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见见她，”我突然决定道，“我必须去见她。我实在没法忍受了。”
“因盖特斯通府，”他说，“在埃塞克斯。你去过那儿，还记得吗？它在通向纽霍尔的半途中。”
我等啊等，直到伊丽莎白用完晚膳，并与新册封的伯爵罗伯特·达德利共舞。他使出浑身解数，向伊丽莎白施展自己的魅力，让她开怀大笑，所有人都不断祝贺他升官晋爵，也称赞女王慧眼识人。但她做的是否足以让玛丽女王接受他呢？罗伯特·达德利是男爵也好，伯爵也罢，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在得到伊丽莎白的承诺——将属于我姐姐的权力移交给她——之前是不会接受他的。在贝里克进行的苏格兰和英格兰谋士之间的会议中，双方努力想达成共识。伊丽莎白已经决定玛丽应该嫁给罗伯特·达德利，并将她任命为英格兰的下一任女王了，但玛丽坚持要求自己先获得继承权后才肯结婚。谁都不相信，像这样两位相互之间并无太多信任的女王可以达成一个长久的协议。
“他住在哪里？”
可至少伊丽莎白今晚的心情还不错。我托着她那绸缎晚礼服在火前取暖，有人呈上一盘果脯，还有一名女侍臣为她端来了甜酒，负责铺床的侍从用刀扎床并仔细检查了床底，以防有刺客潜藏在内，好像我们真的相信门关了之后，她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上超过十分钟似的。我等着她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现在她周遭一切皆已齐备，我便走到她前面，跪在地上。
他摇了摇头。“他连六十岁都没到，不过他们给他安排了重担。或许他是唯一一个缺少技巧来挣脱这份桎梏的人了。”他看着我，宽阔的脸上满是关切产生的皱纹，“或许会没事的，他有一幢漂亮的宅子，你姐姐说不定会喜欢住在那儿。他们或许也能允许她的儿子在花园里玩耍。”
“别再让自己更矮了，玛丽小姐，不然你就要掉进装木材的篮子里了。”她讥诮道，周围一片哄笑。在我被所有人羞辱的时候，我能感到托马西娜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脸上。我站直身子，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过和伊丽莎白那不怀好意的双眼一样高。
我皱起了眉。“威廉·彼得爵士？他还活着吗？我以为他病得不轻了，他肯定至少一百岁出头了吧。”
“女王陛下，我请求您开恩。”我平静地说。
他用自己那双宽阔的手掌握着我的手说道：“我的美人儿，这真是雪上加霜。他们要把她送到威廉·彼得那儿。我亲眼看到守卫们前去羁押她，就好像她是个会越狱的罪犯。他们没有给她自由，而是把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罢了，只会把她看守得更紧。”
“在你开口求我前，你可有曾仔细考虑过要说的事？”她问。
“但凯瑟琳呢？噢，托马斯，你觉得女王现在会放了她吗？现在叔叔去世了，她就不能再留在普利格了。”
“没错。”
“阿门。”托马斯也虔诚地说道。
她的目光中充满着消遣的意味。“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得身量多加一肘呢？[1]”
“愿上帝拯救他的灵魂。”我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为女王的智识谄媚地笑了起来，我的脸刷地红了。“我愿借由您的仁慈来为自己的声名增添光彩，而非奢望自己能长高哪怕一毫。”我平静地说。托马西娜的眼睛盯着我，似乎能用目光将我点燃一般。
我感觉自己定在了原地，一言不发。他一直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亲戚，不过他的确是因为支持凯瑟琳才被关押的，如今他死了，凯瑟琳也没了自己的守卫。又一位我的家人因都铎家成员的怨恨而死。说真的，他们实在是难以侍奉的主人，更谈不上让人喜爱。
她脸上的幽默感消失了，像是用了一块海绵擦去了她脸上的白铅。“我不觉得有人能配得上我的怜悯。”她冷冷地说。
“不不，没那么糟。他们说他是因忧伤而死。”
“我的姐姐凯瑟琳，”我的声音非常平静，“我们已经失去了她的看押者，也就是她的叔叔。我刚刚得知他是因为您的不悦而忧伤离世，您将自己美丽的脸庞从他眼前移开令他忧伤难耐，以致去世。我知道我的姐姐凯瑟琳终日以泪洗面，滴水不进，因为她失去了自己伟大女王的宠爱。我害怕她没有您的善意，便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求求你，至少让我前去探望她。”
“她下令把他斩首了？”我害怕地问道。
她用了一小会儿时间来思考我的请求。我看见托马西娜正屏住呼吸，女王周围的女侍臣也在一边苦苦地等着，我也一样。
他单膝跪地，这样就能和我一样高。“不，感谢上帝，她像笼中的鸟儿一样安全。出事的是你叔叔，他死了。”
“不行。”她说。
我强忍自己心中的恐惧。“怎么了？是不是凯瑟琳？还是她的某个儿子出事了？”
我只能给凯瑟琳写信。
“这对你来说是个噩耗，”他难过地说，“噢，玛丽啊，上帝知道我多希望自己能救救你。”
我亲爱的姐姐：
“发生什么事了？”
我希望你在因盖特斯通过得舒适，你的孩子能为你带来喜悦。我知道你会听闻来自汉沃斯的好消息。你的大儿子和他的父亲身体都很健康，希望与你再度相聚。
他的大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头戴的软帽在他手上被揉成一团。“我得见见你。”
我在宫中过得很好，女王陛下既仁厚又温柔，审慎而又明智地运用着自己的大权，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被宽恕的。我也会为你求情。
“托马斯！”我大喊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我没空停下来，我得赶去大厅。”
噢，凯瑟琳，我真的非常想你。
在十一月的一天晚上，我急匆匆地走进宫里，空气中弥漫着从泰晤士河上满溢出的冰冷雾气，眼前一片烟雾弥漫，院子中的火炬映出夜空中的蒙蒙细雨。托马斯突然出现在通向大门的阴影里，似乎一直在等着我。
爱你的妹妹玛丽
伦敦 白厅宫
[1]《圣经·马太福音》第6章第27节，这段经文的本意是劝慰人不必忧虑，在此用以讽刺玛丽的身高，并暗示她的做法纯属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