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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但井绍飞又跟他不一样,在三年前井绍飞一战成名后,他的江湖风光就远比苍凝来得喧赫。

井绍飞跟他一样,出身寒门;跟他一样,少年得志;跟他一样,是本次角逐“名器谱”的有力人物。

可他与苍凝是朋友,他笑着对苍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老苍,你太拘谨了。”

这一界群玉山之会,苍凝遇到了井绍飞。

那一日他醉后吐真言:“老苍,这一界角逐名器谱的人,我唯一不嫉的就是你。”

“年少得列名器谱,览尽群芳犹有余!”一入名器谱,即为瑶池子弟。不管什么江湖世家的名门娇女,那是想娶谁就可娶谁了。

“为什么?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出身寒门。这人生就像一场盛宴,可你我都没踩准点儿,从一出生就失了与会的资格。只有格外努力,追啊追,苦追才能追上那得预盛宴的机会。我们都一样出身,所以格外理解你练刀的苦。这一战如若成名,那就真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如果你得胜,你要什么?”

所以江湖中人人热望也理所当然。

苍凝话短,有心事少向人袒露,可不愿负了朋友。

人在江湖,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只怕无过于名列“名器谱”了。这名谱由江湖史馆畸笏叟修订,更新得很慢,除了特别缘由,每十年一次的“群玉山”之会,唯胜者才有机会列入名器谱中。十年才得入一人——且不提有时因为畸笏叟选谱之严,就算胜了说不定这一轮得以入谱的名额依然缺省。

挣了好久,他才道:“华秾。”

“群玉山”之会是让整个江湖都为之兴奋不已的大事。因为,那关乎“名器谱”。

井绍飞大笑:“当然是华秾。我要赢了我也要娶她,谁赢了谁都会娶的!可你败了呢……”

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望着苍凝的眼,然后有些吃惊道:“难道一样……也是要娶华秾?”

若非群玉山头见,

苍凝没有说话。

春风拂槛露华浓。

井绍飞是个乖觉的人,也没再说。

〖云想衣裳花想容,

可他眼中的疑问已触动了苍凝。

“群玉山”头会,那是江湖十年才一逢的大事了。

苍凝不满,很不满,他觉得井绍飞怎么可以……把华秾当成一个奖品?谁胜了谁就一定能娶到手似的!华秾不是……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是,但华秾不是!

于是苍凝就切望着群玉山头之会。

可接着,他却不由检讨起自己的心来。他自己之欣赏华秾,是不是也与井绍飞一样,因为她像是……像是人生这一场大戏中最好的演员?如果得她搭档对手,这一场人生的大宴,铺排起来,会是自己从小就没有过的丰丽辉煌?

碰也只碰到衣服为止。

苍凝就是这一点不好,他老爱检讨自己,老是有疑问。他从小没有凭仗,所以练刀,所以出手,他要搏就总想搏得一个真真切切确实靠得住的存在。

苍凝有些急,可华秾只轻轻的绕弄着他襟上的扣子——她和他的亲密一向这样,那是只许她碰他,不许他碰她的。

——可他那样的年纪,其实不知道,人生是禁不起疑问的。

她丰艳的眼神中略现睥睨:“要嫁,我也要风风光光的出嫁。要他们心甘情愿地陪嫁。钱你不用愁,有我的嫁妆,咱们以后,也尽够了。”

群玉山头一会,龙争虎搏,壮怀激烈。

“你急什么呢?等到你群玉山头夺冠,要什么我不给你呢?”

那是想也想不出的暗算、明争混合在一起的厮杀场。真的有人流血,有人肢残;有人忿恚而殁,有人跛足而前。

可她不急,她笑说:“急什么,等群玉山头之会后再说吧。”

苍凝有生以来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好战。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最后的。更没想到,井绍飞也走到了最后。

他要她嫁她。他是个在恋爱这方面没什么创意的男子。觉得爱了,最好的承诺就是马上娶她。

他将面临的,是与自己唯一的好友,井绍飞的一战。

可她像不在意,她说:“富贵我见多了。你这样年纪,穷一点好。穷才能奋发。奋发以后,有了名,要什么换不到呢?”

井绍飞用的兵器是“百尺练”,不是苍凝那朴素寻常的“隽永刀”。

只是苍凝那时依旧很穷。

那“百尺练”已为井绍飞已练得出神出化,据败在他手里的人讲,与他对招,那真是……万丈高楼失了一脚,杨子江心断缆崩舟!

她是丰艳富丽的,对于苍凝的性子来说,他当然一眼就爱上了他从来缺乏的这种丰艳富丽。而华秾,似乎也喜欢上他这份傻,多少有点矜矜得意于他对自己与自己家庭声名的全然不知——哪个女孩儿不喜欢对方在意自己只为自身而全不为其它呢?

苍凝与井绍飞对立群玉山头,那一刻,两人衣襟飘飘。两人的眼中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苍凝恋爱却不是为这个。不为她出身华家,也不为她是“群芳谱”上的“露华浓”——她叫华秾,宿州华家最为外人称道的二小姐,也是“群芳谱”上的那页复瓣牡丹花,累垂垂的丰艳美丽。可苍凝傻傻的认识她时这一切居然都不知道。

这一路走来,终于碰头。群玉山顶通向的就是“扪天阁”了。站在这里,远远观战的诸人都在脚下,都渺小得几不可见。

华家在江湖中出名的善能行贾,生意遍天下。能娶华家的女子是苍族几乎所有年轻人从小就有的宿愿。

苍凝一刀青尽,井绍飞百尺练沉。苍凝那一刻突然望向台下,他找的是华秾的眼。

华姓源出鹰潭。鹰潭族姓之望就旺在这两姓上,他们祖辈上号称“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说的就是这华、苍二姓。

他要找到她的眼,才能找到一点信心——不是求胜的信心,求胜的信心他这一生从未绝过——是要寻找一点因由。他要知道,自己与唯一的好友井绍飞这一战,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女孩儿是出自“宿州华”家。

他就是这点不好,老觉得,人生的境遇需要一点人生之外的,真正的可以颠扑不破的理由。

恋爱是青春的附赠品,可几乎人人都买椟还珠的以为它才是全部。

然后,群玉山头云涌如堆,人流如织间,他见到了华秾的眼。

那时节,他恋爱了。

那热切的眼,璀璨的眼,那眼中……像也有强烈压制的隐隐不安。那不安像是……像是一种狠赌的豪情。她在用豪情激励他:你知道井绍飞也很在意我,可在这之前,我已把宝全押在你身上了!所以,你要胜……一定要胜!

在外面,他大致是全胜的。

可苍凝要的不是这个。

苍凝败多败在背地里一人研磨刀法上,为苦于新创。

那一刻,苍凝站在自己人生的颠峰,心里却几乎愁怅地面对着这一场对决。愁怅之中,他几乎升起了一个孩子般的执拗的兴致:他要试一试,自己败了会如何?是否像井绍飞所暗示的,自己败了,就会一无所有……包括华秾?

毕竟年轻,青春是一场接一场的酣战与胜利,就是失败也是失败得那么兴致浓浓,用全心全意的投入去感受失败,那样的失败也是好的,因为它是饱满的。

他也在赌——那些虚名他可以不要,他要的,始终是可以填补自己生命的一种实在。

接下来的三年,该是苍凝这一生最锐意进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