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使拧子的时候，脚下不是要绊你吗？这个就是练习脚下功夫的！这个动作叫做盘脚，练好了摔人跟玩似的，我试给你看看……不许笑！”
“这是干啥玩儿的，这么沉？”
“啪！”一脚踢上，铁球纹丝不动。
“三百斤！”
“哈哈哈哈哈哈！”
“老哥，这玩意儿多重？有百来斤吧？”
“说了不许笑的嘛！就这么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嗯，动作要领大概是这样！”
活计干完了，两人在铁球下不住地抹汗，这玩意儿重得有些不可理喻。
穆蕴贤用右脚的内脚背踢向挂在左边的铁球，想要把铁球撂起来，但只是挂着球的铁链颤了一下，而穆蕴贤用力过猛，拉疼了腿上的筋腱。
“哈哈，虎禅，你看，外面不是有个空的铁架子吗？原本就是挂这两个铁球的，可是因为一直没人能练得动，就收到杂物房里了，来，咱俩把它挂上！”
“不可理喻的练法，练出不可理喻的功夫嘛！哈哈！喏，这是场子的钥匙，离开的时候记得锁门啊，明天晚上的练习不要迟到！”穆蕴贤拍拍虎禅的肩膀，跛着脚离开了跤场。
“这是何方妖怪……”虎禅满脸窘相。
空旷的场子一下子寂寥了，虎禅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种踏实的归宿感。
“还有一个！再来！”穆蕴贤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这铁球有些年头了……说不定是黑爷从前练功用的家什呢！”虎禅抠弄铁锈，像是细细地观看着武人走过的路。
“来！一起用力！”穆蕴贤喊出了口号，两人一起拖拽，“砰”的一声，地面震动，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球被拉了出来。
虎禅把跤场的大门掩上，回到原地，一脚一脚地试着踢动铁球，但铁球连晃都不晃，更不要说撂起来了。
“就是这个！虎禅，帮我拽出来！”一根手腕粗的铁链被翻了出来，铁链的另外一头还埋在“垃圾”堆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先掌握正确的动作，这是练习任何拳法都要遵守的常识。
穆蕴贤英勇地掀开满是灰尘、蜘蛛网、老鼠屎的帆布，稀里哗啦地倒腾着。
自从来到了大学，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浮躁，这会儿又找回了平日里在师父和老太爷跟前习武的味儿。
跤场里头，有一间杂物房，一直关着，都说男人邋遢，不会收拾，果不其然，一打开门，一大股子的霉味儿。
少年人的心性虽不稳定，但是成长的速度，有时候却快得让人不敢相信。
虎禅听见“稀罕东西”，情绪高了些。
“糟糕，灯的开关在哪？”虎禅一直不停地练，天色渐渐暗下来时，才想起这档子事儿。
“虎禅哪，这拧子，可不是一个单一的招式，劲道的变化是很精巧的。你看，我上手抓住你之后，旋拧，还有脚下勾绊，时机、力道、方向、轻重，还有手脚发力的先后，每使一次都可以不一样，要是放在古时候，这么一个绊儿使得绝了，你就可以在摔跤这行当里混出响当当的名声，不过，从根本上说……来，跟我过来，给你看个稀罕东西。”
也罢，想起自己在老家的时候，还被师父骗到坟地里去练拳呢。
虎禅抬起头，很不解地望着穆蕴贤，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再踢出一脚时，却觉得十分的疼痛，脱下鞋摸摸，两脚的内侧擦出了血泡。筋骨虽然坚实，体力也仍旧绰绰有余，但毕竟是长一身皮肉，非是金刚之躯体，真是让人很无奈。
“唉……说得没错，就是大人逗小孩儿。”穆蕴贤叹了口气，站起来。
武者拼斗时，看似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却应该比平常人更懂得保养身体，刚才是练得出神，没有注意到。
“这可不一样，你跟我交手，有计谋，有变化，下手重，是正经的交手比试。可是黑爷那简直就是在欺负人，大人打孩子一般，我从来没想过会被人用同一招撂倒几十次啊！而且一次也没把我摔疼！简直像大人在逗三岁小孩儿，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虎禅说着，脸都快埋进自己怀里了，跟从前的大头一样。
静静地坐在大铁球前，刚才抿着的嘴唇，撇成八字的眉毛，慢慢地舒展开。
“虎禅，别难受了。你上次输给我时不是给我说过‘要是我能赢，穆哥不是白练了嘛’，这会儿怎么又输不起啦？”穆蕴贤赔着笑脸安慰虎禅。
“循序渐进吧，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啦，哈哈，每天练习就是啦。”
虎禅还记得，在老家的时候，人们说：“这孩子说不定能练出祖先们的本事！”，爷爷在日本的好朋友，还曾经夸奖自己，简直跟“素戋呜尊”一样的勇猛，现在想起来，活活臊死了。
《五轮书》中说过：“以千日熟练之，以万日完善之。”
“原来，我还差了这么远哪……”虎禅很想用功，却有一种摸不着头绪的味道。
“先回去处理伤口，天很热，要是感染了，可要耽误好些日子。”
训练结束了，大家都走了，场子里只剩下了穆蕴贤和虎禅，虎禅坐在场子中央，百无聊赖地在泥沙地上画圈圈。
第二天是星期一，跤场里没人，只有黑爷白天会来场子里晃荡。
“切，花哨！秀气！”黑爷一脸的调侃。
“咦？”黑爷看见这两个尘封已久的大铁球又被挂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铁架子前，弯下腰，细细地查看。
武谚有云：“功大不讲理”，这会儿可表现得淋漓尽致。说起来，虎禅要是仍旧像从前一样，动起手来进退无端，黑爷也不这么容易撂倒虎禅，可是虎禅被摔了几跤后，就抱着一股子“老子不信邪”的劲头，逆流而上，偏不相信自己在这海胆脑袋的坏爷爷面前能脆弱得跟芝士饼干一样。
铁球的下半部分，许多铁锈被除去了，露出了原本黑亮的色泽。
“我的爷啊，就一个绊子，相同的招式，摔了我几十跤！这还有没有天理啦！”虎禅依旧对自己的功夫充满自信，可是事实无情，一个简单的“拧子”，就能撂得虎禅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人缓缓站起身子，深深叹口气，露出深深的苦笑。
约莫十五分钟后……
一个星期下来，虎禅练功的时间比从前长了许多，十三太保功又加了三式。虽然黑爷有吩咐，要选择自己最合拍的式子练习，不必全部通练，可是以虎禅所习惯的方式来说，每多加一式，就是增加了上千次的练习量，学校上课时，难免犯困，虎禅那在任何地方只要想睡就能睡着的本事，如今发挥得淋漓尽致。
“拧子”这个绊儿，是双手抓住对方，横向一旋，犹如拧一个大麻花儿一般，脚下顺势一勾，要是得手的话，那是摔得又脆又快。
这天上课时，导师与学生聊起了宗教。
“今天我教你‘拧子’！”黑爷披跤衣的动作利落而跋扈。
“咱们班的同学，对佛家和道家有所了解吗？咦？那是谁？上课睡觉还打呼噜！”
虎禅看到黑爷这个动作，很懂事地跑到场边儿去拿了一件跤衣。
同桌推醒了虎禅，把刚才导师提出的问题给虎禅复述了一遍。
“哎哟，好啊，好啊，能说得出来就没白练哪。”黑爷从椅子上慢慢坐起来，伸着懒腰，活动着自己的肩背腰腿。
“这个嘛……我想，道家就好像一个挥洒自如的文化人，一边喝着茶啊酒啊什么的，一边侃大山、讲古今；佛家就像一个教人种田的老农，扛起锄头就说‘跟我下地’……”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还有些僵硬，还不能做得很自然。”虎禅答道。
“哈哈哈哈！”课堂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小家伙，感觉怎样？”黑爷老远叫唤了一声。
导师也被虎禅逗得嘿嘿地乐，一会又歪着脑袋，吧嗒着嘴巴，品味着这一句傻话。
没过多久，虎禅把握住了窍门，慢慢站得稳了，再将动作细节进行调整，“犀牛望月”可算是学会了。
“你怎么想出来的？”导师笑眯眯地看着虎禅。
“谁让你们不用功，都已经学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谁练出本事的。”穆蕴贤从不迁就那些胸中怀着嫉妒、还不愿意努力的人。
“我……随便说说，瞎说的吧……”虎禅抓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今天气氛不大对啊，平日练功都是眼到手到，今天他们的眼神却老看着咱们这边儿啊。”穆蕴贤被偷偷投射过来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他清楚，“十三太保”的练法，虎禅学得太快了，引起了他人的不满，平日里有学生进来，哪能这么快就得以学习“十三太保”。
“瞎说？”导师皱起了眉头。
穆蕴贤呢，正捧着个茶壶，蹲在边儿上，时不时呷一口，饶有兴趣地看虎禅跌跤，好像虎禅不是自家教的一样，偶尔会用余光瞟场边练着器械的师弟们。
“对呀，佛和道本身就是一说就错的事情，叫咱给佛和道下定义，这不是为难嘛？”虎禅的表情配合着说话，也显得很为难。
练上了才知道难处，虎禅的肩背上筋骨功夫早就有成，可是这“犀牛望月”的动作，十分容易破坏人的平衡感，不好把握身体重心，跌倒了好多次，又再三地爬起来，整得自己头昏眼花。
“这么说，是我故意给你们出难题咯？”导师笑笑。
这个式子能拉伸背后与脚上筋腱、松活骨骼，确是上好的易筋之法。
“嗯……这倒说不上，既然是聊天，那就瞎聊呗，起了话题总得说下去不是？所以我只能说说和尚和道人给我的印象吧。”虎禅又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笑笑。
两脚交叉、并拢站立，身子向下弯，一手握拳在腰际，一手扣住脚踝或小腿，低下头回望腰间之拳，拳头为月，名副其实。
“哈哈，真话！真话！”导师听得十分开心。
真是古怪的动作啊。
虎禅几乎没有参加过大学里同学间的活动，本是无心，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印象，直到现在这插科打诨的说话，哄堂一笑，才被大家所认识。
穆蕴贤讲解完之后，虎禅立即付诸实践。
“终于找着你了。晚上八点，咱们班开迎新晚会，就在这个教室，一定来啊！”清秀干练的女班长吩咐道。
中国跤术中有一套易筋练力之法，名唤“十三太保功”，总共十三式，“犀牛望月”正是其中一式。
“那……我可能会晚些到。”虎禅又开始为难了，晚上还得去跤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