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发现冰面开始有一点儿晃动的感觉。现在不能回头了,她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了。
那么,我又是谁呢?
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了,那是奥莉维亚。
我是谁——和奥莉维亚分开之后,我是谁?我不知道。
那一年,我在书上见到了一个词——“感召力”。就是它了,就是这个词,我仿佛找到了多年寻而不得的答案。我想,原来是有说法的。奥莉维亚身上的那种特殊的魔力,她身上的“那种”因素。
我们在卫斯理大学时,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像孪生姐妹。我们一起居住、一起思考、判断。在那本该找到自我的岁月里,我们紧紧地依赖着对方。我们喜欢那种感觉。至少,我喜欢那种感觉。后来,我们依然是紧密相连的,直到派屈克出现。他和我们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于是,她开始变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像这样揭穿我对她的崇拜。但同时,我也知道奥莉维亚的本意并非揭穿我,她只是想要鼓励我,让我从保护壳中走出来,做自己。这就是她的本意。
回首过去,从幼儿园开始,我就像奥莉维亚的寄生虫一样,投机取巧地,从她的光环中汲取一点儿好处,接受她不要的祝福,接受她给的一切,却无以为报。
七年级的时候。奥莉维亚看着我的“心情戒指”说:“你知道吗,莎拉,你不用模仿我的。”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一年我常常脸红。奥莉维亚笑了,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很酷,你本来就很特别,你不需要模仿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够了。”
我能给“那个”女孩儿什么呢?只有和她一起,才有人注意到我。没了她,我仿佛是透明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当她说“做你自己”的时候,我是生气的。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羞愧,也许我会回复她“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自己。”
说出真相吧,莎拉,这里没有其他人。
难道这些年来,我跟随在奥莉维亚身后,活在她的阴影之中——是因为害怕吗?
那么奥莉维亚在引领潮流之后又嘲笑那些模仿她的女孩儿,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的。
像他这样的男孩儿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可是这一次,他去了趟厕所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全身而退。他的期末作业不见了。这个浑蛋只是重新做一遍自己的画作而已,已经非常便宜他了。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是奥莉维亚把他的画作丢到窗外去了,就卡在灌木丛和校墙之间呢?为什么在课间没有人偷偷去告诉校长呢?为什么在放学后,奥莉维亚能够很顺利地从灌木丛中拿到画作,然后又把它丢到垃圾桶去呢?因为美术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是杰森应得的报应。他一直以来对待他人的方式都非常恶劣,现在终于付出代价了。每一个知道事情经过的人,都会坚决地站在杰森的对立面。
但我怕的不是奥莉维亚,我怕的是我自己——我害怕自己发现,没了她,我什么都不是。
后来,艾什丽回到座位上,不断颤抖着,嘴里念念有词:“别自作多情。”她将这句话重复了四十多遍。结果呢,杰森·麦克格拉斯在羞辱了艾什丽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
至于她那刻薄的性格?她并不是多么刻薄的人。她就和其他普通的青少年一样。有时候,她又是非常令人敬畏的——比如说在她抓起杰森的画作,把它丢到窗外的时候。
那是一节美术课,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他们不靠谱的老师还没有优哉游哉地晃进教室里。杰森·麦克格拉斯——学校的小红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艾什丽·沃克喊了出去。艾什丽是一个害羞、笨拙的小孩儿,也许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49]。当艾什丽害羞地看着楼梯,面带微笑地说:“当然了,杰森,我很愿意和你出去玩,谢谢你邀请我。”而此时,杰森爆发出一阵大笑,其他小孩儿也笑了起来。
我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做了此等鲁莽之事,是绝对无法免除惩罚的。
可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他人会不会有这种感受呢——好像他们离开了某个人就不再有存在的价值?我到底有什么毛病呢?
让我们再回顾一下事情的经过吧,好吗,莎拉?那个关于画册的故事?你知道的,就是高中的时候,奥莉维亚偷了杰森·麦克格拉斯的画册,让他不得不把期末作业重新画一遍,而且没有人敢告发奥莉维亚的故事。学校里都是这么流传的,不是吗?
终于,莎拉从冰面走到了银装素裹的岛上,大口地呼吸着,吐出一阵阵雾气。
比如说,她之前跟外婆说的那些奥莉维亚在高中时候做下的坏事——她并没有捏造事实。但那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吗?孩子们都敬畏奥莉维亚·科伊的魄力,而她也的确有着为人冷漠的名声。这非常符合那些有着嫉妒之心的青少年心中的偏见,他们认为美丽迷人的姑娘一定也是刻薄冷漠的。但是莎拉,作为奥莉维亚的好朋友,知道这些故事背后的真相。
那里离农舍已经不远了,岛上只有大约二十间农舍,就在海岸边排成一线,岛上剩下的地方都是受保护的荒野之地。她找到埋藏于雪下的石子路,开始在松树林间艰难地行走着。
莎拉忽然想起来,此时此刻,就算她想打电话求助,也没有办法了。她把自己的手机丢在床上——而且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原本想将自己与其他可能让她分心的人隔绝开来。她不想与他人联系,想远离所有人,远离她的朋友们、她的奶奶。奶奶是很好的人,但是太固执了,也太守旧了。难道莎拉自己就不能拥有一片小天地吗,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而不受其他任何人的影响;就这么一次,她能够找到真正的自己,找到自己的信仰,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不就是占卜师所说的——她需要认识自己吗?她只想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就是奥莉维亚。因为想要将自己与他人区分开,也意味着要将自己与奥莉维亚区分开。
莎拉听到美洲貂觅食时发出的“咯咯”声和尖叫声。美洲貂是莎拉最喜欢的动物之一。黑熊岛上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夜行动物、猫科动物和食肉黄鼠狼,它们居住在松树的树干中,像杂技演员一样在枝丫间晃来荡去。如果是其他人,在如此深夜听到貂发出这种尖叫声,一定会寒毛直竖,心生恐惧,但是对于莎拉而言,这种声音却能让她露出微笑。
眼前宽阔的冰面,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之下,颇具几分孤独的美感。莎拉往前走。一开始,月光还追随着她的身影,但是随着她越来越靠近冰湖中心,乌云也渐渐布满夜空,让她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脚下那深沉、冰冷的湖水,也不去想以前人们掉入冰窟窿的种种意外。在乌云密布的黑夜中,莎拉的小手电筒足以照亮脚下的路,但是一次只能照一步的距离。她一不小心,滑倒在如玻璃般光溜溜的冰面上。她在冷冻凝结的水面上躺了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爬起来,再继续赶她的路。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躺了太久了,会不会在这儿冻死。这儿太冷了。莎拉爬了起来,艰难地走着。
岛上还有许多负鼠、浣熊、蝙蝠、豪猪和猫头鹰。小时候,她曾和奥莉维亚全家一起在黑熊岛度过许多个暑假,醉心于研究野生动物。奥莉维亚家以前拥有一间小木屋,但是在几年前卖掉了,不过在此之前,她和奥莉维亚已经踏遍了这座小岛的每一个角落、倾听了它的每一次心跳。黑熊岛就是她现在迫切需要回归的地方,她必须再一次聆听这座岛屿的心跳声。
莎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倒像是一卷毯子,而不是一个人。她踏过沙滩的层层白雪,走到结冰的港口。眼前是一个标志,上面写着禁止踏上冰桥,同时提醒人们小心水深。她穿着靴子在冰上跳了跳,心中想象着如果这冰层不够坚固会发生什么事情。然后她马上将这种想法抛诸脑后,她决定走过去。
在岛上,莎拉能够寻回平静。她可以重新调整自己,这样才能够“阻止灾难”,像诺伯特·泽兰卡占卜的那样,林赛设置了一盏定时开启的灯,它似乎正透过窗户,以光明迎接莎拉。
黑桃A:蕴藏强大力量的一张牌,暗示了一种决定性的因素,常作为“死亡牌”。不要畏惧它,死亡是有很多种形式的,而且贯穿了我们的一生。它可能预示着童年逝去或幻想破灭等,请发掘其更多含义。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生活将发生彻底的改变。当然,你也可能即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