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禅整个身体顺着英明擒拿的用力方向疾走，本来反向拧折的关节变成了顺向，擒拿失败，但是虎禅却没有停步，继续疾走。两步之后，抓着虎禅手腕的英明却变成了反关节，虎禅这时已走到了英明的背后，用脚贴住英明脚后跟，右手一拖拽，英明跌了个跟斗。
本多英明搭上了虎禅的双手，忽然反手抓住了虎禅的手腕，转了个小圈，拧转了虎禅的手臂，要用反关节把虎禅拿住擒下。
“练习的时候不要去抓人，抓人之后，你就会不知不觉地与对方顶牛、抗衡，无法去摸出对方的身体重心，同样的道理，你虽抓住了我，但是你也牵制了你自己。”
“现在把你的双手搭在我的手上，然后用乱取向我进攻，先进行控制身体重心的体验。”虎禅立好了门户。
“我再试试。”英明再次搭上了虎禅的双手。
“我用的步法，你不会，就用你柔术的步法吧。”虎禅伸出双手，齐胸高，如抱圆球一般。
这次英明学聪明了些，双手不抓，挤靠、推攘，不断地移动步法，试图将脚踏到虎禅身后，然后手脚并用，将虎禅的重心给扳倒。但是虎禅的两手乃至整个身体，牢牢地贴住英明的双臂，英明直冲向前的时候，虎禅便从旁走，还用手顺便牵引，误导英明的用力方向，英明想摆脱虎禅的双手，刚一后退，虎禅又生生地逼上来。来来去去十几回合，英明感觉虎禅的双手，乃至整个身心，就像被一个斫不烂、剪不断、捣不破，绵乎乎、粘黏黏的一个套头把自己给套住，纠缠、憋屈得十分难受，冲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不行，右也不好。
“我们开始吧。”虎禅站起身来，抖动全身，让气血活动起来。
又经过几个回合，英明的两臂因为不断用力，又不得其法，已经酸胀得十分难受，豁了出去，用当身技，前脚掌一脚对着虎禅的小腿钉了过去。
这样的交换，在中国叫做“换艺”，也叫“窜拳”。过去许多的武术家，都是互相之间换艺，用自己所学，从别的拳师那里“窜”来自己所需要的功夫，取长补短，有的自己去“窜”，有的让徒弟去“窜”。
谁知，少了一个脚支撑，重心已经偏移，被虎禅抓住机会双手一送，抛了起来摔在地上。
“练武不该是只针对某人的，我应该可以帮你学会怎样把握对方的重心，还有搏击中取得对手身体动向的方法。不过作为交换，请教我你们的刀法。”
好在英明曾在“受身”上下过不少工夫，摔倒之后保护自己的能力很强，刚一落地便打了个滚站起来，没受到什么损伤。
“没办法，要能真正把握住对方的重心，功力必须胜过对手，另外还有体重、技术、知觉等各项因素，你大部分都胜过我。”英明表现得有点无奈，对虎禅的反应十分诧异，没想到虎禅会抛下历史不论，继续谈论武道。
“这是太极拳技击的基础，只是我和师父、自家师兄弟对练的时候要更加激烈一些，有时候纠缠得急了，抠抓、掌击都会用。”虎禅抖抖自己的手臂，舒活一下自己的筋骨。
“乱取”相当于武术中的散手，破除了固有的招数之后，能根据具体情况，破坏对手的身体重心和更直接地打击对手，直达目的。
“太极拳的……基础？基础就开始练这个级别的东西？我们到最后才练习的乱取，你们一开始就练？”英明更加惊讶。
“英明君，你现在在练习‘乱取’吧？昨天和你交手时，感觉你需要用柔术固有的招式才能摔倒对手，没办法灵活多变地去破坏对手的身体重心。”
“没错，你见过幼小的猫或者幼小的老虎没有？自能站立开始，小猫小老虎就会不断地厮打，但是双方却不受伤，这便是凶猛的猫科动物小时便练习的，咱们练拳不能练得太秀气斯文了。当然，除了这个东西之外，还有一些桩功以及单独的式子要不断地反复练习，并不复杂。另外我们所说的基础，并不是一开始练、之后不练的意思，而是要贯穿自己全部的武道生涯，是每日必练的科目。”猫与虎的理论是虎禅的师父曾经反复说过的，让人十分容易明了。
随意放纵自己的意愿，撒泼发狂，或者以自己的力量欺凌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算不得勇气，这是天地间最低级的生物都懂得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太极拳的开端必须练习各种套路，然后再把套路的招式拆解开来用于实战，谁知如此简单。”
但是现在心里的乱麻，一时斩不干净，就只有暂时地封存压制在念想里。
“从某些方面来说，太极拳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拳，除了站桩和操练单独的式子、步法不断增长自己的功力，就是与人纠缠打击不断练习。在中国武术中，往往式子越多的拳，实战的用途、效率越是低下，如一百零八式、七十二式这些，多半是给老人们当做早操一样练习的，越是式子少的，如八极拳的‘六大开’‘八大招’，形意‘五行拳’‘十大形’，乃至我所学的戴家心意拳的‘三拳’‘三棍’‘三刀’，因为精练，所以招数极少，只要刻苦磨炼，效率很高。如果有哪位天才大老爷能弄出个‘一拳’‘一刀’‘一剑’……这是不可能的，嘿嘿。”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并不是想通了就能够万事大吉。就如佛门所言，开悟之人，并不是从此就没有了苦难，只是拥有了去直面劫难、直指本质的大勇气与大智慧。
英明不禁暗暗赞叹。
虎禅知道人应当如何断掉不该存在的念头，但是有时候遇到了更复杂更顽固的心结，仍旧有些力不从心，毕竟他还年轻。
“那么我如何能学会你控制对手重心的方法？”武者之间，有了将自己的武道传授出来的承诺，便不必拐弯抹角地客气，有不明白的问明白，不至于一知半解。
虎禅心中并没有完全解脱，他依旧有中国人对从前那场战争所应有的仇恨。只是同时他又明白，仇恨不是正道，自强不息才是最好的态度，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平息心中的负面感情。
虎禅又伸出双手，英明很自觉的把手搭了上去。
“再者，仇恨是负面感情，与其仇恨愤怒，为自己制造破绽，不如自强不息。虽然不管到了哪一世、哪一年，那段历史都是中国人的耻辱，但是支持中国发展到现在的，不是仇恨，而是自强。”
“这回，你不要想着进攻，你只需要保持粘住我的手便好。我对你用力，你便粘着后退，我要是后退，你便粘着迎上来。”
“首先，那是政治，与武道无关，若是在战场上相逢，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杀。但现在我们是在池袋的道场里，谈论着武术。”虎禅以更加坚毅更加顽固的眼神盯着英明。
“步法怎么办？”英明问。
“你真要学习我们的武术？”在历史背景和虎禅本身的武术修为下，本多英明对虎禅是两分愧疚八分敬意，只要他开口，英明就一定会将自家的剑术教给虎禅。只是现在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在这样的历史前提下，虎禅还能够放开胸怀学习自家的刀术。
“自己看着办，只是开始练的时候，脚步要尽量跨大，手脚一定要齐到，非常能考验你的身法、步法功力。”
良久，虎禅的身体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心也舒缓开，说出了这么一句让本多英明意外的话。
身法、步法这部分，绝不是朝夕之间便可学有所成的功夫，与其让英明用陌生的步法，还不如让他使用自己原本的柔术步法。
“我今天来，只是想对你们的刀术加以学习，望请赐教。”
虎禅正了正身子，互相搭着的双手，开始缓慢地向英明推进，英明也顺着虎禅的力道退走。
本多英明始终努力保持面色平静。
“手缩到底了……”英明手已经缩到了身上，无路可走。
“但是在一次中国军队夜袭的白刃战中，曾祖父在混乱中为了自保，斩杀了数名中国军人。”
“退步，顺着我的力道转身。”虎禅提示了一句，果然，没几手的功夫英明便走顺了。
说到这，英明忽然停住，道场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
慢慢地，双方对练开始产生了默契。虎禅摸索着英明的重心，不断地牵引、施压，带着他进退走转，并且时常用身体动作提醒英明该如何运动。
“那时候，我的曾祖父住在‘亲不知’附近，与他的师兄弟们刻苦修行，维系武道传承。有一天，来了军队，杀了我曾祖父的师父，将曾祖父强征入伍，带到了中国，其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后来爷爷开始教我柔术的时候给我说过，那时的曾祖父一直保守着武者的尊严，不愿意作为战争的棋子而活着……”
本多英明毕竟初学，双手时常粘不上，每次一脱手，虎禅只要眼睛一瞟，鼻子“哼”一声，英明立刻纠正，重新粘上。
本多英明明确地察觉到了虎禅的小动作，他与虎禅交手之后就模糊地感觉到，蹙眉，咬牙，是虎禅要下狠招或是突然临敌的前兆，但他却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继续说道：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虎禅早已开始慢慢地加快速度和力道，英明虽然努力适应，但觉得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越来越招架不住，两膀极其疲劳酸痛。
实际上，虎禅并不是对英明产生敌意。一来，太爷爷的结拜兄弟，自己的太祖师伯，有两位是在抗日战争中被乱枪打死的。虽然老太爷的心海早已如铅汞般沉静，但说起那时候的事情，总是还留着不可磨灭的悲愤，十多年来，让虎禅留下了太深刻的记忆。再者，临敌之时，多有突如其来的危机，心里一急，手指一撑，犹如猛兽突然亮出利爪，这是虎禅自学心意拳起，每日里太爷爷时常突然袭击他，使他学会的自然反应。结果不光是临敌，只要一遇上有些突然的事情，虎禅的身体就会自然发动。所以真正让虎禅出现这反应的，是“侵华战争”四字。
忽然虎禅又是眉心一蹙，使了个实战使用的心法，叫做“心如油烹”，自己急自己，气血一催，犹如心脏被一勺滚油浇上，整个人一炸，身子如浪潮一般向前涌去！
指如针，手发抖，雷声阵阵如狮吼，这是戴家心意拳独有的临敌反应。
身法中，手脚、肘膝、肩胯、身心齐上，如排山倒海般。
虎禅眉心忽然一蹙，手指一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