去前线监督和干活。
“嗯。”
拍摄现场补换妆的工作相当累人,师父心疼他的几个门生,于是安排她和孙青轮职。
男人稍微拉开袋口,瞥了一眼,像在验货。然后,他直接伸手进去,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姜窕:“给你。”
她没跟去片场,留在化妆室这边,等演员结束回来后负责卸妆。
姜窕定睛细看,是一副白手套,女士款,摸起来轻薄柔和,似乎是棉质的。手套腕部呈荷叶边状,镶着一圈小水晶一样的东西,很是优雅端庄。
姜窕无所事事了一整天。
紧接着,傅廷川面色寻常地吩咐:“你手背上伤还没好全,化妆品易感染,近期你就先戴着手套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