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击格斗中，距离感十分重要，这几乎能影响所有攻防的效果。
这回师范用脚趾抠着地面，慢慢地向眼前的对手靠近，而虎禅则是原地立个门户，左手掌心向下，抬到胸口高处，指尖微屈，指向对手。
而在虎禅和师范之间，两人已经确定好了自己的有效攻击范围，这个范围几乎是一触即发的。
“好的，开始吧。”
虎禅开始略微地后退，师范一见对方后退，心知对方很可能是心里受到压力，气势衰弱，从而开始退却。
“当身”技，在日本的武道里，是指用拳脚直接打击的技术。
师范绝不放弃这个好机会，突然进步侧身，闪向虎禅的左侧，用身体靠住了虎禅的左手臂，让虎禅在这一瞬间无法出手，好加以进攻，用的是柔术中“入身”的步法，然后右脚向虎禅的踝关节钩挂。
“这回合我们也试着用一用‘当身’技吧？”
谁知刚挨上虎禅的身体，忽然一空，虎禅又退了，下面钩挂的脚也踢了个空。
“本多师范，你人不错，试合吃亏了不生气，我当然也愿意奉陪，请指教。”
虎禅握掌成拳，一捶砸向师范的脸。
日本的武道家，一向佩服有实力的人。不光是武人，不论你是哪种行当，只要有一项超越普通人的本事，他们便很容易打心眼里对你生出尊重。
“这拳力道是不小，但是预兆未免太大，速度也没想象中的快，我能抓住他的手臂。”
“你是个好手，我的眼光不错，已经值得高兴。这次交手，使我受益匪浅，还愿意继续吗？”
师范在一瞬间中估计好形势，立刻伸出双手抓住了虎禅的手腕，猛地拉扯虎禅的重心，准备转身将虎禅投摔出去。
师范很快地站起来，向虎禅鞠了一躬，脸色也比刚开始的时候缓和了不少。
这时虎禅向前轻跃一步，反抢到师范的面前，眉心一蹙，牙齿一咬，一股狠劲冲上来，又坠又沉的右臂，微微抬起右掌，向着师范的手臂抽砸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师范立刻回手格挡，两人手搭上了，虎禅脚下立刻穿插，转成武当拳的圆转大气，向着师范的偏门走去，两手粘压住师范的双手，脚下步子丝毫不断，师范用力伸手抓拿，虎禅便侧身让过，脚步不断地走圆、转折，并牵引、压制着师范的双手。师范每每要抽手摆脱虎禅的压制、粘连时，虎禅便一脚大步跨出向师范的两腿之间插去，整个身体向对方怀里挤进，用短劲挤靠，并用肩头撞向师范的胸口。本多师范略退了小半步，给自己一个重整攻势的机会，双手向虎禅的脖子回抱，准备跳起来使飞身十字固，用两腿缠住虎禅的腰，再扳倒在地上进行绞杀。可是虎禅身子猛地一缩，脊背弓起，身体像是缩成一只比原来的自己小了三分之一的猿猴，本多师范抱了个空。虎禅缩身的同时，头撞向师范的胸口，双手把师范的两腿一抽，一声闷响，师范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虎禅知道对方如果倒地，很可能使用柔术的“寝技”，也就是地面绞杀技术，既然是“试合”，也不好意思随便使用重手狠砸，或者抠抓撕扯。于是在师范失去重心的同时，虎禅本已缩成一小团的身体，奋力一纵，远远跃开。
师范一看虎禅这个表情，登时头皮发麻，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长辈的一个叮嘱，接着手臂上一阵透骨的疼痛，不由得“啊”的一声叫出来，捂住手臂被砸中的地方，立刻拼命后跃，退得老远，避过了虎禅继而铲向他小腿胫骨的一脚暗腿。
中国山西戴家心意六合的身法、手法讲究形如鬼魅，就是要一惊一乍地给对手捣乱，打击心理盲点，打得对方如见鬼一般。
“本多先生，得罪了。”
不管多厉害的高手，脸上弹指间被人挠一把，都要吃一惊并且回防。
虎禅拱手行礼，道场的学生一股脑儿跑上去，向师范询问是否伤重。
心意拳讲究“身如槐虫”，一弓一伸，一起一落，一束一展，脊椎以及各个骨节都圆活无碍，所以这弓身缩身的动作，是心意拳的身法大势。又有十大形拳，分别以十种动物的神韵与运动特点为其精要，这一惊乍，一把抠上脸，便是十大形的猴形。
“好厉害，一开始的退后，打出的重拳，都是请君入瓮，最后的一个劈砸才是目的，兵法运用居然如此娴熟，让人想起二天居士碑上铭刻的话‘随机应变者，良将之达道也’。”
道场中，虎禅迎着猛冲上来的师范，脊背弓起，手指略屈成爪，肩背臂膀恍如被溅上火星一般，没有任何预兆地惊弹而起，如猫一般伸展开，闪电般向师范的脸上抓去。
本多师范边说边满头冒汗，透骨的痛虽然稍微减轻了一点，但是也让他心跳加快，面色发青。
“我也是父亲教出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老爷子。现在的虎禅，看起来多有活力啊！”岳国忠微笑地看着阿勇。
“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给你推拿一下吗？如果留下瘀伤就不好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能教出这样的人呢？
“当然，能领教武术之外的推拿手法，求之不得。”
这应该就是大巧若拙。
因为是试合，虎禅虽然打得认真，但用的是磕砸的劲道，并不甚重，没有伤到筋骨，用烧酒揉搓了一下，本多便已活动自如。
如果说世界上的贵族、精英，都如钻石一样的耀眼，这祖孙四代人，则有泥土一样淳朴的本质，其价值，像是经过匠心独具的名师雕琢之后，再入烈火烧炼而成的珍贵白瓷。历经岁月考验，看似朴实无华，实际价值却可能远在钻石之上。
“不知是否方便透露你所练拳法的确切流派？”
确实如此，从老太爷，到自己跟随了二十多年的这个株式会社总裁岳国忠，到虎禅的父亲岳殷鸿，都是少见的杰出人物。
“我所学的太极拳来自中国武当山，心意拳是中国的戴家心意拳。”
沉默了一会，阿勇低下头，细细地思索。
“难怪，我早年听老师说过，中国的戴氏六合心意，不同于当代所见的功夫，与现在所说的刚猛、柔化的功夫都不一样，带有以前老拳法的古朴、阴狠、诡诈，动作看似阴柔，且不美观，但是既锋利又巧妙，出手的目标都在人们的心理盲点上，所以有‘形如鬼魅’之说。”
“你可真上心哪，其实读什么学校都是一样的。你懂得关心虎禅，我这个当爷爷的难道会不懂吗？我也调查过，还调查得很仔细。师资、校园风气、就业率等数据，这是蒙混人的，你看看每年来我们公司应聘的，有多少名校的学生被我刷下去。一个人要想真正长大成人，首先就得有三个基本要素：良师、益友、好对手，这三个条件，那里都拥有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我这孙子，好就好在本真本性，要让他来这儿读那些个贵族学校不难，但是老太爷、我、还有殷鸿，都不喜欢那样的地方。住着最好的宿舍，还有那一层漂亮的校服，严谨的礼仪，权威的教授，看起来高高在上，但也许几年的时间，只能给人披上一层看起来还不错的皮。强人是在真实的泥土里滚打出来的，那些贵族学校或许能教出聪明自信的精英，但是我不认为他们能教出百折不挠的强人，而且咱家的人，谁没经历过点不一般的风浪，风气不好，环境不好，最是考验人，何况虎禅自己也未必愿意跑到这儿来读书啊。阿勇，你从前不也有段不一般的经历吗？”
本多师范略微沉默了一下，用赞许的表情看着虎禅。
“只是，总裁，我稍微查过虎禅将要就读的那个学校，并不是什么好学校，学校的整体师资不强，而且校园风气不太好，您何必让他在国内读这种学校呢。”
“拳法好坏尚在其次，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对兵法运用得如此深刻，提前两三手就布下埋伏，引我入瓮。”
老爷子那铜烟杆儿，多少年了都不换，除了平日抽上两口，当年也是拿来代替点穴橛捅人，当兵器使的。
虎禅很迷惑，虽然曾经也读过《武经七书》，但对于“兵法”运用于打斗的说法，从前确实还未与武术技击联系起来。
阿勇眼睛向上瞟，摸摸头，仿佛老太爷那赤铜烟杆已经举到了自己头上一般。
“本多师范，我确实不知道如何使用兵法，我脑子也没转得那么快，我方才只是运用了我们武术中的‘引手’的打法。在不知道如何攻击的时候，用一定的经验向对方击出一手，让对方做出动作后，再进行相应的变化。比如，我打击你的裆部，你就一定会略微弯腰，露出头脸或胸口的空门；我的拳如果慢了、预兆大了被你看穿，按照你的功夫特性，你就一定会抓住我进行投摔，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抓我的手，我打向你的方位，是你最容易抓住我的方位，依据这样的固有模式，进行攻击，那就是引手的打法，这些都是师长们教给我，并让我不断对打练习，熟悉人的本能反应和身体运动特征之后，才能将‘引手’运用自如，我自己并没有在瞬间思考出好几步计策的本事。”
“父亲在国内，他九十八岁了，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跟虎禅混一块儿。我这忙，父亲闲，忙了就不会惦记那么多，闲了才会发慌。要是给老爷子知道你出这主意，瞧他不用旱烟杆敲破你的头。哈哈！”
“原来如此！”本多师范恍然大悟，表情却变得更加惊讶。
“总裁，恕我直言，为何不让虎禅来日本读书呢？您看国内那些家长可着劲地把孩子往外送。而且把他接到身边，也省得您老成天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