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禅师对当地势力分布心知肚明，略一思索，已经清楚了个大概，将钱推回虎禅面前，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终于像个高僧了。
“行啦，别说没用的，我已跟她私订终身了，大和尚，明白我的意思吗？”虎禅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几乎是在恳求。
“我的朋友，老衲祝你心想事成，阿弥陀佛。”
“善哉，我确实认识他，千红这姑娘极俱慧根，妙辩无碍，心若无尘……”
卫峰做事，果然令人放心。当天之内，装修工人已经各就各位，连雕刻师父都已经请到——当然，能办得那么快，也因为虎禅那一句“钱不是问题”。
“租金五十万，先租一年，我已经在城郊为你们选好了住处，风景很不错……大和尚，你该认识千红吧？”虎禅打断禅师话语，收了笑容，下榻，双手抓住大和尚的肩膀。
“大殿里都换上橡木地板，中央摆设不动明王，左右列上八部众神；外头大门给我加高，要红漆大门，门要够厚、够重；外面围墙用红墙绿瓦，里边……”虎禅边吩咐，边将设计好的图样交给雕刻师，工作人员跟在虎禅身后使劲儿记录。
“佛门不可成为你们的争斗场所，否则大和尚我就是拼了命，也……”
“喂喂喂，阿哥，你不觉得这样好俗，好土啊！”卫峰听得脖子汗流，打断了虎禅的话。
虎禅打开密码箱，满箱钞票推到大和尚面前。事实上，和尚们除了每日吃喝，根本花不了什么钱，只是虎禅胡闹惯了，当方丈看见这箱钱与合同的时候，才知虎禅这回是认真的。
“你知道个屁，我就是要大俗，要气焰冲天，要万紫千红……一个月内，把这些给我做完，我要快工，也要细活儿！”虎禅咬咬牙。
“我是来解争端的，这里是最好的地盘，我要开个武术道场，租用你的地方。瞧你这儿这么破旧，佛祖还是个木雕，连金身都没有，我帮你重新装修佛堂，整得漂亮点儿，后面再建上几间房，除了把你门口的‘澄灵寺’门牌换掉，对你们没半点儿影响。你们要是还想待在这儿，早课晚课照常，百利而无一害。卫峰，把钱跟合同拿出来。”
“老板啊，这工程有些大，一个月真的不可能……”领头的装修师傅道。
“臭小鬼，胡闹也有个限度。”
“一个月内要做得好，我多付一万块，干不干？不放心？再签个合同？”虎禅斜了众人一眼。
“借你的寺院。”
“行！我们干！”
“你这土匪，回来干吗？善了个哉的！”
“卫峰、喀纳斯，这一个月，我们白天努力练功、实战，晚上去踩踩盘子，看看本地所有的武术馆和他们的规模。”
“哈哈，走走走！有没有施主们供奉的好茶？快取出来！”禅房中，虎禅大马金刀地坐到塌上。
“老大，你要干吗？”
从前虎禅十多岁时，常跑到这寺院玩耍。有一次从街摊上弄来一本色情杂志《龙虎豹》，乘禅师不在，悄悄从禅房门缝下塞了进去。待得禅师回来，看得如痴如醉，随即破门而入，抓了个现行，从此总拿这个把柄要挟着大和尚，两人虽是吵吵闹闹，久而久之却成了莫逆之交。
“干吗？开馆啊，路边广告、公交车，传单什么的，全都弄上咱们的广告。预热期，先把名气炒大再说，过几天我们发出帖子，一个月后，上门做武术交流。”虎禅像是说着日常茶饭事般。
这胡闹的汉子正是虎禅。
“交流？踢馆？就我们三个？”喀纳斯脸都拧成了一块儿。
“呼呼！噗！”禅师刚一放手，那汉子憋不住笑，唾沫星子喷了和尚满头满脸。
“交流就是交流，踢什么馆！应该还有几个我们的人要来。”
“你这小混球！又来捣蛋！将来一定下阿鼻地狱！拔舌地狱！无间地狱！各种地狱！”禅师一通臭骂。
“人丁单薄啊……”卫峰直摇头。
“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我呸！”这歪诗方念了第一句，禅师像是得了佛祖法旨般，猛地跳下榻去，反穿着鞋，撞开小沙弥，一路拖沓着冲出寺院大门，转到寺院后边，见三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中有一人穿白布褂子，背着手，仰头嚷那歪诗，老和尚舍着命扑上去，一把捂住那汉子的嘴。
“贵精不贵多，实战厉害的拳师，一个武馆里能有一两个已经难能可贵了。”虎禅倒是满不在乎。
文彦禅师正要闭目入定，忽闻屋后有人纵声大吼，震得梁上都落了灰。
“广告做好，可能要些日子。”卫峰盘算一会儿，心里担忧。
“你看，师父总是对的。”
“不必，我明儿找个书法家，给我们写一幅字，字下再加上小字简介，直接喷绘就成。”
“师父，他不敲了。”
没几天，事情已经办理妥当。三人昼伏夜出，白天潜心修炼，天黑便暗中打探。他们送到各个武馆的帖子很快便激起了轩然大波。
“咱们是听的，他是敲的，耗下去我们肯定赢，别管他。”文彦禅师坐在榻上不动如山。
帖子的大致内容：
“可他一直敲啊。”
久闻此地武风盛隆，而今置身于此，只觉龙归大海、虎奔高山。吾道场诸拳师，于武术之路上，披荆斩棘多年，深感其博大精深，我辈后学亦如坐井之蛙，难窥其奥，特于下月十五，轮流拜访各位前辈，恳请赐教。
“闷响如雷，来者不善，开不得。”文彦禅师眼睛都懒得睁开。
落款——真武道场众拳师。
“师父！有人打门！”
“真武道场？众拳师？喂，你们谁听说过这个武馆？”黑虎拳馆中，馆主皱起了眉头，向正在练拳的弟子们发问，众人纷纷摇头。
过了好长时间，嗵嗵嗵的叩门声响起。
“师父！”一个迟到的弟子，还没进门便大呼。
“要有职业道德，去吧！善哉！”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情？”馆主训斥道。
“噢！阿弥陀佛！”
“楼下，咱们楼下，打起了广告牌，说是什么真武道场！”
“忘了什么？”
“什么？哪有把广告打到同行跟前的！”
“嗯？”
“不，师父，外面现在到处都是这个道场的广告，传单……”这弟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大堆报纸与传单。
“回来！”文彦禅师喝道。
“从昨晚上开始，商场，夜总会，路边，夜市摊，咖啡厅，还有报纸上，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都有了这真武道场的广告，还有，我听说那边双龙武馆，收到了真武道场的挑战帖。”
“行，师父，我去墙头看看打完没有。”小沙弥转身就跑。
“这是什么人开的？是什么人敢这么玩，他难道有把握以一馆之力，对抗这个城市所有的练武人？”馆主边纳闷，边将早间收到的帖子，递给这个弟子。
“那就关门，谢客！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人们心里有了疑惑找谁问去！阿弥陀佛！”
城中，还有三十余间武术馆，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吃饭……没问题啊！”
在市中心附近，有一处住宅区，安静清幽，鸟语花香。
“缸里还有米吗？”
“金爷，乾爷，谢谢，我在这儿做的事情，还请你们担待，到时候也莫让我父亲插手。”虎禅骑坐在沙发扶手上，搂着两个老爷子的肩膀，嘴里呼着爷，却仍旧是没大没小的德性。
“师父啊，最近日打夜打，都没人来上香了。”小沙弥抱怨道。
乾爷性情潇洒，在山西老家没待多久，便觉闷得慌，听闻虎禅要闹得天翻地覆，便辞了岳国忠与阿生师父，跑来找金爷一块儿抽水烟、喝烈酒，坐山观虎斗。
“菩萨闭眼，等他们自家完事了再说，阿弥陀佛。”
“我可不信你这嘴上无毛的小混蛋，我明白这是小颐的安排。”金爷叼个大烟斗，吹胡子瞪眼的。
“师父！师父！外面又打起来了！就在咱大门口……”一个小沙弥撞进后院，没心没肺地大呼。
金爷正是小颐的师父，自从得知小颐的病情起，心里一直难受。亏得通晓天命，性情豁达，不然，且不说这么多年的心血传承一朝断送，就是这从小养大，犹如父女般的情感，也是过不去。
可是，和尚也得吃饭嘛，没人拜佛，哪儿来的供养？人们想要的是佛祖的关怀，可不想挨和尚的唾骂。方丈文彦禅师曾经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罢了，破除执念，让人拜吧，顺道再跟香烛生产厂家签个约当经销商，嗯……再叫几个徒儿去学做素斋，现在一桌素席要做得好，比海鲜还贵，学回来就开个饭店，再组织团队承接一切红白喜事、进火、开张……过几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
虎禅面色一沉，笑容霎时灰飞烟灭，不自觉地将头深深低下。
说起来，佛门的信仰，乃是智信，绝非迷信。
金爷才知道，虎禅的难受，并不亚于自己，狠狠拍了几把虎禅的背脊。
义玄和尚，是唐代高僧，极其反对崇拜偶像，他呵佛骂祖，机锋之峻烈，有若电闪雷轰，震撼人心。
“小家伙，来，跟老头子玩玩。”乾爷看虎禅心里不痛快，边说边站起来，走到中堂，两脚呈不丁不八步站开，前脚只足尖点地，右手持手杖，轻轻指向虎禅中盘。
在这清净街区上，有一间澄灵禅寺，据说方丈所学，乃是佛门临济宗，义玄和尚的道统。
剑术修为，越老越辣，这是不逊于赵伯的可怕对手。虎禅不敢泄了气势，再没多言，持出那鹞子爷的关山老刀，缓缓出鞘，忽然飙出“拨草寻蛇”式，刀背格向乾爷手杖。
清净街区如今却不清净，时而成为发起争端的主战场。
“好刀啊。”乾爷眼睛一亮，手腕转动，杖头点向虎禅脸面。
华盛与东联，本是划定楚河汉界，中间相隔很长一段的清净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