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约翰尼咧嘴笑笑,“是太胖了。”
“害怕了?”
我可笑不出来,怕被烟呛死。火势越来越猛,木头噼啪炸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约翰尼大声问我:“孩子在哪儿呢?”
约翰尼摇摇头:“在窗户外面呢。”
“估计在最里面。”我喊道。于是我们开始跌跌撞撞地穿过教堂。当时我有一种奇怪的超然物外的感觉。我心里想着,我应该害怕呀,可我不怕。带着火星的灰烬纷纷扬扬落在我们身上,刺痛的感觉犹如无数蚂蚁在咬。在红色的火光和朦胧的烟雾中间,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好奇的事情——燃烧的灰烬里面是怎样的景象?因而此刻我想:哈,现在我知道了,它像红色的地狱。可我为什么不害怕呢?
我环顾四周,大吃一惊。原来约翰尼也紧跟着我跳进来了。我深吸口气,不由得咳嗽起来。浓烟熏得我眼睛直流泪。“那男的进来没有?”
我们推开通往后面房间的门,发现里面有四五个小孩儿,都是七八岁或更小的年纪。他们惊恐地蜷缩在墙角,其中一个扯着嗓子又哭又叫。约翰尼大喝一声:“安静!我们救你们出去!”小孩儿吓了一跳,顿时噤声。我眨了眨眼睛,嘿,约翰尼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他扭头朝门口瞥了一眼,发现门已经被火烧焦,于是他推开窗户,首先把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孩儿丢了出去。我偷眼望他的脸,只见他一脸灰烬,满头大汗,却咧着嘴冲我笑。他也丝毫没有害怕。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惶恐和犹疑。这一刻仿佛完全属于他。
“喂,小马!”
我抱起一个孩子,他张嘴就咬了我一口,虽然情况紧急,但我还是把身体探出窗外,尽可能轻地放下他。此时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大力也在。看见我后他大声叫喊:“老天爷,你快出来啊!房顶快塌了!别管那些该死的孩子了!”
大门火焰熊熊无法靠近,我用石头砸烂一扇窗户跳了进去。事后想想,我没有被玻璃划死实属命大。
我没理他,但破旧的房顶不时掉下碎片,多少有些让人不安。我又抱起一个孩子,心想可别再咬我了,看也没看外面就把他扔了出去。我咳嗽得厉害,几乎站都站不稳。我真想把大力的夹克脱掉,实在太热了。将最后一个孩子丢出去时,教堂前部已经开始坍塌。约翰尼把我推向窗户:“快走!”
我胳膊一挥便挣脱了,继续朝教堂跑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火灾是我们引起的。火灾是我们引起的。是我们。
我刚跳出窗外,便听见木头折断塌落的声响,长长的火舌从我身后的窗户里猛然蹿出。我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使劲儿咳嗽着好让新鲜的空气钻进肺里。随后我听到约翰尼的惨叫,我转身便要回去救他,大力骂了我一句,冲我后背就是一棍。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别着急,我去救他们!”我拔腿就要冲向教堂。但杰瑞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去救人!你们小孩子离远点!”
醒来时,我只感觉世界晃悠得厉害。我浑身都疼,在恍惚中琢磨着自己身在何处。我试着思索,可耳边有种频率很高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我甚至分不清那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来自我自己的头脑。慢慢地,我意识到那声音是警笛。警察来找我们了?我晕晕乎乎地想。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渴望着一睁眼能见到苏打。有人拿着凉凉的湿布轻轻擦拭我的脸,一个声音说道:“我看他要醒了。”
女人顿时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我嘱咐过他们,不要到教堂里去玩的。我说过……”她惊慌失措,眼瞅着就要大哭,杰瑞急忙晃了晃她。
我睁开眼,周围光线昏暗。我在移动。他们要送我去监狱吗?
紧接着,所有人都僵住了。隐约间,只是隐约,我们听到有人在呼喊,而且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教堂里面传来的。
“这是哪儿……”我声音沙哑,喉咙里难受不堪,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冲坐在我旁边的陌生人眨眨眼睛。但他不是陌生人,我见过他……
“不,”女士摇摇头,“他们起码半个小时以前就不见了。我以为他们爬山去了……”
“别紧张,孩子,你在救护车上。”
“估计就在附近吧,小孩子都喜欢看热闹,这会儿能跑到哪儿去?”
“约翰尼呢?”我大喊,和几个陌生人待在这样一辆车上让我感到害怕,“还有达拉斯?”
这时,有个女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杰瑞,有几个孩子不见了。”
“他们在另一辆救护车上,就跟在后面。放松,你不会有事的。你只是昏过去了。”
“肯定是咱们引起的,”我对约翰尼说,“搞不好是咱们丢烟头的时候忘记蹍灭了。”
“才不是呢,”我拿出只对陌生人和警察才会使用的强硬语气说,“是达拉斯把我打昏的。他干吗打我?”
“呃,我们也不知道,”那人回答时脸上带着笑,“我们组织学生来这里野餐,结果不知怎的突然就烧起来了。幸亏天气潮湿,这又是个废教堂。”随后他转身对孩子们喊道,“退后,孩子们。消防员马上就到。”
“因为你的背上着火了。”
教堂前面聚集了一群人,大部分都是小孩子。我很纳闷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轻轻拍了拍最近的一个大人的肩膀,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吃了一惊:“是吗?天哪,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我心里清楚,大力要是想抓我,他得先停好车,然后追上我,不过此时约翰尼也下车了,紧紧跟在我身后,所以我想大力应该拿我没辙。我们听见他在车里骂骂咧咧,但并没有下车收拾我们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被烧伤,火就被我们扑灭了。多亏你穿的那件夹克,才让你少受了许多皮肉之苦,甚至可以说它救了你一命。所以你只是吸入了少量烟雾,受了点惊吓。当然,就灭火而言,他在你背上来那一下并没起多大作用。”
“看什么看?”大力恼火地嚷道,“你给我上车,别等我下去拖你。”
这时我想起他是谁了。杰瑞,那个因为太胖爬不进窗户的家伙。他应该是学校的老师,我想。“你们要送我们去警察局吗?”我还是有点迷糊。
“咱们去看看怎么回事。”我说着跳下车去。
“警察局?”这回对方一脸迷惑,“送你们去警察局干什么?我们要送你们三个去医院啊。”
如果大力说是,约翰尼定会毫不犹豫地回教堂去。他认为大力比他懂得多,大力的话就是圣旨。可他没机会听到大力的回答,因为此刻车子已经开到松鸦山山顶,大力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惊讶地盯着前方。“天哪,”他低声叫道,“教堂着火了!”
我暗自忽略了他的第一个反问:“约翰尼和大力没事吧?”
“难道你希望我下半辈子都这样东躲西藏、四处逃亡吗?”约翰尼很认真地问。
“谁?”
我一直盯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大力从来没有像这样说过话。从来没有。除了自己,大力才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他冷酷无情又卑鄙无耻。他从来不会像这样聊自己的过去,聊自己进监狱的经历——即便提起,通常也是为了炫耀。我忽然想到,大力十岁就进过监狱,从小在街头长大……
“约翰尼是黑头发的,大力是样子很凶的那个。”
“约翰尼,”大力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又尖又细的声音恳求说,“约翰尼,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你受苦。你不知道在监狱里待几个月能把你变成什么样。唉,去他妈的吧,约翰尼……”他把眼前一绺金得发白的头发撩向耳后,“监狱会把你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不希望你变成像我这样……”
他低头端详着手上的婚戒。也许他在想他的妻子?我急切等待着他的回答。
约翰尼一言不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中间有人因他而生气。此刻他难过极了。大力从眼角瞥他,我不忍再看,扭头望向窗外。
“那个浅黄色头发的年轻人应该没事。不过他有条胳膊被烧伤得很厉害,因为他想把另一个年轻人从窗户里拖出来。那个叫约翰尼的情况如何我不太清楚。房梁上的一根木头砸中了他的后背,可能砸断骨头了,而且他身上严重烧伤,从窗户里出来之前就昏过去了。医生正在给他输血。”他一定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因此迅速转换了话题,“说实话,你们三个是我很久以来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了。先是你和那个黑头发的小伙子跳进窗户救人,然后那个样子很凶的小伙子又进去救他。我和奥布莱恩特太太都觉得你们是上天派来的,或者,难不成你们是职业英雄?”
大力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俩,从我与他多年打交道的痛苦经验判断,当他出现这种眼神时,最好老老实实把嘴闭上。我的脑袋可不想挨他的凿子。那滋味我尝过,不,所有的伙伴都尝过。我们这个小团伙很少出现内斗的情况——达瑞是我们公认的领袖,因为他头脑最清醒、理智;苏打和史蒂夫从小学起就是好哥们儿,他们俩从不打架;两毛五只是喜欢和人斗嘴;约翰尼沉默寡言,自然很少惹上麻烦,所以也没人和他打架;至于我嘛,我嘴巴也很严;可大力和我们不一样,谁要是惹了他,他可不会忍气吞声,要是把他惹毛了,那可要当心了。很多时候就连达瑞也要让他三分。他是个危险分子。
上天派来的?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一眼大力啊?“不,我们是油头。”我说。我过度惶恐不安,竟没意识到他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我看也是。”回去是件让我高兴的事,我在这座教堂里已经待够了。只要能回去,就算剃个秃瓢也无所谓。
“你们是什么?”
“之前我很害怕,”约翰尼坚定地说,“现在仍然害怕。”他用手指摸了摸一侧鬓角,“小马,看来我们的头发白剪了。”
“油头。没听说过吗?就跟混混、痞子差不多。约翰尼因为杀了人正被通缉呢,大力在警察局的案底比辞典都厚。”
“去他妈的,约翰尼。”飞驰在红色的土路上,大力咆哮道,“五天前你怎么没想到自首?那样就省事多了。”
“你开玩笑的吧?”杰瑞不相信地盯着我,他一定以为我在说胡话。
大力小声骂着,脚下猛踩油门,从DQ开出来时几乎拉断了雷鸟的换挡杆。我为大力感到难过。他说他不在乎他的父母关不关心他,这是真话。可他和其他兄弟都知道约翰尼很在乎,所以他们才想方设法补偿他。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约翰尼那副丧家犬般的可怜样以及他那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总能激发每个人想要像哥哥一样保护他的欲望。可不管大家多么努力,他们始终无法代替父母的位置。这件事令我沉思了片刻:达瑞和苏打是我哥哥,我爱他们,尽管有些怕达瑞,可即便是苏打也无法顶替爸爸和妈妈的空缺,即便他们是我的亲哥哥。难怪约翰尼会如此伤心,因为他的父母对他漠不关心。同样的打击或许大力能够承受,因为大力什么都能承受。他坚强冷酷,是个硬汉,即便在不够强的时候,他也能迅速让自己变强。约翰尼也很强,该酷的时候也很酷,但是他比大力敏感得多,身为油头这可不是加分项。
“我没开玩笑。送我回城,你马上就能搞清楚了。”
约翰尼一声不吭,只是茫然地盯着仪表盘,满脸都是伤心与困惑。换作我可能早就放声大哭了。
“反正我们要送你们去城里的医院,你钱包里的地址卡上也写着你们住在城里。你的名字真叫小马?”
“没有,”大力怒了,“他们没问过。该死的,约翰尼,他们问不问有什么关系?我老爸还不是一样?他才不管我是坐牢还是死了,或者出车祸,或者喝多了躺在排水沟里。你见我什么时候因为这个纠结过吗?”
“是啊,出生证明上也是这么写的。所以别提了。孩……”我浑身无力,“孩子们没事吧?”
“我爸妈……”约翰尼固执地重复道,“他们有没有问起我?”
“没事,只不过受到点惊吓。你们逃出来后火中发生了几次爆炸,听着像枪声。”
“兄弟们很担心,”大力面无表情,“两毛五还准备去得克萨斯找你们呢。”
枪声。那是我们的枪。还有我的《飘》。我们是上天派来的?我无力地笑笑。我估计这家伙知道我离歇斯底里只差一步,所以在之后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用低沉舒缓的语调和我说话。
约翰尼点点头:“确定。我不想让小马跟着东躲西藏,让达瑞和苏打在家里担惊受怕,这对他们不公平。我估计……”他吞了下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充满期盼,“我估计我爸妈应该不会担心我吧。”
我坐在候诊室里等待大力和约翰尼的消息。医生给我检查过,除了几处烧伤和令人悲伤的瘀青,我大体无碍。我亲眼看着他们用担架把大力和约翰尼抬了进去。大力闭着眼睛,不过当我说话的时候他努力咧嘴笑了笑,还说我要是再干这种蠢事,他非揍扁我不可。医护人员把他推进去时,他嘴里仍在唠叨个没完。约翰尼昏迷不醒,我甚至不敢看他,不过让人放心的是他的脸没事。只是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看着十分虚弱。他的样子让我想哭,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极力忍住了。
大力咬着他的身份证一角。他的证件年龄是二十一岁,那当然是假的,只不过是为了买酒方便罢了。“你确定要回去吗?警察对咱们油头可从来不客气。”
杰瑞·伍德一直陪着我,而且不停地感谢我救出了孩子们。他好像不介意我们是油头。我把整件事都告诉了他,从我、约翰尼和大力在皮科特街和萨顿街交叉口碰头开始。但我略去了手枪和扒火车的事儿。他人很好,还说我们现在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能帮我们摆脱不少麻烦,更何况我们是在自卫的情况下失手杀人的。
约翰尼难得如此慷慨激昂。想到去警察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大了。因为约翰尼怕警察怕得要死,可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不会说是你帮我们逃出来的,大力,那把枪我会还给你,还有剩下的钱。我们会说我们是搭便车回去的,这样就和你扯不上关系了,你看怎么样?”
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抽烟。杰瑞打完电话回来,瞪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不要抽烟。”
“我很有可能会被从轻处置,”约翰尼急忙解释,我看不出他是想说服大力还是想说服他自己,“我在警察局没案底,而且我又是自卫,小马和樱桃都可以做证。反正我不想一辈子藏在这个破教堂里。”
我一愣:“为什么?”我看看手里的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又环顾四周寻找禁止吸烟的标志,一个也没看见,“我抽烟怎么了?”
“我说我们要回去自首。”约翰尼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很惊讶,但又并不觉得意外。我想过很多次回去自首,但大力显然极为震惊。
“怎么了?呃……”杰瑞结巴着说,“呃……你还太小。”
现在轮到大力张口结舌了。他指天指地地骂了一阵,然后转身面对约翰尼,问道:“你小子说什么?”
“我小吗?”我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社区里几乎每个人都抽烟,包括女孩子。当然,达瑞除外,他不愿损害自己引以为傲的健康体魄。而且我们很小就开始抽烟。约翰尼九岁开始,史蒂夫十一岁开始。所以当我开始抽烟的时候,大家都认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我们家里,我算得上一杆大烟枪了。苏打只在需要镇定或装酷的时候才抽。
约翰尼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他的第五个烤肉三明治,而后突然宣布说:“我们打算回去自首。”
杰瑞轻叹一声,随后又笑着对我说:“这里有些人想见你,说是你哥哥。”
“这主意真不错,我是说剪头发和染头发。他们在报纸上登了你们的样貌特征,不过现在没人能认出来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就往门口冲,但这时门已经开了。苏打一个熊抱把我揽进怀里,抱起我转了个圈。见到他我高兴得想大叫。终于,他把我放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把我的头发往后一拨。“哦,小马,你的头发,你漂亮的头发……”
“是啊,”我说,“不过达瑞每回打到的鸭子都是最多的,他和爸爸都很厉害。我和苏打太爱玩,经常把猎物吓跑。”我不想告诉大力我讨厌猎杀动物,他会觉得我太软弱。
这时,我看到了达瑞。他靠在门口,穿着他那条橄榄绿牛仔裤和黑T恤。他依然高大健壮,只是两只手插在兜里,双眼充满期盼和恳求。我看着他,他咽了下口水,用沙哑的嗓音说:“小马……”
“我有个老表家在这一带,他说遇到什么事可以来这儿躲躲。嘿,小马,听说你们兄弟三个数你枪法最好呢。”
我松开苏打,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达瑞不喜欢我……那晚是他把我赶出去的……他打了我……达瑞天天对我吼……他不在乎我……可我突然震惊地发现,达瑞哭了。他哭得无声无息,泪水却滚滚而下。我已经很多年没见他哭过了,即便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也没有(我依然记得葬礼时的情景,我哭得伤心欲绝,苏打也像个婴儿一样哀号不止,达瑞却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他脸上那种无助又带着恳求的表情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约翰尼摇了摇头,但我说:“我爸爸以前会带我们外出打猎,所以我来过乡下。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教堂呢?”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苏打、大力和两毛五经常对我说的话。他们说达瑞是在乎我、关心我的,甚至像在乎苏打一样在乎我。正是因为太过在乎,他对我的要求才特别严格。当他大吼“小马,你跑哪儿去了”,他实际的意思是“小马,你吓死我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呀”。
“好家伙,这叫什么鬼地方啊。这儿的人平时都玩什么,下象棋吗?”大力一脸嫌弃地眺望着周围的景色,“我以前从没来过乡下,你们两个呢?”
达瑞低下头,默默转过身。我突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那是怕自己爱上你,我心里说。这么说,樱桃·华伦斯——那个有钱人家的小姐,鲍勃的女朋友,漂亮的啦啦队队员——打算帮我们?不,想帮我们的不是那个富家千金樱桃·华伦斯,而是那个喜欢看夕阳、讨厌打架斗殴、怀揣梦想的樱桃·华伦斯。真不敢相信,有钱人竟然愿意帮我们,哪怕是个爱看落日的有钱人。大力没注意到这些,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达瑞!”我大叫一声,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大力继续说了下去:“她说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觉得也是。她说她会密切注意少爷党们的动向,还说她愿意做证,证明是那些少爷党喝了酒挑事,你们只是自卫。”他冷笑一声,“那小妞儿显然不待见我。我想请她去‘野狗’影院喝个可乐什么的,结果她说‘谢谢,不用了’,然后还非常客气地让我自己找地儿凉快去。”
“达瑞,”我嘴唇哆嗦着说,“对不起……”
“没错。”约翰尼缓缓说道,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故意压着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更男人一些,“下次泡妞,找个和你是同类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抚摩着我的头发,尽管他拼命忍住泪水,但我依然能听到他轻微的啜泣声:“天哪,小马,我以为我们要失去你了……就像失去爸爸和妈妈……”
“对!”大力说,“两毛五遇袭那天晚上她也去了空地,她开着一辆小巧的科尔维特,当时我们和蒂姆帮的人都在。她可真有胆。我们想当场修理她,因为她是那个被你们弄死的少爷党的马子,不过两毛五把我们拦住了。乖乖,下次泡妞我得泡个跟我是同类的。”
害怕失去又一个至亲——原来这就是他无声的恐惧。回想从前,他和爸爸是那么亲密无间,而我曾经还认为他冷酷无情。隔着T恤听他的心跳,我倍感踏实。现在我知道,一切都将平安无事。流浪的孩子终于回家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约翰尼张口结舌,我手里的热巧克力圣代也差点掉下去。“樱桃?”我们俩异口同声地叫道,“樱桃·华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