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们玩一种叫做“上上下下”的游戏。这种游戏胜负不取决于技巧,而取决于投下的骰子。如果你运气好,你就坐着飞机往上飞,直到目的地——彩色的塔顶;要是你运气不佳,就往下降落,这样你就输了。这种玩法并不需要技巧,但却令人着迷。孩子们要是能幸运地往上飞,一次就能越过木板上涂着色彩的10个格子,他们就拍着小手,该有多么高兴!
这就是说,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做什么游戏了。我们最常玩的是多米诺扑克牌:卓娅和父亲对我和舒拉。舒拉全神贯注地看着每一张打出的牌,他急躁,争吵,在输了的时候,气得脸红红的,忿忿不平,随时都会哭。卓娅也着急,但她不做声,只是咬着嘴唇,或者是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我自己发明的一种游戏,卓娅和舒拉非常喜欢,我们随便地把它命名为“随你想”:他们当中谁都可以在白纸上任意画一条锯齿形的线,或是一条曲线,或者一个别的稀奇古怪的什么东西,总而言之是“随你想”,然后我就要在这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上找出画图画的种子来。
“好吧,现在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舒拉在纸上画了一个长形鸡蛋之类的东西。我看了一下,思考了半分钟,就给它加上了鳍,尾巴,鳞,眼睛,于是在我们眼前就是一条……
我们就这样坐着,各人做自己的事情。直等到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说:
“鱼!鱼!”孩子们高兴地喊着。
卓娅在画一栋房子,房顶很高,是绿色的。烟囱在向外冒着烟。房子旁边有一棵苹果树,树上结满了圆圆的苹果,每个都有五戈比的硬币那么大。有时候那里还有鸟儿、鲜花,而在天空里,一颗五角星和太阳挨在一起……在舒拉的图画练习本上画着马、狗、汽车和飞机,它们都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奔驰着。铅笔在舒拉的手里从来不发颤,他画出的线条很均匀,很有力度。我早就看出来了,舒拉将来会画得很出色。
卓娅在纸上点了一个最普通的墨水点,我就把它画成一朵很美丽的花:带茸毛的绿色菊花。
我们围坐在桌子旁,灯光只照在桌面上,整个房间显得半明半暗。舒拉坐着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图画练习本的纸页也在沙沙作响。
孩子们长大一些了的时候,我们把位置作了调换,我画“随你想”,而他们想像从这东西能画出什么来。舒拉的想像力很强,无穷无尽,他会把一个很小的怪形东西变成一座仙境般的楼台,把几个斑点变成人的脸庞,把一条曲线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似乎又觉得,有什么可等待的呀?一切都那么平平常常,天天都是如此。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在译写他的速记笔记,我在准备明天的课,在卓娅和舒拉面前放着画图画用的练习本。
这是很有趣味的,而且我认为也是有益处的游戏,它可以发展观察力和想像力。
然后我们全家一起吃晚饭。饭后孩子们帮我们收拾桌子。最后就到了等待了很久的那一刻了……
但是我们最喜欢的是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拿起吉他并开始弹奏。我甚至不知道他弹得好不好,可是我们很喜欢听他弹奏。在他一首接一首地弹奏着俄罗斯歌曲的时候,我们都完全忘掉时间是怎样过去的了。
“舒拉弟弟,你说话要注意礼貌。‘卓娅这丫头总在挑毛病’,这是什么话?这样说话我可受不了。”
这种温馨的夜晚虽然不常有,但是它们为我们照耀着一切其余的日子。每当回忆起那些夜晚,心里的快乐便油然而生。
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很快就把这些事情一件件弄明白了。他问清楚了为什么习题没完成,听他们读学会了的诗,问了关于小狗的情况,还好像是顺便似的,提醒说:
在这种时候,给予孩子们的开导和批评,都会在他们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夸奖和赞许的话,使他们感到特别高兴。
“阿库利娜·鲍里索夫娜家的小狗跑到贮藏室去了,把肉汤碰洒了!”“我已经把诗歌自习好了!”“卓娅这丫头总在挑毛病!”“不错,可是他为什么不做作业呀?”“你们看,我们雕刻了什么来着。你们说,漂亮不漂亮?”“我教会小狗伸出爪子来啦,它已经几乎学会了……”
有一次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说:“舒拉,你怎么自己坐了舒适的椅子,而把靠背破了的椅子给了妈妈呀?”从此以后,我再也没看到舒拉为自己挑选较好、较舒服的东西,而把差的东西给别人了。
我们一在门口出现,孩子们就急忙向我们扑过来,同时争先恐后地交替诉说着一天里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他们说得不连贯没有条理,但是说得兴高采烈,充满感情。
有一次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闷闷不乐地回家来了,孩子们向他问好时,他也显得很克制的样子。
我和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整天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跟孩子们呆在一起。我一边在小学任教,一边同时在师范学院学习。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在齐米列捷夫研究院工作,又参加速记培训班学习,同时还在积极准备函授工学院的入学考试——这是他由来已久的心愿。我们经常那么晚才回到家,进门时孩子们已经睡了。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我们在一起度过的假日和晚上,才更显得那么快乐。
“今天你为什么把阿纽塔·斯捷潘诺娃打了?”他问舒拉。
我经常听见人们说:“我没有时间教育孩子,我整天忙着工作。”我也这样想:难道真的要专门安排一段时间在家里教育孩子吗?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教我明白了:教育包含在每一件细小的事情上,在你的每一个举动中,每一个眼神间,每一句说话里。这一切都可以教育你的孩子,甚至你如何工作,如何休息,如何和朋友谈话,如何和不友好的人谈话,你在健康的时候是怎样的,在病中是怎样的,在悲伤的时候是怎样的,在欢乐的时候又是怎样的——这一切,你的孩子都会看得出来,而且他们都会在这一切事情上模仿你。要是你忘记了孩子,忘记了他们敏锐的细心观察的眼睛,时刻在你的每一个行为举止中寻找主意和榜样的眼睛,要是孩子只在你的身边吃得饱,穿得暖,但却生活在孤独之中,那就什么也无助于正确地教育他:无论是昂贵的玩具,还是一起游玩散步,或是严肃而且理智的谈话,都不起什么作用。你应该经常和你的孩子在一起,让他感觉到在一切事情上你都跟他在一起,而且对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怀疑。
“这丫头……就爱哭……”舒拉愁眉苦脸地回答,头也不抬。
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家。我从来没听到过他对孩子们长篇大论地说教,或者没完没了地训斥他们。不,他是用自己的行动,用自己对待工作的态度,用自己整个的风度教育他们。于是我懂得了:这就是最好的教育。
“可别再有这种事让我听见。”阿纳托利·彼得洛维奇一字一顿地、很严厉地说。然后沉默了片刻,才又用比较缓和的口气补充说:“都大小子了,快8岁啦,还欺负女孩子!你害臊不害臊呀?”
这封信曾经登在我们的一家大报上,似乎是《真理报》上。我还记得,当时我久久地坐着反复咀嚼着这些伤心的字句,同时思考着,回忆着……
但是当父亲夸奖舒拉的画画得好;夸奖卓娅的作业写得整齐,房子收拾得很整洁的时候,孩子们的脸上是多么的光彩呀!
“怎么办?”最后他问自己,“把下一步的事情交给社会,交给团体吗?可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社会必须耗费额外的力量来纠正我的错误,这是其一。第二,孩子本身必须受到磨难。第三,我把自己放到哪里去了呢?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要是我们回来得晚,孩子们不等我们回来就躺下睡觉,他们把练习本打开放在桌子上,好让我们检查他们的功课做得怎么样。虽然我们能匀给孩子们的时间不多,但是我们一向了解他们的一切,他们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什么引起他们的兴趣,什么使他们激动,也知道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最重要的是无论我们在一起干什么,游戏也好,学习也好,做家务也好,都能使我们和孩子们更亲近,使我们的友谊亲情变得更深切、更真挚。
几年以前我曾经读过一封信,写信人说他曾在自己儿女身上耗费了很多精力,关怀他们,照顾他们,可是等到他们长大成人之后,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没能把他们教育好。他回忆着往事,问着自己:“我到底错在哪里呢?”他想起了他的错误:他没有注意孩子之间发生的纠纷;他替孩子们做了那些他们自己能胜任的事;给孩子们拿东西的时候说:“这是给你的,这是给你的。”要是当时说“这是给你们俩的”,那样就好多了;有时候轻易地饶恕了他们不诚实和欺诈的言行,有时候又因为一点小过失而小题大作地惩罚他们。这个人在信里写道:“很显然,是我在孩子们的自私心和逃避困难工作的企图刚露头的时候,没有抓住时机。于是就这样由一些小小的过失,微瑕的事件变成大的罪恶:我的孩子们长大了,然而完全不是我所希望见到的那个样子,他们粗野,自私,懒惰,相互之间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