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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行 第四十九章 太白双逸

一行人都是武林健者,脚程甚快,中午时分已赶到苏皖交界的兴隆镇。

展白连忙否认,其实以展白目前的功力来说,些微掌伤,略加调息,即已复原,他的心情紊乱是因为婉儿暗恋着他,但这叫他怎样跟慕容红说呢?

展白想起数月之前在此投店受拒的情形,向众人道:“此镇是安乐公子门下的血掌火龙姚炳焜驻扎,血掌火龙死在海外三煞手中,现在不知道还有人驻守没有?”

“没什么!没什么!……”

茹老镖头惊道:“血掌火龙姚炳焜,‘红砂血形掌’练有十成火候,一柄‘仙人掌’外门兵器,更是打遍苏、鲁无敌手,尤其一身火药厉害,怎么?也死在海外三煞手中了?”

慕容红关怀地望了展白一眼,以为展白被长髯老人掌震的内伤未愈,关心地问道:“展哥哥,你有什么不对吗?”

雷大叔漫不经心地道:“姚炳焜只是火药暗器霸道,其他武功平平,不过却骄傲得紧,此人我早思一会,可惜现在会不到了!”

展白又自长叹了一声。

言下之意,豪气不减当年!

慕容红笑道:“她一个人先回家了!”

众人谈谈说说进得镇来,只见街上到处是身披麻袋的叫花子。

展白觉得雷大叔说得义正词严,无法拒绝,便趁着慕容红叫他,迈步走去,但随口问道:“婉儿呢?”

这些叫花均手提打狗棒,行色匆匆,都沿街向着一个方向行去,就连靠着店家门口站着的叫花也不向店家索讨,遇着路过的叫花,一施眼色,便立即跟随着走去!

慕容红听说回豹突山庄,心花怒放,望着展白嫣然一笑,道:“我们走吧!”

众人之中多半是老江湖,一看到这些叫花的情形,便都了然,必是穷家帮的人物在此镇有什么集会,因此毫不以为然,照旧向镇中走去。

这便是雷大叔豪爽过人的地方,说行便走,绝无虚伪客套。

但慕容红乃是豪门千金,平常连大门都未走出一步,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奇道:“怎么这镇上这么多叫花子?”

说罢回头就走!

茹老镖头低声道:“姑娘,不要多管闲事,他们都是穷家帮的人!”

雷大叔这几句话,展白听得点头钦佩,众人也无不心服。雷大叔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事要从长计议,走!我们先回豹突山庄再说!”

穷家还有“帮”?慕容红心中更奇,但她却没有再问,只睁大了充满好奇的眼睛,注视着那些叫花的行止。

雷大叔打断太白双逸的话,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立身江湖以侠义自居,必定要诚而有信,说出的话决不能不算。要不然我们还称得什么英雄?岂不是跟那些险诈无信的小人一样了吗?”

这些叫花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一个个身躯彪壮、健步如飞,脸上更是一脸的慓悍之色,眼睛鼓着,太阳穴凸着,精气神充足,看样子便知道都是身怀高强武功的练家子。

太白双逸差不多是同时说道:“茹老镖头说得对!小恩公,对这些凶暴残忍的海外门派,我们不能跟他们讲江湖道义空言约束……”

每个叫花的肩上都搭着麻袋,三四条不等,有多达七条的,最少也有两条。手中拿的打狗棒也各不相同,有青竹,有黄竹,还有绿竹。慕容红一个未出过闺门的千金小姐当然不知道,这叫花身上的麻袋及手中的打狗棒有何意义,但雷大叔、茹老镖头、太白双逸等人却了然于胸,知道这些麻袋的多寡及打狗棒的颜色,是代表在穷家帮内的身份地位的。

茹老镖头急道:“无论如何,展贤弟不能退出江湖,如今南海门入侵中原,高手甚多,武功自走蹊径,且杀除异己,手段毒辣。放眼中原武林,除了展贤弟之外,实在找不出几位可资与南海门高手对敌之人。如果展贤弟再退出武林,可说正中了南海门的奸计,更要肆无忌惮了!那中原武林岂不要变成尸山血海?”

可是,这些情形就是连茹老镖头这等老江湖看了也暗暗纳闷。因为背七条麻袋以上的叫花,都是穷家帮长老地位的顶尖高手,尤其手拿青竹杖的那么多,更知穷家帮高手聚集在此镇上的实在不少!

雷大叔在一边黯然一叹,道:“展贤侄真跟他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的脾气,一言既出,至死不变!”

愈往前走,叫花愈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都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转入一条长巷中。

展白拱手道:“多谢诸位前辈的夸奖,但展白有言在先,既是输给人家一掌,当然只有遵守诺言,退出江湖!”

展白实在忍不住好奇,低声道:“穷家帮向来受端方公子节制,怎么今天都跑到安乐公子所辖的地面来了?莫非有什么事故发生不成?”

二逸死活人死人眼一翻,也抢着道:“并不是小恩公武功差,小恩公连战三人,吃了敌众我寡的亏,其实要是一打一,我死活人敢打赌,那长髯老人决不是小恩公的对手!”

雷大叔点了点头,道:“贤侄所料不差。走,咱们看看去!”

太白双逸的大逸活死人呆板的脸上一阵激动,抢着道:“小恩公!何必说这种自馁的话?要说小恩公无能,那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不都成了饭桶了吗?”

说罢,也随着那些叫花走进长巷中去。

展白能体会出茹老镖头的话中之意是在安慰他。但在此情形下,别人越安慰他,他越觉惭愧,因为以前有人说过“任何东西也代表不了胜利”,所以才有“成者王侯败者贼”的说法。展白听茹老镖头说完,一拱手道:“谢谢老哥哥!这都是怨小弟无能……”

雷大叔豪迈绝伦,茹老镖头、太白双逸虽然不愿多事,只有跟着走去,至于展白与慕容红年轻好奇,更是欲观究竟,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

说罢,这满面风尘的老镖头还打了一个哈哈。

这条长巷,说长是真长,走了三五十丈进去,仍然深不见底。

茹老镖头江湖阅历最丰,三教九派的人物什么样的都接触过,善于观人辨色。见展白摇头叹息,神情落寞,早已看出其心意,于是干咳了一声,道:“展贤弟,些微挫折,不用老放在心上!那长髯老人武功内力虽比贤弟略高半筹,但贤弟还年轻,只要加紧用功,假以时日,必可凌驾其上,那时,贤弟不但稳可战胜长髯老人,就是天下武林,恐怕也要以贤弟为尊了!哈哈……”

众人正往前走,突然岔路里闪出三名叫花,各自一横手中打狗棒,阻住去路。当中一个鹑衣百结、肩背四条麻袋的叫花,领头叫道:“站住!看诸位有钱的爷们,也是江湖上的混混儿,难道看不出前面是穷人集会的地方吗?”

人,是离不开爱的,就是英雄也不例外。

雷大叔仰天打个哈哈,道:“我们正是穷人的朋友,前来观望盛会的!”

展白摇头一叹,但他的心里却流过了一股温暖。因为从这些人的神态中,他已知道,他并不是孤独的,仍有许多人关心他,敬爱他!

这三叫花一愣,狠狠地打量了雷大叔两眼,脸上阴晴不定,满是疑问神气。

这心高气傲的少女,不见了未婚夫,比任何人都要焦急,但见到展白,只这一句“展哥哥……”便代表了千言万语,其他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雷大叔乱发飞蓬,颔下钢须如猬,虽然身上一袭青布袍还算整齐,但外形已跟穷家帮的人差不多。

慕容红脱口叫道:“展哥哥……”

三个叫花上下打量了雷大叔几眼,靠左首一个面白须长的叫花突然冷笑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朋友要想在穷人面前蒙混,可说是瞎了眼了!第一,你身上不带阶级;第二,你手中不拿信物。就凭三言两语想见祖师爷,那是梦想!”

太白双逸接着道:“小恩公!叫我们找得好苦!”

茹老镖头吃了一惊,忙跨前一步,插口道:“怎么!穷家帮在这里摆香堂吗?”

这几个武功高手跑得都有点气喘吁吁,乱发飞蓬的雷大叔首先叫道:“贤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三个叫花只是一味冷笑,并不答言。

还离着老远,已一齐高声呼喊起来,展白举目一看,原来是雷大叔、太白双逸、茹老镖头及慕容红!

雷大叔气往上冲,道:“老夫雷震远,连你们帮中长老风尘三丐对老夫都不敢无礼,你们几个晚生后辈,竟如此张狂,实在可恼!”说罢,大步闯了过去!

“展哥哥!”

三个叫花暴叱一声,三根打狗棒一抖,嗡然劲啸,点向雷大叔面前,两根分左右取雷大叔胸前两侧要害!长巷很窄,三名叫花三根打狗棒一齐出手,差不多封住了整个巷口。雷大叔赤手空拳,如果不急行后晃,必定伤在三根打狗棒之下!

“小恩公!”

但雷大叔是何许人也,七十二路“天佛掌”在数十年前即已名扬江湖,只可惜这三个叫花出道甚晚,雷大叔又隐遁了十数年,未在江湖上走动过,故而报出名来,三个叫花还不知道这眼前之乱发怪人就是数十年名震大江南北的天佛掌雷震远!

“贤侄!”

眼见三根打狗棒犹如狂风骤雨,将要打在雷大叔身上之际,雷大叔陡叱一声:“退!”

这些人行色仓促,看见展白,一齐飞奔着跑来!

大袖一拂,劲风狂啸,三名叫花当场被震退五六步去,连手中黄竹杖都几乎脱手飞去!

突然——对面山坡上蹿出数条人影。

三名叫花拿杖的右手虎口发热,半边身子发麻,腹内真气流窜,不由齐声惊呼道:“并肩立!有硬点子要闯关!”

正是“青眼相看能有几,英雄穷途少人知”!

喝声甫落,“嗖嗖嗖”……一片衣袂破风之声后,从四处门内接连蹿出十数名叫花!

展白漫无目的地缓步走着,在荒山野岭之间,在晨光曦微的晓雾之中,他落寞的身影越发显得孤独了!

这些叫花之中,已经有身披五条麻袋,手拿着竹杖的人物出现。

这失群的孤雁寂寞无侣,天涯茫茫何处是它的归宿?

显见已来了穷家帮中的二代高手!

“呱呱”一只失群的孤雁哀鸣了两声,从树梢拍翅飞起,在昏暗的天空绕了几个圈子,飞向茫茫远方!

同时房顶上弓弦连响,众人抬头一看,两边屋顶上已站满了穷家帮的帮众,每人手中拿着一只弹弓,弹丸上膛,怕有数十名之众,一齐瞄准众人,引弦待发!

天空的黑云也不知何时消散了,东方天边已现出鱼肚白色,正是“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断雁时分。

众人心中一凛,估不到穷家帮早就严阵以待,以雷大叔等人,虽不怕区区弹丸,但在这狭长巷中,手脚施展不开。如果屋顶上的数十只弹弓一齐发射,还真是不好应付!

夜凉如水,云淡星稀。

展白急叫道:“在下展白,想来拜访端方公子,不知诸位能否代为通禀一声!”

嘴中虽如此说,心中却不免兴起一种茫然空虚的感觉。

谁知上来一名手拿青竹杖、肩背五条麻袋的年老叫花,冷笑道:“早在亡魂谷领教展少侠过了!没别的,请各位先委屈一下吧!”

由于展白也在气头上,翠翠走时他连拦阻都未拦阻,事实上翠翠身法太快,要拦她也拦不及了。直等到翠翠的人影已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展白兀自喃喃道:“走就走吧!有什么了不起……”

原来这名叫花,参加过亡魂谷青竹杖大阵战金府双铁卫之役,那时,展白与婉儿也适逢其会,而且伤了不少穷家帮门下高手,故而认得展白。

翠翠玉容惨变,不等展白把话说完,便气道:“好!我不给你添麻烦!我走!”

他说罢,从麻袋口上解下几条绳索,往展白等人面前一掷,说道:“尔等束手自缚,咱们穷人决不难为你们,只要见了祖师爷,一句话便可放了诸位。如若不然,哼!哼!”

展白也气起来,道:“我要你怎样?只要你不给我添麻烦就好了!刚把樊姑娘气走,又放走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在鼻孔里冷哼两声,突然翻眼望向两旁屋顶,厉声叱道:“就请诸位尝一尝‘肉丸子’的味道!”

翠翠小嘴一嘟,颇不高兴地道:“这倒难了!有时你不要我杀人,有时又叫我杀人,谁知你究竟要怎样?”

这岂不是以生命相胁?

展白跌脚道:“他二人是杀害自己恩师、毫无人性的恶徒,不应放走的!”

展白大怒,雷大叔却负手冷笑道:“穷家帮素常与人无忤,立足江湖,才能帮众遍天下,像尔等这般耀武扬威,布下陷阱要挟武林同道,哼!哼!恐怕穷家帮要冰消瓦解在尔等手中!”

翠翠一手揭下脸上的鬼面具,一双大眼睛睁得滚圆,奇怪地望着展白,道:“咦,白哥哥!你不是不愿妹妹多杀无辜吗?”

那手拿青竹杖的叫花,冷笑一声,道:“死在面前,还敢大言不惭!现在我数到‘五’,如果五下数完,各位再不自缚,我便要下令千丸齐发!”

展白见翠翠放走了江南二奇,懊悔地连连跺脚,怨翠翠道:“翠翠,你怎么把他二人放走呢?”

说罢,他举起手,伸直五根手指,先弯下一根手指,口中喝道:“一!”

江南二奇如逢大赦,话也没敢多说一句,调头鼠窜而去,连丢在地下的爱徒三寸丁的尸身也顾不得收拾了。

雷大叔负手而立,展白等人不动声色。

翠翠闻展白一叫,猛然记起她的白哥哥最反对她滥杀无辜,为了不愿使展白不高兴,她立时收住掌势,卸去功力,双手下垂,冷冷地说道:“看在白哥哥分上,饶你二人一条狗命!滚吧。”

青竹叫花弯下第二根手指,朗声道:“二!”

展白突然在后边叫道:“翠翠!”

雷大叔不动如山,展白等人已在暗中运功戒备!

没想到两个无父无君、狂傲不可一世的高手,竟然如此怕死!

“三!”青竹叫花又弯下第三根手指,“咯啪咯啪”一片暴响,屋顶上数十叫花铁丸弹弓都引满了弦。

这是江南二奇有生以来经过无数阵仗从未有过的现象。二人脸上都流露出无比惊惧的神色!

“四!”“四”字出口,屋顶数十弹弓,都弩头向下,瞄准了众人!

江南二奇面无人色,腾身想跑,但那股汹涌气流竟似一个无形的巨大钢罩一般把二人罩定,想跑连脚步都无法抬起!

雷大叔依然毫不为动,展白、慕容红、茹老镖头、太白双逸已紧张得手心见汗,禁不住要出手相搏……站得远了的那些穷家帮众也都紧张地望定众人。

一股汹涌的巨大气流激荡而出。

大战一触即发!

接着双掌缓缓向江南二奇压下!

只要那青竹叫花“五”字一出口,一场血战便要立刻展开!

翠翠冷笑道:“怕了吗?”

“住手!”

江南二奇面色惨变,脱口惊呼道:“太阴神掌!”

突然一声暴喝,飞快掠来三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