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下唇,捏着手上薄薄的纸片,试探问:“钱媛清,是谁呢?”
“作废了。”
陆强又拿起椅背的毛巾,头发已经干了,他还是抹了几下。
卢茵微微怔忡,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支票……”
沉默很久,卢茵以为不会得到答案,却听他说了句:“我老娘。”
“扔了吧,”陆强接过去,把里面那张支票抽出来递给她,纸袋扔地上:“没用。”
她动作微滞,不由捏紧手中的纸,张了张口,陆强已拎菜去了厨房。
她不免多看一眼:“那还有没有用?”
卢茵目光下沉,盯着地上的纸袋,久久,才小心翼翼的拾起来。
陆强眼神一顿,嗯了声。
卢茵有轻微强迫症,忙活起来顾不上做饭,分门别类清理完,垃圾收了两三兜,都靠墙边儿,等他一同扔出去。
卢茵问:“这是你的?”
陆强套上T恤,也没穿大衣,一手拎一兜,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桌子和窗台夹缝露出蓝色一角,她弯腰夹出来,是个快递纸袋。前后翻了翻,正面的邮寄信息已经淡化,隐约见收件栏里一个名字:钱媛清。
回来时卢茵在拖地。
卢茵向后扶住写字台,稍稍稳了稳身体,谁都不再说话,开始共同整理桌面杂物。上头全是垃圾,揉皱的卫生纸、快餐盒,还有速食品袋子,她一股脑都扔地上,待会儿一起扫走。
陆强看了眼,要从她手上接拖把。
“我说什么了,就不害臊?”陆强走过去,捧着她脸亲了会儿,呼吸微喘才放下。
卢茵手一紧:“你拖不干净,靠边儿待着吧。”
“不害臊。”
“例假过去了?”
陆强潦草擦几把,毛巾扔到椅背上:“凭我一身本领,也是无价。”
“没,”她看他一眼,“才第二天。”
她一咬牙,顶回去:“值多少我付给你。”
陆强不懂,就问她:“你们女人这几天不能累着?”
陆强不为所动,“让你免费看,没收钱呢。”
“也没那么娇气。”
卢茵整理杂物,走到桌子前,偷偷瞟他一眼,小声说:“也不把裤子系好。”
他想了想:“还是别逞能,床上坐着。”
陆强洗澡出来,只穿一条松垮的牛仔裤,上面扣子没系,向两边自由翻开,腹下的毛露了大半,胯骨两条向内的凹陷,一直延伸到裤腰里。他光裸上身擦头发,刚洗过澡,浑身上下还冒着热气。
“快完了。”
卢茵头疼,放下菜,先去收墙角的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他从浴室递出个脸盆。
陆强说:“搁着吧。”
到底是单身男人住处,这基本变成他偶尔过夜的地方,卢茵那儿他多少还讲究在意,可这里完全另一番景象。
卢茵把碎发并到耳后,抿了抿唇,松开手。
卢茵跟着他进去,住的一楼,进门就是厨房和卫生间,走廊里摆着桌椅,房间不大,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和老式写字台,写字台前方是一扇窗,正对进来时的路口。
屋子没多大,铺着陈旧的黄色地砖。他弓着背,手长脚长,动作不算灵活,脚根碰到凳子腿,他顺道给踢到旁边,没什么规律的左右乱划,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卢茵第一次来陆强住处,位置偏不太好找,只独一栋的简体板砖楼,外檐破旧,路上随处都是垃圾,淌着鼻涕的小孩在外打闹。
卢茵坐在床边,眼睛跟着拖把转。
陆强是晚班,给她送回去,接替老李。这一晚他睡在岗亭,转天回住处补眠,快到中午的时候,被卢茵的电话吵醒,她在附近买了许多菜,让他出门来接一下。
屋里暖气十足,过高的温度令空气有些干燥,他进来就脱了衣服,赤裸上身,丝毫没有顾忌。
他把身上外套脱了,把她整个裹住,在河边站了会儿,才往小区方向走。
卢茵目光落在他握拖把的手上,是一双蕴含力量的手,手掌很宽,掌心有老茧,指头又粗又长,并不像儒雅绅士那样修长干净。他的小臂很结实,上面一根根脉络尤其清晰,就潜伏在麦色的表皮下。眼神跟上去,健硕的背肌随动作一张一弛,他没有系腰带,后腰露出一条,比背上肤色白很多,让人凭空想象,布料下挡着的是什么颜色。
离住处没多远,车停着,散步回去。卢茵心情很好,沿途是一条人工水渠,旁边结了细碎的冰,中间仍旧随波荡漾,对岸的灯红酒绿在水面形成倒影,风吹过,碎了一地的五颜六色。
卢茵认真回忆了一番,不由脸热,眼神也有些呆滞。
回到饭桌又吃了几口,时间不早,道别后各自散了。
陆强瞥她:“还没看够?”
陆强没看她,已带卢茵往外走,大掌罩了下她头顶,随后滑下来虚扶她的后背,两人说着什么,很快消失在转角。
“嗯?”
“再见。”谭薇后知后觉。
“看我呢?”
没什么说的,陆强道:“不打扰谭警官,我们先走了。”
“没,”她挺一下背:“监督你干活。”
气氛尴尬一瞬,她手放进口袋,紧紧绷住唇。
陆强冷笑:“你这眼神容易让人误会。”
对这夸赞她并没觉得多开心,看面前的两人,男的高大魁梧,女的小鸟依人,明明没有多亲密,却透一股无法言明的暧昧牵连,那般理所应当。越看越无比般配。
她清了清嗓,迅速逃离:“那你继续,我去洗衣服。”
陆强道:“说明你是个好警察。”
陆强明显跟不上她,这边拖完地又去夺衣服,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知道瞎干净什么,你能来几次?”
谭薇却是一愣。她全部知情,是她没有料到的,只好僵硬的说:“这是我的工作,换谁都一样。”
卢茵说:“衣服都脏了,你不洗。”
卢茵看向陆强,不由抿唇笑了笑。
“大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
卢茵听后,善意的对她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从话里便能判断两人之前关系,陆强逗她是旧相好,她还耿耿于怀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并非所想。
她给他让位子,蹲在旁边:“臭死了。”
陆强看她半刻,笑了声:“有什么不能说。这位谭警官在监狱里还救过我,也算半个恩人。”后面话是冲卢茵说的。
陆强瞟她:“哪次亲热臭着你了,”他说:“不都洗的挺干净。”
“你好,”谭薇说:“我和陆强也算老朋友,认识快有七八年,他曾经在‘巢会’时就打过交道,那会儿刚刚毕业,老想着抓他把柄,还闹出不少笑话。后来他进了小牙河,我有公事常去那边,也见过几回,然后……”她忽然停顿,抽了口气,连忙看向陆强:“这能说吧!”
“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卢茵往前与她握了握手,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您好。”
他板着脸:“这事儿没法正经。”
谭薇主动伸手:“我叫谭薇,在宏华区公安局刑侦科。”她抬了抬下巴,介绍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明明是下流无耻的话,非说的不苟言笑,理所当然。卢茵站起来:“懒得理你。”她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钟,问他:“你饿吗?”
卢茵笑着朝她点一下头
陆强埋着头:“早上就没吃。”
陆强搭上旁边人的肩膀:“卢茵。”不用多做解释,动作足能证明一切。
卢茵走去厨房,“那先煮点儿面,买的菜晚上再做行不行?”
“这位是?”她笑着:“不介绍介绍?”
他头没抬:“你看着办,做什么吃什么。”
陆强说:“也跟朋友吃饭。”
厨房轻微响动。
她看一眼卢茵,卢茵有些不自在,拉开他手臂,在旁边位置规矩站好。
陆强没那么多耐心,基本抓起衣服揉两把就扔旁边盆子里。确实积攒挺多,过季的裤子还没洗,他捞起一件,是前些日子经常穿的运动裤,质地柔软,兜里有个略微不同的触感就很明显。
谭薇回神,停在不远处,她收起语调中的激动,刻意端正说:“看着像你。跟我师父和同事出来吃个饭。你有朋友在?”
陆强顺着掏进去,一个纸团被水泡软,他扔下裤子,展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晕成一片蓝色印记。
陆强先开腔:“谭警官,这么巧。”
他眯起眼,隐约分辨上面写得字——市南区锦州道化工家属楼。
她便知道她是谁。
他手一顿,才记起是老邓给那串地址。那天从小牙河回来,因为刘泽成闹的不愉快,他光顾卢茵,把老邓的交代忘在脑后。
谭薇尴尬的笑了笑。他身材魁梧,刚才挡着前面的人,她根本没看见。目光不由再次转向她,她散着发,柔顺贴在颊边,头顶的发丝搓起一缕,些微凌乱的立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鼻巧唇小,说不出的柔软可人。
粗略算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谭薇走近了,这才看见他身前还有个女人,五官精致淡雅,身材玲珑,个头才及他胸口,紧紧依偎着,姿态别提多亲密。
他又看了会儿,把纸团揉了揉,扔旁边垃圾桶里。
他听见喊声没有动,抬起眼,从窗户里看到她的影子,半刻转回身,仍是抱着卢茵。
下午的时候,房间终于恢复整洁,家具虽陈旧,也摆放得当,显得井井有条。
谭薇心中一喜,抬腿就要过来:“陆强?”
两人窝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午休,陆强床中平躺,臂弯的空间刚好塞下一个她,她两只脚背蜷起,软绵绵贴在他小腿上,窝成小小一团。
她小跑几步,余光无意瞟向窗前,便是一顿。饭局喝了些酒,眼神不太灵光,见那方向背对站个大块头儿,臂膀宽阔,背脊挺拔,头发剪的很短。只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没几分钟,旁边呼吸渐渐绵长。
她往身上套大衣,朝后面喊:“你们门口等我会儿,上趟洗手间。”
陆强睁着眼,上午醒的晚全无睡意,他在床上干躺了会儿,把手臂小心翼翼抽出来,抬着她头,给垫了个枕头。
两人站窗前一时没动,旁边包间里走出个人,倒不是平素的利落打扮,黑发披肩,面画淡妆,长款毛衣加一条皮裤,几厘米高的皮鞋把身材托的修长。
卢茵还没睡实,声音含糊:“你干什么去?”
卢茵看着窗外:“嗯。”
陆强腿刚迈下来一条,停下了,抚她的发,“出去办点事儿,你睡。”
“那过年回去?”
她眯起眼:“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卢茵把头稍稍靠在他胸膛:“舅妈容不下我,但也养了我十几年。家里地方小,弟弟妹妹还读书,我不会回去添麻烦。只是有点儿想念舅舅。”
陆强拽过被子给她盖上,“晚上等我吃饭。”他亲她鼻尖,轻身下床。
眼睛复又阖上,陆强不咸不淡:“我吃饱撑的,你爱回不回。”她哼了声,他又道:“听那意思,也就客道客道。”
锦州道这一带很好找,同样是老城区,要比他住的地方干净规整不少。家属区颇大,清一色暗黄小矮楼,一排排井然有序,规矩和保守的格局,彰显搞科研的刻板。
她笑问:“你猜猜?”
陆强按照门牌号找过去,敲很久里面才有人应,一个四十来岁妇人探出头,看装扮像乡下人。
陆强睁眼:“你怎么说?”
门只开半扇,问:“你找谁?”
卢茵说:“过几天就是元旦,问我放不放假,想让我回去待几天。”
陆强打量她片刻:“这家是不是姓邓?”
他问:“聊了什么?”
“不是。”妇人要关门。
他关了前面的窗,耳边又充斥一片嘈杂。胳膊往前挡住,把她收在怀里,卢茵顿时觉得身体回暖。
陆强单手拦下,他知道老邓女儿叫邓琼,前妻梁亚荣二十年前就再嫁,那时她还没出生,改名换姓也理所应当。
“嗯,”卢茵耳痒,躲了下:“舅舅刚才打过来的。”
他多问一句:“这户人家变过吗?”
陆强蹭她耳尖儿:“打给家里?”
“不太清楚,不过……”妇人看着他:“我在这家工作八年了,一直没换过。”
卢茵笑了笑,按断电话。
陆强说:“女主人叫梁亚荣?”
卢茵应下,没等挂断,那边舅妈的声音悠悠传出,关切道,“茵茵忙,没事儿你也别让她往回跑,这屋子小,怕她住不习惯……”
妇人一顿,“你认识?”
里面是个老态的男声:“在外面自己注意身体,有空回来,挂了吧。”
“有朋友托我来看看她。”陆强知道找对了,把手里几个袋子提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卢茵却有些不自在,对着电话:“那先挂了舅舅。”
妇人戒备心弱,又询问几句,颇热情的把陆强让进去。
陆强一笑,借由身高优势,下巴直接放她头顶上,还需半弓着背。他闭上眼,贴她身后,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房子宽敞明亮,进门直对卫生间,两侧是卧室,客厅很大,通风和采光都不错,非常传统的两室一厅,二十年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在当时已经极其难得。
卢茵没好气的白了眼。
陆强环顾一圈儿,妇人指着旁边沙发:“你坐,我给你倒杯水去,”她快步走去厨房,提高音量:“看你年纪轻轻,应该是梁姐学生吧,也在化工所工作?”
陆强从身后环住她,低头去嗅她发上的味道。她讲的家乡话,吴侬软语,没有几句能听懂,声调却特别细腻柔软。陆强喝了酒,熏熏然的垂下眼,用鼻子拱了拱她。
陆强不愿多解释:“朋友跟她熟。”
天气已经极冷,她鼻尖冻的通红,夜里有风,轻轻吹起两侧的发梢。
妇人端来水,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梁姐和吴教授白天都不在,但下班挺早,我看看时间……哦,还有一个小时。”
走廊里人声鼎沸,她开一扇窗,稍稍探出头,消寂的夜色比里面安静许多。
陆强问:“吴教授?”
窗户旁的人还在,仍旧背对着讲电话。
“对啊,是梁姐的爱人,他们都在化工所上班,平时基本一起回来。”她顿了顿:“诶?你不说认识吗?”
陆强直接去里面放水,出来时手还在调整腰带。
陆强说:“没有见过,朋友托我带些东西。”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旁边有个凹进去的窗户,他走过去,又退回来几步。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背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妇人了然的点点头。梁亚荣和吴国寿都是科研院的教授,带的学生多,德高望重,平时拐弯抹角送礼的就不少,她只把陆强当成其中一个,接待这样的客人多了去,也算有点经验。
大堂往里走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几间大小不同的包间,有的大敞四开,有的房门紧闭。陆强随便瞟了眼,看见一个熟人,他目光没停留,直接往前走。
她推推杯子:“你喝水。”
陆强抿唇不语,顿了顿,往洗手间方向看了眼,才想起她进去好一会儿没出来。陆强往后错开凳子,“我去放个水,你们喝。”
陆强没动,抬眼看了看客厅摆设,低头翻几下手机,跟她没什么话说,想坐会儿就离开。
“咱们搞点买卖做?”
妇人说:“我给梁姐打个电话说一声。”
他尾指勾了勾额头:“没想好。”
“不用,我待会儿走,”陆强把手机放桌上:“平时就他们两人?”
另两人也跟着笑,大龙说:“这不嫂子不在吗。强哥,那以后想干点儿什么?”
妇人说:“有个女儿,还没有出嫁。”
陆强给气笑,点着他:“你么以后就坏这张嘴上。”
陆强推算了一下:“已经工作了。”
他舔脸问:“嘿嘿,老大是不是?”
“是啊,”她答:“就在市中心金融街那边上班。”
大龙活跃起来,拿话臊根子:“用屁股想都知道,之前老大光棍一条,挣多挣少吃穿不愁,没什么好牵挂。现在有了小嫂子,还是个柔得跟水似的妙人儿,咱老大哪儿舍得她跟着受委屈。”
陆强没再问话,看一眼时间,想起身告辞。那头忽然来了电话,妇人从兜里翻出来,笑眯眯的看陆强:“瞧,刚说到她,就来了电话。”
陆强哼笑一声,并没搭茬。
她接起来:“琼琼,什么事啊?”
“原话我记不住,反正那意思就说干保安没什么不好。”
陆强低着头,片刻,眸光一凛,迅速睇向了她。
陆强扫他:“原先怎么说?”
妇人无知无觉:“……我在家……什么东西?我去给你看看啊……”她快步推开一间卧室的门,声音隐约从里面透出来:“对,在你床头柜上,着急用?要不我给你送过去……好好,等着你。”
根子笑起来:“嘿,有嫂子就是不一样,哥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的。”
没隔半分钟,妇人出来,她笑着:“琼琼在路上,开会资料落家了,一会儿回来取。那孩子工作太忙,总是很晚才回来。”
陆强一顿,眼睛盯着某处没动:“暂时。”
陆强手肘撑在腿上,埋着头,电话在手里转了一圈儿:“叫吴琼?”
根子接过话头儿:“哥,还真打算一直在哪儿干啊?”
妇人略怔,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琼琼?对,大名是叫吴琼,你也认识?”
“嘿嘿,强哥,我就随便说说,还当真呢。”大龙不敢顶嘴,埋头塞了口菜。
陆强没有说话,手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妇人觉得奇怪,唤了声:“年轻人?”
陆强笑着:“你强哥现在看大门儿的。”他手腕一抬,拿筷尖点点他:“你小子老实点,当以前混黑呢,成天喊打喊杀。”
陆强回神,往嘴里叼了支烟,上下摸摸,没有找到打火机,他也没拿下来,就那么咬着。
大龙嘿嘿笑,赶紧改口:“那也要看之前跟谁混,不问问我强哥是谁?”
妇人絮絮叨叨讲了些别的,他没听进去,坐了片刻,站起身:“走了。”
陆强筷尖支着桌面,掀着眼皮看他:“吃荤吃素?”
她没反应过来:“诶!小伙子,你不等梁姐他们了?”
“上个屁,”大龙一瞪眼:“看他不顺眼,早想揍他了,也不问问我以前吃荤吃素,修理一顿,全都趴地上喊爷爷。”
陆强低头换鞋。
坤东笑说:“那是让你给上礼呢。”
她追过去:“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带来那些东西,要问起来我也没法交代啊。”
大龙吊儿郎当翘起腿:“好跑倒好跑,就上面有人压着,总不给活儿。”他啐了声:“有个叫军子的,来的年头长,当个小领导就欺负新来的,给货少,挣的不如别人。”
他当没听见,直接甩门出去。
根子插一句:“好跑吗?要行我也跟你跑。”
妇人锲而不舍,从门里张望:“喂,小伙子,你叫什么?”
他说:“找了个物流,前进门批发市场那边儿,给滨海一条线的商户送货。”
陆强出了门洞,旁边一楼在阳台开了道门,卖烟酒和日用品,他进去买了个打火机,最简陋那种,只要一元钱。在门口站了片刻,环手点燃嘴里的烟,深深吸一口,一缕青雾从鼻端涌出。
“现在跑什么?”
旁边是一溜花坛,里面树木变成枯枝,烂掉的叶子一半被风吹乱,一半深埋进泥土里。他往那方向挪了两步,很快抽完一支,掐灭了,又往兜里掏火机。
大龙应一声:“水产运输不太好做,我那破车设施不行,冬怕天冷,夏怕天热,容量也小,跑一趟外省根本不划算。”
这栋楼在小区最里面,单元门挨着马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太阳高悬,冷风却极其凛冽。
陆强斟满酒,把酒瓶撂中间,让他们自己倒,问大龙:“你最近挪地方了?”
感觉到冷,他收紧前襟,又抽几口,才往小区大门方向走。
气氛没几分钟缓和。
迎面过来一辆的士,在楼栋前堪堪停住,副驾位置坐个女人,一件红色棉衣裹的严实,齐耳短发,长相娇美。她正低头拿包,陆强盯了片刻,叼着烟从车前过。
有人先动,其余的才跟着动起来。
里面的女人付好钱,抬头瞬间,对上一双深眸,她心脏骤然缩紧,咬住嘴唇,一刹那间,眼中写满情绪,连自己都无法读懂。那男人往车里瞥着,短短距离,面无表情的擦身过去。
大龙最先说话,“那哪儿能啊。”他拿起筷子,往锅里捞了捞。
吴琼试图让手不要颤抖,开了车门,回过身,静静矗立在风中,他背影挺拔宽厚,很快走远,没回一下头。
陆强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些:“多远的事儿了,”他朝洗手间方向看一眼:“你们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往出胡咧咧就成。”
陆强转到大路,没有建筑物遮挡,冷风骤然加聚,他掐了烟,还有一大截,把剩下的放进口袋里。
他招呼一声:“都别干瞪眼儿了,赶紧吃。坤东,肉都你的。”
呼呼风声中依稀辨别出单调铃声,他翻出手机:“睡醒了?”
陆强笑了笑,重新开火,往里加一盘牛肉,虾丸生菜也扔了一些,没过多久,玻璃上重新罩一层朦胧雾气。
那边语调轻柔:“在准备晚饭。”
一根烟的功夫,他缓缓回过头,在座的几人都有些闷。坤东离得最远,摆弄手里的筷子,他体积比较大,平时没点儿爱好,就认吃,这会儿也不动筷了,抬头瞅瞅,又埋下头去。
他感觉暖了些,也不由压低声音:“等着我,回去一起做。”
陆强说:“没有。”
陆强挂掉电话,脚步加快。
窗外已空无一人,街灯熏染半边天空,高处仍旧墨黑,无月,无星。
出了小区大门,他直接拦一辆的士。
良久的沉默,陆强缓缓吞吐,被烟熏的眯起眼,抬手挥散。
开门的瞬间,无意一瞥,他动作停顿,见旁边停了辆熟悉的车。
“那事儿,你跟嫂子说过没?”
黑色奔驰,E350,车牌号:漳A99999,牌照霸气,在漳州花钱都买不到。
“嗯?”
是邱震的车。
“哥。”他叫了声。
陆强扶着车门站了会儿,冷风灌进来,司机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坐不坐?”
根子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抬头看了看大龙,又看坤东,最后才把目光投到陆强身上。
他拉回视线,摆手示意了下,甩上车门。
“没有。”
司机在里面低咒,踩油门,哄一声扬尘开走。
“那他找过你吗?”
陆强在原地停了片刻,抬腿往那方向去。
陆强说:“没想法。”
车窗漆黑,外面并不能看清全貌,只见人形晃动,不止一个人。没等靠近,浓重略带疯狂的低音炮,逐渐取代寒风呼啸,车身跟着节奏颤动。
“他打小就跟你屁股后面跑,你也真对他好。”根子看他,“哥,你现在什么想法?”
陆强手肘撑住车顶,敲两下副驾的玻璃。
陆强没说话,又点起一根烟。
没多时,车窗降下一半,震耳欲聋的音乐扑面而来。他稍微侧一下头,躬身看向里面,副驾驶上坐一个低胸大啵的姑娘,数九寒天仍然只穿丝袜薄衫,浓妆艳抹的脸蛋儿遮不住真实年龄,也就十几二十岁。
“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根子说:“当年那事儿……哎……怎么现在又扯到一起了。”
她秀眉微皱,不耐烦的赶人:“去去,小广告别处发去。”
陆强:“对。”
说完就要升车窗,升到一半,陆强抬手压住,瞟瞟她,目光落在驾驶位。邱震两腿叠在方向盘上,半躺着,瞧着他那侧的窗外,眼睛一眨不眨,思维像放空,丝毫不关心这边发生什么事。
“她就是吴琼吧,当年那姑娘。”
陆强顺他视线稍微移动,目之所及正对小区大门,隔了将近五十米,看的不是很真切。
陆强收回目光,烟已燃尽,一截烟灰落在桌角上,他直接碾灭:“邱世祖之前找过我。见了一次。”
这么持续了几秒,那姑娘见陆强不动,火大的直起身:“你丫有病啊,说话没听见,一边去。”
这边陷入沉默,不闹腾了,坤东也放下碗筷,好一会儿,根子才大胆问:“哥,邱震回来了?”
声音盖过音响,邱震一激灵,稍微动了下脚。
停了很久,车子才扬尘离开。
陆强抬抬下巴:“我找他。”
车尾灯闪了下,黑色车子开出一段,在大马路上画起弧线,没多时,车屁股一顿,横着停住,里面跳下个单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当自己国家元首呢,想找谁找谁,”姑娘拿电话砸他手,说话挺冲:“你什么人啊,哪儿跑出来的,起开起开,赶紧的。”
她往左边挪一步,他退后挡住,往右挪,他伸臂将她拉回来。说了句什么,转身欲走,那大块头拦住她腰,直接连人夹住,往远处的车里拖,女人捶打挣扎,却半点作用也没有。
陆强没动气,掀着眼皮透过不大的缝隙往里看,额头因动作聚起浅浅纹路,微勾唇线,神色镇定,不带任何情绪。
窗外一个高大身影,黑色外衣裹着结实的身躯,紧抿嘴唇,面目冷峻。他前面站个小巧女人,齐耳短发,长相十分娇美,红色棉衣遮住下巴,抱紧背包,眼神却写满愤恨。
车内一声刺耳尖叫,姑娘头发被里面的人往回扯,眼梢吊起,头皮快被扥下来。
在座的几人也都注意到,不约而同望过去。
“邱哥,邱哥,快放手,你干嘛呀!”
他这边锅子熄了,热气退去不少,窗外有人稀稀散散的过。不多时,隐约撞进一对拉扯的身影,他看了半刻,眸色渐渐暗沉。
邱震恶狠狠的:“知不知道刚才跟谁说话呢,活腻味了?”
陆强也不回答,勾了勾唇,眼睛瞟向窗外。
“呀……疼……”
根子脸通红:“反正我看出来,咱老大挑这姑娘没错了。”
邱震又狠力扥了下:“滚后面儿去。”
那俩人呕起来:“恶心谁呢!”
姑娘分不清状况,只被邱震怒气骇住,到底岁数小,受点委屈眼里就蒙一层雾气,脸上挂满无辜,无措的拢起乱发,折身爬到后面去。
根子一躲,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像李轻,哥,是比喻我们之间的感情。”
邱震连忙开车门:“强哥,上车。”
陆强踢他。
陆强退后坐进去,车身一沉,原本宽敞的空间坐了两个大块头,瞬时显得局促。
“我就懂,”根子嘿嘿笑,“就像我跟李轻一样。”
邱震笑着:“死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别介意。”
陆强瞟他一眼:“猴崽子,懂什么认真不认真。”
陆强自嘲说:“没事,这身儿还真像发广告的。”他出门急,随便抓了件衣服穿,是保安冬天的棉制服,藏蓝色,上面都是银铁扣,毛领外翻,灰突突的,被当成发广告的也不怨她。
根子撂下筷子,给陆强点烟,自己也点一根:“哥,这回认真了?”
邱震啧了声,看后面,“还不叫强哥!”
大龙往后躲:“得,我不说话……嘿嘿,我抽烟,抽烟。”
姑娘也是场面人,看邱震态度,知道这人不简单,收起刚才的嚣张,坐正说:“强哥好,我眼拙不知道您跟邱哥是熟人,您别跟我个小姑娘一般见识。”
陆强没有好眼神,根子连忙起身打他:“还不闭嘴,活腻了!”
陆强从内视镜里看她一眼,勾勾唇角当回应。
“我没看,”大龙梗脖子,又把烟衔起来:“不过,强哥,哪儿找来这么软乎的小妞?”
邱震没刻意介绍她,也就是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陆强点他:“再他妈眼睛直勾勾的,信不信我给你挖出来。”
陆强把音响调小了些,耳根立即清净下来:“忙着吗?不忙就送我一趟。”
烟掉大龙手上,他叫着拍掉,呲牙咧嘴:“干啥踹我啊,强哥?”
邱震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
陆强坐他对面,在桌下猛踹他两脚,凳子擦出刺耳的响动。
“不方便?”
大龙忙着点烟:“我去,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没有,”邱震把椅背往前调:“就上次接你那地儿?”
中途卢茵去洗手间,她刚离席,那几人肩膀立刻垮下来,个个原形毕露,坤东站起来往锅子里连捞几筷子,呼哧呼哧吞了几口。
陆强说:“对。”
陆强知道卢茵酒量,给她倒小半杯白的,就着热乎乎火锅,不久吃出一身薄汗,连腹部不适都缓解不少。
“那走漳保高速就行吧。”
根子几人出奇的规矩,没乱骂人,更不敢出言调戏,餐桌礼仪周到,就连喝酒都小口小口的抿。
“漳保高速和曲阜路。”
几人比飞的还快,十分钟就赶来,见面后齐齐喊了声‘嫂子’,卢茵脸还是不由一红。
邱震应一声,在前面掉头,开上高速。
他几下点完菜,真打了通电话。
静了片刻,他问:“怎么上这边儿来了呢,强哥?”
陆强扫他一眼:“现在点。”
陆强说:“看个以前监狱的朋友,住这附近。”
伙计等的不耐烦,“要不待会儿点?”
邱震手指紧了紧,陆强看他:“你呢,这荒郊野外的,玩儿这来了?”
进来足有一刻钟,陆强光顾撩她,一道菜都没点。
邱震含糊应着,眼睛一门心思盯着前面。调了个个,以前都是陆强给他当司机,拉着他满漳州晃。那还是十四年前,陆强刚满十八岁,从老家出来几年,刚跟着邱老混,邱震才十一,正上小学四年级,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淘小子。
卢茵闷声:“没你说那么夸张。”
没过几年,陆强逐渐得到邱世祖认可和信赖,把宝贝儿子交给他,让他开车接送上下学。他沉默少语,能拼能打,邱震不省心,每次惹祸回来,他拼了命帮他出头平事儿,久而久之,邱震愿意粘着他,大事小情先跟他分享,无话不说,比跟自己亲爹还要亲。将心比心,陆强自然把他当成亲弟弟待。
他眸色微缩,调转开,“到时候他们逗你,别哭鼻子。我可丢不起那人。”
直到六年前,陆强入了狱,邱震被送去国外深造,距离远了,几年不联系,再见面关系生疏是自然的。
陆强逗笑了,目光沿着菜单落在她手上,白皙的一双搭在桌角绞紧,细嫩柔软,仿佛带着温度。只停留一瞬,寻到她的双唇,小小薄薄,唇中有个肉尖尖,洁白贝齿只露出半截,事中缘故,唇色微微发白。心道,可以换别的地儿,却没敢真说出来。
共处一个空间里,一时找不到共同话题,连音乐都掩不住沉闷尴尬的气氛。
“你别乱来,”卢茵身体瞬间紧绷,扫一眼旁边伙计,小声说:“我不方便……”
陆强倒没觉得,头枕着椅背,半垂眼。
他随意翻一页菜单,逗她:“求我时候还一直叫好人,这会儿不知道了?是不是东西,晚上看。”
后面姑娘坐中间,看看前面两人,也觉得车里太安静,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也想问呢,邱哥,在金融街逛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呢?”
卢茵瞪他一眼。
邱震猛的瞪向内视镜,不冷不热:“你歇会儿。”一转头,陆强正侧目看着他。
听到这句,他手上动作停了,眯着眼看她。嘴里还斜叼着烟头,只剩最后一口,吸了吸,他拿两指捏起,在烟灰缸里碾灭,黑沉的目光睇向她:“皮子又紧了,欠调教?”
邱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强哥,好久没聚,出去喝一杯?”
她撑着下巴:“跟你比呢?”
陆强想了想:“成。”
“那几个都不是东西。”
“去哪儿吃?”
卢茵“嗯”了声。
“你定。”
“说真的?”
陆强应完不再搭话,拿手机摆弄一阵,叮叮咚咚几个信息提示音儿,看着屏幕,暗自低笑几声才收回口袋里。
“没啊,”卢茵说:“你的朋友总该见一见,还有叶梵,在漳州我唯一的朋友,哪天也应该吃顿饭。”
下了高速,邱震把姑娘放在打车方便的地儿,漳州他几年没回来,有些地方变了样,已经不熟悉。按照记忆,找到以前两人常去的私房菜馆。
陆强正翻菜单,抬头瞟她一眼,又落回去:“逗我呢。”
陆强许久不踏足高档场所,狗食馆子吃惯了,坐这儿浑身不舒坦,他懒懒靠着椅背,点一支烟。
卢茵收回视线:“叫你的朋友一起来啊。”
邱震递菜单。
选的大众的餐馆,人满为患,恰巧刚走了一桌,伙计收拾完,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宽阔,上面氤氲一层热气,隐约能看见外面行过的人群。
陆强一抬下巴,说你来。
陆强提前下车在道边等她,看她慢腾腾把车倒进停车位。
邱震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服务员躬身下单,随后带上门迅速退出去。
卢茵表情有点呆:“哦。”
上菜速度似乎比之前快,陆强往桌上扫了圈儿,便是一挑眉,四菜一汤中,有小炖肉和溜腰花,是根据他喜好来的。
“都听见了?”卢茵点点头,他看一眼窗外:“找地方停车啊。”
邱震笑着:“没记错吧,强哥。”
“听你讲电话。”
“没错儿,”陆强脱掉外套,小臂的衣料往上拽,在肘部形成自然叠堆的褶皱,“难得你还记着。”
陆强往窗外弹烟灰,那边嚷嚷,他直接掐了电话。往旁边看了眼,卢茵正聚精会神看着他,陆强吓一跳,“干什么呢?”
邱震说:“都在脑子里,忘不了。”
“滚滚,”陆强笑骂,“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破坏我心情。”
两人面前酒杯都满上,碰了一口,邱震拿筷子每道尝过来,眉头微皱:“味道不对。”
“呦呦,这么护着,”电话那边明显不是一个人,坤东凑近话筒:“强哥,多久没跟你喝一杯,哥几个可想你了,不特意为见嫂子,真的,就趁今天。”
陆强往嘴里扔腰花,没什么特别反应:“这都多少年,老板都换了,员工也不是之前那茬,厨师更不可能留住,变了正常。”末了抬头瞧着他,停了停:“之前那味儿还记得?”
“滚蛋。”陆强点了根烟,“你们四五不着调,她面皮薄,怕吓着她。”
他目光无波,松散随意的对着他,语调低缓,话里的意有所指并不明显,却也隐隐听出,指的是吴琼。
根子说:“陪嫂子呢?正好呗,让我们几个见见大嫂。”
邱震混不自在,那道目光形成犀利的压迫感,有点儿无所遁形。
里面说了句什么,陆强往旁边看一眼,“改天,今天没时间。”
陆强却忽地松松背,笑了笑,“吃菜。”
他笑了笑,接起来:“根子,找哥有事?”
一瓶茅台下肚,又开一瓶。酒精渗透每个细胞,微醺的气息穿过皮肤蒸腾到空气里,话多起来,才有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
卢茵听他指挥,放慢速度,开右闪。车厢里响起铃声,是陆强的电话。
邱震吸着烟,看向轻缈烟雾:“我抽烟还是你教的。”
陆强降下车窗:“右边儿找地方停车,前面有一家。”
陆强接:“那年上高二。”
“好呀。”
“蝴蝶泉,才几块钱一包,又劣质又呛人,放着中华黄鹤楼不抽,你就钟意这个。”
“火锅呢?”
陆强眸色沉了沉:“习惯了,改不了。”
“我都可以。”
邱震没听出什么,往后靠着,继续回忆:“不光抽烟,我那时候特崇拜你,有样学样,你穿什么衣服喝什么酒怎么说话什么表情……到后来,就是找妞的眼光,你喜欢大啵屁股翘摸上去有肉的,后来我发现自己也得意这款,”想到什么,他摇头失笑:“我第一次泡妞,你还专门给我传授经验,什么姿势,什么技巧,可我上场脑一热,全忘脑后了,回来你还骂我怂……”
卢茵开车,陆强往两侧看:“你想吃什么?”
陆强手里的烟屁股捏变了形,指头泛白,眉目间沾染极少见的沉郁:“跟我学不出好。”
她身体不适,陆强又只能搞定简单食物,干脆在外面吃。
邱震当他玩笑,没觉出什么不好,还兀自笑着。陆强点点桌面,醒神的吸一口气:“那行,今天就到这儿,时间不早,我回了。”
卢茵挑款式,对比价格,陆强不管那些,先试软硬和弹跳度,买完床,索性一同换掉衣柜和窗帘。卢茵选的细致,在商场里耗费一下午,从里面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邱震嘴角一僵:“我打电话找人送你。”
两人出门已是下午,附近就有宜家和红星美凯龙,驱车只要十分钟。
“不用,我打车。”陆强起身,拿过椅背衣服穿上,往门口走。
卢茵哒哒跑去浴室,陆强看着她背影,直到消失才抬手触上那道疤。
邱震没等动,他脚步顿了顿,半侧着身,房间光线不明朗,他一半面目隐在黑暗里:“昨儿晚上我见着你了。曲阜路四季火锅门口,你跟个姑娘。”他看向他:“我眼力还不差,没看错儿是吴琼吧。”
以前混黑,指不定哪次火拼伤的,卢茵没在意,只当笑话。她套上裤子:“听你吹牛,傻了才敢这么做。我去洗澡了。”
邱震脖颈僵硬。
“我没骗你。”
陆强说:“你爸给你那娱乐城往正道上引,他年纪不小,也折腾不了几年,为你铺好路你就走好喽,用心经营,其他都是身外事。”稍一停顿,他收回目光。
卢茵“嘁”了声:“还说不会骗我。”
邱震埋下头,肩膀半垮,头顶的光线被遮住,并看不清表情,高大轮廓有一丝醉态的颓唐,好容易放空的大脑反复出现那道身影,她对他永远都是冷漠的表情,目光憎恨,不会笑,恨他恨到骨头里。
陆强眸色一暗,半刻:“自己划的。”
他心狠狠刺了下。
卢茵笑了笑,点点他额头,轻松问:“那你告诉我,这道疤怎么来的?”
陆强握上门把手,身后一道压抑的声音:“我不甘心,就想让她给个解释。”
卢茵捶他一下,终于展颜,心思里的敏感多疑,及无法控制的杞人忧天、多愁善感,因为他一番话释怀不少,面前的胸膛宽厚温暖,她觉得无比安全和心安。
其实陆强看的清楚:“单单为这个?”
“真心的。”陆强长久瞧着她,吻她鼻尖:“我不会骗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信任我。”
邱震嘴唇嚅嗫,眼神躲闪:“嗯。”喃喃道:“她到底为什么那样做。”
卢茵吸吸鼻子,“真心话吗?”
“为什么你不清楚?”
陆强凑过来:“屁大个事儿,闹什么闹,逗你听不出来?再畜生也做不出他那种事,现在医学发达,到处都不孕不育专科,再不济试管婴儿,孤儿院领养十个八个,有的是办法,没事儿竟在这儿瞎担心。”
邱震撑住头。
“……你滚。”卢茵眼眶红了,一直介意的事被他当笑话讲,她的痛楚不受重视,成了他的调侃。卢茵沉下脸,自顾穿衣,不再理他。
陆强说:“过去的放一放。往前看,别瞎折腾。”
“也找人借腹生子。”
“强哥。”他咽了下喉,酒精作祟,令他声音听上去无比沙哑:“你教教我怎么放?怎么往前看?”
说说就不正经,卢茵表情严肃:“要没有呢?”
陆强顿住了,这问题没法答,他不是邱震,更理解不了他此刻心情。隔很久,他不疼不痒道:“今天那姑娘我看就挺好。”
陆强说:“谁有问题还不知道,我的基因强,个个冲破头抢着往里挤,到时候多来几次就有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邱震讥讽的笑出声:“是啊挺好,要多少有多少。”停顿了会儿,他起身:“强哥。”
“我身体可能有问题。”
陆强看他。
“介意。”她呼吸一滞,陆强说:“咱俩命得有延续。”
“你是不是一直都怪我?”
“……”卢茵索性敞开问:“那你介不介意没孩子?”
陆强攥紧门把,片刻:“没怪。”
“老李说的。”
这是实话。
“……是。”她顿了片刻:“你知道?”
从菜馆出来,陆强在路边拦车,中途老李来了电话等他换班,他叫他锁门走人,这就回去。
“是不是?”
他在昨晚饭馆附近下车,对面是条人工水渠,这里靠近郊区,往远了都是农田,靠牵引漳河的水灌溉。水面起伏,岸边已经结冰。
“是报纸上看到的,”卢茵揪着衣角:“不是讲我自己。”
陆强走过去,手肘撑着栏杆。天色彻底黑沉,对面灯火绚烂,冷风夹带腥臭气味刮面削骨,香烟在这环境下,很快燃为灰烬。
陆强看着她:“那废物就为这个搞外遇的?”
陆强深深吸满,掐灭了又点一根。
“……”
对岸堤坝旁有零星的幽白光束打向河面,被照那一隅水质乌绿浑浊,当中有鱼漂在水面轻荡。陆强盯着那方向,眼前渐渐失焦,唯独闪现那抹亮色。过了半晌,钓鱼人猛的起身,鱼竿一挑,迅速收线,水面波澜更盛,扑腾几下,有什么破水而出。
“不好笑。”
陆强收回视线,转个身,拿背抵着栏杆,继续抽烟。他没看钓上的鱼有多大,肯定没有村里小河的大,即使有,味道也未必鲜美。他啧啧嘴儿,眯眼回味小时候那味道,却吸进一嘴油烟子味儿,对面一溜饭馆,大众消费的水准,油烟掺杂着河风,味道特殊而真切。
卢茵组织语言:“从报纸上看到的,说,一对夫妻结婚很多年没有孩子,婆婆着急抱孙子,以为是儿媳妇不能生,撺掇儿子借腹生子,儿媳妇竟然同意了……好不好笑?”
他最终放弃,连回味都无从下手。看行人从面前匆匆过去,被风吹的乱了发,衣角轻动。
他一挑眉,回到床边坐下。
陆强燃起第三支烟。
陆强哼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半道被她叫住,卢茵抿抿唇:“跟你讲个好笑的事。”
这晚他没去岗亭,到家已经深夜,房间漆黑,窗外惨淡的月光把窗棂分割成几块,投在写字台和床上。
“你先出去,”她瞪他,“顺便带上门。”
被单隆起小小山丘,卢茵没等到他,打个盹儿的功夫竟睡沉。
陆强还站着,看了她半刻,勾勾额角:“需要我做什么?”
陆强眼神放软,肩膀自然垮了垮,他没开灯,除去衣裤,一头钻进被窝里。
她闷闷的“嗯”了声,往身上套睡衣。
身后动静大了,卢茵一激灵,瞬间清醒,条件反射想起身,身后人把她按住,勾着腰拉进怀里,动不了分毫。
他想了想:“那是来例假了?”
她心扑通跳:“陆强?”
卢茵难为情:“不是。”
他半天才回应,“……是我。”闭上眼,拿下巴蹭她。
她来不及阻止,陆强已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他脑袋一蒙,“……我弄的?”
卢茵心脏归位,轻轻呼一口气,脑袋落回枕头上。惊吓过后,感官也渐渐清晰,不由被身后温度激的一抖,往前躲了躲:“你身上好冷。”
“别别,我自己来……”
陆强没向以往退开,贪婪摄取她的温度:“……嗯。”嗓音沙哑。
陆强偏开头:“抱你过去,”一手掀开被子:“吃完饭赶紧买床,睡的腰疼。”
卢茵觉出不对,却也没贸然回身,睡意全无,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着。几分钟过后,身后的体温渐渐回暖,甚至超出正常温度,像个火炉。
卢茵捂住那张讨厌的嘴,不让他说话:“我去洗澡。”
被冷风冰冻的酒味弥散开来,并着呛人的烟草味儿。
“麦片粥和煎蛋火腿。”他亲了亲她:“晚上卖力的是我,你只管躺着叫,反过来还要伺候你,睡到太阳晒屁股,美不美?”
卢茵皱眉,轻声道:“你喝酒了?”
“碎碎平安。”卢茵看着他笑,阳光静好,她笑容格外柔和,“做了什么?”
没人说话。
“刚才打碎一个碗。”
卢茵撑起手肘想起来,被他一把拉住,跌回枕头上。
卢茵眨眨眼:“没有,我睡的很好。”
转了个身,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喝的不轻,鼻息里都是浓浓的酒精味儿。
陆强并不戳穿:“我吵醒你了?”
卢茵试着退开一些:“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卢茵翻了个身,想借势躲开他的骚扰,抻了抻腰,才睁开朦胧的眼:“几点了?”
陆强始终闭着眼,手臂一拉,她再次撞回去,两人在黑暗里挣斗半天,他难得任性的重复圈卢茵,像个孩子。
陆强好笑,捏住她鼻子。
她被气笑,捶打一下他胸膛,停留片刻,手掌复又缓缓移到他头顶,安抚的顺了顺,亲亲他嘴唇,拇指摩挲滚烫的脸颊和额头。动作柔的要命。
陆强笑了笑,促狭心起,又稳稳坐下来,俯身亲吻她,唇齿啃咬她的下唇,舌尖勾绕轻顶,企图撬开她牙齿强势闯进去。她渐渐喘不过气,忍到极限,眼球咕噜噜转个不停。
卢茵轻声哄:“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等着我,好不好?”声调软软,缓的像在他耳边催眠。
没多时,房门轻轻打开,陆强走进来,床边塌陷了一块儿,他捏捏她的脸,她仍然熟睡。陆强刚要起身,窗外阳光眷顾床上的人,枯枝投下阴影,隔出细碎的光斑,顽皮在她脸上跳跃,那对浓密睫毛颤了颤,眼球微微转动。
许是一系列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他,很快奏效,她又尝试一次,成功脱身。
她探身捡睡衣,想去卫生间收拾一下自己,没等够到,卧室外响起脚步声,卢茵条件反射的迅速躺下,闭上眼,被子盖住胸口。
卢茵调一杯温吞的蜂蜜水。
卢茵思绪被一声脆响拉回来,厨房里安静片刻,随后是拾碗碟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又有液体流出,伸手探了探,才发现迟到一周的老朋友终于造访,身体不适原来是月事作怪。卢茵呼一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放松,又隐隐一丝难过和不安。陆强喜欢零接触,每每最后时刻才肯采取避孕措施,事事总有意外,可这么多次,意外却没有出现,她想到刘泽成的孩子和那个大肚的女人,胸口狠狠一扎,心情沉重了几分。
开了灯,他眉头蹙着,眯起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清澈,醉意迷离,眼角有轻微红血丝。
然后,遇到了这样的老油条,原本不是一路人,却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她惧他怕他,直到最后,勇敢的站到他身边,偶尔回忆,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虚幻而恍惚。好在这感觉不算太差,他对自己糙,却开始学着照顾其他人,以前被别人伺候,现在反过来,偶尔生疏却乐此不疲……
她抬不动他,只好把他的头垫在腿上,连哄带骗,勉强灌了大半杯。陆强蓦地撑起手臂,屁股往上蹭了蹭,脑袋凑到她胸口。身上重量全度给卢茵,那么大个块头儿,她拢都拢不过来。
陆强刷新她在这方面的认知,以往唯一的经验是和刘泽成的后两年,刘泽成本不热衷此事,更不像他愿多花一倍的心思在对方身上,每次只顾自己,草草了事。卢茵曾一度十分抗拒和他亲近,刘泽成也不勉强,有时一个月都没一回,久而久之,她以为,情侣就应该是这样子,平静如水,相融以沫,情感沟通胜过一切……但讽刺的是,最后竟沟通出外遇来。
卢茵慌忙把水杯放到柜子上,手掌只够环住他的头,“想吐?”
卢茵动了动,腰腹酸痛,下身不适,隐隐流出液体。这些日子陆强一直没回家,刚被扶正,更明目张胆赖她这里不肯走,饭后的运动通常在床上,他食髓知味,性事无节制,即便已经尽量多照顾她的感受,还是有些吃不消。
陆强低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这日终于休息,半睡半醒间,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她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叫,彻底清醒,窗外阳光明媚,已日上三竿。
卢茵给他顺背,“喝水吗?”
原定说换床,拖了一个多月,之后卢茵忙起来,光震天娱乐城她跑了三四次,几个款式前后都有改动,所有事项她亲力亲为,直到这批衣服下车间生产,才总算松一口气。
他嘴唇动了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一场寒雨,让整个漳州告别秋天,那日起来,路面已挂一层脆冰。
她贴耳靠近,心不由一紧。
生活照旧。
他的话卢茵清楚听到,可当时还不明白,直到元旦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