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还是打斗。西结古领地狗中出场的是一只身量不大却十分狰狞的白腿公獒。父亲顾不上观看打斗,用大黑马驮着脖子上血流不止的当周,快步走向了寄宿学校。
父亲回过身去,朝着东结古骑手喊道:“对不起了,我们输了,我们不是三个打一个,而是输了,当周输了,我输了,冈日森格也输了,藏巴拉索罗归你们啦,拿走吧,快拿走吧,不要再让藏獒们你死我活了。”父亲无意中把自己也当成了参与打斗的一只藏獒,诚恳地表示了歉意。东结古骑手的头颜帕嘉、一个在盘起的发辫中掺杂着黑色牦牛尾巴和红缨穗的汉子说:“你是谁?你说话算数吗?麦书记在哪里?藏巴拉索罗在哪里?”父亲无言以对,拉扯着当周和冈日森格回到了领地狗群里。
这之后,父亲又连续四趟驮回了四只受伤的藏獒,两只是西结古的领地狗,两只是东结古的领地狗,都是重伤,都需要很多内服的“七泪寒水丹”和外敷的“十六持命”。藏医喇嘛尕宇陀打开药囊给父亲看:“没有药了,真的没有了,再有就是‘晶珠三摩’、‘五琼麝香粉’,药力差远了。”
冈日森格没有龇出利牙,只是用自己虽然受伤却依然坚硬的额头撞翻了东结古黑獒,然后刹住脚步,横过身子来,用自己的伟硕挡住了父亲和被父亲扶起来的当周。
父亲擦着满头的汗,一屁股坐到地上,盯着身边的大格列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大格列,大格列,你还疼吗?”大格列的回答是眨巴了一下眼睛,仿佛说:我行啊,我只要能听到你的声音就能忍受了。
观战的西结古骑手和藏獒一阵惊呼。他们看到了父亲的危险,却来不及扑过去解救。只有一只藏獒没有惊呼,那就是冈日森格。它在父亲冲着打斗的双方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父亲的危险。它了解自己的恩人,它悄悄守候在了父亲身边。现在,它闪电般地超过父亲,向着东结古黑獒迎击而去。
父亲起身把所有受伤的藏獒看了一遍,大声说:“药王喇嘛尕宇陀,这里就交给你了,你看好这些藏獒,也看好孩子们。”然后转身朝向帐房喊道,“秋加,秋加。”秋加探出了帐房。父亲说:“今天不学习了,你带同学们过来,给大格列说说话,给所有的藏獒说说话,说说话它们就不疼了。”
父亲违规了,在西结古的人和藏獒看来,他是要去掰开东结古黑獒的利牙,救当周一命的,但在东结古的人和藏獒看来,他是要帮着当周打斗,直接威胁到东结古黑獒的安全。东结古黑獒毫不犹豫地丢开已经躺倒在地的当周,朝着父亲扑了过来。
秋加跑了过来,问道:“外来的藏獒咬死了我们的藏獒,也给它们说话吗?”父亲说:“当然了。”秋加又问:“给外来的藏獒说什么话?”父亲说:“你就说,你们快快好起来,你们别打架啦,人的话有时候要听,有时候不能听,你们要分清好坏,天下藏獒一家亲,都是一个老祖宗,光会打架、六亲不认的不是好藏獒。就这些,说吧。”秋加又问:“它们不听人的话,听谁的话?”父亲说:“你啰唆。”
当周听到了父亲的呼唤,禁不住扭头张望,反应敏捷的东结古黑獒趁着这个机会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当周的脖子。父亲又喊了几声,看喊不开东结古黑獒的利牙,丢开大黑马的缰绳跑了过去。
父亲走向大黑马,喊了一声:“美旺雄怒,快跟我走。”
父亲重重地叹气道:“打什么呀,打什么呀,你们之间有什么仇哇!”看当周又被咬了一口,父亲又吆喝起来:“当周你就认输吧,不要再打了,赶紧给我回来,都伤成这样了,还打什么。”
赭石一样通体焰火的美旺雄怒在前面带出了一条没有旱獭洞、鼠兔窝的路,浑身是汗的大黑马驮着父亲快步走着,涉过野驴河,走向碉房山。美旺雄怒忽然停下来,朝着山上的空气忽忽地嗅着,转身朝自己跑来,一跃而起,把湿漉漉的舌头舔在了父亲脸上。腾地落到地上,朝前一扑,又戛然停住,朝着父亲身后的原野狂吼乱叫起来。
父亲拉着大黑马走到了三军对垒的中间、那片三十米见方的打斗场边缘。和西结古领地狗对阵的已经不是失去了獒王的上阿妈领地狗,而是骄纵专横的东结古领地狗。现在,两只黑獒正在撕咬,和东结古黑獒战斗的是西结古的两年龄的黑獒当周。双方的嘴上、腰上都有血迹,比较起来,当周的伤痕重一些、血迹多一些。
父亲转过身去,抬头眺望,什么也没有看到。而美旺雄怒却狂奔而去,好像威胁就在前面,为了父亲的安全,它要去战斗了。但是它并没有跑远,很快又回来,狂躁不安地转着圈,似乎心中茫然。
现在,东结古草原、上阿妈草原、下阿妈草原和多猕草原的人和狗都来了,等待着冈日森格和西结古的领地狗群只有伤残和死亡。
父亲一阵紧张,他从来没见过美旺雄怒这样。父亲打着冷战,拉紧了马,赶快朝碉房山上走去。火焰红的美旺雄怒咆哮着,在他的后面保护着他,突然又跑到了前面,冲着山顶上的西结古寺“呜呜呜”地叫,再“嗷嗷嗷”地叫,又“咦咦咦”地叫。是哭声,父亲听明白了,美旺雄怒发出的是藏獒在极端震惊之后大悲大恸的哭声。父亲停下脚步,仰望着西结古寺,脑子里轰地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
心急火燎的父亲到了跟前才知道,新来到藏巴拉索罗神宫前的,既不是多猕骑手和多猕藏獒,也不是勒格和他的地狱食肉魔,而是东结古草原的骑手和领地狗群。不用说,他们也是来争抢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