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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她现在没事了。”

我仍然一动不动,等待着一点线索,好让我知道该干什么。在鞋子往左一点儿,我依稀看见白色的地板上有一小堆蓝色的矢车菊,这使我几乎叫出声来。我看见的是我自己的浴衣袖子,袖口处我的左手横在那儿,像鳕鱼一样毫无血色。

声音来自我的头部上方,一个遥远的区域,冷静、理性。刹那间我没觉出任何异样,转念一想,我觉得奇怪。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家酒店无论白天黑夜任何时候男人都是不让进来的。

那是一只结实的黑皮鞋,皮子裂了口,相当破旧,鞋面黯淡无光,靠近鞋尖上有一排扇贝形的小气孔,鞋尖正对着我。皮鞋似乎立在一个坚硬的绿色平面上,我的右颊骨被这平面压得生疼。

“还有几位?”那声音继续问道。

之后我再见到的是一个人的鞋。

我感兴趣地听着。地板似乎非常结实。知道我已经摔倒并且不可能再往下摔了,我的心里踏实了。

我知道要是我看一眼爱米丽·安或另外的人,我就绝对掩饰不住了,所以我死盯住过道尽头一扇摇摇晃晃的窗户,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的前面去。

“我想是十一个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应道。我猜一定是那只黑皮鞋的主人。“本来有十二个,可是有一个不见了,所以只有十一个。”

我打起精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第十次冲了马桶,把洗脸池揩干净,把毛巾卷起来,这样呕吐的痕迹就不那么显眼,然后我打开门,一脚踩到过道里去。

“好吧,你把这个姑娘送到床上去,我来照顾其余那些。”

“一会儿就好。”我说。我的话像糖浆一样黏黏糊糊。

我的右耳听到一阵空洞的嗵嗵嗵的声音,渐渐微弱了。远处一扇门打开了,传来谈话和呻吟声,然后门又关上了。

有人在浴室外面砰砰砰地敲门。那种敲法可真是没教养,我想。他们完全可以像我刚才那样转一个弯到另一间浴室去嘛,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上一会儿。但是那人一个劲儿擂门,哀求我让他们进来,我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听上去有点像爱米丽·安·奥芬巴赫。

两只手伸到我的腋下,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来吧,来吧,亲爱的,我们马上就好。”我感到身体被抬起了一半,一扇扇门缓缓向后移去,我们来到一扇打开的门,进去了。

夏季似乎已经过去。我能感觉到寒冬在摇我的骨骼,磕我的牙齿,那条我拉下来枕在脑下的酒店的大白浴巾仿佛雪堆一般,无动于衷。

我床上的被单被掀起来,这女人帮助我躺下,把被单直盖到我的下巴,然后她在床边的扶手椅里休息了一会儿,用一只粉红色的胖手给自己扇风。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顶白色的护士帽。

我不知道我这样持续了多久。我把洗脸池的塞子拔了,让凉水哗哗往池里流,这样过路的人们会以为我在洗衣服。后来我觉得问题不大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你是谁?”我虚弱地问道。

我坐在马桶上,把脑袋枕在洗手盆边上,我想我会把内脏和那顿饭一起泻掉。恶心的感觉像巨浪一般一阵阵向我涌来。每个浪头过后,这感觉就会退去,留下我如同一片湿漉漉的叶子,浑身无力,四肢颤抖,然后体内另一阵恶心之潮又奔涌而至。从我的脚下、头顶上、四周,这间刑室的白得耀眼的瓷砖一齐向我挤压过来,将我碾成齑粉。

“我是酒店护士。”

贝特西已经在那儿了。我听见她在门后的呻吟声,赶紧绕个弯到过道另一侧的浴室去。我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要走这么远的路。

“我怎么啦?”

但是,我刚关上房门、脱下衣服、爬上床去,就觉得从未有过的难受。我只觉得得赶紧到卫生间去。我挣扎着穿上印有蓝色矢车菊图案的白色浴衣,踉踉跄跄地走到浴室。

“食物中毒了,”她简短地说,“食物中毒,你们全都中毒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个觉得恶心,那个也觉得恶心。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们到底胡吃海塞了什么呀?”

一般说来,大吐一场以后立刻会觉得好受些。我们互相拥抱,道声再见,分头走向过道两端,去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没有什么比一起大吐更能让人成为老朋友了。

“其他人也都病了?”我怀着希望问道。

等不及计算车钱了。我们往司机手里塞了一把硬币,又扔了几张纸巾到车底板上,好盖住那几摊秽物,然后冲过大堂,奔进空荡荡的电梯里。我们很幸运,这时正是乘客稀少的时候。在电梯里贝特西又想呕吐,我托住她的脑袋,后来我也觉得恶心,她就托住我的脑袋。

“你们所有的人,”她饶有兴味地肯定道,“像群病猫,哭着喊妈呢。”

但是我们没有应他。我想他大概以为我们快到酒店了,所以没有赶我们下车。最后车子停在酒店正门前面。

房间在我四周极其温柔地盘旋,看我突然变得如此羸弱,那些桌呀、椅呀、墙呀出于怜悯,仿佛都在抑制着自身的重量。

“嘿,”他冲过刚刚亮起来的红灯,然后抗议道,“你们可不能在我车里那样干,最好还是下车,吐到街上去。”

“医生给你打了一针,”护士从门厅里说,“你要睡了。”

即使这样,的士司机似乎也明白我们在干什么。

她走了,门在她站着的地方关上了,像一张白纸,然后门又不见了,只看到一张更大的白纸,我不由自主地朝它挪了挪,微笑着睡着了。

的士司机转弯时神勇过人,把坐在后座上的我们一会儿甩到这一边,一会儿又抛到另一边。每次谁想呕吐时就不声不响地俯下身子,好像掉了什么东西,正从车底板上捡起来似的,另一个人则哼着小调,假装瞧着窗外。

有人站在我的枕边,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杯子。

贝特西看起来很恐怖。脸颊上的红晕不见了,面色铁青,冷汗淋漓,一张憔悴的脸就这么在我眼前浮动。我们一头栽进一辆漆成黄色格子图案的的士里。当你在马路牙子上犹豫不决是否要叫的士时,这种车总是在那儿等着。到达酒店之前,我吐了一次,贝特西吐了两次。

“喝下去。”她们说。

我们来到街面上,温热的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快要结束了。

我摇摇头。枕头像一捆干草般窸窸窣窣响了起来。

我们悄悄离座,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直到走到这排座位的尽头,观众有的嘟嘟囔囔,有的发出嘘声,挪开雨鞋、雨伞好让我们走过去。我净踩在别人脚上,这样倒可以使我忘掉强烈的呕吐欲望,这种欲望像气球一样在我眼前迅速膨胀,除了它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喝下去就会好受些。”

“我也是,我跟你一起走。”

一只厚厚的白瓷杯放到我的鼻子下面。在那昏暗的或许是夜晚或许是黎明的光线中,我打量着那清澈的琥珀色液体。面上浮着几块黄油,一股淡淡的鸡肉香味冲进我的鼻孔。

“是,”我说,“难受得要死。”

我的视线怯生生地挪到杯子后面的短裙上。“贝特西。”我说。

贝特西正死死地盯着屏幕。“你觉得不舒服吗?”她轻声问道,嘴唇几乎动也没动。

“什么贝特西,是我。”

“我要回酒店去。”半明半暗之中我对贝特西耳语道。

我抬起眼睛,看见多琳头部的剪影衬在渐渐发白的窗户上,她脑后的金发发端映着光,像一圈金色的光环。她面部隐在阴影中,所以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感觉到她指端流露的一种老练的温柔。她完全可能是贝特西,或者我妈妈,或者一个散发蕨类植物芬芳的护士。

我觉得我快要呕吐了。不知道让我反胃的是这糟糕的电影,还是我刚才吃的那些鱼子酱。

我垂下头,呷了一口汤。我想我的嘴一定是沙子做的。我呷了一口,又一口,再一口,直到把杯里的汤喝个干干净净。

看到这里我突然感觉有些异样。我看看四周那一排排的小脑袋,脑袋前部清一色泛着银光,后部则一律罩在黑魆魆的阴影里,他们看起来像一群不折不扣的白痴。

我感到纯洁无瑕、圣洁无比,只待开始新的生活。

最后,我看出来了,那个可爱的女郎最终会跟那个可爱的橄榄球英雄结合。那个性感女郎则落个两手空空,因为那个名叫吉尔的男子从头到尾只想找个情妇玩玩,压根儿没打算娶她为妻,现在他要打点行装,买张单程票到欧洲去了。

多琳把杯子放在窗沿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我注意到她没有取出香烟来抽,她可是个烟鬼,我不由得诧异起来。

电影中的大部分场景发生在橄榄球场的看台上,两个女郎招手欢呼,身上穿着漂漂亮亮的时装,衣服翻领上别着的橙色菊花足有洋白菜那么大;或者发生在舞池里,两个女郎跟他们的男友叱咤风云,身上穿着的礼服活像从《乱世佳人》里搬来的,然后两人溜进休息室,嘀咕一些亲热而肉麻的话。

“你呀,差点完蛋了!”她终于说道。

我讨厌“亮彩”胶片。在使用“亮彩”胶片拍出来的影片里,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新场景里似乎都得穿上一套色彩艳丽的新服装,像个衣帽架似的,一会儿立在翠绿的树丛间,一会儿立在金黄的麦田里,一会儿又立在蔚蓝的大海中间,海浪向四面八方翻滚而去,绵延万里。

“可能是我吃的那些鱼子酱。”

这是个发生在橄榄球场上的爱情故事,用“亮彩”胶片拍摄的。

“什么鱼子酱!是蟹肉有问题。他们化验了,蟹肉里全是尸毒。”

电影差劲极了。女主角是一个可爱的金发女郎,模样像琼·爱丽逊[4] ,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另一个是个性感的黑发女郎,模样像伊丽莎白·泰勒,其实也是另外一个人;男主角是两个身材魁梧的笨蛋,叫什么里克和吉尔。

我又看到《淑女时代》的厨房,像晴空一样洁白无瑕,绵延万里。我看见一只又一只的鳄梨被塞满蟹肉和蛋黄酱,放在璀璨的灯光下拍照。我看见那娇嫩的、粉色斑驳的蟹腿肉从蛋黄酱的毯子中姿态诱人地伸将出来,那和蔼可亲的黄色梨杯,杯口呈鳄皮绿色,则像摇篮一般兜着这堆食物。

我私下里希望能在中央公园单独度过一个下午,但是,在穿过《淑女时代》大楼那玻璃打蛋器一般的旋转门时,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发现自己冲进温热的雨中,钻进了一辆的士昏暗的微微颤动的洞穴里,跟我一起的有贝特西、希尔达,还有爱米丽·安·奥芬巴赫,那是一个古板的矮小女人,红发梳成一个髻子,在新泽西州的蒂内克[3] 有一个丈夫和三个孩子。

尸毒。

当我们从灯火明亮的《淑女时代》办公大楼里走出来时,街道灰蒙蒙的,大雨滂沱。这不是那种能将你冲个干干净净的好雨,而是我想象中巴西才会有的暴雨。雨滴足有咖啡杯托那么大,从天际一泻而下,打在滚热的人行道上,微微发亮的黑乎乎的水泥地嘶嘶作响,一股股热气翻滚而上。

“谁做的实验?”也许医生抽了谁的胃液,然后对他在这个酒店实验室里发现的样品进行了分析。

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樱花,我以为那肯定是一种日式的餐后清汤,就把它全喝下肚去,包括那些鲜嫩的小花朵。吉尼亚夫人什么也没说。过了很久以后,当我跟学院里一个刚刚打入社交圈的女孩聊起这次午餐,我才发觉自己闹了什么笑话。

“那些《淑女时代》的糊涂虫呗。你们一开始东倒西歪,有人就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办公室打电话到《淑女时代》,他们就去化验那顿盛宴剩下的所有东西。哈!”

吉尼亚夫人回复了我的信,邀请我到她家共进午餐。就在她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洗手钵。

“哈!”我声音空洞地应了一声。多琳回来了,真好。

我曾经在镇图书馆里读过吉尼亚夫人的一部作品——不知为什么学院图书馆没有收藏她的作品——这本书从头到尾充斥了长长的、充满悬念的问句:“埃弗琳会不会觉察格莱迪斯过去是认识罗杰的?海克特兴奋莫名地寻思。”“当唐纳德听说了关于埃尔丝的内情,知道那孩子正跟罗尔摩帕太太一起藏匿在僻静的农庄里,他还怎么可能要她呢?格利赛尔达向她那凄凉的、沐浴在月华中的枕头问着。”这些作品给菲洛梅娜·吉尼亚挣来成百万成百万的美元。后来她跟我说她在学院读书时可是相当迟钝的。

“他们送了礼物来,”她接着说,“装在一只大纸箱里,放在过道上。”

于是我用碳素墨水在一张灰色的、上有红色压印浮雕的学院标志的信纸上给菲洛梅娜·吉尼亚写了一封长信。我描写了骑自行车到山间漫游时所见到的秋叶是如何美丽,住在校园里与住在家里乘公共汽车上市立大学相比是多么幸运,以及知识如何向我展示一个又一个新的天地,也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她一样写出伟大的作品。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送来了?”

我拿的是菲洛梅娜·吉尼亚奖学金。吉尼亚是个十分富有的小说家,本世纪初曾就读于我所在的学院,她将自己的处女作改编成了一部由贝蒂·戴维斯[2] 主演的无声电影,和一部至今仍在播放的广播连续剧。原来她仍然在世,住在离我外祖父的乡村俱乐部不远的一幢大宅第里。

“特快专递呗,你以为怎么送的?要是你们这帮人到处去说在《淑女时代》杂志社食物中毒,他们可受不了。你要是认识什么能干的律师,就可以告倒他们,让他们彻底破产。”

我第一次看见洗手钵是在我的女捐助人家里。奖学金办公室那位满脸雀斑的娇小女士告诉我,学院有一个传统,要是为你提供奖学金的人还活着的话,你就得给他们写信,表示你的感激之情。

“什么礼物?”我隐约觉得如果礼物够体面的话,我就不在乎所发生的这一切,反正我感觉纯洁无比。

我想,我走过了一条多么漫长的路。

“还没人打开看过呢,会全拆开的。他们看我是唯一还能走路的人,就叫我给每个人送汤,这不,我先给你送来了。”

《淑女时代》的女招待取走我那两只吃得干干净净的冰淇淋盘子,放下一只洗手钵。我将手指放进那暖融融的水中,玩了一会儿水。然后,我用依然十分干净的餐巾仔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我把餐巾折好,放在我的双唇之间,然后一丝不苟地将嘴唇压上去。我把餐巾放回桌面,餐巾的正中央便有一个模模糊糊、微微发亮的粉红色唇印,仿佛一颗小小的心。

“去瞧瞧礼物是什么。”我哀求道。然后我想起一件事来,告诉她:“我也有礼物给你。”

我自个儿的妈妈帮不上我什么忙。自从父亲死后,妈妈一直靠教速记和打字抚养我们,私下里她讨厌这个工作,也因为父亲生前不相信人寿保险推销员、死时没留下一分钱而怨气冲天。她老是跟我唠叨,叫我大学毕业后去学速记,这样我除了大学文凭以外还能有一技之长。“连使徒都要织帐篷呢,”她老是说,“他们也得谋生,就像我们一样。”

多琳走到过道里去。我听见她窸窸窣窣忙了一会儿,然后听见撕纸的声音。最后她拿了一本厚厚的、封面闪着光泽的书回来了,书面上印满了人名。

我默默地在转椅里坐了几分钟,想着杰·西。我试着想象自己成了一个名叫埃·格的大编辑,坐在摆满了一盆一盆的塑料植物和秘书每天早晨都得浇水侍弄的非洲紫罗兰的办公室里,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愿我有一个像杰·西那样的妈妈。那样的话我准知道该干什么。

“《年度三十篇最佳短篇小说》。”她把书朝我腿上一扔,“箱子里还有十一本。他们准是想送给你们病中读读解闷儿。”她顿了一顿,问道:“我的礼物呢?”

“别让这邪恶的城市搅得你垂头丧气。”

我从手袋里掏出那面描有多琳的名字、饰有雏菊的镜子递给她。多琳看看我,我看看她,两人同声大笑。

然后她飞快地在紫丁香色的上衣外面套上一件西装外套,在脑袋上扣上一顶仿紫丁香花的帽子,往鼻子上匆匆扑了点粉,将镜片厚厚的眼镜正了正。她看上去挺吓人的,但是博学多识。离开办公室时她用一只戴着紫丁香色手套的手拍拍我的肩膀。

“如果你想要,可以把我的那份汤也喝掉,”她说,“他们搞错了,在托盘里放了十二份汤。莱尼和我躲雨那会儿往肚里塞了太多的热狗,眼下我一口也吃不下了。”

当杰·西的法式挂钟的小天使扇动翅膀,将他们的镀金小喇叭举到嘴边,滴滴答答吹出十二个音符时,杰·西说我这一天活儿干得够多的了,叫我去参加《淑女时代》组织的参观和宴会,去观摩电影首映式,她希望明天一大清早就能见到我。

“拿来吧,”我说,“我饿得要死。”

那天中午杰·西要和两位名作家共进午餐,一位男士,一位女士。男作家刚刚卖了六篇短篇小说给《纽约人》[1] ,另外六篇给了杰·西。这使我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杂志社买小说是一口气买六篇的,想到六篇小说可获得的稿费,我不由得瞠目结舌。杰·西说她午餐时必须十分谨慎小心,因为那位女作家也是写小说的,但她从未在《纽约人》上发表过作品,杰·西五年里只用过她一篇小说。杰·西必须在恭维那位名望较高的男作家时注意不要伤害那位名气稍逊的女作家的自尊。

【注释】

杰·西递给我一摞小说手稿,她跟我说话的语气比刚才温和得多了。那一上午我就忙着读那些小说,把我的意见打在办公室间联络用的粉红色便笺上,送到贝特西指导编辑的办公室,这样贝特西第二天就可以读到。杰·西时不时打断我,给我一点实际的指导或者聊点闲话。

[1] 《纽约人》:美国著名文艺刊物,旧译《纽约客》。

我觉得对不起曼兹先生。我想手足并用,爬到他跟前,为我曾经无耻地欺骗过他而道歉。

[2] 贝蒂·戴维斯(1908——1989):著名美国影星,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走红,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是第一位获得美国电影学院终生成就奖的女性。

从杰·西开始跟我谈话到结束,我一直见到曼兹先生站在她脑后虚无缥缈的空中,手里拿着他的小木球和试管,活像从帽子里变戏法变出来的什么玩意儿。复活节放假的前一天,曼兹先生曾经用那支试管捣鼓出浓浓黄烟,散发出一种臭鸡蛋的味道,把姑娘们和他自己都逗得哈哈大笑。

[3] 蒂内克:位于新泽西州东北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杰·西的办公室里时,脑子里竟会闪过我成功地逃过化学课的情景。

[4] 琼·爱丽逊:美国影星,主演的角色多为纯真善良、结局幸福的良家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