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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卡米拉

“小姐,”从她那麻木的、沉重的身子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今天下午向她预告了大难临头。“你在这里至少是没有什么危险了。我们能给她吃点什么压压惊吗?”

卡米拉从未想到,在离她家两步之遥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个发着霉烂臭气的猪圈般的场所。在家里,她生活得何等幸福,受到老军人的百般宠爱;而昨天,老将军还是个幸福的人,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一向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的老奶妈如今被打得遍体鳞伤。这又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她家的庭院昨天还是鸟语花香,今天却只剩了残花败叶;小猫跑了,金丝鸟死了,连鸟笼也被踩得粉碎。总统亲信解掉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围巾,卡米拉觉得自己是在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摸着自己的面颊,四处张望,想弄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幸遭遇时,双手捂着脸大声喊叫了一声。原来她并不是在做梦。

“她是受了‘水火惊’!”老板娘说着,跑出去把她烧饭炉子里的炭火重新拨旺。巴斯克斯连忙趁机拿了一大瓶上好的白酒,像所有的酒鬼一样,连什么味道还没有品出来,一大瓶酒已经灌进了肚子。

老板娘一直在“杜斯特普”酒馆里守候着,手里拿一根门闩,准备随时把门闩上。

老板娘一面吹旺炭火,一面喃喃地念叨:“见水去惊,见火就灵。”她背后,炭火照红的墙上掠过了巴斯克斯的身影。他溜到院子里去了。

这些人有的扛着一把皮椅,有的捧着一只闹钟,有的夹着一面壁镜,有的端着一尊雕像,有的抬着一张桌子,有的拿着一个耶稣受难像,有的拎着一只乌龟,有的抱着鸡、鸭、鸽子,以及上帝所创造的一切:男人的衣服,女人的鞋子,中国的古玩,花束,圣徒像,脸盆,三脚铁架,各式灯座,枝形吊灯,烛台,药瓶,画像,书籍,挡雨的伞和接尿的便壶。

“他就是在这儿告诉她一切的……”卢西奥·巴斯克斯用吹笛子似的尖嗓音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则为酒而生,为酒而亡……”

等他们钻进了“杜斯特普”酒馆的门之后,警察们才带着战利品出门分头走开。

老板娘把一块烧红的火炭扔进水杯,火炭立刻熄灭,杯里的水像一个受惊的人,骤然变色。玛莎夸塔用镊子像夹果核似的把浮在水面上的黑炭夹了出来。“受了水火惊,一喝就灵。”她重复着说。果然,卡米拉刚喝了几口,就说出话来。她第一句话就问:

巴斯克斯从屋里出来,到了街上,手里还拿着他的武器——那根把老奶妈打晕过去的木棒。在他点头示意下,卡拉·德·安赫尔紧跟着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将军的女儿。

“我爸爸呢?”

跟上次玩捉迷藏游戏时的情况一样,这一回当她被推推搡搡着跑出放映厅时,两眼也是泪汪汪的。她跟着旁边的观众匆忙离开了座位,摸着黑向门口跑去,一直跑到商场门口才停住脚步。到了那儿,卡米拉才弄明白,原来观众跑出来是怕亵渎神明而被逐出教门,因为在银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紧身衣裤的女人同一个留着小胡子、系着艺术家领带的男子在一起跳阿根廷探戈舞的场面。

“放心吧,别难过。再喝口火炭水。将军他平安无事。”

大厅里突然暗下来。卡米拉觉得好像在玩捉迷藏。银幕上的景物看上去一片模糊。一张张画面像跳动的蚱蜢。那些人影说起话来像是在嚼东西,走起路来一跳一蹦,手摆动时像是脱了臼。卡米拉不觉沉湎在对儿童时代的愉快的回忆之中,甚至忘却了眼前的电影。她记得有一次,她和一个男孩子藏在一个只有一扇小天窗的房间里。在这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一尊几乎是透明的赛璐珞基督圣像前面,有一支蜡烛在淌着烛泪。他们藏在床底下,趴在地上。床已经很不结实,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老掉牙的家具再也经不起摇晃了。“捉迷藏开始了!”后院有人在喊。“捉迷藏开始了!”前院也有人在喊。“捉迷藏!捉迷藏!……”一听到找他们的人走近,大声叫:“捉你们来了!”卡米拉不禁想笑出来。与她藏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准她出声。她老老实实听从了他的话。但当她闻到自己鼻子跟前那个半开着门的小柜发出一股子霉臭味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要不是此时一粒沙子掉进她眼睛里,弄得她泪水直流,头上又被床板撞得火辣辣地疼的话,她准会哈哈大笑的。

“你怎么知道?”

回到首都以后,卡米拉撺掇她的奶妈带她到百门大街天主堂门廊拐角处去看电影。她们心神不安地搓着手,祈祷着,瞒着父亲偷偷地跑了出去。到了门口,一看大厅里坐满了人,又差点儿没有转身跑了回来。她们在靠近挂着一块白窗帘的地方找了两个座位坐下。不一会儿,好像有一道阳光照射在这块白窗帘上,那是在调试放映机、镜头和光度。放映机发出的咝咝响声,听起来和路灯的炭晶棒发出的声音一样。

“我想是的……”

为什么要在海滩上吻自己的胳膊,闻自己被太阳晒黑的、带咸味的皮肤呢?为什么别人会把不让她吃的水果送到唇边闻个不停呢?婶婶们在旅馆里教训说:“小姑娘不该吃酸的东西,不能把脚弄湿了,走路时不要跳跳蹦蹦。”卡米拉吻她爸爸和她奶妈的时候,从没有闻过他们。她也曾屏住呼吸,像吻枯树根一样,吻过梅塞德教堂里基督圣像的脚。现在她懂得了,不闻一闻要吻的东西,接吻是索然寡味的。她学会了张大鼻孔,贪婪地闻自己的沙子一样淡褐色的、带咸味的皮肤,闻松果和榅桲。虽说有了这一发现,假期快结束时,那位向她说起过电影,还会用口哨吹阿根廷探戈舞曲的堂兄,吻了吻她的嘴唇,她却弄不清,自己是闻了他呢,还是咬了他。

“真是太不幸了……”

她和堂兄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嗔怪大海的时候竟然第一次喊出了“爱”这个字(1)。天际抹上了一层橙黄色的晚霞,当夕阳完全消失在海面上时,暗绿色的海水开始渐渐变凉了。

“快别这么说!”

她跟在堂兄的身后,慢慢地走下海滩,艰难地在沙滩上行走,想靠海浪更近些。但是太平洋并没有伸出彬彬有礼的手来迎接她,而是把晶莹的水浪冲到她的脚上。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但是已经付出了代价:她那顶粉红色的帽子掉进了海里,随波漂去,很快成了一个小圆点。卡米拉尖叫了一声:“嗳哟……海!”好像一个娇惯的小女孩在威胁着要向爸爸告状。

卡米拉转过头去,望着卡拉·德·安赫尔。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往往比语言更能说明问题。但是,她从总统亲信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却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卡米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向周围张望,欣赏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如果说开始时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无法尽览这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那么这会儿她感到这辽阔的海洋已充盈了她的双眼,上涨的海潮正滚滚涌入她的眼帘。

“姑娘,你还是坐下吧……”玛莎夸塔关切地说。她回身把板凳拖过来,这就是下午安赫尔第一次进酒馆时看见巴斯克斯坐着的那条板凳。

卡米拉曾听说过在百门大街天主堂门廊拐角处放映的电影,但是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听堂兄这么一说,她眯缝起眼睛眺望着大海,毫不费力地就想象出来了。一切都在晃动,没有静止的东西。景色像画面一样,一幅又一幅画面变化着,翻滚着,卷起层层浪花,瞬息万变。这种景色,既非固态,又非液态,也非气态,而是海洋的生活状态,光影摇曳。这种景色只有在电影中和海上才能看到。

今天这个下午是刚过去几个小时,还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总统亲信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将军的女儿,一会儿看看供奉在奇金基拉圣母画像前的蜡烛的烛光。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把火吹灭,占有这个柔弱的女子。吹灭了火……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能占有她。但是,他的视线从圣母像上移到了卡米拉身上,看着她疲惫不堪地坐在凳子上的样子,头发蓬乱,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看着她初长成的天使般的体态,不禁改变了主意,以慈父般的神情从她手里拿过了水杯,自言自语道:“多可怜的姑娘……”

“我注意到了你刚才说的话……”一位最早熟的堂兄终于说道(卡米拉听到说她,淡褐色的脸上感到一热,泛起一阵红晕),“我觉得大海不像你说得那样。我想,你是说大海与电影里一样,就是大得多罢了。”

老板娘咳嗽了几声,暗示她出去了,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她到了酒馆后面散发着玫瑰花香的小院子里,看见烂醉如泥的巴斯克斯躺在地上,便破口大骂。诟骂声和卡米拉的哭泣声混成一片。

她的叔叔们提着箱子,里面装着适合海滨穿的轻便服装,避暑的人都穿这种皱得像葡萄干似的衣服,还提着一串串太太们贪便宜从沿途车站的小贩手里抢购来的椰子,背着背包,提着篮子,一个跟一个地向旅馆走去。

“你倒是手脚真快!”玛莎夸塔怒气冲冲地骂着,“死不要脸的东西,尽惹人生气!难怪人家说跟你在一起准倒霉!满嘴的‘我爱你’,原来就是这副样子……我刚一转身,你就灌了一大瓶!你以为这酒是人家白给的……是我赊来的!……强盗坯!……给我滚!要不我几巴掌把你撵出去!”

堂兄妹们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不止。震耳欲聋的海涛声淹没了婶婶们的惊呼:“多美呀!”“真是人间奇景!”“多么辽阔!”“真像在发怒一样!”“快看呀……那边太阳沉到海里去了!”“我们刚才匆匆忙忙下车,没有什么忘在车上吧?”“东西都带齐了吗?”“要数一数行李!……”

听得见醉汉的哼哼声和他的脑袋碰着地面的响声。老板娘抓着他的两只脚正在往外拉……一阵风把小院子的门呼地关上,屋里再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阵阵海风吹拂着她手里一顶粉红色的宽边帽,看上去像个圆环,又像是一只盘状巨鸟。

“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都已经过去……”卡拉·德·安赫尔在卡米拉的耳边轻声地说着,而她还哭得像泪人儿似的。“你爸爸已经脱险,你躲在这里也很安全;我在这里保护你……好了,别哭了。老这么哭要伤身体的……你看着我,别哭了,听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

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晃动,她也在晃动,所有在她看来原本是静止不动的东西也都在晃动。她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惊奇得几乎要高声叫喊,但是当她的叔叔们问她景色如何时,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早就在照片上见过了!”

卡米拉渐渐停止了哭泣。卡拉·德·安赫尔抚摸着她的头发,从她手里把手绢拿过来替她擦去眼泪。天边已经呈现出乳白色,接着,粉红色的朝霞出现在地平线上,映照着万物。曙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射进来。天刚麻麻亮,各种生灵便开始活动起来。树木颤抖着,被鸟儿的啼鸣闹得浑身发痒。水槽张大着嘴巴,连连地打哈欠。晨风吹掉了夜神的黑发,为黎明的天空换上了金黄色的发套。

有一回,她父亲闲来无事,穿着白得耀眼的亚麻布衬衫,靠在一个缎子坐垫上,隔着阳台的铁栏干在跟一位大概与他很有交情的老朋友聊天。那位先生长着鹰钩鼻子,留着小胡子,显得性情暴躁。他手里拿着一根柄头上包金的手杖。这次见面完全是巧遇。他在街上走着,路过将军的家,将军叫住了他:“真高兴,在梅塞德区见到了你!这简直是奇遇!”卡米拉好像在相片上见到过这个人,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来。这位可怜的先生,那时鼻子还很匀称,脸庞显得甜蜜而丰满。时光确是不饶人啊!现在,他脸颊消瘦,颧骨突出,两眼深陷,眉毛稀疏,下巴尖削。当他用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和她父亲谈话时,还不时地用手杖柄头蹭蹭鼻子,好像是为了嗅嗅金子的味道。

“你一定要镇静,否则,会把事情搞糟的,会给你自己惹麻烦,给你父亲惹麻烦,也会给我惹麻烦。今天晚上我会回来把你送到你叔叔家里去。问题是要争取时间,要有耐心,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星期天的午后,卡米拉隔着散发出尘土气味的半明半暗的天鹅绒窗帘,用她那双碧绿的眼睛窥视着窗外,玻璃似的双眸毫不留情地审视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我倒不是为我自己难过。听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就放心了。我感谢你。一切都很清楚,我必须留在这里。我担心的是我爸爸。我急于想知道的是我爸爸是否平安无事。”

卡米拉微微一笑,心里想跟他说:“先生,你最好还是待在相片上吧!……虽然你的衣服已经太过时,别人可能会嘲笑你这身博物馆里的装束,但你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大肚皮、秃脑门,腮帮胖得像嘴里含着两个小球球。”

“我负责去打听消息……”

有时候,一位朋友从相册中溜了出来,站在窗前和将军交谈。卡米拉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地看着他。就是那个人,在照片上他俨然像个征服者:年轻,风雅,两道浓眉,穿着方格呢裤,扣上纽扣的大礼服和那顶上世纪末最时髦的大礼帽。

“今天就去吗?”

父亲向那些偶尔路过这条僻静街道的熟人打着招呼,客厅里响彻着他那洪亮的声音,仿佛是在和那些题词对答:“这张照片是我的身影,永远伴随着你。”“很高兴见到你,祝你顺利!”“愿我这一爱你的小小的见证时刻和你在一起。”“再见!多加保重……”“永志勿忘!”“为你效劳,问候你妈妈!”

“今天……”

她妈妈出嫁时的那些照片,只看得见她的手指和脸,其余部分全被自然界的各种物质遮盖住了,最时髦的衣裙一直拖到踝骨,露指的手套直套到两肘,脖子里围着毛皮,头上戴着饰有丝带、插着羽毛的帽子,手里打着一把花边阳伞。照片上的婶婶们个个胸脯高耸,衣服把身子裹得紧紧的,就像客厅里的沙发套,发髻像王冠那样压在前额。妈妈的女友们,有的披着马尼拉大披巾,头上插着梳子,手里拿着扇子;有的打扮成印第安女人,穿着凉鞋,无袖衬衣,围着三角头巾,还掮着一个水罐;有的打扮成马德里女郎,脸上贴着美人痣,戴着珠宝首饰。看着这些照片,卡米拉打起瞌睡来了。黄昏的困倦和那些她早已记得烂熟的题词最终使她昏昏欲睡。题词无非是这样的一些话:“这张照片是我的影子,永远伴随着你。”“愿我这一爱你的小小的见证时刻和你在一起。”“永志不忘。”在另一些照片上,有的字被一束褪了色的缎带系着的干枯紫罗兰盖住,勉强才能辨认得出来:“勿忘一八九八年”“……崇拜你的……”“至死不忘”“素昧平生的……”

临走前,卡拉·德·安赫尔回转身来用手亲热地拍了拍她的面颊说:

星期天的下午,她常常在客厅里睡觉,或者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她已经厌倦于再去翻阅家庭相册中的那些旧照片,她也懒得再去欣赏那些挂在墙上的红色壁毯和分散放在屋角的黑檀木小桌上、镶银桌子上和大理石壁架上的各种摆设。这时候,她的爸爸总是像猫咪那样喉咙里打着呼噜,或者眺望着窗外寂寥的街道,或者回答着那些偶尔路过他家门口的邻居和熟人的问候:他们都摘下帽子,向他表示敬意。他是卡纳莱斯将军呀!将军用洪亮的声音回答他们:“下午好……”“再见……”“见到你很高兴……”“多加保重!……”

“尽——管——放——心!”

她的叔叔们都是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大胡子,手指上戴着耀眼的戒指。她的堂兄妹们个个都是头发蓬乱,肥头大耳,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她的婶婶们更是令人嫌恶。在她的眼睛里,这些人就是这副德性。每当她的堂兄堂姐把她当作小女孩,送给她花花绿绿的纸包糖果,叔叔们用烟味熏人的手指抚爱着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托着她的腮帮,将脸转来转去时——这时卡米拉总会本能地绷紧了脖子——以及当她的婶婶们隔着面纱亲吻她,使她只觉得脸上有一种沾着唾沫的蜘蛛网似的感觉时,她感到实在难以忍受。

卡纳莱斯将军的女儿抬起了重又噙满泪水的眼睛,回答说: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喊叫着,做着各种的鬼脸。她很不愿意像个小姑娘似的,老是被这么一大群亲戚簇拥着,无论是去看阅兵典礼,去做午间弥撒,还是去爬卡门山,去骑大黄马,去哥伦布剧场附近散步,或者沿着柳树山的陡坡跑上跑下,他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等着你的消息……”

“都十五岁了,”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可我还像个小毛驴似的,后面总是跟着一大群飞虫似的叔叔、婶婶、堂兄弟和堂姐妹。”

(1)“嗳哟……海!”的西班牙语发音和“爱”完全一样。

她在房间里几小时、几小时地对着镜子端详。“瞧你那臭美样子,小心招来魔鬼!”她的奶妈对她大声说道。“还有比我更厉害的魔鬼吗?”卡米拉回答说。她那一头披散的乌发像一团黑色的火焰,浅褐色的脸像涂上了一层亮晶晶的奶油可可,显得格外活泼。一双水汪汪的碧绿眼睛微微向上吊起,在学校里,人家都称她是“地道的中国姑娘”卡纳莱斯。即使穿着扣到脖子下面的女学生装,她看起来也已经有点像个大姑娘,不再是一个顽皮、任性、凡事总爱追根问底的丑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