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轻哼：“待会儿我要告诉爸爸。”
陆澈眨眨眼，脸颊里裹着棒棒糖：“没有要呀，是阿姨给的。”他表情可怜巴巴，想要努力证明自己没错的样子，笨笨的往上蹦了一下。
小家伙瞪眼儿看了她几秒：“姐姐！”他腻声叫，万般不舍的把棒棒糖举起来，“给，你吃。”
公主叉腰，气咻咻道：“爸爸不让你管别人要东西吃！上次揍你屁股，不长记性吗？”
那棒棒糖上还带着他口水，橙色糖果被吮的晶晶亮。
“阿姨，谢谢，他不吃……”公主连忙摆手，有礼貌的道谢。可还没来得及阻止，陆澈一口把糖果塞到嘴巴里，昂起头，朝姐姐讨好的笑起来。
“才不要。”公主双手藏到胸前，嫌弃的躲开，一转身，跑到里面选文具。
我顺手摘下一颗棒棒糖，剥掉糖纸送到他手中。
姐弟俩这一幕令我情不自禁笑出来，再看向陆澈，他却完全没有发觉，皱着小眉头看手里棒棒糖，没多久，咧嘴一笑，重新塞回嘴里，开心跑去找姐姐。
他眼睛笑的眯成缝儿，露出几颗豆子大的白牙齿，可爱至极。
里面响起嬉闹声。
我捏他脸：“你叫小陆澈？”他脸被我捏的变了形，不禁温柔道：“第一次见面，你好呀!”
公主：“脏死啦~”
陆澈继续舔嘴唇，奶气地；“阿姨。”
陆澈吐字不清：“姐姐舔舔。”
小公主嫌弃中不自觉透出骄傲：“他是我弟弟，陆澈小跟屁虫。”又拍拍他的头，小大人儿般：“叫阿姨。”
“小跟屁虫，离我远一点儿。”
我好奇的看看他，又问询似的看公主。
“跟我玩。”
大眼的主人刚及柜台高，梳那种卷卷的锅盖头，脸蛋儿肉嘟嘟，眉毛抬成了小月牙。他双手扒着柜台，看看我，又望向面前的糖果盒，舔了舔小嘴巴。
公主揉他卷发，笑起来：“陆澈是吃货！”
他端着香烟，目光淡然地落到文具店门口。我心下一惊，本能收回视线，却蓦地对上一双大眼。
“我似（是）吃货。”他跟着大喊。
烟点着，刚吸两口，他身体被人往外耸动两下，回过头，和车里人逗弄几句，淡笑着走下来，改为依靠车门吸烟。
“咯咯咯咯……”
我顺着她小手的方向看出去，透过玻璃窗，见马路边停靠一辆白色轿车，副驾一侧车门大开，许久不见的男人侧身坐着，正环手点烟。他一腿落在车里，另一条腿伸出踩在马路边，穿休闲裤和一双千层底黑色布鞋，膝盖微弯，把整个腿部线条拉的修长。
“哈哈哈……”
她向外一指，脆生生道：“还有爸爸和妈妈。”
窗外阳光都被笑声融化。
看见是她，我眯眼笑起来：“澄澄，你好哇！”不自觉往他身后瞟了眼：“你自己来的吗？”
好一阵儿，公主七七八八选完东西放在柜台上。
她蹦蹦跳跳的进门，已经很熟悉，朝柜台大喊：“阿姨好！”
外面男人吸完烟，等的不耐烦，插着口袋晃进来。
她扎着马尾辫，穿蓝白相间的学生校服，佩戴红领巾，俨然一副标准小学生的模样。脸蛋儿依旧粉嘟嘟，却多一分小小少女的灵动美丽。
“陆澄。”他皱眉：“差不多得了，有完没完。”
第一次见到陆澈，小公主已经七岁左右的样子。
两小不点儿根本没注意到他，听见声音微微一怔。
（三）‘吃货’陆澈
“爸爸。”公主迎上去甜甜叫。见他把目光落到陆澈身上，蹦跳着转移他注意力：“爸爸，爸爸，快付钱。”
男人说：“晚上。你睡着了。”
他手掌按住公主的头，朝远处站的小家伙勾勾手指：“背后藏的什么？”
公主不依不饶：“骗人，什么时候揍的？”
小家伙嘴周胡满糖汁，舌头反复舔下唇，他拼命摇头：“爸爸，我真的没有偷吃糖。”
“我从来不吹牛，经常把你妈揍哭喽。”
我不厚道的笑出声，意识到失态，连忙抿紧双唇缩下肩。
“你吹牛，我怎么不知道？”公主天真的仰起头。
他根本没看我，冲着他儿子：“你来，来。”
只听一声冷笑，他颇具意味：“都我揍她。”
陆澈背着手不动。
公主娇哼：“让妈妈揍你！”
他强装好脾气：“现在过来都好说。”
片刻，他站起来，拉住小公主的手。旁边停着一辆白色宝来，车锁‘哒’一声后，又传来他的声音，吓唬她：“再不听话，回家让你妈揍你。”
停了停，似乎也被他语气唬到，小家伙磨磨蹭蹭走过去，凑近了，怯生生昂头看他。
可能也觉的没用，他把纸巾叠过来：“擦擦鼻涕……擤，使劲儿。”
他问：“加上那糖，多少钱？”
男人掏出纸巾，轻轻盖在她脸蛋儿上：“你已经上学前班了，今后是大孩子，要买本和笔……”他絮絮叨叨一阵儿，小公主低着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摆手：“糖是送给小朋友的，不要钱。”
她撅着嘴儿。
他看我一眼：“多少钱。”
他把公主拉到身前：“我看看，还有没有眼泪？”
气场迫人。
他们在门口停住，男人把膝盖的布料往上拽了拽，蹲下来，脚跟半悬着。
“……”我只好说：“51块。”
我觉得好笑，忍不住扒头往外瞧。
他付了钱，低头塞找零：“别乱给好处，让人贩子骗小孩儿变得更容易。”
两人出了门。
语调冷冰冰，是冲我说的。我：“……”
男人搁下票子，弓身拉住她的小手，闷闷说了句：“跟你妈一个德行，就知道哭。”
他没再说一句话，收好钱夹，弯下身夹起小的那个，折身往外走。
我说：“二十。”
距离远了，只听他沉声道：“把你老子话当耳旁风呢？等着屁股开花吧。”
他说：“憋回去就给你买，”只僵持几秒，“过来。”他冲她招手，边掏钱包：“多少钱？”
陆澈小胖腿儿乱蹬，在他臂弯下哇哇大叫。
公主眼泪更凶。
见这架势，公主吊在他另一只手臂上，跟着抗议：“爸爸，你要是揍陆澈，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几乎是瞬间，男人握车钥匙的手一紧，忙道：“又犯毛病是不是？把眼泪憋回去……”话硬，声调已经柔的不像话。
那男人手臂一扬，借力把公主也夹在腋下，一边一个。
那表情既可怜又招人疼。
他迈开大步，冷笑：“好不好，只有我说了算。”一侧头，拿下巴蹭公主的脸。
可能是他表情有些严肃，公主瞥了瞥嘴角，轻轻吸两下小鼻头，眼泪说来就来。几滴泪珠儿安静的掉下来，也没哭出声儿，整张小脸儿都皱着，就拿大眼睛望着他。
公主推躲，立场不坚定，很快忘记统一战线，和那男人笑闹起来。
原来叫陆澄。我心中窃喜竟知道了小公主的名字。
直到这刻，我也终于缓神儿，细细想他刚才的话，竟也觉得无比有道理。
“陆澄。”他沉声警告，手指点着她：“放下。”
（四）怎样的男人？
她站那儿不动了，捧着水晶泥，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新学期开始，无比忙碌。
男人顿了顿，不耐烦道：“你妈不让买，买回去挨说的是我。”
这天晚上九点，顾客终于走光，我收好东西准备打烊。
公主有些委屈：“为什么？”
小公主急匆匆跑进来：“阿姨，等一下好吗。”她已经升了二年级，好像比去年还拔高一些，我见她妈妈次数有限，但也能看出，公主清丽的样子和妈妈很相似，将来会美的不可方物。
“不能买。”他说。
我笑着：“别跑，慢慢来。”
“可是黄颜色的用完了。”
她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左摇右晃撞到我的腿，也喊：“阿姨，等一下。”
男人皱眉：“家里还有呢。”
陆澈肉滚滚，小肚子吃的鼓起来，我弯下身忍不住捏他脸，他缩脖一躲，呵呵笑着跟姐姐往里跑。
她磨磨蹭蹭，偷瞄他一眼，有目的性的又绕回刚才的地方，捧起水晶泥：“爸爸，我只想要这个。”
公主这次速度很快，只拿了一部学习机，这是二年级老师的要求，今天所有的几乎都售空。
过了两分钟，男人换了条腿站着，“好了吗？”
我返回柜台，把东西装到袋子里。
公主看了又看，不舍的把东西放下，又在屋里转起来。
“四百块。”我说。
男人皱了下眉，“不行。家里都快堆成山了，玩儿完再买。”
公主双手环在嘴边，朝外面喊：“爸爸，付钱。”
公主拿起一罐水晶泥：“爸爸，我想要这个。”她声音软糯好听，娇娇气气。头发长长了，从中间分开，编了两条麻花辫，下面拿藕荷色蝴蝶结绑着，搭配白色的公主裙，很淑女。
没等人进来，柜台上又多了样东西，是和公主一模一样的学习机。小家伙也比去年高了些，手臂交叠搭在柜台上，跟着凑热闹：“我也要。”
他站在门口等，侧身站着，眼睛始终跟随公主：“你利索着儿。”
公主皱眉：“你又用不到，要它干什么？”
男人没看我，冲她抬抬下巴：“她看。”
“里面有乐迪。”他小胖手指着包装盒，上头画的是超级飞侠乐迪。
公主放开他的手，跑进去，东瞧瞧西摸摸，看什么都新鲜。她好像比几个月前长高了些。
公主耐心解释：“那只是包装盒而已，里面没有的，你刚上幼儿园，用不到呀。”
我轻轻嗓子：“想买点儿什么？”
“我要。”他坚持。
我连忙抬起头，稍微打量片刻，因为他长相身材都太过抢眼，一眼便认出他之前来过。他灰衣黑裤，身材挺拔，手上随意圈着把车钥匙。滑稽的是，宽厚臂膀上挂个小书包，粉红色的，上面印着冰雪奇缘里的安娜和爱莎，同他硬朗的形象有些不符，却又平添那么几分专属的亲切感。
“大不了我把外面的盒子给你。”
她和那个魁梧男人进来，胳膊向后拉着他的手，前倾着小身体，稍微有些费力。
“不嘛，我就要。”陆澈小嘴撅起老高。
再次见到小公主，三个月以后。
“要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二）又见陆强
外面天色已暗，只有寥寥几盏路灯将就照明，他侧身站门口，面目半明半暗，垂首盯着两个孩子，并没进来。
透过窗户，我忍不住拍下这个画面，画面定格，那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温暖的笑，永久而美好。
公主说：“弟弟也要学习机。”
日落西沉，余晖染红天际，三人被橘光笼罩。微风乍起，她秀发飞扬，发丝飘到他的脸上。
陆澈小声说：“爸爸，我想要。”
小公主跑在前面，那两人相携在后，女人侧头笑着，说了什么。男人也笑，回手往她臀上拍了把，又勾住她的腰，拢在怀里。
“别扯淡，你识字儿么。”他转向我：“多少钱？”
付过钱，他们出了门。
我看看柜台：“是要一个还是两个呢？”
“一元。”
“一个。”
男人淘钱包：“老板，多少钱？”
“那四百块。”我报出价格。
三人过来，我忙收回目光。
他低头翻皮夹，索性把里面的钞票都拿出来，其中有几张是红色的，还有一些零钱，他数了数，统共三百六十块。
小公主眼睛笑弯，竟愉快的答应了。
“……”我尴尬的轻轻嗓子，忍住没说话。
女人跟着蹲下，看了看，拿起一块儿黄色的：“这个好不好，澄澄？上面画了米菲小兔，涂的也干净，妈妈小时候就一直用。”
他却神色自然，坦荡的抽出十元，把剩余全部放桌子上，转头对公主：“去，管你妈要五十。”
他说：“那快挑。”
公主应了声，快步跑出去。
公主委屈：“我没有。”
陆澈一听着急了，弯曲膝盖颠了两下，“那我的呢，爸爸。”
他答：“她太墨迹。”
“从哪儿拿的放哪儿去。”
女人朝我点头微笑，走进去：“这么久？快一点儿，我怕车被贴条。”
好像了解爸爸说一不二的态度，小家伙撇撇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里面应：“这儿呢。”
“我想要乐迪。”得不到关注，他裂开嘴，大声哭起来。
过了会儿，传来高跟鞋‘哒哒’响声，我看过去，门口进来个女人，面容温婉，身材纤弱，一件包臀小裙裹出美好曲线。她声音细细柔柔，轻唤了声：“陆强？”
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付好钱，抱起小胖墩儿折身离开。
公主：“哦。”
几人融入黑暗里。
“再选选，”他勾了勾额头：“上次买了，涂不净。”
我不禁想，在出门就烧钱的社会，一个皮夹零花钱不足五百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男人？
她扬头：“爸爸，我喜欢这个。”
还没想出所以然，清脆的鞋跟声把我唤回来。
半刻，蹲累了，男人起身，站旁边看着。
来人抱着陆澈，柔声细语：“抱歉，耽误您关门了。”
他也伸手挑挑捡捡，父女俩低声嘀咕，半天选不出一块儿。
我认出是公主的妈妈，笑着道：“顾客至上，没关系的。”
“哪个实用？”
她身材比例极好，一米六几的个头，看去有些柔弱，被小胖墩儿八爪鱼一样缠着，稍显吃力。
“实用的。”
我问：“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公主：“那买什么样的？”
“不好意思，麻烦刚才的学习机我再要一部。”她面上笑容恰到好处，嘴角的弧度让人瞬间变柔软，目光专注真诚，带着友好的客气。
男人嘶了口气，温声斥：“滚蛋，这么小，没法涂。”
“好的，这就拿给你。”我也放柔道。此刻，觉得大声说话都冒犯了。
“那这个吧。”
终于随他愿，陆澈抱着学习机，另一手搂着妈妈的脖子，一抽一抽，脸上还挂着泪珠。
只好继续挑选。
她亲亲陆澈的小脸蛋儿：“宝贝不哭啦，回家妈妈陪你玩儿好不好？”
男人扔回去：“不行。花花绿绿上课光顾玩了。”
陆澈不高兴，转头趴在她的肩膀上耍赖。
她低头，最后选了好看的粉色：“要这个。”
“那澈澈要不要吃棒棒糖呢？”她摘下一颗哄他。
男人冷笑一声，轻弹她额头：“他现在用不上，当我傻呢！别耍心眼儿，你赶紧。”
挺了几秒，他奶气的说：“爸爸不让。”
小公主转转眼珠儿：“粉色是我的，这个蓝色是买给弟弟的。”
“妈妈让就好啦！”
只听他无情拒绝：“不行，你妈只让买一块儿。”
他犹豫了：“我要听爸爸的话。”
种类五花八门，她挑花眼，“爸爸，我想要两块儿。”
“但是，你爸爸听我的哦！”她剥开糖纸，拿到他眼前转了转。
男人没一句多余的话，手掌罩住旁边小人儿的后脑勺，两人走过去，挑选橡皮。
小家伙皱眉想半刻，又抽搭一下：“爸爸会揍屁股。”
我略失望，肩膀垮了垮，指道：“在最下面的格子里。”
“有妈妈在，爸爸不敢。”
这才将视线转回他身上。原来是小公主的爸爸。
“真的吗？”
我忍不住多看两眼。男人问：“没有？”
“真的。”她把棒棒糖递过去：“先亲妈妈一下，好不好？”
正纳闷儿，他后头钻出个小公主，穿粉色蓬蓬裙和白凉鞋，发半挽，头顶戴精致的皇冠发卡。她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机灵调皮的转来转去。
陆澈照她脸上啪嗒亲了口，举着棒棒糖，终于开心笑出来。
那人嗓音低沉：“来块儿橡皮。”
她也笑。转向我：“您见笑了。一共多少钱？”
我忙正襟危坐，捋顺秀发，轻柔道：“想买点什么？”
“四百零一。”我说。
遂悠悠转醒，眯眼望，门口光被遮住，一男人站面前，人高马大，眉目深刻。
收好钱，目送她们离开。
门口风铃叮咚，有人唤了声：“老板……”
今天关门比往常晚了半小时，走在路上，刚才的疑问才终于想明白。
一日，昏昏欲睡。
假如我是男人，假如我遇见了这样的女人，生活就像这样——我赚钱，你管钱。有了你，我不会花天酒地，柴米油盐，口袋里几百块也就足矣。
（一）老板，来块儿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