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把你巧扮装?
装腔作势扮人样,
外表一副君子相,
就在木偶戏艺人的老婆向教堂司事和大学生赔礼道歉的当儿,堂本哈明忽然跑到一个板着脸孔的宪兵跟前,对着他唱道:
原是滑稽戏一场!
“本哈明!……本哈明!……”那个女人大声叫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先生们,请别介意,别跟他认真,他疯了;他死不相信天主堂门廊已经没有了!”
木偶戏艺人本哈明,
原是滑稽戏一场!
不曾把你巧扮装。
道貌岸然装神父,
神气活现装警察,
不曾把你巧扮装。
原是滑稽戏一场!
木偶戏艺人本哈明,
“先生,千万别把他抓走,他不是故意捣乱。你就当他是疯子得了。”堂本哈明的妻子站在宪兵和木偶戏艺人之间说道,“真的,他是疯了,别把他抓走……别打他!……你瞧瞧,他疯成了什么样子,胡说什么他看见全城都像大教堂门廊一样倒塌了!”
“本哈明!……本哈明!……”一个女人哭丧着脸,跟在他后面,边追边喊。
犯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过……宁可像他们那样当犯人,也别去做那种站在一旁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沦为阶下囚的人……走在头里的是一队手推小车的犯人,后面跟着一群扛着工具活像扛着沉重十字架的犯人,再后面列队行进的是一些戴着镣铐的重犯,镣铐一路上发出响尾蛇那样的索索声。
原是滑稽戏一场!
堂本哈明趁着宪兵跟他老婆争吵得越来越激烈的当口,从这个兵士手里逃脱出来。他朝犯人们跑去,顺口编了一段词儿,向他们说了些疯疯癫癫的话:
外表一副君子相,
“啊!潘乔·塔南乔,当初挥舞钢刀多威风,如今身陷囹圄受折磨!……洛洛·库秀洛,当初腰悬佩刀真阔绰,如今乞丐不如莫奈何!……米克斯托·梅林德雷斯,当初身跨骏马闹市过,如今低首行路受奚落!……你本来名叫多明戈,与那娘儿们混得多热络,手枪不离身,分不清星期天(1)和星期六……哪个娘儿们在你身上撒虱卵,就让她替你把虱子捉!……谁不甘心衣衫破,当兵可免受饥饿!……谁要嘴上不加锁,准备身上套枷锁!……”
是谁把你巧扮装?
商店里的职员开始打烊回家。拥挤不堪的电车来回奔驰。时而驶过一辆马车,一辆小汽车,或是一辆自行车……从教堂司事和大学生穿过大教堂前的空地——这里曾经是乞丐们的藏身处,不信宗教的流浪汉的庇护所——到两人在主教府门口告别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生活的漩涡激起的一点浪花罢了。
装腔作势扮人样,
大学生沿着在天主堂门廊瓦砾上临时搭的木板通道走了过去。一阵寒风吹过,扬起了一大片尘土,像是从大地上刮起来的没有火焰的浓烟,又像是远处火山喷发的余烬。又一阵寒风吹过,把一张张早已变成废纸的官方文件吹到空中,徐徐飘落在市政厅旧址的房顶上。断垣残壁上的挂毯碎片被风吹得像一面面旗子似的在空中飘扬。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木偶戏艺人的身影,只见他跨着一把扫帚,做着骑马的姿势在乱跑。他的背后是繁星点点的蓝天,他的脚下是小火山似的五堆果皮和碎石。
教堂司事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突然冲进广场。他光着脑袋,飞跑过来,直挺挺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大声唱道:
“嘡!嘡!嘡!……”教堂钟声一连响了八下,已是晚上八点钟了,这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别胡说了!小心让人听见。看在上帝分上,你快别说了!事情并非如此……”
大学生走到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他的家就在这里。他推门进屋,听见女用人轻咳几声,清了清嗓门准备念诵应答祈祷,接着又听到自己母亲的诵经声。她一面掐着念珠,一面喃喃地念道:
“他们强迫‘土耳其人’出钱把教堂门廊粉刷一新还嫌不够,恨不得把整座教堂都夷为平地,好让人们相信真的有令他们如此愤慨的‘小骡人’被害案那档子事……”
“祈求上帝,保佑垂死的人和出门远行的人……但愿笃信耶稣的诸君主之间和平相处……保佑一切遭受司法迫害的人……拯救反对信奉天主教的人……满足神圣教会的迫切需要和我们自身的需要……超度炼狱里善良的灵魂……”
“我还以为你是在说我的道袍呢……”
“Kyrie eleison(2)……”
“别说亲眼看见了,”大学生慨叹道,“就是亲手摸着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说的是市政厅……”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于危地马拉。
“这些人真可怜……”教堂司事喃喃地说,这时大学生已一步跨上了人行道,“他们是被派去拆教堂门廊的,刚收工回来!有些事情你就是亲眼看见了,也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八日于巴黎。
要不是瞥见一长队犯人在两行兵士押送下正从街心走过,大学生还会站在那里发愣下去的。
(1)人名多明戈,西班牙语原意“星期天”。
“我这身打扮是奉了上面的命令……”
(2)用拉丁文拼法念的希腊文祈祷词,意为“吾主垂怜”。
大学生站在人行道旁惊讶得呆若木鸡,好像生平从未见过身穿神甫道袍的人似的。其实使他惊愕的并非教堂司事的那身道袍,而是此人在他们两个恢复自由后相庆重逢而拥抱时附耳低声向他说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